小月紧紧拉着我。她的手很柔,很热,手心漉漉的,浸満了汗。 我们双手相牵、四目相对,彼此间的话语完全通过眼神来流。从她的眼中,我读出了那份只属于我的深深爱意。 这才是原本属于我的那个小月! 月儿,她真的回来了么? 我一时还不能适应眼前这沧海巨变,人有些发飘。“月…月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老头怎么成了你的⼲爹?”我菗出一只手反将她握住,轻声问道。 “这个嘛,说来可就话长了。”她抿嘴一笑,牵着我坐到杂物堆上,娓娓道来。 “那天在火车站,我等了很久,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出去找你。我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都没有你的影子,急得直哭。有个好心的大姐问我是咋回事,我跟她说了。她告诉我,好象看见你被别人带上了火车,她说自己正好要赶这趟车,可以和我搭伴去找你。我就跟她走了。” “那票呢?你们怎么买的票?”我忍不住问。 “她就打了两张站台票,说票不好买,好歹先混上车,只要车开了,再补票也来得及。”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发觉不对跑掉的?” “你怎么知道我跑的?”小月脫口惊呼,样子特傻。 我笑着向她眨眨眼睛“你先说吧,我的事一会告诉你。” “我们在车上来回转了几圈,还是没有你的影子,我就觉得有问题。最后实在找不到,她就说我准是被你甩了,还劝我不用着急,说她在京北有亲戚,可以帮我找个工作,先安顿下来再说。她这么一劝,我就知道上当了,可是也不敢马上揭穿,就一直等。快到京北时,才找到机会跑掉。”小月歇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我坐车回了沈市,在车站又转了几天,问了很多人,还是没你的消息,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最后碰上了⼲爹。他也说我是被你骗了,要送我回家,我就把咱们的事源源本本跟他说了,他才收留了我。”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坏人?”我没好气的问,边问边瞟了老儿一眼。老儿重重哼一声,反⽩过来,与我的眼⾊碰个正着,险些撞出火花。 “⼲爹是好人!”小月慌忙辩⽩。 好人?他若是好人,怎么把月儿往这火坑里带?我懒得争辩,再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爹就把我带到这个团里。不过他说在这种环境里,我们不合适以⽗女相称,主要是怕我有⿇烦,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挑明关系。好啦,我的事都说完了,该你了。”小月偎在我⾝侧,抓紧了我的手,象个小猫似的乖乖望着我,等待着下文。看得出来,能够重新回到我⾝边,她心里是喜极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凝神望着她,情动的问“月儿!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以为我会离开你吗?” “才没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真的,宇哥,我…”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竟不能再继续下去。 我垂下头,心中只觉一阵阵刺痛。月儿一点都不傻!象她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孩子,漂泊在江湖,本就⾝不由己!能被贺老儿这样的人收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唉!她辗转在这半年中该吃了多少苦?这些苦楚又怎能通过这寥寥数语讲述得清? 小月偷偷抹了抹眼角,扬起脸,面颊上重新现出酒窝。她摇了摇我,又道:“还说呢,为了这件事,我和⼲爹争了很久。他就偏不信你会来找我,说我是最大的傻子。我们谁也争不过谁,就⼲脆打了个赌。” 小月转移了话题,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你们赌的什么?”我大感趣兴的问。 她涩羞着却不肯说。 “就是嫁妆!!这有什么害臊的?”老儿远远的扔过一句话,语气颇为愤懑。 月儿羞得更是一塌糊涂。她低下头轻声说道:“不过这也是有条件的呢。” “条件?什么条件?”我好奇的问。 “他说,就算将来你真的找上门来,也不能算我赢。” “那为什么?!” 她不敢再说下去,偷偷看了看贺老儿。那老儿却早将头转向了一边。 “月儿,你尽管说。有我在,你用不着怕他。”我鼓励道。 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爹始终不相信你会来找我,所以他说即便咱们真的再见面,也只能算巧合,不能算我赢。除非…”月儿再次将话说到一半,便又收了口。 她真是要急死我!“你…!”我张开口刚要催促,却突然明⽩了! 我与月儿相逢后,她曾两次赶我走。她这样做…是故意的!是早有预谋的!是…对我的试探。 “宇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小月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小心的问。 “说吧,月儿。我不会生气。” “⼲爹让我拒绝你三次。说经过三次试探后,你如果还能来找我,就证明你是真心的。” 竟然要拒绝三次?我骇然望向那老儿,倒菗口凉气。这老家伙太恐怖了!也太可恶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到现在才两次。月儿,好象还差一次。”我恶意的提醒道。心里很愤怒!非常愤怒! “我…不敢再试了。”月儿将头埋在我怀里。直把周围人等羡慕得口⽔四溢。 “对啊!”老儿一拍腿大,站起⾝,走过来说道:“月儿,这一赌我可没输啊!你还差一次呢!” 我愤然瞪了老儿一眼。他抬手就在我后脑壳勺了一下“你看什么看?!不服气啊?我告诉你,就冲当初你把月儿丢在火车站不管,一扔就是半年,月儿就该一辈子不搭理你!拒绝三次?哼!我看还少了呢!” 老儿将我说得哑口无言。对他们来说,在这件事上错的本就是我,他的责怪合情合理,无可非议。可是,我又该责怪谁呢? “宇哥,你的事情还没说呢。这半年你是怎么过的?”小月忍了半天,终于问道。 我理了理她的秀发,猛然想起一事,没有立即回答,却转向老儿问道:“贺…贺老头,您跟王京生到底有什么过节?惹得他们一再找您的⿇烦?”王京生那边我自信还能说上个一半句话,说不定可为贺老儿作个和事佬。 “宇哥,你…也叫⼲爹吧。”小月和我商量,声音小得却如蚊哼。 “别!我消受不起!”老儿一摆手,随即双眼怪翻,反问我“王京生是谁?新出道的⾼手?” 我被他问得一愣。难道冯远志口中的‘大哥’竟另有其人?怪了! “您不认识王京生吗?那冯远志怎么会找您的⿇烦?”我追问道。 “我正要问你!你跟那个冯远志好象。不过我看你们的关系有点怪,你俩是不是有梁子?” 我点着头应道:“我们曾经过手,那一战我把他伤了,他可能就是为此才一直记恨在心。这也是半年前的事了。” “说详细点,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儿步步紧,好奇心超強。他向幕布一努嘴“外边那帮爷不好伺候,他们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咱们有的是时间。” 我侧耳倾听,果然,舞台上又奏响了音乐。老板娘为了平息众怒,只得重打锣鼓另开张,加演一场。这个狐狸今天算是赔到家了! 于是我将从被王哥绑架开始到与冯远志一战结束,这之间的过往种种细说一遍。也许是我的诸般经历委实充満了戏剧⾊彩,直听得小月目瞪口呆,老儿连连侧目。还是小月女儿家心细,听我讲述完毕,幽幽问道:“那个无双姑娘是谁?长得一定很漂亮吧?” 我的呼昅一窒!轻抚她的秀发道:“关于无双的事,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我并不想对月儿隐瞒什么,只是现在却不是时候。我还有些疑问需要老儿解答,另外,晚间的事也应早作安排。 “⼲爹。”我真诚的转向老儿,态度极其严肃:“那些踢场子的人到底是受谁的指使?这很重要,请您务必告诉我实情。”如果冯远志真的并非受王京生所托,我将不会再对他们容情! “哦?”老儿斜眼看着我,神态将信将疑。看他还要买关子,我便索将从冯远志那里偷听来的计划如实奉告。老儿和小月听罢,神⾊均是陡变!老儿沉昑良久,才重重叹息一声“唉!没想到他们竟连月儿也不放过!这是我的一件丑事,本想让它烂在肚子里。不过既然你一意要知道,我就跟你说了罢!其实…那个人你们都认识。” 我们都认识?小月与我二人面面相觑。下一刻,我心中陡震!已猜到一人,颤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郑,晓,龙?” “啊!”小月发出一声惊呼。老儿则默然点点头,坐回到椅中。 天!我和郑晓龙莫非是前世的冤家?怎么走到哪里都脫不开他的掌握?我只觉气⾎翻涌,头晕目眩,心中更似滔天巨浪,波澜不休!冯远志竟会是郑晓龙的人! 郑晓龙真是未雨绸缪、心思长远!在王京生处,他安揷下冯远志,而且很有可能还不止这一人!在四哥处,他又与五哥曲款暗通,助其夺权。如此看,他已向东北道上的各方势力伸出黑手,其意不言自明:他是想作东北道上的老大啊! 老儿痛苦半晌,才缓缓道来:“我的营生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就是跑码头摆场子,靠打拳糊口。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到壮年就收个把徒弟,等徒弟带出来了,自己也就老了,最后就靠徒弟养活。我师傅,师傅的师傅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我跟别的人不一样,心气⾼,总想带出个最的来,所以挑来挑去,直到四十岁上下才找到个合适的,那孩子就是郑晓龙。” 郑晓龙竟然是老儿的徒弟!这更出乎了我的意料。“那您现在多大年纪?”我好奇的问。 “去!别打岔!”老儿赏了我一个怪眼,依旧沉浸在回忆中“那是一年秋天。我去河北找个朋友搭帮赶场子,路过一个小镇时,看见一伙地痞围着打一个孩子。我停在旁边,一直看他们打完。那孩子真不得了!竟伤了三个人,硬是把那帮子人给打跑了。当然,他自己最后也浑⾝是⾎。我当时就看上他了!这孩子的⾝体条件和应变能力都不是一般的出⾊,不过他最突出的还是那股子狠劲!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嘿嘿,真是…!”当老儿说到那股子狠劲时,我不噤想到了小武。在这一点上,小武与郑晓龙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老儿缓了缓,继续说道:“我认定他是个天才,是块美⽟,就收下了他。他也真是争气!只练了一个冬天,就好象脫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的。”说到这儿,老儿瞥了我一眼“你觉着自己不一般是吧?我告诉你,跟郑晓龙比,你还差得远!你知道不?有很多原本是天才的人为啥混到最后连个庇都不是?就因为一个字:懒!我那个练法…嘿嘿!也就是郑晓龙,换了别人谁也受不住。”老儿边说边飞着眼向我挑衅,他这是话里有话。 “那后来呢?”小月好奇的问。 老儿收住飞舞的眼⾊,接着道:“我们这行带徒弟,一般是三年出徒,五年出师。可郑晓龙是一年就出徒,三年以后,就没有对手啦。在他出师前,我给他约法三章:第一,不得坑蒙拐骗,⼲损德的事情;第二,人在江湖,不得招惹是非;第三,只许跑码头,不许参与有组织的黑市拳斗。这三条,尤其是最后一条,是历代师傅传下来的严规。你们知道这为的却是什么?” 我和小月都摇头摇。 “这是个私心。我们这些人收徒弟为的啥?还不是要靠徒弟养老送终?可是你们知道么,那黑市拳斗,凶险莫测、生死难料!好好的人掺和进去,十之八九是有去无还!我们辛辛苦苦带出的徒弟总不能去填了那个无底洞。唉!谁成想,郑晓龙虽是个天才,却实在是个混蛋!他刚一出师,就背着我进了那个***,还了一些个污七八糟的狗庇朋友!等这事传到我耳中,真把肺快气炸了!我立刻去找他,要把他带回到⾝边,可是这小子吃了甜头,本就不听。他***!那时侯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既然惹不起,我认倒霉,拍拍庇股走人还不行?嘿!他还来劲了,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要我当他的教练。我当时就跟他翻脸了,差一点就动上手。” “那真的打了?”小月紧张道。 “打个庇!我就是做做样子,趁旁人把他架住那工夫赶紧溜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每年他都得找那么一两拨人来踢我的场子。这是要把我的没活路去投奔他。唉!我这是前生造的孽哟!结下这么个冤家!”老儿连声叹息,此时的模样,真应了那句话:往事不堪回首。 “我看他这也是好心,想把您接到⾝边养老。”我从旁劝慰。 老儿又飞了我一眼“好心?你可知道我是个四处逍遥惯了的人,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住得长久?还有,月儿说你们是从他手底下逃出来的,你在他⾝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见他对谁真正好过?照我说,他就是一头狼!我留在他⾝边?哼!养老未必,送终倒大大的有可能!只不定哪天我一不留神就被他连骨头带⽪一口呑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儿对郑晓龙的评价非常中肯,我无言以对。 “⼲爹,郑晓龙就真的有那么厉害?”小月显是童心未泯,对胜负很是看重。 老儿笑了笑,先是上下打量我一番,才说道:“郑晓龙到底如何,咱且不论。月儿,我就先说说你这位情哥哥吧。”他向我一撇嘴,扬声道:“小子,说你那!听着点啊!” 我学他先前的样子,也飞回一眼,把他看得一乐“哟!还不服?你觉的自己能赢冯远志,就很了不起了,是吧?不错,冯远志在江湖上的确有一号,⽔平算得中等偏上,你能赢他,也勉強可以挤⾝⾼手的行列。不过,你撑死了也就只能算是⾼手,离顶尖⾼手还差得远!我再⾼抬你一格,至少在眼下这江湖中,前十名就没你的位子。” 老儿的话勾起了我莫大的趣兴。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平到底如何,前番在俄罗斯被娜塔莎贬得一钱不值,心中就一直忿忿不平,现在听老儿旧事重提,眼中不自觉的放出光,随口问道:“这前十名都是什么人?” 老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道:“广东吴德兴,广西黎舂晖,山东秦翔,河北赵建,河南蔡晓鹏,內蒙格⽇尔塔,东北的⾼占、钱宇、朴东顺。” 他只说了九个。我听得很仔细,确实是九个。“您漏说了一个。”我忍不住提醒。 “我说的就是九个人!”老儿瞪起眼辩⽩“这些人从第二排到第十,具体名次要打过才知道。不过要真等打完,嘿嘿,这前十名恐怕也就凑不齐了。” “那第一名是谁?”我问,心中已隐隐知道了答案。 “郑晓龙!”老儿回答得很坚决。 “您偏心!”小月跳出来反驳。 老儿苦涩的一笑,却问道:“你们知道他最后是怎么退出这一行的么?” 我们当然不知! “郑晓龙打了三年拳,连胜近百场,最后竟无人再敢向他挑战!当年的十大被他打得九死一残!无敌而退!嘿!在这一行,他算是做到了极至!别看他现在退出去了,江湖中第一的位置却只能给他留着。” 老儿这话还是有些偏心。好汉不提当年勇!郑晓龙既然不在这一行,又荒废多年,还怎能妄称第一?再者,老儿的江湖只局限在国內,如果走出了国门,郑晓龙不知还能排到第几?老儿眼中这十大又不知有多少人能幸存? “看样子不动点正格的,你是永远不会服气。”老儿站起⾝,活动着手臂,看似竟要动手较量。 “⼲爹?”小月忘声惊呼、花容失⾊。 老儿走过来拍拍小月的肩膀,宽慰道:“月儿不用怕,我跟他随便玩玩。”说罢便对着我道:“傻小子!怎么样?敢不敢比一比?只要赢了我,前十我不敢保,前二十名里肯定能有你一号。” 刚才与冯远志对峙时,我就憋了一股子劲,正愁无处发怈,现在见他挑战,便推开怀中的小月,站起⾝,欣然应道:“行啊!不过这里恐怕腾不开⾝。” 老儿突然伸出手,指尖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你真是傻的不可救葯!谁要跟你拼拳脚?”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破桌子,道:“来!咱们掰手腕。” 我扑哧一笑,就他这副⼲巴瘦的样子,还敢和我掰腕子?赢了我都不光彩!“算了吧!您…” 老儿本不理那套!径自走到桌子边,摆好势姿,冲我一勾手“来呀。” 我笑着看了看小月。“去吧,悠着点劲。”她推了我一把,细声叮嘱。 我摇头摇,笑着走过去,与老儿的手握在一处。 “月儿当裁判啊,说一二三,我们就开始,谁也不许耍赖。”老儿认真得就象个孩子。小月笑着点点头。 笑归笑,说归说。当我的手真的与老儿握在一处时,我已凝神静气,如临大敌。 就在此时,我陡然生出异样的感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的手掌似乎探到了附于对方掌中的一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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