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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把所有的爱留给你  作者:林如是 书号:22078  时间:2017/6/16  字数:12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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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地球到月球,距离三十八万四千公里,仰天的我,对着一空的黑,无处说哀愁.

  那就像我跟江嘲远之间的距离;就像我浮沉的世界跟他所处的云天落差的⾼低.

  漫漫的夜空,孤独的一轮明月.仰头对天,是一种寂寞的心情.月的光华,是一网孤寂的⾊彩,沉沉地照着无眠的人.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仰头的明月,照耀过秦城隋域,映现过汉疆唐土;照耀过古埃及巴比伦,也照耀过古希臘罗马;照耀着那窜起又殞落的、辉煌又黯淡的、华丽又斑駁的、文明又‮败腐‬的帝国与‮主民‬共和.

  那永恆的光,不分古今,不问东西,照耀着人世的荒涼,尽遍过人生的寂寞.照耀着舂花秋露,照耀着江⽔海嘲;照耀着光彩斑斕的人间,照耀着灰暗深寂的角落;照耀着美丽⾼雅的人们,也照耀着黯淡渺渺的我.

  迸今多少騒人墨客、诗词歌詠,都在頌慕着这颗永恆的星球,永恆的明亮!它照进每个人寂寞的心坎里;在深宵无眠的时刻,温柔地给予落拓孤独的灵魂一窗一室光华的照拂.

  但那缕光,照耀着我,却照不进我心坎.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这美丽的光华,却其实是太星芒的反.月,它并不会发光;它只是一个自体不会燃烧的石头;它只是⾼⾼在距离外、⾼⾼在银河外,冷冷地照拂着人间,嘲笑那些倾慕它的眼瞳,嘲笑着仰望的我.

  它是没有感情的──或者,它不愿意为人生情.它只是孤悬在宇宙中一粒緲遥的尘埃;所有美丽的神话传奇对它并没有任何意义.它是没有温度的,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否曾经燃烧沸腾过.它的永恆,只是一颗冷却了零度下冰冷的石头,孤独地存在.

  这就是夜空中最美丽的那则传奇.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这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就象征着我跟江嘲远之间的距离.我们之间的落差,就好像会发光的星球,与一颗冷却了的石头.

  “若⽔!吃饭了!”妈叫唤的声音由屋里传来.⾝后那破落的低矮房屋,不下违章败旧的建筑,沟渠橫臥,明月斜照,就是我们俯仰的天地、浮沉的世界.和那个⾐香鬢影,杯觥错的宴会,是相差何等遥距的世界!

  每当我仰颈,唯有月会冷漠又多情地相照;汉案户那几些疏⾼的星子,随着?芍拇凳洌旄蟆⒌顽不А⒄瘴廾兆派钌钋城车某钚靼П牒暇凵⒌哪笄В?br>
  照着无眠的我,哀涼的叹息.

  “妈──”我搁下筷子,躊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妈低头扒饭,对我的言又止并不关心.

  “快点吃饭!”她简直用呑的,连续猛扒了好几口.“早点吃完,把饭菜收一收,碗筷洗一洗.”

  “喔.”我夹起一筷饭粒.雪⽩的结晶也似的饭,在昏暗的⽇光灯下,发餿似的掩着一层⻩旧的霉⾊.

  我思量着该如何开口,又躊躇着,犹豫不決,甚至难以启始.像陷在流泥中,挣扎着起不来.

  “妈…”我咬咬,呑吐不定.“那个…有一件事…我想…”从小到,大我没向妈要求过任何事.那种踰越我们这种家庭经济和⾝份的不实奢侈的望,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没有玩过洋娃娃,没有学过甚么电脑鋼琴和舞蹈;我也没有离开过居住的这个城市,四处旅行玩乐过;我甚至连漫画、录音带都没买过,更别提甚么CD和电动玩具,甚至,连电影院,我都不曾探进过.

  “甚么事?”妈瞟了我一眼.“又要甚么钱了吗?前两天不是刚给了你两百块?”

  “不是…我…我是想…”我困难地呑着口⽔,觉得没有勇气把心里的要求说出来.“我想去上课,学…一些东西…”花了好大的力气,又呑了几次口⽔,才总算把这些话出口.

  “上课?上甚么课?你想学甚么东西?”妈皱着眉,很不以为然.“叫你捡个职业训练学校念,你不听,现在才要花钱去学甚么东西,⽩⽩浪费钱!”

  “不是那个…我是想…”我嗫嚅地解释,声音愈小愈低.“我是想学钢…钢…就是…”呑吐了又呑吐,那个“琴”字,始终吐不出来.

  妈在工地挑磚,一天一千两百块;她捨不得吃,捨不得用,拖着瘦弱的⾝体拚命工作,所有的钱,仅够维持我们这破落的两口之家.鋼琴炉一个星期上一次,一次两小时,每小时的钟点费是九百块,尚且不包括练琴费用.

  我低下头,心底幽幽一声长叹.

  “没甚么事.”我扒口饭,編织着谎.“那个课不上也没关系,老师没有硬规定同学一定要参加.”

  妈狐疑地看着我.呑了口饭,想想,停住筷子,侧过头来,说:“是不是你们老师自己在外头有补习,要你们参加?”

  我急忙‮头摇‬,一迳地否认.“不是这样的啦!不是…没有啦!”弓边搜寻着合理的解释.“是社团活动.就是课外活动──老师说不参加也没关系.”

  “课外活动?那要繳甚么钱?”

  “嗯…材料费甚么的.”我不敢看妈,,漫天編织着谎言的网.“那个课外活动不参加也没关系.真的!老师都那么说了!”

  “随便你!你要参加就参加──”

  “不!我不去了,我不打算参加了.”我很快打断妈的话.“想想,参加课外活动也很⿇烦,还是不要参加算了.”

  妈看着我,没再说甚么.饭桌之间,只剩我们沉默的咀嚼声.窄小的空间里,氤氳着一片昏暗⻩旧的光线.

  夜在黑,我专心吃着饭,没理会.

  **

  第二天,风大云低,天空和我之间一片昏昏灰灰.

  一整天,我都托腮望着窗外的天,看暗和灰沉流连;将落雨的天空,像一张泫然泣的脸.

  “唉!星期一和雨天总是使我的棕⾊眼睛忧郁!”前座的同学回过头来,苦着脸,戏谑地用英语哀声叹息.像是六十年代流行的一首抒情英文歌曲.

  我回过神,定眼看看她.

  “你今天晚上要补习吗?”我知道她参加了补习街一家英文名师开设的补习班.“上次发的讲义你有没有带?借我?”

  她翻翻⽩眼,摸索书包一会,递给我几张叠折在一起的讲义.

  “喏!你这傢伙,专门捡现成的!吧嘛不跟我起去补习算了!”每次向她借讲义,她总不忘刻薄我两句.

  我扯个笑脸,打混过去.“等我影印好.明天就还你!”

  “算了!那份给你.”

  “你不要了?”

  “怎么会不要了!”她把眼睛吊得大大的,故意裝得一副悻然的模样.“我一早算定了你这个八卦,多要了一份,省得⿇烦.”

  “那谢了.”

  “不必多谢.条件换──下次英语课,你跟我一组会话练习.”

  “好.”我答应得很⼲脆.

  宋佳琪那几声婉转轻脆流利得又像是英语、又似法语的外国语,在我心底余波犹自漾.光是读书并不能肚的,妈说的;我只能尽力做好我所能做的.

  下炉钟噹噹响,洒扫应退收拾书包.留校的留校、回家的回家,各作鸟兽散.我很快收拾好,却不像平常急急地赶回家去;游游地,晃着晃着,晃到大雨嘩啦地倾落.

  雨下得太突然.我把书包夹在腋下,跑到一排店家的廊前躲雨.透过玻璃雾气的氤氳往里头望去,才发现那是一家专门教授鋼琴的音乐教室.

  耳畔又响起那幽淡的海嘲声…那有着诗句一般名字的人.我想更接近他,想了解有关音乐和鋼琴的一切,我想──⾝旁的位置添进了一个躲雨的人,修长的手,轻轻拍落着沾在⾝上的雨珠.我面对着鋼琴教室,双手倚触在玻璃墙上,侧过头看⾝旁的那个人;他停下拍雨的动作,也望我看来──不笑的表情,夜雨的眼瞳.

  “江──”这算是邂逅吗?我愕顿了一下.“嘲远先生?…”

  “你──”他惑地看了又看我,蓦然笑了:“你是明娟的同学是吧?我记得你这双──”忽地住口,‮住含‬笑,没把话说完.眨动了眼睛又说:“沉若⽔──没记错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点头,为他记得我感到欣喜不已.跡近狂喜的情绪,自己都快受不住.

  “刚放学吗?怎么没有跟明娟在一起?”他以为我跟明娟一样,从小学琴学音乐.问得理所当然.

  “不.我不是…”我困窘的低下头.

  他马上会意.“对不起──我以为──”转头去看雨.

  大雨没有停的迹象.雨愈下,天⾊愈是变灰暗.夜,慢慢要来;暮,慢慢要黑.

  我们并肩看着雨,同听着秋声的赋曲.

  他看看錶,似乎有甚么事被这场雨给担搁.隔了一会,他拉拢⾝风⾐,转头对我说:“我还有点事,必须先离开了.”

  对我轻轻点头,打算冒雨走向雨中.

  “江先生──”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惊心地听见自己叫唤他的声音,被自己的呼唤所呆住.

  他回头,在人雨中.

  “稳櫎─”不知打哪生出的勇气,我走进雨中,走到他⾝前,仰起头;这一刻我本无法思考,雨不断打在他⾝上,落在我脸庞上.“稳櫎─我曾在收音机听过你演奏的那曲你改編的西洋乐曲.老实说,我不懂鋼琴,也不懂音乐;我也很少听音乐.但你那首曲子真的弹得太好了,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纠住,觉得荒涼得想落泪;充満了无奈与悲哀.我从来不知道鋼琴可以弹奏出那么哀涼悲伤的旋转;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能弹奏出这样的旋律,扣动我心处那弦.我以为──哦──真的不知道──”

  我语无伦次了,不确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我只是感觉心中燃着一团火,只是想把満腔的热宣怈出来.

  江嘲远在雨里默立了一会,静静看着我.凝视的那双眼睛,跟着正在黑的夜深同一⾊.

  “你喜鋼琴吗?”他望着我好久,看得我发怔.

  我怔怔地.没有点头,也没有‮头摇‬.

  “你几岁?”他又问,然后自问自答地喃喃地像在说给自己听.“十五?还是十六?还那么小,那首曲子太滄涼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怔怔看着他,任由雨打.

  他脫下风⾐,覆蓋住我的头发,为我遮蔽掉风雨,低着头望着我,像初次相见那样,眼对着我的眼,看进我的瞳孔里头.

  “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可是,忧郁了些.”像海嘲,又像叹息的声音,自雨中晕开,只一剎便被不断倾落的雨⽔沖刷掉.

  “江…嘲远先生…”我知道,我有一副早滄桑的容颜;我的棕⾊眼睛是忧郁的.

  “快回去吧!”他轻轻一笑,转⾝便深⼊雨中.

  “江先生──你的⾐服…”

  他对我挥挥手.“你穿着吧!里头有张名片,星期六下午我都会在那里,如果有空,就过来吧!”

  我连忙伸手到风⾐的口袋摸寻,那是一所知名大学音乐系主任的名片,这里许多知名古曲音乐家都是出⾝该所大学;宋佳琪的⽗⺟就在这所大学任教.

  我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彷彿在做一种无言的承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隔着雨帘,但见他的表情似乎糊开,像是笑了.他又朝我摆摆手,⾝形慢慢被淹没在雨中.

  从地球到月球,距离三十八万四千公里,这是否算是往上推进了一步,缩短了几呎距离?即使是一吋也好,我‮望渴‬更接近他.更接近他所在的星球和宇宙.

  **

  捧着那张让我觉得又幸福又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名片,暗暗地等待星期六的到来.而那个⽇子,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似的.它姍姍来迟,像是在说,我所有心情的起伏,与它且又何⼲;它睥睨着我,嗤笑我的愚蠢,嘲讽我矛盾不安与且不定的情绪.

  我其实还是我;我的心、我的情,依然冰涼若⽔,只是,耳畔时而会响起那忽远忽近的海嘲声.江嘲奔流的迴响,像在呼唤,又如回音,拨动了我心底的那先櫎─那,若经拨动,便会执着地寻求应和与回音的那弦.

  听到最初与最美的那个海嘲声,我知道,今生今世,我的心将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浪涛,只会回应最初的那呼唤;我知道,自己跌进了一个意外的情愫里,那是命运的陷阱,布満了宿命的悲哀;我知道,我不该陷落下去的,却还是那般不由自主.

  命运总是和人开着险的玩笑.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逃脫不了命运恶意的拨弄.它引我掉陷⼊它的陷阱,然后在一旁讪笑和窥视,嗤笑我的愚蠢,等着我悲哀的眼泪,再用那些悲哀无奈拱筑它暗的传奇.

  所以,我知道我不应该踏进这所大得让我分不清方向的校园里,却还是那样不由自主、一步步地踏陷下去.这离我,是太遥远的世界;接近了,徒让自己觉得伤悲.

  “沉──若──⽔!”正当我不知该如何,一幀意外的人影挡住我.“果然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彥?”连明彥只手提着小提琴,只手鈄揷在袋里,一⾝少年的傲气.明娟⽗⺟从小就刻意栽培他们,明娟从小就学鋼琴,也练过小提琴;连明彥专攻小提琴,间因少年傲,跑去玩酷酷的⾊士风.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一时有些茫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娟呢?”问得有些傻.

  他微微提动小提琴,一脸嫌我废话的表情.

  “当然是来上炉练琴的.”他抬⾼下巴.

  他姨丈阿姨都在这所大学任教,本⾝又是学音乐的,托聘同系的老师指导他的琴艺,本也不是甚么难事.

  “你呢?”他接着问.眼神里,有一种过度自信与成的不驯.“你到这里来做甚么?那傢伙不是没事就跟你搅和在一块吗?我还以为是她硬拖着你来的.她没跟你在一起吗?这倒稀奇了.”

  我总以为,学琴学音乐,是上层社会表彰于形外的一种⾝份表征,代表一种气质和教养;也总以为,那就等同于华丽优雅和温文儒雅的代名词.连明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全然逸出我的想像;他显得很有自我的主张个,超越他年纪的霸气格.

  “我有点事情,所以…”

  “甚么事?”他完全没把我放在眼內,拿我当同辈看待,语气半带着強迫.连明娟那个姐姐他都不当是一回事了,更何況是我!

  我痹篇他咄咄人的视线,迴避着.

  “没甚么.只是一点小事…”下意识抱紧手上的纸袋.袋子里,收着要还给江嘲远的风⾐.

  他蹙起眉,疑惑地看着我,审视地打量着我.眼神移,疑放在我手上的那纸提袋.

  “你不是要去练琴吗?时间不快到了?”我提醒他,岔开他的注意.

  “不急,那是甚么?”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纸袋.

  “没甚么.”我不给他瞧,移到⾝后.急着想逃开他.“明彥,我还有事,那就──”

  “等等!”他拦住我,不让我走.“反正我也不急,你有甚么事,我陪你.”

  “不行!”我脫口而出.苦笑说:“难道你没有别的事好做吗?⼲嘛跟着我!”

  连明彥是自体会发光的星球,负等的亮度,烧得我的眼会痛.我无法直视他.

  “就是没甚么事好做.走吧!你要去约会对吧?约在那里?对方是愣头愣脑的大‮生学‬吗?”他一迳自以为是,边说边往我靠近.

  我往后挪开了一步.我习惯和别人隔着距离;那个生物的隔閡,是我跟这个世界天生的距离.

  “⼲嘛!”.他抓住我,有些恼怒.“我⾝上又没有瘟疫!”

  “对不起!我只是习惯…”我挣开他.十四岁的他,不仅有着超越他年纪的⾼,更有着超越他年龄的早与早显的傲气;一如我早显滄桑和忧郁.

  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但他却只是站着,盯着我.

  “你知道吗?”他不笑,不带任何表情.“你是个无趣的女孩,比莫札特还乏味.”

  “啊?”我错愣住,一时意会不到他的话.隔一会,这些话才传进我大脑,开始起作用.

  “没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吗?”连明彥的声音冷如冰,态度也很冷漠,表示他是认真的.“没有人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笑跟哭差不多,随⾝带着一把尺测量着和别人之间的距离;而且,才十五岁,就一脸二十五岁的滄?涞陨趺炊己孟裎薅谥浴⒚凰剑艺娓悴阏庋菜闶乔啻郝穑俊?br>
  我别开脸.何止他不懂,我自己也不懂.何以同样的青舂,却有那样落差甚大的存在?我何尝喜这样的自己?我只是不得已.我像那片天空,和它同化成忧郁的颜⾊;生死都是一团槽,生和灭、光灿或黯淡,都不是我自己所能掌握.我无法向前看,只能仰头,再低下头,面对一个糟透了的世界.

  未来对我来说,虛无縹緲得教人不敢想.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改变我的人生,拿甚么换现实的梦.憧憬太遥远的虛幻,对我是无意义的;編织太美的梦想,对我又是奢侈的.

  这样的我,当然不懂.不懂人因何而生、为何而灭,生从何处、死归何域;不懂情是何物、梦生何处,爱恨憎痴怨又代表何慕.我只能低顺应命运的乘舛拨弄,为自己的天生既定悲伤无奈.

  我并不喜这样的自己,但我无能为力.就像命运‮布摆‬的那个陷阱,那最初最美的江嘲声,引着我踏⼊不该的墮落;而我只能,任由冥冥的摆弄.

  “你怎么不说话?不反駁我?”等不到我的反应,连明彥更显得躁怒.

  他生气的方式是很特别的,冷冷的,用眼神冰死人.这时的情绪,却多了一点躁动.

  我仅是沉默着,既未承认也不否定,算是一种无言的回答.任由他去疑猜.

  他说的并没有错.我的确是那样的人.我没有一般少女对青舂的憧憬,也缺乏了对生命的热情;我对事情无动于衷,表情里带一点无所谓,那是因为我觉得茫然,我的未来没有方向.

  我的心是封闭的,甚至连去爱一个人都让我觉得艰难,所以,我习惯和人隔着距离,让自己不必活得那么吃力.并不是我不愿展露开放的心灵,而我,我怎么去对别人形容,江畔那随着季节更迭,舂夏秋冬各会吹来不同刺骨或令人窒息的寒风与躁息?

  这太⿇烦了.所以我选择一个比较方便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我没有力气解释太多,所以养成一种无动于衷.我何尝喜这样的自己?我只是,无可奈何地选择一个花费较小力气的生活方式,然后,我的格与眼神表情,便依循这个方式塑变而生,慢慢地冷却成形.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不开口反駁我?”连明彥再蹙起眉.我的不‮诚坦‬,令他不耐;我的太‮诚坦‬,反又使他觉得不愉快;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否认或附和.

  他不习惯别人对他这样的沉默.他所处的世界,欣羨的、赞美的、称仰的、鼓动的,一直是很有反应.

  他不知道,无言,有时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

  “我何必反駁你?你本来就是満口胡说八道.”这人间,并没有所谓的‮实真‬与虛妄,而上天也没有规定人必得诚实无欺地过⽇子.假作真时真亦假,我想,我不必太认真.

  连明彥对我的观感他自己并不确然;他看不进我的眼里头.

  “你──”他湊近我.“你实在真不可爱.”

  我扯扯嘴角.“你还不快走?你应该没有时间跟我抬槓才对!”不管他看透或没看透,我想与我是无关的.

  我们耗得够久了,久到我觉得自己的精力都耗尽,快要站不住.我‮望渴‬听到那嘲声;又催醒自己该离开.

  “喔…好吧!”连明彥沉昑了一会,抬头看着前方.“我先走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没事少跟这些愣头愣脑的无聊大‮生学‬闲扯,只是⽩⽩浪费时间.”说得认真,一貫他少年心的才⾼气傲.

  摆脫了他,我如释重负.之前他还说“不急”──即使事情急迫,他也只让人看到他的从容.

  剩下我一个人.佇立在这偌大的世界,茫然的感觉侵袭而来.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该走哪一条路才好?只能抬头,再低下头──这一低头,顿然叫我看清了很多事.重重一声叹息.

  仅那样一低头,就叫我畏缩退却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甚么?究竟在期盼甚么?我怎么能有这种荒谬的情绪、不实的幻想?

  “沉若⽔,你到底在做甚么?”我喃喃问着自己.

  我想是该离开.

  走过一个穿堂时,过堂风吹过,风吹发扬,捲了我的思绪.我立在堂中,静静等风止息;低着头的我,感到无助的悲哀和挫折.穿堂那头,着我,颳起第二道风.

  重抬头,但见一个人影随风出现在那里.

  我记得的那双眼.

  “沉若──”我要找的江嘲远,含笑地站在我面前,‮住含‬了我同他江嘲的那字“⽔”.这便成了他呼唤我的方式.“你来了.我在等你.”

  仅就那么一句话,我知道,我这生终将陷⼊深深的那墮落.

  “这个──”我把纸袋递给他.“那一天,很谢谢你.”

  那晚的记忆带着黑夜的暗,一帘雨的想像,回声兀自震漾.

  他平淡望了袋中一眼,随意将袋子托在手上.没说话,仅用一个眼神,示意我跟着他;无须言语,我就那样明⽩他的眼神,默默跟在他⾝旁.

  他似乎不是一个太多话的人;即使是深刻的感情,大概也不会用言语表达.穿过穿堂,转个弯,进⼊邻棟并连的大楼.

  “嘲远!”刚要上楼,宋佳琪由走道那头忽然出现,出声叫住他.随即看见一旁的我,脸⾊微微一怔,感觉丝意外,很轻微.

  “佳琪.”江嘲远泛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看见宋佳琪,他的表情是欣喜的,他或许欣赏他的才华;但我想,他大概也爱她的美.

  美的事物是永恆的喜悦.宋佳琪的美,是华丽、⾼雅的美,是赏心悦目的美;不像我的滄涼,附着青舂的忧郁.

  “好久不见.你好.”我笨拙地打招呼.

  宋佳琪优雅地还礼微笑.柔声中带着甜润,说:“你好.我记得,你是明娟的朋友,若⽔对吧?你跟明娟一起来的吗?明娟呢?怎么没看到她?”

  “不是.明娟她并没有…稳櫎─”回答得有些难.

  “是我请她来的.”江嘲远接去了我的为难.“上回我们偶然遇见,谈起我早先在音乐厅演奏的曲目,我就请她有时间过来.”

  他无须隐瞒;没有经心宋佳琪眼眸里模糊的疑想.对他来说,我太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我.我是那样地渺小,那样地不起眼;微渺到使他本无庸考虑得太深太远.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是泰然自若的.

  “原来如此.”宋佳琪又微笑起来.点头说:“那你们去吧.我不多打搅了.”态度显得涸仆气,境况分明.“待会见,嘲远.七点钟在陈教授家的聚会,可别忘了.”

  娇丽的脸庞,不经意地流露出属于两人天地的亲密俏⽪.

  “我知道.”江嘲远会心她的俏⽪,笑起来.

  他的眼神在对她诉情,宋佳琪不知是轻忽了,还是不懂或不在意,转⾝离去.他露出一抹寂寞的颜⾊,但只一剎那,那双眼,又似夜一般的黑魅.

  “来吧.沉若──”再一次,他唤着我,‮住含‬了同他江嘲的那个“⽔”字.他自己也察觉,但仅是笑了笑,没有作解.

  走到了琴房,他开门让我进去.

  我第一次这么近⾝靠近一架鋼琴.漆亮的琴⾝反映着我,怯卑的轮廓;我简直不敢伸手去碰.

  他打开琴蓋,朝我倾了倾头.我犹豫又犹豫,默默‮头摇‬.

  他坐下来.修长的手,宛如和风,在琴鍵上轻轻拂过.我不知名的曲词.弹了几个小节,他便停下来,往里挪动,侧过脸来;我微迟疑,坐在他⾝侧.

  “试试看.这就是你感受到的琴音.”他轻轻拉住我的手移到鍵盘上,推动我的手指轻敲着琴鍵.

  我很快缩回手.拉住我的手那剎间,他似乎微怔了一下,感到意外.那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他许是感到诧异,对我不符合年龄青舂的耝糙双手感到意外.

  我想更接近他,想了解有关鋼琴的一切,但此刻,看望他修长的手,对照自己一双劳动耝糙的手──我以为往前进一步的几呎距离,急速地倒退好几光年的距离.

  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即使我不眠不休,一辈子也走不到;太远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江…嘲远先生──”我心中一直梗着一个疑问.我查问过了,江嘲远十七岁时就夺得多项‮际国‬鋼琴大賽的桂冠,被惊为出世之才,譽为“东方的莫札特”是‮际国‬各知名响乐团争相邀请合作的对象,‮际国‬知名的古典鋼琴音乐家.这样的显赫背景,怎么会无端地改編流行的乐曲,且在个人演奏会上一连的古典曲目之后演奏?

  虽说现今乐壇盛行着古典与流行的狂想的跨界音乐,一些学院鋼琴家被塑造成明星,争相地投⼊.但我不懂.我知道,他不是属于那些的,不能那样算.

  “不为甚么”.明⽩了我的疑问,他神态一片淡然.“只是觉得那首曲子很美、很滄涼.头一回不小心听见,就觉得很喜,很想经由自己的手将它弹奏出来.你觉得不好吗?”

  “不…我本不懂…”

  “那么,你喜吗?”

  “我不知道…”我‮头摇‬,说不出喜或不喜.我只是感到心弦被震动,催着我想掉泪.“那旋律,像是在悲泣和哀啼,哀涼悲伤,好像有谁哀哀地在诉说他的无奈.”

  这是十五岁的我,所能了解的局限.

  江嘲远默对着我.我的棕⾊眼珠,他夜深黑漆的眼睛,又一次看进里头;里头有一些游移的懂或不懂.

  他双手突然在琴鍵上一震,弹起那首悲涼的曲子.

  距离这样的近,哀涼的曲调就像帖在我耳边倾诉,更教我感到惊心.我退站起来,跟着迴旋⼊他的忘神.

  琴声引来许多人观望.发觉是江嘲远,争相传告,引来了更多的人,围堵在琴房前廊,结挤成密实的墙.

  泜嘲远察觉,不等曲调成章,戛然而止.他安静地转⾝,情带冷淡地扫视琴房外那些人;人群讪讪地退走,三三两两的,再无任何徘徊.只除了一个例外.

  那是他的未婚宋佳琪.她当然可以不必走,因为她是最特别的.

  “我是不是打搅了?”她含笑问道.不等回答,便很自然地走向江嘲远,坐在他⾝边,手指轻声弹奏着琴鍵,和他相应合.声音带笑说:“你在指导若⽔练习?难得你会主动这么做.爸千说万说,好不容易才说动你点头,你也只肯答应一个星期来一次.看来,你一定很欣赏若⽔的才华喽?”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溯远微笑‮头摇‬.“我只是感觉到一些共鸣而已.”

  “共鸣?”宋佳琪听得惑.她不懂.

  我知道江嘲远指的是甚么.他在说那首他一听便觉得心受悸动,而将它改編弹奏的流行曲目.

  但意外的,江嘲远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多做解释;那个笑,没有縹远,有些寂寞.

  我变得不懂了.他的眼里看的,映満着宋佳琪;她就站在他面前,依在他⾝旁,他为何还会露出那种神情?他的世界那么广阔、那么大,他的眼神却又为甚么有时会变得那么远?

  宋佳琪尴尬地掩饰甚么似的笑一下.有我在,有些矜持和教养她不得不维持.我是一个妨礙.

  “我想…那我先告辞了.”我觉得还是离开的好.

  “等等!”宋佳琪叫住我,起⾝将我拉到琴前.脸上的笑容始终亲切地附着.“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嘲远主动指导你练琴,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不必在意我.来吧!”说着,鼓励地望着我.

  “我…我不…”那嗫嚅不安,直比我內心的难堪.

  江嘲远慢慢地,以分解的动作弹奏简单的节奏,侧⾝向我,眼神鼓励着我.

  “就照这样,试试看.”

  我迟疑着.痹篇宋佳琪疑惑的目光,伸出耝糙的手,強忍着令我难堪的汪视,笨拙地触碰着琴鍵.琴⾝发出像即将断气的哀鸣,鸣咽着求饒,反映着我难堪漲红的脸容.

  我以为宋佳琪会说甚么,出乎我意料,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对我笑了笑,说:“你们慢慢练.我还有事,不打搅了.”

  那若无其事的笑容,比讽刺我还让我挫折难过.她伸手拂开散逸的发丝,手指修长纤细,⽟⽩柔嫰,天生就是一双艺术家、适合弹琴的手;我強烈感到自己的卑微,觉得自己渺如尘埃.

  剩下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眼眸空自相对,陷⼊一片难堪的沉默.我想逃,⾝体却宛如被钉住难动.我果然还是没有那种天赋才能;我生来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不乖瓶得多近,地球到月球,还是遥隔着三十八万四千公里.

  “那──”我站起来,划破沉默的突然.“我想我该回去了──”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随即匆匆地──应该说是用逃的,半跑着离开,冲下楼去.眼眶凝満泪,模糊了视线;我努力想将它回去,想赶走內心的难过酸痛,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可悲可怜.

  但是,泪⽔是那样关不住──我以为,我会流満面;但没有,我没有掉下泪.我只是快步地逃着,急切想离开这个地方,找个没人的荒僻之处躲起来,舐流⾎的伤口;野生动物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孤独地躲起来,面对自己的伤口.我也只能依循那么的方式,悄悄躲起来,舐自己心口那一团淌⾎的烂⾁.

  我没想到的是江嘲远竟然追了出来.

  “沉若──”叫声在弯道的角落追上我.

  我低着头,他停在我⾝前.我感觉得到,那夜黑深邃的眼神俯望着我;它在检视我的顫抖.

  “沉若──”像海嘲的声音在呼唤.

  没有.我没有哭.

  我抬起头.眼底⼲⼲的.

  他俯看着我,月一样淡而远的表情.他知道,甚么都不必说.从初见面,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

  “这个──你拿着.”他给了我一张记着地址的纸条.“下次到这里来.”

  他看出了我的自卑,看出了我在人群之前、在宋佳琪面前的自惭形穢,虽然他甚么都没有说.

  我‮头摇‬.“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们并没有…”

  我想说“我们并没有甚么关系”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戚,甚至还谈不上相识,他不必、也没有理由义务安慰我的伤口.

  “你是我的小小朋友.”他将纸条塞进我手里.“一定要来.我会等你.”

  小小朋友?

  是因为年纪吗?因为他的人生,是我人生的两个重叠?

  是的,他一直是这样地看我.

  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并不知道,十五岁的我也有着青舂的爱念思愁;他没有想到,情之所钟和年龄立场是无关的;他也没想到,这样的我,会因为那个江嘲,对他一念成痴而情氐执着.听过了那个最初最美的海嘲声,我的心弦便不再为任何人扣动.

  这些,他统统没想到.他当然不会想到,在他眼中,我是那么微小.他一直是那样看着我;我只是他小小的朋友.

  他不知道,不知道我以甚么样的心情看着他.

  我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必于我的心情,难难难.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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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如是 更新于2017/6/16 当前章节12998字。看把所有的爱留给你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把所有的爱留给你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