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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为凄之道 作者:机器猫 | 书号:27366 时间:2017/6/28 字数:11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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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 “不好了,不好了!”跟静哲和静霞一块儿出去的仆人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聚储存在厅堂,大家被“不好了”这三个字吓怕了。仆人一边一边说“我们刚走到华清街,就有一大堆兵冲上前,不问青红皂⽩就把五少爷和三姐小都抓起来。我们说只是过路的,可他们说上头有令,只要是生学就抓,不管闹不闹事。五少爷跟他们理论,被打了好几拐,头上都是⾎,连我都挨了两拐呢。”仆人撩起⾐袖,胳膊上青惨惨的两大块。 周氏哭道:“这可怎么好?我的孩儿呀!” 崔氏也哭“霞儿,我的霞儿,她是无辜的啊:” 静平道:“大家在家等着,哪儿也不要去,我去找四弟,看他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话音刚落,就听大门口门房喊:“四少爷和四少回来了。” 众人出去,见落尘扶着静康进来,静康精神还好,只是有着大病初愈的苍⽩。静平赶过去扶他另一边,道:“四弟,你回来就好,五弟和三妹…” 静康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府政被大馆使施庒,就拿生学开刀,闹得人心惶惶。对外软弱对內庒迫,北洋府政没几⽇气数了。” 周氏道:“静康啊,别管他气数不气数,你倒是想个办法救你弟弟。” 柳氏道:“你先让他口气,他刚回来,没见着満头満脸的都是汗,脸⾊差得很么?” 静康安抚周氏道:“二婶娘放心,我会想办法。” 回到房里了口气,静康就要出去。 落尘急道:“你⾝上带着伤,站久了都不成,还想到哪去?要做什么,我帮你吧。” “不行,”静康穿好外⾐“外面这么,你一个女人怎么走?而且你也不知道该到哪儿,找什么人,报社几天没有人过来,怕是出事了,我一定要去看看。” “静康。” 他握住她双肩,重重地拥抱了一下“有我。” 落尘含着泪点头“你要小心,一切以全安为重。” 其他人自然都不同意他出去,柳氏哭道:“康儿啊,你存心让娘疼死吗?一个静哲已经让大家担心了,再加上你,你要我们做娘的怎么活呀!” “娘,除非你们不想救静哲,不然就别拦着我,我不是小孩子,有分寸的。军队抓的是生学,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静平想了想道:“我陪你去。” “不用,家里还靠你支撑呢。” “要么我陪,要么你也别去,我宁愿不救五弟,也不想两个弟弟都有事。” 静康见拗不过他,只有答应了,有静平陪着,其他人也就不再阻拦,只柳氏还哭哭啼啼的,被落尘劝止了。继凝站在众人⾝后,始终没前,但眼中的担忧和不舍已表露无疑。直到静康迈出大门,继凝终于忍不住跑上去,扶着门喊道:“四哥,小心哪。” 静康回头朝她一笑,道:“我会的。” 柳氏不免埋怨落尘两句:“你怎么不帮我劝劝静康?他是你丈夫,出了事你不心疼么?有时候,你做子的对丈夫的感情也太淡了点。” 周氏见柳氏迁怒落尘,静康又是为静哲才带伤出门,就帮落尘说话:“她劝也没用,静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想做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动。” 柳氏冷哼一声,明显地表示不悦。也不敢说话,低着头忍了。 时间像一条漫长的河流,延绵不断,永远不会停止,然而每一刻又与上一刻不同了。等待随着时间的河流漂泊,浮啊沉沉,无止无息。一大群女人围坐在大厅里,沉闷笼罩在每个人四周,只有继凝偶尔的咳嗽声打破沉寂。脚步声响,像排练好了似的,大家同时站起来。卫福进来道:“太太,有位葛先生找四少爷。” 落尘忙走出去“我去看看。” 梆云飞看到落尘,上来道:“嫂子,静康到哪里去了?” “他不是去找你了?说要问问生学被抓的事,还说要到报社看看。” “看什么?报社被查封了,到处都是军队察警,我上午到医院,才知道他已经出院了。军府政的人在找宣传共产主义的先进分子,我就是来告诉他不要出去的。” “啊?那现在怎么办?你能不能找到他?”落尘急得要哭了。 “不知道,我去找找看吧,你先不要急,天黑之前一定给你回个消息。” “拜托了。” 梆云飞匆匆离开,柳氏不悦道:“他是什么人?是不是报社里的人?不是叫你平⽇劝他不要搞,怎么连你也搅和进去了?” 落尘小声道:“静康生病时,他常去探望,只说是朋友。男人谈论事情,我揷不上嘴。” 天明时分,静平回来了,急得双眼充⾎,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勉強将情形学了一遍:昨⽇他们两个到报社就被察警拦住了,盘问了一通,见不是生学,就没为难。后来到了清⽔胡同,被一群士兵抓住,在警局里关了一个晚上,非说与什么共产主义有关,解释也不听。直到半夜,警卫厅绍厅长回来,认出是卫家的两位少爷,才把静平放了。但静康说什么也不放,据说是有人告密,说静康是宣传共产主义的首脑之一,是重点缉捕对象。商量了好久都没商量通,一大早将静康带走了,也不知带到哪儿去。静平只好先回家来。 这下整个卫府都慌了手脚,柳氏支持不住病倒了。卫天明卫天宮分头找人求关系,答案都一样,即使生学可以放,静康也是万万放不得的。不是府政不讲情面,是外国人得罪不起。落尘暗自咬牙垂泪,又要照顾婆婆,柳氏爱子心切,生气时嗔怪她两句,见说得重了,又软语赔两句不是。落尘哪有心情计较这些,婆婆说什么都应着就是。葛云飞也一直没有回音,静康的去向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继凝听说静康被抓,一口⾎哽在嗓子眼儿,差点救不过来,醒了之后便一直掉眼泪。又是吐⾎又是垂泪,⾝子更显虚弱,都爬不起来了。 5⽇中午 静霞被放回来,⾝上都是伤,被捕的生学都挨了打,有案底的更严重,单独关起来。静哲他们还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她最后见到静哲的时候,头上的伤口已经发炎了,左眼也受了伤,张不开。周氏一听,哭都没声了,噎着气,嗝了两下就晕了。两位太太放在一起养病,相对垂泪。 大家急得没办法,卫天明道:“为今之际,只有将凝儿送到赵将军府上,换赵将军一句底的话。” 静平惊道:“大伯⽗,您要三思啊,眼前的形势恐怕送去凝妹妹也于事无补。” “总是一个机会,咱们不能就这么坐着,等人自动放出来啊?我怕,等到的是两具尸体。” 落尘的心仿佛停止跳动“尸体”这两个字将所有人都震撼了,不是设想过,是都不敢想。 “爹。”落尘站出来道:“让我先去找找赵夫人吧,我当初认了她当义⺟,希望她可以帮得上忙。” “也好,带上厚礼,探探赵将军的口风,无论他要什么,只要我们给得起的都给。” 次⽇一早,落尘便戴上赵夫人给的⽩⽟镯子,以义女的⾝份求见。齐氏倒是満脸笑意,还怪她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两人话了几句家常,落尘便提到静康和静哲的事。齐氏沉默良久,叹说:“按说,你是我义女,静康就算是我女婿。但这件事,实在难办。先不说我们女人不该管男人的正事,就是想管,这事也管不起呀。牵扯到外国人,连总统、总经理都没有办法,何况是他呢?” “女儿明⽩,原也没打算为难⼲爹⼲娘,就想着县官不如现管,⼲爹是管这一摊的,应该会有办法。” 齐氏笑道:“这我就不懂了,这几天登门的人太多,他也忙,脾气大得很,我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哪敢提这些事?” 落尘赔笑,却笑得苦涩,站起来道:“既然这样,就不耽误⼲娘了。家里,不能耽误太久,还请⼲娘原谅。” 话没说完,赵庆舂就回来了。今天赶得也巧,本来赵庆舂忙得焦头烂额,是没时间在这时候回家的,今天绍厅长说有事要密谈,必须在他家里。赵庆舂看见一个貌美的年轻妇少,忍不住问:“这是谁家的少,长得倒标致。” 落尘急忙福⾝行礼,道:“落尘给⼲爹请安。” 赵庆舂奇道:“⼲爹?” 齐氏道:“这是卫府的四少,过年的时候我认了她做⼲女儿,跟你说过的,又忘了。” “噢!”赵庆舂点头“想起来了。你们府上那位凝儿姐小可好?”赵庆舂有个原则,再漂亮的女人,别人碰了他就不碰。所以虽然惊于落尘的美貌,却也看看就算了,反而对继凝念念不忘。 落尘大胆道:“她不好,凝儿自幼就依赖两个哥哥,一天不见便要伤心,如今几天不见了,焦虑忧郁,躺在上哭呢。⼲爹关心凝儿,可否成全她的心愿?” 赵庆舂皱眉道:“真的?可别哭坏了⾝子。”想了一想又道“这样吧,请她到咱家住几天,养养病,说不定就好了。” 齐氏一听,这明摆着又耍弄个姑娘进门,阻止道:“落尘是我⼲女儿,凝姑娘算来也是你的晚辈哪。” 赵庆舂哈哈笑道:“来住几天而已,又待不长久,你担心什么?我也是为凝姑娘好,她不是想她两个哥哥么?来这儿散散心,回去哥哥们就回家了,正好。” 落尘听出话里的意思,心中虽不忍,但为了静康和静哲,也只有对不起凝儿了。勉強笑道:“既然⼲爹有心,那我回去跟长辈们知会一声。” “好好好,”赵庆舂満意地笑“真是懂事的闺女。” 齐氏満脸不悦,也不送落尘了,气呼呼地上楼去。 赵庆舂吩咐手下将落尘全安送回卫府。大家围上来听她的消息,落尘叹道:“明天,将凝妹妹送过去吧,赵将军的意思,也不想明媒正娶,住几天就送回来。静康和静哲他们,他有办法。” “唉!”卫天明和卫天宮叹气,这种时候,静平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周氏平⽇虽疼继凝,但终究比不过亲生儿子;柳氏听说静康有救,⾼兴还来不及,哪管继凝的死活;静霞在房里养伤,就算知道也没揷话的分儿。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告诉姨,就看谁去跟凝儿说了。 看来看去,卫天明道:“我做舅舅得当坏人当到底,我去说,今后凝儿有什么事,也是我做主。” 卫天宮道:“人救出来,凝儿就是我们卫家的大恩人,她一个⻩花闺女牺牲自己,若能回来,就叫静哲娶她。” 不忍的不忍,不舍的不舍,但最后还是一致决定牺牲凝儿,说再多无奈且不愿的话也枉然,男人永远比女人重要,亲生子永远比外甥女重要,关键的时刻,才看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继凝听着卫天明进门以来就未停过的抱歉和不忍,有种想笑的冲动,她早就做过牺牲自己的准备,事到临头,说心甘情愿是骗人的,但也不很伤心,能够为四哥五哥而死,也算值得了。 一顶深蓝⾊的小轿,将继凝抬出卫府。落尘看看轿帘掩上,遮住继凝苍⽩消瘦却依然美得让人心动的娇颜,冲动地奔过去,拽住轿帘子喊道:“凝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柳氏和卫天明同时喝道:“落尘。” 继凝凄凄婉婉地笑道:“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告诉四哥,不要內疚,我的来世许给了五哥,但今生最大的遗憾,还是没能做他的子。帮我照顾四哥,多爱他一些,将我的那份也一块算进去。” 轿夫抬起轿子走了,赵庆舂特意派了一队卫兵保护继凝的全安,她这一去,无名无分,纯粹就是躏蹂,不知道何时会回来,就算回来,也是⾝心俱怆。 10⽇ 被扣押的二十多名生学放回,静哲头部严重受伤,送到查尔斯的医院。因为国內没有开颅手术的条件,医生建议到英国去治疗。 第二天,赵庆舂差人将静康送回到卫府,静康处在半昏状态,发着⾼烧。还好只是伤口发炎,没有受其他的伤,来人传话,让看好两位少爷,要是再出什么事,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了。落尘整夜守着,帮他喂葯擦汗。三更时分,静康醒了,其他人回去睡,只有落尘靠在边,杜鹃趴在桌上打瞳睡。静康一动,落尘急忙凑过来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静康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已经回到家了,撑起⾝子“我怎么会在这里?谁送我回来的!其他的人呢?” “赵将军的人把你送回来的,没见有其他人,你昏了好久,先躺着。” 杜鹃听到声音也醒了,匆匆跑去各院传消息。 静康低头冥想:“我记得他们将我提出来,说要传讯,我烧得有些糊涂,后来就晕了。难道他们将人都放了?对了,五弟呢?他回来没有?” “早回来,受了点伤,在查先生的医院里。” “这就好,不知李先生他们到哪去了。”静康躺下,忽然又起来“不对,是不是只有我放了?赵庆舂动了手脚。” 落尘安抚他道:“先别想这些,你还发着⾼烧呢。” 静康抓着落尘急道:“告诉我是不是?” 卫天明在门外道:“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求得赵将军把你弄出来,你还想腾折什么?给我好好躺着就是了。” “李先生他们还被军阀扣着,我怎么能独自苟且偷安?” “怎么不能?”卫天明脸都气⽩了“你闹得还不够么?自己挨了子,静哲被打破了头,静霞一个姑娘家浑⾝青青紫紫,还连累凝儿给赵庆舂蹋糟。你们不把这个家败光不安心是不是" “什么?”静康差一点从上掉下来“什么连累凝儿给赵庆舂蹋糟?什么静哲打破了头?”朝着落尘道:“你说静哲受了点伤,就是头部受伤了?那凝儿的事呢?” 卫天明道:“为了你和静哲,我们把凝儿送给赵将军了。要不然,你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静康急道:“用凝儿换我的命,我宁愿死。” “好,”卫天明气得浑⾝发抖,指着房门道“那你就去送死,省得我们一家老小心。” 静康挣扎着爬起来,落尘急忙按住他,哭着遭:“你⼲什么?” “我要去救凝儿,不能让她毁在赵庆舂那个老⾊魔手里。” “静康,静康,”落尘拦着他“你别冲动,你这样去于事无补。” “别拦我,”静康甩开她,情急之下没控制力道,将她掉出好远,撞到梳妆台上,幸亏他病中体弱,不然恐怕这一下就能将落尘掉昏过去。 杜鹃扶着柳氏进来,恰好看到,惊得尖叫:“姐小。” “落尘,”静康没想到会饬了她,急忙上前和杜鹃一起将她扶起,愧疚地问“摔伤了没有?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落尘忍着疼道:“没事,没事。” 柳氏道:“这是怎么了?康儿,你不在上躺着,又要到哪去?” 落尘拉着静康的⾐袖恳求道:“算我求求你,先休息好么?就算要救凝妹妹,也要想个万全之策,不是你冲进去,就能把人带出来这么简单。” 柳氏一听,就要哭了“我的儿啊,你自⾝都难保了,还救哪个?今天你要再闹出什么事来,娘就死给你看。” 静康颓然坐回上“你们好糊涂啊,怎么能轻易牺牲凝儿,她虽不是你们生的,但也算你们的孩子啊。”他握紧拳头拼命地捶,含泪道:“凝儿,四哥对不起你,四哥对不起你啊。” 怕他再闹出什么来,卫天明亲自守着他。大家一宿没睡,相互望着到天亮。 一大早,葛云飞带来消息,总理和总统相继辞职,李先生等一批人都放出来了,这次运动算初步取得了胜利。然而,代价如此之大,无数生学和先进人士受伤,工人罢工和商人罢市导致经济停顿,一大批工厂倒闭,工人业失,商人破产,府政换届引起更混的政治斗争。很多人无辜牺牲,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这场混中消失。历史的进步踩着无数国中 民人的⾎和泪,踩着政治经济消亡的惨痛代价。 静康换好了葯,推开病房的门,朝静平示意噤声,默默地坐到静哲头。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原本神采飞扬的热⾎青年被病魔磨折的不成人形,双颊和眼眶明显凹陷,眉头因无休无止的疼痛而拧成一团。察觉到目光的注视,静哲缓缓张开眼睛,看见静康,虚弱地叫道:“四哥,你来了。” “嗯。”静康抚平他的眉心,轻声问“今天好一点没有?” 静哲有些委屈地道:“还是疼。”然后又打起精神笑道“不过没关系,大丈夫焉能被小病痛打倒?”又习惯地吐了吐⾆头,小小声道“不过四哥,真的很疼啊。” 静康推了他一把道:“调⽪。放心吧,二叔已经帮你办好了手续,到英国动了手术,你就会好了。” “嗯。”他用力点头,谨慎地道“记着,千万别告诉凝儿我受伤了,不然她又要哭了。” “好,我告诉他你跟在李先生⾝边本事,她很替你⾼兴呢。”静康微笑着骗他,感觉眼中一股热气涌上来。 “这就好,就怕她又怪我不回去陪她了。” “不会的,你好好养病,四哥先回去了。” “嗯。”静哲微笑着闭上眼睛,悄悄呑下牙关咬出来的咸咸的⾎。静康转⾝站起,悄悄地抹掉眼角的意。 静平送静康出来,庒低声音问:“还没有凝儿的消息?” 静康头摇“赵将军一家都不知去向,军权争斗,比起义暴动还厉害,就怕他被别派的军阀暗中害了,那凝儿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静平也只能头摇叹气。 静康在街上远远地就见家门口停了一辆大车,看起来像商号里的货车,一大群人出出进进,成一团。静康走近些问:“什么事这么?” 仆人见到他喜道:“四少爷,你回来就好了,凝姐小回来了。” “凝儿?”静康撩起长袍的⾐摆,朝菊园狂奔。 沿途丫环仆人见了他都喊“四少爷,凝姐小回来了,凝姐小回来了。” 菊园里聚集了所有能走能动的人,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老大夫坐在边把脉,月奴一边垂泪,一边听仆人描述经过。这几个人是当初派去到长⽩山给老太爷找中风偏方的,返程途中就听说关內出了子,沿途还有人往关外跑,也有逃亡的军队。说来也巧,刚人山海关就发现一个姑娘被丢在路边,救起来一看居然是继凝,⾝子已经快凉透了,幸亏车上有带回来的熊胆人参,一路喂着补着,总算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人虚得很,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大家见静康进来,主动给他让出一条路。 静康着大气,一步一步,沉重地迈向继凝,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孔,枯瘦的⾝形,暗淡的神采。继凝一直是闭着眼的,连月奴叫都不应,此时突然张开眼睛,对上静康动哀伤的目光,泪就这么无预示地滑下来。见她哭了,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起初她不言不语不睁眼,还以为快不行了,如今哭也好笑也好,总算有了反映。 静康蹲到她⾝边,摸着她毫无⾎⾊的面庞,喃喃地唤一声:“凝儿。” 继凝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不动不说话,只有眼泪一直往下掉,颗颗滚落枕畔,沾了静康的手,烫痛了静康的心。 老大夫站起⾝,静康忙问:“怎么样?” 老大夫头摇,静康追问:“到底怎么样?” 老大夫叹口气:“凝姐小的病已经深⼊肺腑,全靠千年人参的葯力支撑着,熬不了多久了。” “啊!”一片惊呼唏嘘,月奴急道:“没别的法子么?咱们会采很多的人参给她补。” “不瞒姨说,凝姐小这⾝子內里外里都伤过,能救过来已经不易了。您真疼她,就让她最后这段⽇子⾼⾼兴兴地过吧。” “凝儿,我苦命的孩子。”姨握着继凝的手垂泪,回过头来愤愤地看着卫天明等人道:“是你们,是你们将她活活推进火坑,不是自己⾝上掉下来的⾁,你们不知道心疼。怎么不把你们的姑娘媳妇送过去给那个没人的蹋糟?凝儿才多大,她还是个未出嫁的⻩花闺女呀!怎么就叫我⽩发人送黑发人呢!” 一⼲人被她责骂,没有人敢回嘴,都愧疚地低下头来,女人们早都落泪了。 静康握紧双拳,沉声道:“她还能活多久?” 老大夫看一眼继凝印堂的青影道:“少则两三月,多则五六月,调养得好,也撑不过半年。若是不好,几天也说不定。” 月奴哭得更凶了,继凝张嘴想说句话,竟呕出一口⾎箭,全噴到静康⾝上,鲜红刺目,顺着手腕一淌一滴滑下,仿若生命的流逝。静康上前抱紧她,哽咽道:“凝儿,四哥对不起你。” 老大夫道:“老朽无能,已经尽力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各位节哀顺便。”说罢转⾝离开。 继凝靠在静康怀里,好半天顺过气来,飘忽地笑道:“四哥,能死在你怀里,我瞑目了。” “不会的!”静康搂着她轻轻摇晃“四哥不会让你死的。” “人争不过天。”继凝虚,一会儿又道:“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能和你们一起长大;最愧疚的就是不能回报五哥的深情;最遗憾的…就是…就是不能做你的…你的子。”说这几句话,像用尽了她的气力,躺在他怀里不动了。 “凝儿?凝儿?”静康慌得摇她,又不敢太用力,其他人屏息瞧着,就怕她再也睁不开眼。 良久,继凝费力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四哥,我好累。” 静康将她平放在上,继凝手指抓着他的⾐袖,抓得死死的,昏中也不放手。静康也不扳开,倚在头看着她,生怕哪一刻她就停止了呼昅。众人见继凝睡了,默默地退去,落尘走在最后,频频回首望一眼静康,他眼中的怜惜和柔情只为继凝一人,本不会注意⾝边有没有人。落尘轻叹,落寞地步出房门。 静霞在前面等她,上前挽住她手臂道:“四嫂,凝姐姐是为了四哥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落尘看她“你想说什么?” 静霞沉昑一下道:“我刚听爹和大娘出门的时候说,想让四哥娶凝姐姐。”落尘⾝子猛颤,静霞急忙扶稳她“凝姐姐没多少⽇子了,他们只想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 落尘难以置信地望着静霞“你这是在宽慰我,还是在说服我?” 静霞哭了,头埋进落尘的肩上“我不知道,我心里面不愿四哥负你,可是,又可怜凝姐姐。如果跟四哥提了,我想他心里一定比我还难受。” 落尘闭上两眼,眨掉眼角的泪,苦笑道:“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那,如果真要这样,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落尘喃喃自语,扪心自问,没有答案。 果然,出了菊园,柳氏就派丫头叫她到松院,月奴、卫天明和周氏也在。柳氏让她在⾝边坐了,开口道:“落尘,娘知道你一向是个知书达理的媳妇,会体谅人,心又宽大…” 落尘苦笑道:“娘有话就直说吧。” 柳氏看了看月奴,道:“姨的意思,想让静康娶了继凝,一方面算了了凝儿临死前的心愿,另一方面破了⾝的姑娘要是没有婆家,下辈子不能投胎到好人家。” 周氏接道:“本来是想让静哲娶凝儿,可凝儿现在这个样子又不行。” 卫天明道:“凝儿为静康做的已经远超过夫的情义了。” 月奴道:“横竖她也没有多少⽇,就成全了她自小的心愿吧。” “是啊!”柳氏又道:“不过是为将死之人做件事,也无所谓还是妾,等送走了凝儿,静康还是你的。” 落尘觉得这四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嘴越来越大,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媳妇理会的,只要静康同意,一切但凭长辈们做主。” 她不知道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由居的。她抬眼看着“自由居”三个龙飞风舞的字,突然痴痴笑起来;杜鹃出来看见她傻傻的样子,疑惑地道:“姐小,你笑什么?” 落尘收回眼光,又恢复了那个知书达理,心宽广的落尘,摇头摇道:“没什么。” 这夜一,静康没有回自由居。第二天,静康依然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静康一直陪着继凝,直到她可以清醒地说上十句话,可以吃东西,他才意识到五天过去了。安抚好继凝,静康想回去换件⾐服。卫天明趁机叫住他,谈到娶继凝的事。 静康怔住了,他本来只想陪继凝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现在⽗亲提起,他突然想到继凝说的话,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做他的子。眼前闪过继凝口噴⾎箭,躺在他怀里说瞑目的画面,闪过她缥缈的笑意,闪过她孱弱的⾝躯…他闭上眼不敢再想,低声道:“和落尘说了么?” “落尘同意了。她那么明理,怎么会有意见? 静康心头像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哑声道:“爹娘安排吧。” “好!”卫天明养⾜了精神要说服他,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答应,要说的话都派不上用场。 柳氏道:“这事当然越快越好,也别分什么大小了,按娶正的礼数安排。” “你们看着办吧。”静康不想再听,一心只想见落尘,几乎是跑回自由居的。 落尘听到悉的脚步声,匆促零,知道静康回来了,起⾝拿出他要换的⾐服。静康进门,就看见她忙碌的背影。落尘转⾝,牵起一抹⼲涩的笑意,道:“你回来了?凝妹妹怎么样?” 静康笔直地盯着她“你自己怎么不去看她?” “啊?”落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这几天她心得很,生怕见了静康和继凝会更难过,恍恍惚惚的就好几天了。“啊!呃…”她努力地思考理由,静康已走到她近前,俯视她“想好借口了么?” 落尘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不再装傻,将⾐服到他手上道:“没什么原因,忘了去罢了。这些⼲净⾐服,快换上吧,你有整整五天没换⾐服了。” 静康伸臂拦住她离开的⾝形,顺势带到自己⾝边“刚刚爹跟我说了一件事。”落尘不做声“他说你已经知道了。”她仍然不回答“他还说你同意了。”还是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不要我。”她的声音闷闷的。 静康抬起她的脸,看到她泫然泣,柔声道:“为什么要答应?” “我没有选择。”她推他,被他拉回来。 “至少,作一次抗争,不要未战就妥协。” 落尘看他“你先告诉我,你答应了么?” 静康无言,落尘悲苦地笑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要求我。就像当初你同意与我成亲;就像你答应爷爷给她一个曾孙,这次也一样。” 静康将她拥进怀里,疲惫地道:“为什么你总在一开始就将什么都看透了?落尘啊落尘,我先负凝儿,现在又注定要负你。” 落尘靠在他肩上,感觉那里的位置越来越小了,让她站得颤颤巍巍,随时会摔下去。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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