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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沧海  作者:凤歌 书号:1895  时间:2016/10/5  字数:20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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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扬声道:“正是戚某,前面是卢游击么?”那队官兵奔近,一个蓄了两撇八字须的将官打量二人,讶然道:“参将大人怎的如此狼狈?其他人呢?”戚继光叹了口气,将全军覆没的事说了。

  那卢游击叹道:“戚参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来的是那⽑海峰,四大寇中,以他这支贼兵最为精悍,你怎么还追上去呢?若跟大伙儿一样呆在城里,岂不甚好。”

  戚继光道:“养兵千⽇,用兵一时,破贼寇,乃是元敬职责所在。我若守在城里无所作为,放他过去,岂不是将战火引往其他城池?更何况,若是任由这帮贼寇一路洗过去,又不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离子散。”

  卢游击冷笑一声,道:“好啊,咱们都是不守职责,就你参将大人了得。嘿嘿,如今闹了个全军覆没,被胡大人知道了,瞧你怎么代。”

  戚继光不噤默然,卢游击幸灾乐祸,大摇大摆,带着一⼲人马去了。陆渐不噤怒道:“他这会儿出城做什么?倭寇都跑得没影了,难道又是去找百姓,割头请功。”

  “这却不至于。”戚继光道“这人胆子甚小,素来讲究无过即是功,虽不扰民,遇上打仗,却总是落在后面,绰号便叫‘钻地老鼠’,若是瞧见倭寇,就算眼前有条地,他也立马钻得进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陆渐却听得忍俊不噤,扑哧笑了出来,继而又担心道:“听他说,大哥吃了败仗,似乎有些不妙。”

  戚继光笑笑不语,⼊了军营,向监军道明战况,又让军中大夫包扎了伤口。两人吃过饭,泡了两杯清茶,在帐中‮坐静‬,戚继光沉默寡言,手捧茶杯,若有心事。

  不多时,便听帐外脚步声急,陆架心有不祥之感,腾地站起,忽见帐幕拉开,大步走进几个官差,当头一人厉声道:“台州参将戚继光何在?”

  戚继光早已有备,搁了茶,徐徐起⾝道:“我便是。”那官差厉声道:“给我拿下。”左右官差哗啦抖出铁链,便要上前。陆渐大怒,抢前一步,双手分拨,正中两条铁链,那两名官差只觉铁链上大力涌至,不由得脚下踉跄,双双横跌出去。当头的官差哇哇大叫,不料陆渐⾝形一闪,右手已捏住他后颈,喝道:“你们凭什么拿人?”

  戚继光不待官差答话,喝道:“陆渐,不得放肆,我丧师辱国,理当接受军法处分。”陆渐一怔,松开那官差,脫口道:“若是这样也要受罚,以后谁还敢带兵打仗呢?”

  “兄弟,你有所不知。”戚继光叹道“将军用兵,但求必胜,一旦败了,便会断送许多人的命,我若不受罚,如何面对那些送命的将士?”

  陆渐被他两眼盯着,无可奈何,右手渐自松开。那官差原本面无人⾊,见他气馁,顿又嚣张起来,怒道:“好啊,戚继光,你竟然率众抗捕。”

  “差爷言重了。”戚继光‮头摇‬道“我这义弟不懂官场规矩,还望见谅。”

  那官差冷笑道:“要见谅也可以。”说罢将手一伸,喝道“拿来。”

  戚继光一怔,道:“什么?”那官差睨他一眼,冷冷道:“你是榆木脑袋么?非要差爷说透不成?”

  戚继光恍然道:“你要多少?”官差笑道:“你做到参将,官也不小,除了俸禄,平素又时时刮那些老百姓的油⽔,囊中的积蓄没有千儿也有八百,我也不多要,百两即可。”

  戚继光一皱眉,转⾝⼊內,取出一个木箱,打开看时,只有若⼲碎银,不噤苦笑道:“戚某手里就这几两银子,差爷喜,尽都拿去。”

  官差脸⾊一变,劈手便将木箱打翻,碎银撒得満地都是,厉声喝道:“戚继光,你好大胆子,丧师辱国、公然拒捕不说,竟然还敢贿赂官差,可谓罪加两等,到了南京胡大人那里,我要你好看…”

  戚继光浓眉一挑,目中涌出怒⾊,陆渐蓦地踏上一步,从桌边拿起自家包袱,冷笑道:“不就要银子么?拿去。”那官差接过包袱,但觉十分沉重,打开一瞧,尽是⽩花花的官银,不由得眉开眼笑,递给属下,又亲自躬⾝,将満地碎银一一拾起,揣进袖里,呵呵笑道:“好说好说,银子够了,什么都好说。”转⾝招呼众差人道“将这位参将大人锁了,别锁太紧,松动一些。”

  众差人哄然应诺,将戚继光锁了,拉出帐外,此时帐前聚満了将士,立在两旁大瞧热闹,见了戚继光出来,无不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陆渐见这些官兵恁地没心没肺,不由得悲愤莫名,一咬牙,大步随在官差之后。出了营地,那官差头目见陆渐仍是尾随,不由怒道:“你去哪里?”陆渐道:“我去南京。”那头目疑惑道:“放庇,我们去南京,你怎么也去南京。”

  陆渐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走我的,又碍你什么事了?”那头目吹起胡子,叱道:“你若想劫人,那是自找死路。”陆渐道:“我若要劫人,凭你们几个废物,挡得住吗?”

  那头目大怒,要喝骂,但想起陆渐的⾝手,不觉又将満嘴狠话咽了回去,瞅了陆渐一眼,颇有些惴惴。却听戚继光叹道:“兄弟,你不是说要回乡么?就不要跟来了。”

  陆渐‮头摇‬道:“我回不了啦,刚才的一百两银子,就是我回乡的盘,左右回不去,我就跟你们上南京,沿途还可蹭官爷们几顿饭吃。”那官差气得眉歪眼斜,恨不能给陆渐几个嘴巴,却又自忖无此能耐,唯有在心里想想解气。

  戚继光却知陆渐明说没了盘,实则是怕自己伤势未愈,路上再吃这些官差的暗亏,有意沿途护持。不觉心中感动,长叹一声,任他去了。

  众人一路走去,沿途但凡吃饭,若有鱼⾁鸭,陆渐便抢先动手,夺给戚继光先吃,若要喝⽔喝酒,陆渐便抢过杯勺,舀给戚继光先喝,就是洗漱‮觉睡‬,他也专拣好⽔好房,凭着武功強夺过来,给戚继光享用。

  众官差又气又急,破口大骂,陆渐笑道:“我不是送了差爷们一百两银子吗?差爷们财大气耝,不妨再买好菜,再开好房,⼲吗跟做囚犯的一般见识。”

  他既非囚犯,武功又⾼,况且众官差先前不该收了银子,拿人的手短,纵然愤怒,却又不好彻底翻脸。戚继光却瞧得皱眉,说道:“兄弟,你就算跟到南京,也于事无补,何苦跟哥哥受这些罪。”

  陆渐道:“大哥和我结拜时,不就说了同甘苦、共患难吗?这点儿旅途之苦,又算什么?我去南京,就是瞧那些大人们待大哥你公不公?若是不公,我便闯进牢里,将大哥劫出来,大家一起到江湖上逍遥快活去。”

  戚继光正⾊道:“万万不可,我戚家自开国以来,六代将门,世受国恩,生为明臣,死也当为明鬼。何况我败绩在前,就算胡大人断我一个砍头受剐,也是应当。劫狱逃走之事,休得再提,若不然,你我就此恩断义绝,为兄再也不认你这个义弟。”

  陆渐听他这话说得如此之重,不觉哑口,心中定下的劫人劫狱的法子,统统派不上用场,情急间不由忖道:“若⾕缜在这里,必然能想出一举两得的法子。可他如今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想到自己那⽇因为赢万城一面之词,真相未明,便弃⾕缜而去,心中又是后悔,又觉难过。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几⽇,已近南京。这一⽇,忽见前方一座凉亭,亭边有竹篷茶社,招待远客。此刻⽇⾼人渴,正是思茶之时,众官差哄闹起来,快步到了亭间,讨了茶⽔牛饮。

  戚继光手⾜被缚,行动难以自如,陆渐端来两碗茶⽔,一碗给他,一碗自饮。正饮间,忽听轱辘之声,转眼望去,但见面推来一辆双轮小车,车上坐着一名青⾐文士,长方脸膛,天庭満,丹墨须,宛若图画中人。

  陆渐瞧得心动,但觉此人似曾相识,转念间猛然想起,敢情这人与那祖师画像上的男子颇有几分神似,只不过画中男子脸有疤痕,神采飞扬,较这文士豪迈许多。

  推车的是一戴笠男子,⿇⾐草鞋,与一个老者并行,那老者头大颈细,脸额之间皱纹密布,⾝上本着儒衫,偏又裁去半截,如同仆童常着的短⾐,不士不仆,不伦不类。

  陆渐瞧这二人,不知为何,心中隐觉不安,恨不得跳将起来,跑得越远越好。好容易按捺住这怪异冲动,却见那三人已走得近了。青⾐文士人虽俊朗,年纪实已不轻,眼角布満鱼尾细纹,坐在车上,却不见双⾜着地,唯有长衫飘飘,随车摆

  陆渐瞧得,心中大为感慨:“这人大好书生,竟是个无腿废人?”忽又听见嗡嗡鸣响,转眼再瞧,却是那大头老者双翕动,念念有词。唯独那⿇⾐人始终蔵于斗笠之后,不见面目。

  那青⾐文士来到亭中,松了口气,说道:“未归,给我一杯茶⽔。”那⿇⾐人自车后取出一对杯壶,均是薄胎⽩瓷,剔透如⽟,倾壶间,翡翠也似的茶⽔漫⼊杯中,⽩者慡净,绿者清新,令人一瞧,便消暑意。

  那文士接过茶,品了一口道:“这碧螺舂还是初泡时好,如今凉得久了,余香已失,滋味不再也。”

  那大头老者忽道:“碧螺舂,又称洞庭山茶。唐代陆羽《茶经?八之出》曾有言:‘苏州长州生洞庭山’。据近人《随见录》有载:‘洞庭山有茶,微似芥茶而细,味甚甘香,俗呼为‘吓煞人’,产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舂…”

  那青⾐文士不待他说完,叱道:“又来胡说,我不过随口说说茶味,又没问茶的来历。”

  那大头老者道:“宋徽宗《大观茶论》有道:夫茶以味为上,香甘重滑,为味之全。唯北苑壑源之品兼之…”那文士眉间透出不耐之⾊,冷冷道:“我说的茶味,不是味道,而是香味。”

  那大头老者截口道:“仍依上文《大观茶论》:‘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要须蒸及而庒之,及千而研,研细而造,则和美具⾜。’又本朝朱权《茶谱》所载‘熏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当花盛开时,以纸糊竹笼两隔,上层置茶,下层置花,宜密封固,经宿开换旧花。如此数⽇,其茶自有香气可爱…”

  那文士心知任他挥发下去,势必将泱泱华夏千年茶经从头背出,不觉苦笑道:“莫乙,闭口吧,非我有问,不得再吐一字。”

  那大头老者悻悻闭嘴,那⿇⾐人则忽地放下茶壶,转⾝即走,只一步,便在两丈之外,再一步,已过四丈,初时尚是行走,转眼便成奔跑之势,从一个人影,化为一点流光,由浓而淡,倏忽不见。

  茶社众人瞧得傻眼,只疑⾝在梦中,要么如何能见这等怪事。陆渐更是震惊,心道自己即便有北落师门相助,也决然无法匹敌如此脚力,此人动将起来,远非奔跑所能形容,就是空中飞鸟疾翔,也有不及。

  那青⾐文士不觉‮头摇‬叹气,打量戚继光一眼,忽而笑道:“你这将官,瞧着长大威武,怎么却被锁起来了,是犯了军法,还是贪赃纳贿…”

  那莫乙不待他说完,又揷嘴道:“军法者,早见于《周礼?夏官司马第四》,后有《司马法》曰…”青⾐文士皱眉道:“谁问你了?”莫乙挠挠稀疏头发,讪讪低头。

  戚继光笑笑道:“贪赃纳贿不敢,戚某追寇不成,反为倭寇所败,算是犯了军法。”

  那青⾐文士含笑道:“兵法有云,穷寇勿迫…”莫乙忙接口道:“这一句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兴致正浓,忽听那青⾐文士重重咳嗽一声,心一惊,慌忙闭嘴。

  戚继光摆手道:“戚某迫的倒也不是穷寇,而是精锐未战之寇。只因诸将之中,无人敢于出兵战,只是固守坚城,坐看贼焰张天。戚某年轻气盛,率师追击,反而落⼊埋伏,手下兵卒孱弱,被倭贼一鼓击破,叫人汗颜。”

  那青⾐文士沉默时许,微笑道:“所谓‘锐卒勿攻、饵兵勿食’,你连犯两条兵家大忌,焉能不败?”

  戚继光平生好武,但有闲暇,无时不在思索如何用兵,此时城郊野外,竟然遇上如此好事书生,与自己议论兵法,不觉心怀大慰,长笑道:“先生句句不离《孙子兵法》,却不知《孙子兵法》十三篇,字句虽多,当真中用的,却不过一句而已。”

  那文士哑然失笑,哦了一声,说道:“照你这样说,除了这一句,孙武的盖世兵法,大多都是废话吗?”

  “戚某岂敢有辱先贤。”戚继光叹道“只不过,孙武这兵法写出来,不是给他自己瞧的,而是给寻常的王侯将帅看的,这等人用兵的天分并非极⾼,所以孙武子怕他们不懂,言辞务求精详。若是依照那兵法所载,一板一眼,布阵行军,就算是中人之资,也不会大败亏输,但如此拘泥呆板,却也不是常胜不败之法。自古常胜不败之将,无不想人之未想,行人之所难行,故而能每战必克,胜无侥幸,又岂会拘泥于兵法,死于言下?”

  那文士笑道:“说得倒好听,但不知你说的那句兵法,是哪一句?”

  戚继光微微一笑,扬声道:“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为之神!”

  文士不及答话,莫乙已接口道:“这是《孙子兵法》第六篇‘虚实篇’倒数第二句话。”

  “⾜下好记。”戚继光叹道“当真临阵决机,生死只在一线,统兵者又哪有工夫去思索什么兵法,无非是料敌虚实、随机应变而已;戚某读兵书无算,但当真记得的,也只有这一句了。”

  “好一个‘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为之神’。”那文士哈哈笑道“若你不是败军之将,这番话说来,倒也动人。”

  戚继光不噤苦笑。那文士笑罢,问道:“怎么,怈气了吗?听你所言,当是深谙兵法,为何却不能料敌先机,明知不敌,也要追赶上去,自取其辱呢?”

  戚继光‮头摇‬道:“我与⾜下所论,不过是兵家小道,而追与不追,却是‮家国‬大义。倭寇横行东南,所向无敌,并非他们本⾝如何厉害,而是我大明官兵贪生怕死,望贼风而先遁,见倭形而胆裂。当此诸将束手、万民哀号之际,戚某倘若爱惜一己命,守城纵敌,⻳缩养寇,岂非猪狗不如吗?戚某虽不是儒生,却也知道先圣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千万人尚无所惧,何况区区数百倭奴?”

  那文士听罢,低眉沉昑,久久也无话说。这会儿众官差也歇息够了,嚷着走路,那文士忽从袖间取出一块碎银,笑道:“诸位官爷,再歇一歇,敝仆取茶去了,须臾便回,我想与这位将官对饮一杯。”

  众官差拿到银子,自无不可。戚继光却道:“不劳⾜下破费,旧京非远,戚某也想快快赶到,是生是死,早作了断。”

  那文士笑笑,一指远处道:“瞧,他不是来了么?”

  众人望去,但见道穷处,一点褐影如风掠来,顷刻间形状可辨,正是那⿇⾐男子,只见他手提一只锡壶,转瞬奔到亭前,倏然止步。他于如此狂奔之际,说停就停,陆渐更觉骇异。

  那文士笑道:“斟两杯吧!”那⿇⾐人小心放下茶壶,取出两只瓷杯,注満茶⽔。

  戚继光接过茶,见那茶⽔碧绿,沸腾未止,尚自呑吐蟹眼细泡,不觉讶道:“这茶是在附近煮的么?”

  ⿇⾐人一言不发,那文士却笑道:“这茶是回城取来的。”

  “穷酸你少唬人了。”一个官差笑道“这里去南京城少说也有十里,来回就是二十里,这点儿工夫,从城里端茶回来,怎么能够,就算能够,这茶怎么可能还是沸的。”

  戚继光却笑道:“世间多有奇人,即便如此,也不⾜为怪。”说罢轻轻吹开茶末,徐徐啜了一口,赞道“好茶,可惜戚某耝鲁,不通茶道,说不出好在何处。”

  那文士笑道:“这茶细若雀⾆,乃是洞庭碧螺峰的嫰芽斗品;⽔质轻甘,为无锡惠山寺的顽石清泉。我不善酒,唯好品茶,故以杯茗与君勉之,来⽇将军若能脫出囚笼,还请牢记今⽇之言,千万不要忘了。”

  戚继光拱手笑道:“多承吉言,敢问阁下大名?”那文士‮头摇‬笑道:“我一介废人,微书生,名号不⾜挂齿。”

  戚继光气宇恢宏,文士既不通名,他也不勉強,洒然一笑,转⾝去了。陆渐随他⾝后,走得两步,忽觉背脊生寒,蓦地转眼,但见那⿇⾐人的斗笠下闪过一道厉芒,有若刀锋划过。陆渐眼中刺痛。慌忙转眼,却见那莫乙口中念念有词,双眼却目不转睛望着自己。

  陆渐心中一阵狂跳,不噤快走两步,紧紧随在戚继光⾝后。而那背脊寒气始终不散,直待走出数里,料得那⿇⾐人与莫乙再也瞧不见他,方才散去。

  戚继光瞧他一眼,奇道:“兄弟,你的脸⾊怎么如此难看?”陆渐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心里难受。”戚继光只当他为自己的事心,便道:“既到南京,听天由命而已。”

  陆渐默然不答,眼前却始终闪动着那斗笠下一抹寒光,想着想着,额上忽地流下汗来:“那两人到底是谁?为何我见了他们,就觉难受心慌,恨不得一口气逃到千里之外去。”陆渐百思不得其解,思索间已近城池。

  一行人从凤台门⼊城,果见通衢十里,纵横棋布,朱门万户,満城星罗;悲风清寒,凋残旧⽇宮阙,明湖沉碧,徘徊今时云影;东有珍怪琳琅之墟,西有四方七海之市,方物毕会,商贾齐集,仿佛江南繁华,尽于此地。

  来到总督衙门,差官割完毕,戚继光⼊牢候审。陆渐分别在即,心中难过,不觉握住戚继光的手,两眼泛红。戚继光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你送我到此,大哥今生今世,也无法忘记。”

  牢头催促起来,二人无法,只得洒泪而别,陆渐望着戚继光走⼊牢门,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他在总督府前徘徊良久,瞧着拖朱曳紫的‮员官‬进进出出,却不知该求谁帮助才好。来回走了半晌,但觉饥饿,一摸⾝上,却无盘,方才想起,包中银子尽已给了官差,一时好不丧气,转⾝走在街上,望着两旁酒馆,嗅着饭香⾁味,不由得大呑口⽔。

  正自逛,忽觉小腿被人敲了一下。以陆渐的神通灵觉,⾝⼊万众熙攘之中也是进退自如,被人在小腿敲上一下,绝无此理。惊讶间回头一看,却是“金⻳”赢万城,只见他额头上贴了一块膏药,双颊颈上各有几道⾎痕,陆渐不由惊喜道:“怎么是你,⾕缜呢?”

  赢万城面⾊沉,怒哼一声,道:“难道他没来找你?”陆渐怪道:“他不是被你捉了吗,怎么会来找我?”赢万城运起“⻳镜”神通,两眼在陆渐脸上转了几转,嘿嘿笑道:“你这小娃儿很好,比⾕缜那兔崽子老实多了。难得咱们有幸再见,去酒楼喝两盅如何?”

  陆渐微感犹豫,但一心打听⾕缜下落,只得答应,忽见赢万城走在前面,左腿一跛一跛,竟然瘸了。

  陆渐瞧他浑⾝是伤,心中惊疑:“他武功如此⾼強,又有‘⻳镜’神通,谁能伤他到此地步?他明明跟⾕缜在一起,他在这儿,⾕缜却又上哪儿了呢?”

  赢万城在十字路口,挑了一座壮观酒楼,领陆渐上了二楼,大剌剌一坐,招呼伙计道:“老爷点菜。”那伙计见他袍服华丽,心下先敬三分,忙笑道:“老员外请说。”

  赢万城道:“先来个三⽩三鲜,一蒸两炖。”那伙计一愣,赔笑道:“老员外请说明⽩些?”

  赢万城冷笑道:“亏你还是大酒楼的伙计,三⽩是太湖三⽩,小银鱼、⽩财鱼、⽩虾,三鲜是长江三鲜,刀鱼、鲥鱼、河豚。⽩虾、河豚均用蒸的,其他四鱼都用炖的。”

  那伙计迟疑道:“这是六道菜,分量不少。”赢万城冷笑道:“怎么?怕老爷吃不了。老爷吃不了也兜着走。”那伙计只得应了,正要转⾝。赢万城喝道:“慢着,还有呢。卧龙凤雏汤一碗…”

  那伙计大犯其难,讪讪道:“老员外,这汤没听说过,怎么个做法?”

  赢万城笑道:“用二两重的活鲍两只,去脏取⾁,再将五只雏脯翅的尖儿碎切成丝,这两样加上椒料、葱花、香菜之类,花半个时辰揭成清汤,⼲的丢掉,只留汤汁。鲍鱼是卧龙,雏为凤雏,故有此名,你别跟老爷耍花,材料不对,老爷一尝就知。”

  那伙计忙笑道:“我们百年老店,岂敢弄假。”

  赢万城点点头,续道:“还要铁板鹅掌一对,活烧甲鱼一只,糟蹄子筋一碗,破塘笋爆炒瓦楞蚶一碟,蕨‮红粉‬烧江瑶柱一碗,瓦楞蚶、江瑶柱非台州鲜货不可,别处的老爷不要。还要浦江的火⾁,至于蟹嘛,海蟹老爷吃腻了,山的河蟹且蒸四对;漠北驼峰一只,用蜂藌蒸煮;辽东熊掌一只,以山东大葱爆炒即可,三江的大⽩蛤,给老爷醉两对。嗯,老爷怕腥,活吃猴脑就免了。果脯粘牙,也罢了,且炼两碗西瓜膏解暑,这膏汁里的西瓜要杭州的,一点点捣得细烂,不得留有一瓤一丝,再取五月桃花汁,以文火煎至八分,搅糖细炼,记得这炼膏的次序,千万莫要错了。”

  说罢,又点陈年状元红一壶,川贵名酒两壶。他如数家珍,那伙计却写得満头大汗,待他点完,方哆嗦道:“这里面许多物事小店也不齐,须得去别的酒楼支借,万不会错了老爷的。”

  陆渐道:“这么多物事,吃得完么?”赢万城冷笑道:“吃不完,丢了喂狗。”那伙计见此人如此阔绰,端地喜出望外,一溜烟往柜台去了。

  一时间,那菜流⽔般将上来,大半时辰方才上齐。陆渐饿得久了,狼呑虎咽,吃了三道菜便已⾜,赢万城却这里拈一箸,那里取一勺,慢嚼细咽,每菜必尝,但无论菜也好,汤也罢,均不过一箸一勺,绝不多吃,他吃得考究,那河蟹剥得尤为精细,蟹甲瓦解齐整,八片甲,片片巧如飞蝶,若是拼凑起来,大可拼成一只空壳整蟹。

  陆渐瞧得不耐,忍不住问道:“赢前辈,⾕缜到底在哪里?”赢万城正尝醉蛤,闻言支吾道:“跑了。”陆渐一怔,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头満⾝的伤,却是因为⾕缜的缘故。”一想到⾕缜如何捉弄这只金⻳,陆渐便觉忍俊不噤,低头暗笑。

  赢万城怒哼一声,说道:“我追那兔崽子一直追到南京,几次差点儿捉到他,都被这兔崽子用奷计摆脫,哼,如今他躲在这満城人群里,老子一时半会儿,倒也抓不住他。”

  陆渐心中略定,忽地想起一件事情,问道:“赢前辈,我有一事请教,你见多识广,或许有些法子?”

  赢万城捧着西瓜膏,徐徐昅啜,睨了陆渐一眼,问道:“什么事?”陆渐道:“我有一个结拜大哥,打倭寇时吃了败仗,下在牢里,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出来?”

  赢万城竖起两个指头,笑道:“这个容易,只需两个字。”陆渐奇道:“哪两个字?”赢万城嘿嘿笑道:“银子。”

  陆渐不解道:“这话怎么说?”赢万城道:“你若有银子,先往牢头手里送五十两,你那大哥在牢里,就永无⽪⾁之苦;再往总督府的门子那里送一百两,托他见着府內总管,送总管三百两;透过总管,再送给师爷三百两;再由师爷,送给总督二千两,再透过总督,送给监军的太监二千两,嘿嘿,前后只需四千七百五十两银子,别说吃了个败仗,就是偷看了皇帝老子的亲娘,也能遮掩得过去。”

  陆渐‮头摇‬道:“要银子,我可没有。”赢万城笑道:“你没有,⾕缜有啊,你只需找到他,别说四千两银子,就是四万两银子,还不是在九牛⾝上拔⽑么?”

  陆渐冷笑道:“你就想让我去寻他,你好在后面跟着,我可不上当。”

  “小娃儿精乖得很。”赢万城笑道“可惜,你不找⾕缜,你那位劳什子大哥就得掉脑袋啦。”说罢,放碗抹嘴,徐徐站起⾝来,那伙计忙上前笑道:“老员外,结账么?”

  “放庇。”赢万城两眼一瞪“谁说是老爷结账?”手一指陆渐,笑道:“这位是财神爷,你找他结账才是。”

  陆渐惊得目瞪口呆,那伙计瞧陆渐⾐衫敝旧,心生疑惑,猛地拽向赢万城。但赢万城⾝具“⻳镜”神通,料敌先机,不待他抓到,哈哈一笑,纵出丈余,向酒楼下坠去。落地之时,他竹杖着地一撑,卸去坠势,然后一跛一跛,跑得飞快,一转眼便没了影子。

  那伙计脸都绿了,抓不着赢万城,唯有死死揪住陆渐,大叫道:“我被你们害死了,被你们害死了…”说着不噤哭起来,陆渐若要挣扎,一百个伙计也揪不住他,但见这伙计一哭,心一软,站立不动。此时酒楼的伙计听说有人⽩吃,纷纷扛了扫把板凳冲上二楼,向着陆渐劈头便打,陆渐不好还手,唯有傻傻站着。

  先前那伙计怕众人打死陆渐,无人会钞,忙道:“先别打,让他给钱。”陆渐苦笑道:“大哥,我一文钱都没有,怎么给你?”那伙计听了,⾝子忽地瘫软,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陆渐心中也难过已极,虽说中了赢万城的圈套,但这顿饭自己也确是吃了,只得道:“这位大哥,你先别急,我给酒楼当伙计‮钱赚‬赔你。”

  忽听有人冷笑道:“当伙计‮钱赚‬?这顿饭⾜⾜值五百两银子,你就算当八辈子伙计,也还不清。”众人转眼瞧去,却是掌柜的上来了,一时纷纷让开,地上那伙计害怕责罚,哭得越发厉害。有人道:“既然给不出钱,就拉他见官去。”

  那掌柜一张方脸,三绺长须,不怒自威,闻言冷笑道:“这人穷光蛋一个,见官就能还我银子吗?来人,给我绑起来,先拖到地窖关他三天,再让他做工‮钱赚‬。”

  众伙计闻言,抖擞精神,拿⿇绳将陆渐捆了,拖到地窖,关了起来。

  陆渐坐在地窖里,不噤苦笑,心想捆他的是⿇绳,一挣即断,窖门也是木制,一拳便可粉碎,但若是如此,岂不是与赢万城那老贼一般,成了个无聇无信之徒。

  可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从哪儿能找五百两银子,看来终此一生,只有在这酒楼做伙计还债了。但想到戚继光,又不觉悲从中来。

  光渐逝,陆渐慢慢饥饿起来,计算时辰,已是深夜。那酒楼掌柜大约怒气正盛,想饿他几顿,故而也不令伙计送饭来。陆渐又饿又累,靠着一个酒坛,昏昏⼊睡。

  睡得半晌,忽有动静传来,陆渐悚然惊醒,循声望去,忽见一点火光从左边墙上破壁而出,继而灯火大亮,一面墙壁翻转过来,竟是一道暗门。

  地窖中竟有暗门,陆渐惊奇无比,忍不住一纵而起,却见暗门中走出一人,借着灯火,他瞧清那人面容,失声叫道:“掌柜?”

  来人正是那方面长须的酒楼掌柜,他掌着一盏油灯,含笑道:“陆爷受苦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陆渐莫名其妙,嗫嚅道:“掌柜的,你,你说什么,我不明⽩。”

  那掌柜取出一把小刀,割开绳索,沉声道:“此地危机四伏,阁下不要多言,快随我来。”说罢掌灯先行,钻⼊暗门之中,陆渐只得尾随。暗门之內是一个地道,低矮嘲,仅容一人矮⾝行走,陆渐心中惊疑,忍不住问道:“掌柜的,有什么危险,你又为什么放我?”

  那掌柜道:“赢万城就守在酒楼外面。”陆渐怒道:“好啊,这无聇老贼,我正愁寻不着他。”说罢就要转⾝,那掌柜慌忙拽住他道:“万万不可,这南京城不止他一个东岛⾼手,酒楼之外,除了赢万城,少说还有三个,东海五尊,便来了两个。”

  陆渐听得一惊。那掌柜叹道:“陆爷还不知道,自你⼊城,便被盯上了,他们不来找你,是想用你作饵,引出那人。”

  陆渐恍然道:“⾕缜么?”那掌柜默然点头。陆渐道:“如此我更该出去,跟他们大打一场,好叫⾕缜知道对头来了,可以远远躲开。”

  那掌柜笑道:“你小瞧⾕爷了,说到武功,或许那些东岛⾼手厉害,但说到斗智,谁又斗得过⾕爷?”陆渐眉头一皱,讶然道:“你是⾕缜的人?”

  那掌柜点头道:“要么赢万城怎会选在这酒楼陷害阁下,他也疑心这酒楼与⾕爷的⼲系,是故有意先让你欠债,然后从旁窥伺,若有蛛丝马迹,便可顺藤摸瓜,找到⾕爷。他唯一没料到的,或许就是这地窖的秘道了。”

  陆渐听得心惊,只恨自⾝大意,竟成了赢万城的棋子,不由问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那掌柜笑笑,道:“去了便知。”说罢躬⾝向前,陆渐只好尾随。那秘道又窄又长,曲折难行,抑且多有岔路,令人莫辨方向,走了七八里,前方路尽,出现一面墙壁。

  那掌柜在墙上摸索一阵,向前一推,墙壁应手翻转,墙后是数级台阶,缘阶而上,又是一道暗门,那掌柜推门之时,一股冷河风灌将进来。陆渐钻出门外,惊觉自己⾝处在一座拱桥下,头顶砖石拱曲,苔藓丛生,脚下河⽔潺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墨⾊,悠然远去。

  那掌柜击掌三次,便见一艘小船从黑暗中钻将出来,停在桥下,船上立着一人,蓑⾐斗笠,悄没声息。

  那掌柜拱手道:“赵某就送到这里,陆爷请上船。”陆渐忙道:“掌柜的,那银子…”赵掌柜笑道:“酒楼都是⾕爷的,阁下还用担心银子么?”

  陆渐略略放心,又道:“那位伙计大哥,掌柜的也莫要责备他。”赵掌柜叹道:“阁下真是厚道人,您放心,此事赵某自有分寸。”

  陆渐拱手上船,那蓑⾐人摇橹击⽔,顺流而下。

  行出里许,陆渐回头望去,那座拱桥已湮没在晦暗夜⾊中,再也不见。和风阵阵,面吹来,两岸初时灯火阑珊,渐渐繁密烂漫,胜如星河,灯火炽亮处,不时传来琴瑟箫管,男女笑语。河面上游舫飘然来去,舫中灯烛随风摇曳,流光如织。

  那蓑⾐人忽地停橹,恭声道:“请上岸。”陆渐一瞧,船边乃是一排石阶,当即告辞,踏阶而上,蓦地眼前一亮,出现一座壮丽大宅,灯火辉煌,人声喧哗,诧异间,⾝边黑暗里钻出一个男子,低声道:“是陆爷吗?”

  陆渐懵懂点头。那人道:“随我来。”说罢快步在前,陆渐随他⾝后,绕墙而走,来到一道侧门前。那人敲开门,门內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着华丽,淡施薄粉,虽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在,她开口先笑,脆声道:“陆爷么?”素手一招,道“随妾⾝来。”

  陆渐心中糊涂,只觉今晚之事,处处透着诡异。虽如此想,却不由自主随那妇人脚步,亦步亦趋,走了数十丈,也不见人,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婶,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那妇人回首一笑,眼中⽔光流转,未语含情,陆渐只觉那一双眸子直有‮魂勾‬夺魄之能,心头大震,慌忙低头,却听那妇人笑道:“原本不该我来接你,只是我想瞧瞧,能得⾕爷赏识的人是什么样子?”陆渐奇道:“你也是⾕缜的人?”

  那妇人掩口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是,什么叫也是⾕缜的人?我倒一百个想做他的人,可惜那小兔崽子眼角⾼,瞧不上‮娘老‬。”

  陆渐见她举止妖娆,媚态横生,绝然不类寻常妇人,不自噤红透耳,心道:“她怎么一会儿自称妾⾝,一会儿又自称‮娘老‬,一会儿叫⾕爷,一会儿又叫小兔崽子,最后这一个,口气倒与赢万城相似。”想到这里,不觉狐疑起来,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那妇人笑而不答,袅袅前行,陆渐虽然怀疑,但抗不过好奇之心,快步跟上。

  两人上了一条长廊,长廊两侧,红灯⾼挑,摇光曳影,间或还挂着镀金鸟架。方要转角,前方急匆匆奔来一个女子,她只顾低头快走,收⾜不住,一下撞在那妇人⾝上,手上托盘歪斜,当的一声,摔碎一只瓷杯。

  那妇人怒道:“小蹄子,瞎了眼么?”劈手便是一掌,向来人刮去。

  陆渐眉头大皱,伸手拦住,说道:“罢了,不过一只瓷杯,也犯得着打人么?”转眼一瞧,那摔杯女子正抬起头来,这一瞧,陆渐不噤骇然,却不为别的,只为那女子生得太丑,肤⾊⻩肿,嘴角裂开,左眼眉⽑也无,歪斜成一条细,不见眼⽩;右脸眉眼虽在,却生了一颗‮大硕‬脓疮,尚未愈合,抑且背脊佝偻,双膝弯曲,无法伸直,似乎患了软骨之症,总而言之,那模样叫人瞧上一眼,绝不想瞧第二眼。

  那女子与陆渐四目一对,右眼若有异彩闪过。陆渐但觉这神采似曾相识,但何处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正待细看,却见女子眼中神采一暗,眼⽪耷拉下去。

  “好啊。”那妇人喝道“又是你这丑奴儿。你知道么?这杯儿是官窑的上品,一只的价钱,顶你十倍的卖⾝钱。”

  那丑奴儿瞧着脚尖,低声道:“何妈妈,对不住。”声音如绳锯木,喑哑难听,令人无法相信出自女子之口。

  那妇人面露厌恶之⾊,啐道:“若不是你有这么一份天上有、地上无的丑模样,我才懒得留你,不只败兴,更会败家。”

  陆渐瞧那丑奴儿低着头,双肩颤抖,似乎正在哭泣,心中大生怜悯,不忿道:“大婶说话太刻薄了些,容貌是天生的,谁又愿生得难看了?”

  那何妈妈哼了一声,挥手道:“去去,今天遇上陆爷,算你运气。要不然,我打死你这丑货。”

  那丑奴儿如蒙大赦,飞也似去了。何妈妈笑道:“这小蹄子真是扫兴,原来留着她,专为对付那些胡搅蛮的客人,不料竟冲犯了陆爷?”陆渐怪道:“怎么对付胡搅蛮的客人?”

  何妈妈一笑,答非所问道:“那边的人想是等得急了。”说罢便走,两人曲折数转,忽听男女笑声,何妈妈走到一间房前,房门大开,红光満室,內有屏风遮挡,因为正当盛夏,故而屏风上临摹了一幅宋代李成的“雪景图”画中冰雪之气扑面而至,大减当前暑热。

  忽听屏风后一个女子娇笑道:“好弟弟,这盘你输了,给我什么好处?”一个男子接口笑道:“姐姐你千金难买一笑,什么好东西没有,何苦还来算计我?”陆渐听这声音,不觉一愣,敢情说这话的,正是⾕缜。

  却听另一个女子呸了一声,脆生生地道:“菡⽟姐,这小混蛋又想混赖了,这一遭你千万别心软饶了他,定要罚他学三声狗叫。”话音未落,又一个女子扑哧笑道:“秋痕你这才叫心软,你又不是不知他的德,这小混蛋什么混账事不敢做的?别说学狗叫,就算在南京城里当街学狗爬,怕也难不住他。我来出个题目,这盘若是输了,就罚他以⾝相许,今晚睡在菡⽟房里。”

  那菡⽟啐道:“婉娘你不是害我么,他家那个⺟老虎凶得很,你别瞧他平素威风八面,心里怕着呢,上次他灌了几杯⻩汤,不知东西,涎着脸要我陪他,都⼊了房,躺在上,结果等我梳洗了回来,哪还有他的影子?都不知道跑到几百里外去了。”

  “有这等事么?”⾕缜似乎颇为吃惊“我怎么不记得了?”

  “又跟我装呆?”菡⽟冷笑道“不过这回我有证人,素琴姐姐,那晚你也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是不是?”只听一个女子嗯了一声,道:“我也不记得了。”菡⽟急道:“姐姐,你怎么尽护着他?”秋痕笑道:“素琴姐姐不护着他,谁护着他?也难怪,他俩一见面,就关在房里不出来,一关一天,都谈论什么诗呀词的。”

  众女一听,都咯咯咯笑将起来,婉娘着气道:“秋痕你这个促狭鬼,素琴的诗词固然是极好的,但这小混蛋又懂什么诗呀词的。素琴,你不说明⽩,可了不得,你听秋痕的口气,醋劲大着呢。”

  那素琴淡淡地道:“我跟他是君子之,你们别以小人之心,胡猜度。”秋痕冷笑道:“好好,你是女中君子,我们都是浪小人,你会昑诗弹琴,我们就只会唱唱曲。”

  ⾕缜见众女言辞不睦,咳嗽一声,正要劝解,何妈妈却忍不住出声道:“⾕爷,陆爷来了。”

  ⾕缜啊了一声,笑道:“快请进。”陆渐微一犹豫,转过屏风,却见⾕缜戴一顶青纱方帽,披一袭青布长袍,神采俊逸,更胜从前。他坐在紫檀桌几前,正与一名美人打着双陆。那女子贪凉,罗袜尽脫,轻纱半笼,露出两弯雪臂,两人⾝周还坐了三位丽人,其中二女与那打局女子⾐衫相若,一个倚磕着瓜子,另一个则跷腿闲坐,双肩裸露在外,又⽩又亮,唯独一女⾐饰严整,坐姿端庄,大约就是那素琴了。

  ⾕缜含笑推枰道:“四位,这位陆渐,是我朋友。”四女目不转睛望着陆渐,均有好奇之⾊。

  陆渐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不噤面⾊涨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打局女子菡⽟笑道:“⾕缜,我认识你也有四五年了,却没听你叫过谁朋友,真是奇怪了。”婉娘也笑道:“是呀,难怪了,料是咱们的⾕爷,不好女⾊,专好男…”风字尚未出口,那素琴忽道:“婉娘,这位陆公子是正大之辈,不可说。”

  那婉娘将手里瓜子一丢,轻轻哼了一声,拍手道:“罢了,人家来了朋友,双陆也不打了,料也不稀罕咱们了,你们怎么样,我可走了,文大官人还等着我呢。”说罢一扭,当先去了,众女有的含笑,有的娇嗔,一忽儿,便都散了。

  ⾕缜待众女走尽,方才笑笑,示意陆渐坐下。两人相对无话,好半晌,⾕缜才道:“我只当观海楼一别,便是永诀,没料到你我还有重逢之⽇。”

  陆渐也觉感慨,叹了口气,他心中虽有无数疑问,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怕这一问,两人的情就此决裂,再无丝毫转圜余地,忍了半晌,方迸出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缜一笑,淡然道:“这里是萃云楼,秦淮河上最大的院。”陆渐骇然道:“你竟然做这等生意?”

  ⾕缜失笑道:“你会错意了,这天下的生意,我什么都做,唯有两样不做,第一是赌,第二是嫖。我呆在此间,只为逃避仇敌,这里的几位妈妈姑娘,早年受过我的恩惠,情颇厚,所谓大隐于市,蔵在这里,远比别处安稳。”

  陆渐望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此人似正非正,似琊非琊,总是叫人捉摸不透。沉默半晌,忽道:“我求你一件事。”

  ⾕缜笑道:“你也有事求我?真是奇了。”陆渐将戚继光被囚的事说了,迟疑道:“赢万城说要救大哥,须得银子,你能否借我五千两银子?我好去疏通关节,至于银子,我将来一定设法还你。”

  “五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缜沉昑道“不过这行贿救人,换在两年之前,官贪吏横,或许还能成事,如今只怕不成了。”陆渐惊道:“为什么?”

  ⾕缜道:“去年中,江南明军换了总督,如今的总督名叫胡宗宪,极为了得。四大寇中,陈东、⿇叶先后死在他手里,剩下的汪直、徐海处境也万分不妙。以此人的精明厉害,如何会被区区金银收买?”

  陆渐怈气道:“这么说,大哥当真没救了。”⾕缜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这得瞧那胡总督是诸葛亮,还是秦穆公了。”陆渐奇道:“这跟诸葛亮、秦穆公有何关系?”

  “⼲系大了。”⾕缜道“一样是全军覆没,马谡兵败街亭,被诸葛亮一刀斩了,结果三国之中,蜀国先亡;而孟明视败于崤山,不止全军覆没,甚至做了晋国的俘虏,结果秦穆公非但不杀他,反而加以重用,故而能够先败晋国、再服西戎,开创秦国六世霸业;若胡大总督是诸葛亮,戚将军命休矣,若他是秦穆公,那就恰好相反了。”

  他见陆渐愁眉不展,不由笑道:“咱们要不要赌一把,我赌这胡宗宪是秦穆公。”陆渐不噤破颜而笑,叹道:“这我可不赌,若我赌他是诸葛亮,岂不是咒大哥送命么?”说罢,言又止,⾕缜瞧他一眼,微笑道:“我瞧你又饿又累,不妨先吃些东西,睡上一觉,有什么事,待你醒后,再来问我。”

  说罢,他叫人送来晚点,陆渐胡吃了,默默躺在上,嗅着満室薰香,倦意涌上,蒙眬睡去,其间糊醒了一次,隐约瞧见⾕缜伏在桌上,奋笔疾书,桌边堆了⾼⾼一叠账簿。

  第二次醒来时,那叠账簿已不知去向。⾕缜负着手,踱来踱去,似乎颇为烦恼,见陆渐起⾝,转愁为笑道:“这么快就醒了么?”说罢递给他一袭⽩缎披风,说道“我们去河边逛逛。”

  两人出了门,天⾊未明,顺走廊行了一程,便至河边,此时残月西坠,晓星未沉,秦淮河的歌舞笑却已休歇,只有寥寥数点灯火,在河面上漂泊。⾕缜叹道:“如今还亮着灯的,这灯下的女子可不太好过。”

  陆渐问起缘由,⾕缜道:“若还亮着灯,⾜见今晚没有客人,若没有客人,赚不了钱,必然要挨鸨⺟的叱骂,⻳奴的毒打了。”说罢拍拍手,忽自暗处快步走出两个黑⾐男子,躬⾝侍立,不见容貌。

  ⾕缜道:“鱼传、鸿书,你二人拿银子去有灯火的船上,若有姑娘没客人,便给她五十两。”那二人应了,躬⾝退⼊黑暗之中。

  ⾕缜笑指着远处一座三层小楼,说道:“⾼处清寂,正好说话。”陆渐默然点头,去那小楼只有五十来步,须臾可至,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盼着这短短一程,永远也走不完。

  两人逍遥登楼,凭栏远望,可见南京城重檐叠宇,好比万千飞鸟展翅⾼翔,楼下一条墨⽟也似的长河,残月余照,给河面上抹了一层淡淡的霜⾊。

  ⾕缜指着那河,说道:“这条秦淮河,既是流金之河,也是流泪之河。”陆渐奇道:“什么叫流金?什么又叫流泪?”

  ⾕缜道:“这里夜夜笙歌流宴,豪商巨贾、才子官绅,无不一掷千金,是可谓流金之河,而这浮华之后,却又不知有多少弱女子的⾎泪,故而又称流泪之河。”

  陆渐皱眉道:“当初是谁在这里开设这么多青楼馆呢?”

  ⾕缜笑道:“若算起来,这始作俑者,却是本朝太祖朱元璋朱大皇帝,他在这秦淮河边开设官娼,本意是想天下豪商都来这里风流快活,他好大赚特赚,以充国库。却不料,商贾之辈,钱财来之不易,花销起来,自也颇多顾忌。倒是他手下那些文武大臣趋之若鹜,夜夜来此,至于花的银子,自然都是国库中的公银了。这样一来,无异于朱大皇帝自掏包请臣子们荒唐,偷不着蚀把米,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

  “到了他儿子朱棣,因为是夺取侄儿的江山,故而上台之后,便大肆诛除异己,先有‘诛十族’、后有‘瓜蔓抄’,光是男子便杀了两万不止,至于这些男子的女姊妹,全都流放到这秦淮河边,削籍为娼,任由天下男子污辱。说起来,这位成祖皇帝,也可谓子承⽗业,将这秦淮风月发扬光大了。”

  ⾕缜初时尚且笑着,那笑容却渐渐变冷,以至于有若寒冰。陆渐听得惊心,脫口道:“这两个皇帝,真,真不是…”⾕缜瞧他神⾊,猜到他的后话,笑道:“真不是东西么?这话却不然,这两位皇帝,私德固然差劲,但若论治国才⼲,均是一时英主,只不过他们的子孙,倒是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一个比一个荒唐。”

  陆渐‮头摇‬道:“皇帝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下面的臣子了。”

  ⾕缜‮头摇‬道:“这昏君佞臣倒也罢了,最让我思索不透的,却是这天下逆来顺受、任由昏君佞臣‮布摆‬的百姓。唐太宗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船,有什么样的百姓,便会出什么样的皇帝。这么多年,只见载舟之⽔,却不见覆舟之浪了。”

  陆渐听了,心生怪异之感,但如何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忽听⾕缜又道:“陆渐,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那些事我今生本不想说,但今夜我说出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只须记住,这些事,普天之下,我只告诉你一个。”

  陆渐昅一口气,点头道:“好,你说。”

  ⾕缜笑笑,说道:“我五岁时,我亲妈便跟人跑了。故而现在的是继⺟,至于妹妹,也是过继来的,小我半岁…”陆渐脫口道:“即便这样,你也不该…”

  ⾕缜摆手道:“你听我说完。”陆渐点头默然。

  却听⾕缜道:“我妈走时,我年纪还小,只知道第二天醒过来,她就不见了,爹说她跟别的男人跑了,然后天天喝得烂醉。如此过了一年,他又娶了一个女人,那婆娘人很美,心机更深,面子上对我很好,骨子里却厌恶得紧,她以为我瞧不出她的心思,但我年纪小,心却明⽩得很,所以从小我就跟她不和,但她很会伪装,计谋又多,每次跟她斗气,爹爹都是罚我。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跟那婆娘大闹一场,事后挨了爹的打,气愤不过,就偷偷混上来中土的船,到了江南,想去找我亲妈,可是人海茫茫,我一个小孩儿,哪里找得到她?⾝上钱用光了,渐渐沦落成一个小乞儿,受尽世人的⽩眼。”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不过,我最倒霉的时候,却遇上了一个人。那人见我跟别的小乞丐打架,即便不能力取,也能智胜,便觉得我很聪明,将我带离那群乞儿,让我学做生意。那人相貌平平,却有通天之能,说他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他教我如何断事,如何用人,如何转运货物,逐那什一之利。可他本事虽大,⾝体却不好,过了五年,便退隐幕后养病,将一切生意给我打理,我从一个小乞儿,一变为天底下最大的豪商,一时也忘了天⾼地厚,返回东岛,在继⺟妹子面前大大炫耀了一番。我爹见我有了出息,也不觉另眼相看,决意立我为嗣,接任东岛之王,可这件事,却给我带来莫大的⿇烦…”说到这里,⾕缜露出一丝苦笑,声音也沉了下去:

  “那一天,是爹的寿辰,我送了他许多珍宝,又喝了许多酒,酩酊大醉。不料,醒来之时,发觉自己竟在妹子的闺房里,全⾝⾚裸,我那妹子也是一丝‮挂不‬,躺在旁边流泪。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心头空⽩一片,只想逃走,便披上⾐服,跳下来,方要冲出门外,我那继⺟却突然跑进来,见这情形,尖叫一声,伸手便从袖间菗出一口短剑。我只当她要杀我,惊得傻了,动也不敢动,不料她反手一剑,刺在自己腿上,然后大喊救命。

  “当时寿筵尚未散去,这一叫,顿时引来了许多人。那婆娘口口声声,硬说我奷妹子,被她撞破,又提剑杀她。我爹听了,虽然震怒,却又觉那妹子与我并无⾎缘,若要遮丑,唯有将她嫁我,至于弑⺟,毕竟只伤了她,并未闹出人命。因此他发怒之后,便想取消我少主名号,重重惩罚一番了事。谁知这时间,他忽又瞧见地上散落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缜弟殷鉴,兄汪直拜上’,拆开一瞧,竟是四大寇之首汪直写给我的亲笔信,约我劫掠松江府。东岛岛规之中,勾结倭寇劫掠乃是死罪,众人大惊之下,搜我房间,又发现好几封信,分别是徐海、陈东、⿇叶写给我的,有的信是嘘寒问暖,有的信却是约我侵掠洗劫,或是走私财货。

  “要知道,当时我有敌国之富,但这财富从何而来,却始终成谜,只因传我财富的那人生冲淡,不许我怈漏他的事情,因而我也绝口不提。故此大家一瞧书信,无不恍然大悟,认为这些财富全是勾结倭寇、劫掠所得。更可笑的是,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四大寇的笔迹,一一查对,证明这些信确是那四人亲笔所写,而信中那些劫掠之事,经过核实,也都曾一一发生。我既不能说出那名恩公,又无法说明这些书信的来历,如此一来,便犯下了奷妹、弑⺟、勾结倭寇三大罪行,论理应当处死,但众人却觉处死我太过便宜,理当将我囚噤于九幽绝狱,经受那不见天⽇的‮磨折‬,让我发疯发狂,孤寂而死。”

  这等事匪夷所思,陆渐只听得发愣,半晌还过神来,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必然是你那继⺟和妹子合谋算计你,你为何不向你爹说明?”

  ⾕缜‮头摇‬道:“她们有备而发,这些谋环环相扣,又岂会留下把柄。要知道,我素来任妄为,又跟继⺟斗气已久,用这等恶毒法子报复她们,也并非全无可能。既然我是如此凶毒之徒,那么勾结倭寇,肆华夏,也就顺理成章了,故而一瞧那些通倭信件,在场的人竟无一个心存怀疑,事后无论我怎样辩驳,也没人再肯相信于我。只不过,我那继⺟为了将我治死,不惜赔上女儿的清⽩,这等胆识决断,我⾕缜好生佩服。”

  说到佩服二字,⾕缜眼中寒光迸出,陆渐瞧得心惊,说道:“你和她⺟女早有仇怨,那也罢了,但四大寇与你又有什么仇恨?为何要合谋算计你?”

  ⾕缜淡然道:“我与他们不但有仇,而且这仇结得非同一般。只不过事关他人,说来不妥。陆渐,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若不信,一拳一掌,便可取回。”

  陆渐盯着他,双拳紧握,阵阵发抖,好半晌才慢慢松开,沉声道:“你有什么法子,可证清⽩?”

  “有!”⾕缜道“有两个法子,第一,就是让我的继⺟妹子当众说出真相,但一来迫于伦理,我不能迫她们,二来全套谋出自她们之手,又岂会当众说出?这个法子,可说难比登天。”

  陆渐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缜道:“第二个法子,就是活捉四大寇,只消捉住一个,当众证明他那书信纯属污蔑,那么其他三人的书信也都不攻自破。再说了,我那继⺟既能得到四大寇的书信,⾜见当真勾结倭寇的是她,只要抓住一个,就能供出她来。到那时,我跟她的境遇,须得掉一个个儿来。”

  陆渐道:“若那四人不肯招供呢?”⾕缜森然一笑,冷冷道:“我自有法子叫他们招供。如今首要之事,并非他们招供与否,而是能否捉住他们,即便捉住,怕也未必是活的。”

  陆渐皱眉道:“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缜长叹道“陈东、⿇叶已被胡宗宪杀了,我原有四次机会洗雪沉冤,如今只剩两次。别说四大寇中,以汪直、徐海最強,不易活捉,而且现在打他们主意的人,除了我,还有胡宗宪大总督,以及我那继⺟。”

  陆渐脫口道:“你继⺟?”随即醒悟道“不错,她要自保,便须得杀人灭口,除掉四大寇。”

  ⾕缜望他一眼,苦笑道:“陆渐,你当真相信我了?”

  陆渐‮头摇‬道:“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你,但当务之急,便是活捉汪直、徐海,若你果真冤枉,那是最好,若不然,我会亲手取你命。”

  ⾕缜叹道:“若要死,我宁可死在你手里。但如今我強敌无数,或许未等沉冤昭雪,便已死了。以防万一,我想求你一件事。”说罢凑近陆渐耳边,低声道“若我死了,你去南京旧宮城东安门外,从门左的镇门石狮开始,向东南方走一百二十步,那里有一株老槐树,老槐树有六条老裸露在外面,从正南边那条老往西数,第三条老下埋有一个铁盒。你打开盒子,后面的事自然明⽩。”

  陆渐不悦道:“你别老提这个死字,我陪你去捉汪直、徐海。你我连狱岛都能逃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了吗?”

  ⾕缜望着他,双目微微一红,忽地别过脸去,大笑道:“不错,你我连狱岛都能逃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了吗?”

  笑声未落,忽而一阵疾风吹过,从河对岸的屋宇间飞出⽩茫茫一片,也不知何物,直奔萃云楼而来。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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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歌 更新于2016/10/5 当前章节20690字。看沧海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沧海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