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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连城诀  作者:金庸 书号:2005  时间:2016/10/5  字数:27080 
上一章   ‮衣羽 章八第‬    下一章 ( → )
  ⽔笙和花铁⼲都看得呆了,不知⾎刀僧又在施展什么神奇武功。

  狄云咽喉间脫却紧箍,急了几口气,当下只求逃生,一跃而起,⾝子站直,只是右腿断了“啊哟”一声,俯跌下去,他右手忙在地下一撑,单凭左腿站了起来,只见⾎刀老祖‮腿双‬向天,倒揷在雪中。他大惑不解,眼睛,看清楚⾎刀老祖确是倒揷在深雪之中,全不动弹。

  ⽔笙当狄云跃起之时,唯恐他加害自己,横刀前,倒退几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但见他伸手搔头,満脸惘之⾊。

  忽听得花铁⼲赞道:“这位小师⽗神功盖世,当真是举世无双,刚才这一脚将老僧踢死,怕不有千余斤的劲力!这等侠义行径,令人打从心底里钦佩。”⽔笙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别再胡言语,也不怕人听了作呕?”

  花铁⼲道:“⾎刀僧大奷大恶,人人得而诛之。小师⽗大义灭亲,大节凛然,加倍的不容易,难得,难得,可喜可贺。”他眼见⾎刀僧双⾜僵直,显然已经死了,当即改口大捧狄云。其实他为人虽然狠,但一生行侠仗义,并没做过什么奷恶之事,否则怎能和陆、刘、⽔三侠相数十年,情若兄弟?只是今⽇一误杀了义弟刘乘风,心神大受,平生豪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刀僧大加折辱之后,数十年来庒制在心底的种种卑鄙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几个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狄云道:“你说我…说我…已将他踢死了?”

  花铁⼲道:“确然无疑。小师⽗若是不信,不妨先用⾎刀砍了他双脚,再将他提起来察看,防他死灰复燃,以策万全。”这时他所想的每一条计策,都深含狠毒辣之意。

  狄云向⽔笙望了一眼。⽔笙只道他要夺自己手中⾎刀,吓得退了一步。狄云摇‮头摇‬,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刚才你没一刀将我连同老和尚砍死,多谢你啦。”⽔笙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花铁⼲道:“⽔侄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师⽗诚心向你道谢,你该回谢他才是。刚才老恶僧一刀砍向你头颈,若不是小师⽗怜香惜⽟,相救于你,你还有命在么?”

  ⽔笙和狄云听到他说“怜香惜⽟”四字,都向他瞪了一眼。⽔笙虽是个美貌少女,但狄云救她之时,只出于“不可多杀好人”的一念,花铁⼲这么一说,却显得他当时其实是存心不良。⽔笙原对狄云十分疑忌,花铁⼲这几句话更增她厌憎之心,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憎恶花铁⼲多些,还是憎恶狄云多些,总觉得这二人都是奷恶不堪,一瞥眼见到⽗亲的尸⾝,不由得悲不自胜,奔过去伏在尸上,大哭起来。

  花铁⼲笑道:“小师⽗,请问你法名如何称呼?”狄云道:“我不是和尚,别叫我师⽗不师⽗的。我⾝穿僧袍,是为了避难改装,迫不得已。”花铁⼲喜道:“那妙极了,原来小师⽗…不,不!该死,该死!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笙虽在痛哭,但两人对答的言语也模模糊糊地听在耳里,听狄云说不是和尚,心下将信将疑。只听狄云道:“我姓狄,无名小卒,一个死里逃生的废人,又是什么大侠了?”

  花铁⼲笑道:“妙极,妙极!狄大侠如此神勇,和我那⽔侄女郞才女貌,正是一对儿,我这个现成媒人,是走不了的啦。妙极,妙极!原来狄大侠本就不是出家人,只须等头发一长,换一套⾐衫,那就什么破绽也瞧不出,庒儿就不用管还俗这一套啦。”他认定狄云是⾎刀门的和尚,只因贪图⽔笙的美⾊,故意不认。

  狄云摇了‮头摇‬,黯然道:“你口中⼲净些,别尽说脏话。咱们若能出得此⾕,我是永远不见你面,也永远不见⽔姑娘之面了。”

  花铁⼲一怔,一时不明⽩他用意,但随即省悟,笑道:“啊,我懂了,我懂了!”狄云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了什么?”花铁⼲低声道:“狄大侠寺院之中,另有知心解意的美人儿,这⽔姑娘是不能带去做长久夫的。嘿嘿,那么做几天露⽔夫,又有何妨?”

  这几句话传⼊⽔笙耳中,她愤怒再难抑制,奔过去拍拍拍拍地连打他四下耳光。

  狄云茫然瞧着,无动于衷,只觉这一切跟他不相⼲。

  过了良久,⾎刀老祖仍是一动不动。

  ⽔笙几次想提刀过去砍了他‮腿双‬,却总是不敢。瞧着⽗亲一动不动地躺在雪上,再也不能钟爱怜惜自己了,她轻轻叫道:“爹爹!爹爹!”⽔岱自然再也不能答应她了。⽔笙泪⽔一滴滴地落⼊雪中,将雪融了,又慢慢地和雪⽔一起结成了冰。

  花铁⼲⽳道未解,有一搭没一搭地向狄云奉承讨好,越说越是⾁⿇。狄云不去理他,自行躺在雪地里闭目养息。

  狄云初通任督二脉,只觉精神大振,体內一股暖流,自前而至后背、又自后背而至前,周而复始地不停流转。每流转一周,便觉处处都生了些力气出来,虽然断腿以及给⽔笙殴打的各处仍是极为疼痛,但內力既增,这些痛楚便觉甚易忍耐。他生怕这奇妙之极的情景突然而来,又会突然而去,当下躺着不敢动弹,由得內息在任督二脉中川行不歇。

  ⽔笙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刀僧⾝旁,只见他仍是毫不动弹,当下大着胆子,挥刀往他左脚上砍去,嗤的一声轻响,登时砍下一只脚来,说也奇怪,居然并不流⾎。⽔笙定睛一看,只见⾎凝结成冰,原来这穷凶极恶的⾎刀老祖果然早已死去多时。

  ⽔笙又是喜,又是悲伤,提刀在⾎刀僧腿上一阵砍,心想:“爹爹死了,我也不想活啦!这小恶僧不知会如何来‮磨折‬我?他只要对我稍有歹意,我即刻横刀自刎。”

  花铁⼲一切瞧在眼里,心下暗喜:“这小恶僧虽然凶恶,这时尚无杀我之意,待得我⽳道一解,一伸手便取了他命。”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狄云觉得內息流转始终不停,便依照丁典所授“神照经”上內功的法门运气调息,本来捉摸不到、驱使不动的內息,这时竟然随心所,便如摆头举手一般的依意而行。他又是奇怪,又是喜。

  调息半晌,坐起⾝来,取过一树枝撑在右腋之下走到⾎刀僧⾝边。只见他尸⾝揷在雪里,两条腿给⽔笙砍得⾎⾁模糊,确然无疑地已经死了,心想此人作恶多端,原是应有此报,但他对自己却实在是颇有恩德,心中不噤有些难过,于是将他尸⾝提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了,捧些⽩雪堆在尸⾝上,虽然草草,却也算是给他安葬。至于他为什么突然间竟会死了,狄云仍是大惑不解,此人功力通神,自己万万不能一脚便踢死了他。

  ⽔笙见到狄云的举动,起了模仿的念头,又见几头兀鹰不住在空中盘旋,似要扑下来啄食⽗亲的尸⾝,忙将⽗亲如法安葬。她本想再安葬刘乘风和陆天抒二人,但一个死在悬崖绝顶,一个死于雪⾕深处,自忖没本事寻得,只得罢了。

  花铁⼲道:“小师⽗,咱三人累了这么久,大家可饿得很了。我先前见到上边烤了马⾁,劳你的驾去取了下来。大伙儿先吃个,然后从长计议,怎生出⾕。”狄云心鄙他的为人,并不理睬。花铁⼲求之不已。⽔笙忽道:“是我马儿的⾁,不能给这无聇之徒吃。”狄云点点头,向花铁⼲瞪了一眼。

  花铁⼲道:“小师⽗…”狄云道:“我说过我又不是和尚,别再叫。”花铁⼲道:“是,是,是,狄大侠。狄大侠这次一脚踢死⾎刀恶僧,定然名扬天下。我出得⾕去,第一件事便是要为狄大侠宣扬今⽇之事。狄大侠奋不顾⾝地救援⽔姑娘,踢死⾎刀僧,那实是武林中头等的大事。”狄云道:“我是个声名扫地的囚犯,有谁相信你的鬼话?你乘早闭了嘴的好。”花铁⼲道:“凭着花某人在江湖上这点小小声名,说出话来,旁人是非相信不可的。狄大侠,请你上去拿马⾁,分一块给我。”

  狄云甚是厌烦,喝道:“⼲么要拿马⾁给你吃?将来你定可说得我狄云不分文不值。我是什么东西?还配给谁挂齿吗?”想起这几年来⾝受的种种冤枉委屈、折辱苦楚,不由得満腔怨愤,难以抑制。

  花铁⼲其实并非真的想吃马⾁,他腹中虽饿,但一⽇半⽇的饥饿,又算得了什么?他只怕这小恶僧突然起,将他杀了,乞讨马⾁乃是以进为退、以攻为守之策,料想他既不肯去取马⾁,心中势必略有歉仄之意,那么杀人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消了。

  狄云见天⾊将黑,西北风呼呼呼地吹进雪⾕来,向⽔笙道:“⽔姑娘,你到石洞中歇歇去?”⽔笙大吃一惊,只道他又起不轨之心,退了两步,手执⾎刀,横在⾝前,喝道:“你这小恶僧,只要走近我一步,姑娘立即挥刀自尽。”狄云一怔,说道:“姑娘不可误会,狄某岂有歹见?”⽔笙骂道:“你这小和尚人面兽心,笑里蔵刀,比那老和尚还要奷恶,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狄云不愿多辩,心想:“明⽇天一亮我就觅路出⾕,什么⽔姑娘,花大侠,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见你们的面。”当下走得远远的,找到一块大岩石,拨去积雪,迳自睡了。

  ⽔笙心想你走得越远,越是险奷恶,多半是半夜里前来‮犯侵‬。她不敢走进石洞之內,只怕小恶僧来时没了退路,心惊胆战地斜倚岩边,右手紧紧抓住⾎刀,眼⽪越来越沉重,不住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这小恶僧坏得很。”

  但这几⽇心力瘁,虽说千万不能睡着,时刻一长,朦朦胧胧地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次⽇清晨,只觉⽇光刺眼,一惊而醒,跳起⾝来,发觉手中没了⾎刀,这一下更是惊惶,一瞥眼间,却见那⾎刀好端端的便掉在⾜边。

  ⽔笙忙拾起⾎刀,抬起头来,只见狄云的背影正自往远处移动,手中撑着一树枝,一跛一拐地走向⾕外。⽔笙大喜,心想这小恶僧似有去意,那真是谢天谢地。

  狄云确是想觅路出⾕,但在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山径,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十丈,不到天暖雪融,以他一个断了腿的跛子,无论如何走不出去。他累了半⽇,废然而返,呆望头顶⾼峰,甚是沮丧。

  花铁⼲道:“狄大侠,怎么样?”狄云‮头摇‬道:“没路出去。”花铁⼲暗道:“你不能出去,我花铁⼲岂是你小恶僧之比?到得下午,我⽳道一解,你瞧老子的。”但丝毫不动声⾊,说道:“不用担心,待我⽳道‮开解‬,花某定能携带两位脫险出困。”

  ⽔笙见狄云没来‮犯侵‬自己,惊恐稍减,却丝毫没消了戒备之心,总是离得他远远的,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狄云虽不求她谅解,但见了她的神情举动,心下也不噤恼怒,只盼能及早离开,可是大雪封山,不知如何方能出去,不由得大为发愁。

  到得未牌时分,花铁⼲突然哈哈一笑,说道:“⽔侄女,你的马⾁花伯伯要借吃几斤,出⾕之后,一并奉还。”一跃而起,绕道攀上烧烤马⾁之处,拿一块⾁,便吃了起来。原来他的⽳道被封的时刻已満,竟自解了。

  花铁⼲⽳道一解,神态立转骄横,心想⾎刀僧已死,狄云和⽔笙便两人联手,也万万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这雪⾕中多耽无益,还是尽早觅路出去的为是,找到了出路,却须得先将两人杀了灭口,自己昨⽇的种种举动,岂能容他二人怈露出去?

  他施展轻功,在雪⾕周围查察,见这次大雪崩竟是将雪⾕封得密不通风,他“落花流⽔”四人若不是在积雪崩落之前先行抢进⾕来,也必定被隔绝在外。这时唯一出⾕的通道上积雪深达数十丈,长达数里,在雪底穿行数丈乃至十余丈,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辨,非活活闷死不可。这时还只十一月初,等到明年初夏雪融,⾜⾜要挨上半年。⾕中遍地是雪,这五六个月的⽇子,吃什么东西活命?

  花铁⼲回到石洞外,脸⾊极为沉重,坐了半晌,从怀里取出马⾁吃,慢慢咀嚼,直将这一块马⾁吃得精光,才低声道:“到明年端午,便可出去了。”

  狄云和⽔笙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和他都是相距三丈来地,他这句话说得虽轻,在两人耳中听来,便如是轰轰雷震一般。两人不约而同地环视一周,四下里尽是皑皑⽩雪,要找些树⽪草来吃也难,心中都想:“怎挨得到明年端午?”

  只听得半空几声鹰唳,三人一齐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飞舞来去的七八头兀鹰,均想:“除非象这些老鹰那样,才能飞出⾕去。”

  ⽔笙这匹⽩马虽甚肥大,但三个人每⽇都吃,不到一个月,也终于吃完了。再过得七八天,连马头、五脏等等也吃了个⼲净。

  花铁⼲、狄云、⽔笙三人这些⽇子中相互都不说话,目光偶尔相触,也立即避开。花铁⼲几次起心要杀了狄云和⽔笙,却总觉杀了二人之后,剩下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这雪⾕之中,滋味也太难受,反正二人是自己掌中之物,却也不忙动手。

  过了这些⽇子,⽔笙对狄云已疑忌大减,终于敢到石洞中就睡。

  踏进十二月,雪⾕中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啸,更是奇寒彻骨。狄云“神照功”练成,继续修习,內力每过一天便增进一分,但⾐衫单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究竟也颇为难挨。⽔笙有时从山洞中望出来,见他簌簌发抖,却始终不踏进山洞一步以御风寒,心下颇慰,觉得这小恶僧“恶”是恶的,倒也还算有礼。

  狄云⾝上的创伤全然痊愈了,断腿也已接续,行走如常,有时想起这断腿是⾎刀老祖给接续的,心下不噤黯然。

  马⾁吃完了,今后的粮食可是个大难题。最后那几天,狄云已尽可能地吃得极少极少,只是吃这么一小片,但他所省下来的,都给花铁⼲老实不客气地吃到了肚里。⽔笙心道:“一位成名的大侠,到了危难关头,还不如⾎刀门的一个小恶僧!”

  这晚三更时分,⽔笙在睡梦中忽被一阵争吵之声惊醒,只听得狄云大声喝道:“⽔大侠的⾝体,你不能动!”花铁⼲冷冷地道:“再过几天,活人也吃!我先吃死人,是让你多活几天!”狄云道:“咱们宁可吃树⽪草,决不能吃人!”花铁⼲喝道:“滚开!罗嗦些什么?惹恼了我,立刻毙了你。”

  ⽔笙忙从洞中冲出去,见狄云和花铁⼲站在她⽗亲坟旁。⽔笙大叫:“别碰我爹爹!”飞步奔去,只见堆在⽗亲尸⾝上的⽩雪已被拨开,花铁⼲左手抓着⽔岱尸⾝口。狄云喝道:“快放下!”⽔笙急道:“你…你…”

  突见寒光一闪,花铁⼲⾐袖中翻出一枝短,斜⾝,疾向狄云口刺去。这一去得极快,狄云內功虽已大进,外功却是平平,仍不过是以前戚长发所教的那一些拳脚剑术,给花铁⼲这个大行家突施暗算,如何对付得了?一怔之际,尖已刺到他口。⽔笙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

  花铁⼲満拟这一从前直通后背,刺他个透明窟窿,那知尖碰到他口,竟然刺不过去,阻了一阻。

  狄云给这一一推,一坐倒,左手翻起,猛往杆上击去。喀的一声,花铁⼲虎口震裂,短脫手,直飞上天。这一掌余势不衰,直震得花铁⼲一个筋斗,仰跌了出去。短落⼊了深⾕积雪之中,不知去向。

  花铁⼲大惊,心道:“小和尚武功如此神奇,真不在老和尚之下!”向后几个翻滚,跃起⾝来,远远逃了开去。

  花铁⼲却不知这一虽因“乌蚕⾐”之阻,没刺进狄云⾝子,但力道奇大,已戳得他闭住了呼昅,透不过气来,晕倒在地。若不是他“神照功”已然练成,这一便要了他的命。花铁⼲何等武功,较之当⽇荆州城中周圻剑刺,虽然同是刺到“乌蚕⾐”上,劲力的強弱却是相去何止倍蓰。

  皓月当空,两头兀鹰见到雪地中的狄云,在空中不住地打着盘旋。

  ⽔笙见狄云倒地不起,似已被花铁⼲刺死,心下一喜:“小恶僧终于死了,从此便不怕有人来‮犯侵‬我。”但随即又想:“花铁⼲想吃我爹爹的遗体,小恶僧全力阻止,以致被杀。小恶僧多半不怀好意,想骗得我…骗得我…哼,我才不上他的当呢。可是他死了之后,花铁⼲这恶人再来犯我爹爹遗体,那便如何是好?最好小恶僧还是别死。”

  她手握⾎刀,慢慢走到狄云⾝旁,见他一动不动的仰卧在雪地之中,脸上肌⾁微微扭曲,显然未死。⽔笙心中一喜,弯俯⾝,伸手到他鼻孔下去探他鼻息,突觉两股‮热炽‬的暖气,直噴到她手指上。

  ⽔笙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她本想狄云就算未死,也必呼昅微弱,哪知呼出来的气息竟如此‮热炽‬。她自不知这时狄云內力已甚为深厚,知觉虽失,气息仍然耝壮,只是他上乘內功练成未久,雄健有余,沉稳不⾜,还未达到融和自然的境界。

  ⽔笙心想:“小恶僧晕了过去,待会醒转,见我站在他⾝旁,那可不妥。”一回头,只见花铁⼲便站在不远处,凝目注视着他二人。

  花铁⼲一刺不死狄云,又被他反掌击倒,心下惊惧异常,但随即见他倒地不起,自是急知他死活,过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动,当下一步一步地走将过去。这时他右手臂兀自隐隐酸⿇,只待狄云跃起,立即转⾝便逃。

  ⽔笙大惊,喝道:“别过来。”花铁⼲狞笑道:“为什么不能过来?活人比死人好吃,咱们宰了他分而食之,有何不美?”说着又走近一步。⽔笙无法可施,拚命摇晃狄云,叫道:“他过来啦,他过来啦。”

  花铁⼲眼见狄云昏不醒,心中大喜,立即一跃而前,举起右掌,往狄云⾝上击落。⽔笙挥起⾎刀,一招“金针渡劫”向花铁⼲刺去。她使的乃是剑法,但⾎刀锋锐异常,却也颇具威力。花铁⼲短已失,⾚手空拳,生怕给这削铁如泥的⾎刀带上了,倒也不敢轻敌,当下施展空手⼊⽩刃功夫,要将⾎刀先夺过来再说。

  狄云昏晕糊中依稀听到⽔笙大叫:“他过来啦。”昏昏沉沉地不知是什么意思,跟着听到一阵呼斥叱喝,睁开眼来,月光下只见⽔笙手舞⾎刀,和花铁⼲斗得正酣。

  ⽔笙虽手有利器,但一来不会使刀,二来武功远为不及,左支右绌,连连倒退,到得后来,只盼手中兵刃不为敌人夺去,哪里还顾得到伤敌?不住急叫:“喂,喂!快醒转来,他要来杀你啦。”

  狄云一听,心中一凛:“好险!适才是她救了我命。若不是她出力抵挡,花铁⼲早将我打死了。虽然我腹有乌蚕⾐保护,但他只须在我头上一脚,还能踢不死么?”当即⾝跃起,挥掌猛向花铁⼲打去。花铁⼲还掌相,蓬的一声响,两人都坐倒在地。狄云內力深厚,花铁⼲掌法⾼明,双掌相,竟是不相上下。

  花铁⼲武功⾼,应变速,被狄云一掌震倒,随即跃起,第二掌又击了过来。狄云不及站起,只得坐着还了一掌。他虽坐着,掌力丝毫不弱,又是蓬的一声,狄云被震得翻了两个筋斗,花铁⼲却腾腾倒退三步,间气⾎翻涌,心下暗惊:“这小恶僧內力如此深厚!”但两掌过,知他掌法极是平庸,忌惮之心尽去,斜⾝侧进,第三掌又击了过去。

  狄云坐着挥掌还击,不料花铁⼲的手掌飘飘忽忽,从他脸前掠过,狄云一掌打空,跟着拍的一下,口已吃了一掌,幸好有乌蚕⾐护⾝,不致受伤,但也是噤受不起,刚要站起,复又坐倒。花铁⼲一掌得手,第二掌跟着又至。他虽以“中平”驰名武林,号称“中平无敌”但拳脚功夫也甚了得,这时把一路“岳家散手”使将出来,掌影飘飘,左一掌,右一掌,十掌中倒有四五掌打中了狄云。狄云还出手去,均给他以巧妙⾝法避过。两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狄云內力再強,也是绝无机会施展。

  到得后来,狄云只得以双掌护住头脸,⾝上任他殴击,一站起⾝,立被击倒。花铁⼲只想尽早料理了他,免生后患,一掌掌地狠打。狄云连吐了三口⾎,⾝法已大为迟缓。

  ⽔笙初时见两人斗得烈,揷不进去相助,待见狄云垂危,忙挥刀往花铁⼲背上砍去。花铁⼲侧⾝避过,反手擒拿,夺她兵刃。狄云右掌‮劲使‬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登时将花铁⼲全⾝罩住了。花铁⼲闪避不得,只得出掌相。说到以內力相拚,花铁⼲却不是对手了,突然间只觉得眼前金星冒,半⾝酸⿇,摇摇晃晃地站立不定。

  ⽔笙叫道:“快走,快走!”拉着狄云,抢进了山洞。两人匆匆忙忙地搬过几块大石,堆在洞口。⽔笙手执⾎刀,守在石旁。这山洞洞口甚窄,几块大石虽不能堵塞,但花铁⼲要进山洞,却必须搬开一两块石头才成。只要他动手搬石,⽔笙便可挥刀斩他双手。

  过了好一会,外边并无动静,⽔笙道:“小恶…小…”她一直叫惯了“小恶僧”这时跟他联手敌,再叫他“小恶僧”未免不好意思,改口道:“你伤势怎样?”狄云道:“还好…”

  忽听得花铁⼲在洞外哈哈大笑,叫道:“两只小杂种躲了起来,在洞中⼲那不可告人之事了。”⽔笙脸上一阵发热,心中却也真有些害怕,她认定狄云是个“僧”行止十分不端,跟他同在山洞之中,实是危险不过,不由得向左斜行几步,要跟他离得越远越好。

  只听花铁⼲又叫道:“两个狗男女躲着不出来,老子却要烤⾁吃了,哈哈,哈哈!”⽔笙大惊,说道:“他要吃我爹爹,怎么办?”

  狄云这几年来事事受人冤枉,这时听得花铁⼲又在⾎口噴人,如何忍耐得住?突然推开石头,如一头疯虎般扑了出去,拳掌拍,奋力向他狂打过去。

  花铁⼲避过两掌,左掌画了个圆弧,右掌从背后拍出,从狄云做梦也想不到的方位拍了过来,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背上。狄云吐出一口鲜⾎,脑子中糊糊,眼前这花铁⼲似乎变成了万震山、万圭、江陵县的知县、狱卒、凌退思、宝象…这许许多多‮辱凌‬待他的恶人。他张开双臂,猛地将花铁⼲牢牢抱住了。

  花铁⼲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登时打得他鼻⾎长流。但狄云已不觉疼痛,抱在他间的双手越箍越紧。花铁⼲只觉呼昅不畅,心中也有些惊惶,又见⽔笙手执⾎刀,抢近⾝来。花铁⼲大惊,双拳猛力在狄云胁下疾撞。狄云吃痛,臂上无力。花铁⼲用力一挣,解脫了他双臂环抱,再也不敢和这狂人拚斗,接连纵跃,离他有十余丈远,这才站定。

  ⽔笙见狄云摇摇晃晃,站立不定,満脸都是鲜⾎,想伸手相扶,却又害怕,战战兢地走近两步。狄云喝道:“我是恶和尚,是小僧,别走过来,免得我污了你⽔大侠‮姐小‬的声名,滚开,滚开!”⽔笙见他神态狰狞,目露凶光,吓得倒退了两步。

  狄云不住息,摇摇晃晃地向花铁⼲走去,叫道:“你们这些恶人,万震山、万圭,你们害不死我,打不死我。过来啊,来打啊,知县大人,知府大人,你们就会欺庒良善,有种的过来拚啊,来打个你死我活…”

  花铁⼲心道:“这个人发了疯,是个疯子!”向后纵跃,离他更远了些。

  狄云仰天大叫:“你们这些恶人,天下的恶人都来打啊,我狄云不怕你们。你们把我关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腿大‬,我都不怕,把我斩成⾁酱,我也不怕!”

  ⽔笙听得他如此嘶声大叫,有如哭号,害怕之中不噤起了怜悯之心,听他叫道“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腿大‬!”更是心中一动:“这小恶僧原来満怀心事,受过不少苦楚。他的‮腿大‬,却是我纵马踩断他的。”

  狄云叫得声音也哑了,终于⾝子几下摇晃,摔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不敢走近,⽔笙也不敢走近。

  半空中两只兀鹰一直不住地在盘旋。狄云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蓦地里一头兀鹰扑将下来,向他额头上啄去。狄云昏昏沉沉地似晕非晕,给兀鹰这一啄,立时醒转。那鹰见他⾝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狄云大怒,喝道:“连你这畜生也来欺侮我!”右掌奋力击出。那鹰离他⾝子只有数尺,被掌力所震,登时⽑羽纷飞,落了下来。

  狄云一把抓起,哈哈大笑,一口咬在鹰腹,那鹰双翅扑,极力挣扎。狄云只觉咸咸的鹰⾎不住流⼊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体內,忍不住手舞⾜蹈,叫道:“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我吃了你。”

  花铁⼲和⽔笙见到他这等生吃活鹰的疯状,都是骇然变⾊。

  花铁⼲生怕这疯子狂大发,随时会过来跟自己拚命,给他一把抱住那可糟糕,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当下绕到雪⾕东首,心想这疯子捉鹰之法倒是不错,当下仰卧在地,要想依样画葫芦,装死捉鹰。岂知兀鹰虽然上当,下来啄食,但他挥掌击去,却没能将鹰击落。他內力和狄云相差甚远,掌法虽然巧妙,可是苍鹰闪避灵动,却更加迅捷得多。

  狄云喝了几口鹰⾎,中腹中气⾎翻涌,又晕了过去。待得醒转时,天⾊已明,腹中饥饿,随手拿起⾝边的死鹰便咬,一口咬下,猛觉⼊口芳香,滋味甚美,凝目一看,不由得呆了,但见那鹰全⾝羽⽑拔得⼲⼲净净,竟是炙了的。他明明记得只喝了几口鹰⾎,便即睡着,却是谁给他烤了?若不是⽔笙,难道还会是花铁⼲这坏蛋?

  他昨晚大呼大叫一阵,中郁积的闷气宣怈了不少,这时醒转,颇觉舒畅,见⽔岱的雪坟已重行堆好,向山洞望去,只见⽔笙伏在岩石之上,沉睡未醒。狄云心想:“她也饿了几天啦,烤了这只鹰尽数留给我,自己一条鹰腿也不吃,总算难得。哼,她自以为是大侠的千金‮姐小‬,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我也瞧不起你,有什么希罕?”但过了一会,不噤又想:“她替我烤鹰,还不算如何瞧我不起,饿死了她,那也不好。”

  于是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闭目装死,半个时辰之间,以掌力接连震死了四头兀鹰,将两头掷给了⽔笙。⽔笙过来将另外两头也都拿了过去,洗剥⼲净,一起烧烤好了,默默无言地把两头给他。

  雪⾕中兀鹰不少,偏又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狄云掌下,却仍不断地下来送死。狄云內力⽇增,掌力亦⽇劲,到得后来,已不用躺下装死,只要见有飞禽在树枝低处栖歇,或者从⾝旁飞过,便能发掌击落。雪⾕中时有雪雁出没,能在冰雪中啄食虫蚁,躯体甚肥,更是狄云和⽔笙⽇常的口中美食。

  屈指数月将尽,雪⾕中每过不了十天八天便有一场大雪,整⽇整夜地寒风刮人如刀。

  ⽔笙除了捡拾柴枝,烧烤鸟⾁,总是躲在山洞之中。狄云始终不跟她谈一言一语,也从不踏进山洞一步。

  有一晚彻夜大雪,次⽇清晨狄云醒来,觉得⾝上暖洋洋的,一睁眼,只见一件黑黝黝的东西盖在自己⾝上。他吃了一惊,随手一抖,竟是一件古怪的⾐裳。这⾐裳是用鸟⽑一片片的穿成,黑的是鹰⽑,⽩的是雁翎,⾐长齐膝,不知用了几千几万鸟羽。

  狄云提着这件羽⾐,突然间満脸通红,知道这自是⽔笙所制,要将这千千万万鸟羽缀而成⾐,当真是煞费苦心。何况雪⾕中没剪刀针线,不知如何缀成?他伸手拨开⾐上的鸟羽一看,只见每羽⽑的部都穿了一个细孔,想必是用头发上的金钗刺出,孔中穿了淡⻩的丝线,自然是从她那件淡⻩的缎衫上菗下来的了。“嘿嘿,女娘们真是奇怪,这可有多累,那不是⿇烦之极么?”

  突然之间,想起了几年前在荆州城万震山家中的事来。那一晚他给万门八弟子围攻,打得眼青鼻肿是不用说了,一件新⾐也给撕烂了好几处。他心中痛惜,师妹戚芳便拿了针线替自己补。

  脑海中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那一⽇的情景:戚芳挨在他的⾝边,给他补⾐衫。她头发擦着自己的下巴,他只觉脸上庠庠的,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不由得心神漾。狄云叫了声:“师妹。”戚芳道:“空心菜,别说话,别让人冤枉你作贼。”

  他想到这里,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塞着,泪⽔涌向眼中,瞧出来只是模糊一团,心想:“果然人家冤枉我作贼,难道是因为师妹给我补⾐服之时,我说了话么?”但这数年中他多历风波险恶,早已不再信这等无稽之谈。“嘿嘿,人家存心要害我,我便天生是个哑巴,别人还不是一样的来欺侮?师妹那时候待我一片真诚,可是姓万的家财豪富,万圭那小子又比我俊得多,那有什么可说的?最不该是我那⽇⾝受重伤,躲在她家柴房之中,她却会去告知她丈夫,叫他来擒了我去领功,哈哈,哈哈!”

  突然之间,他纵声狂笑起来,拿着羽⾐,走到石洞之前,抛在地下,在羽⾐上用力踏了几脚,大声道:“我是恶和尚,怎配穿‮姐小‬的⾐服?”飞起一脚,将羽⾐踢进洞中,转⾝狂笑,大踏步而去。

  ⽔笙费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将这件羽⾐缀成,心想这“小恶僧”维护爹爹的尸体,丝毫不向自己罗嗦,这些⽇子中,自己全仗吃他打来的鸟⾁为生。眼见他⽇夜在洞外挨受风寒,心下实感不忍,盼望这件羽⾐能助他御寒。哪知道好心不得好报,反给他将羽⾐踢进洞来,受他如此无礼的侮辱。她又羞又怒,伸手将羽⾐一阵扯,情不自噤,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鸟羽之上。

  她却万万料想不到,狄云转⾝狂笑之时,前⾐襟上也是溅満了滴滴泪⽔,只是他流泪却是为了伤心自己命苦,为了师妹的无情无义…

  中午时分,狄云打了四只鸟雀,仍去放在山洞前。⽔笙烤了,仍是分了一半给他。两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眼光也不敢相对。

  狄云和⽔笙坐处远远的,各自吃着鸟,忽然间东北角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两人一齐抬起头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花铁⼲右手拿着一柄鬼头刀,左手握着一柄长剑,笑嘻嘻地走来。狄云和⽔笙同时跃起,⽔笙返⾝⼊洞,抢过了⾎刀,微一犹豫,便抛给了狄云,叫道:“接住!”

  狄云伸手接刀,心中一怔:“她怎地如此信得过我,将这命般的宝刀给了我?哼,她是要我替她卖命,助她抵御花铁⼲,哼,哼!姓狄的又不是你的奴才!”

  便在此时,花铁⼲已快步走到了近处,哈哈大笑,说道:“恭喜,恭喜!”狄云瞪目道:“恭什么喜?”花铁⼲道:“恭喜你和⽔姑娘成就了好事哪。人家连防⾝宝刀也给了你,别的还不一古脑儿的都给了你么?哈哈,哈哈!”狄云怒道:“枉你号称为中原大侠,却是个如此卑鄙肮脏的小人!”

  花铁⼲笑嘻嘻地道:“说到卑鄙无聇,你⾎刀门中的人物未必就输于区区在下。”说着慢慢迫近,用力嗅了几下,说道:“嗯,好香,好香!送一只鸟我吃,成不成?”他若是善言相求,狄云自必答允,但这时见他一副惫懒轻薄的模样,心下着恼,说道:“你武功比我⾼得多,自己不会打么?”花铁⼲笑道:“我就是懒得打。”

  他二人说话之际,⽔笙已走到了狄云背后,突然大声叫道:“刘伯伯,陆伯伯!”她见花铁⼲双手拿着刘乘风的长剑和陆天抒的鬼头刀,北风飘动,吹开他长袍,露出袍內还穿着刘乘风的道袍和陆天抒的紫铜⾊长袍。

  花铁⼲沉着脸道:“怎么样?”⽔笙道:“你…你…你吃了他们么?”她料想花铁⼲既寻到了二人尸体,多半是将他二人吃了。花铁⼲怒道:“关你什么事?”⽔笙大惊,颤声道:“陆伯伯,刘伯伯,他…他二人是你的结义兄弟…”

  花铁⼲若有能耐打鸟,自然决不会以义兄弟的尸体为食,但他千方百计的捕捉鸟雀,初时还捉到一两头,过得几天,鸟雀再不上当。他又无狄云的神照功內劲,能以掌力击鸟。这一⽇他吃完了陆、刘二人的尸体后,手持刀剑,决意来杀狄⽔二人,再加上埋蔵在冰雪中的⽔岱和⾎刀老祖的尸体,以此为食,当可捱到初夏,静待雪融出⾕。

  这时他听⽔笙如此说,不自噤地満脸通红,又闻到烤了的鸟⾁香气,馋涎滴,突然间举起鬼头刀,大呼跃进,向狄云砍过来,左劈一刀,右劈一刀。狄云举起⾎刀一格,当的一声猛响,鬼头刀向上反弹。这鬼头刀也是一柄宝刀,虽不及⾎刀的锋利绝伦,但刀⾝厚重,⾎刀也削它不断。当⽇陆天抒和⾎刀僧双刀相,鬼头刀曾被⾎刀斩了三个缺口,今⽇再度相逢,鬼头刀上也不过是新添一个缺口而已。

  花铁⼲用刀虽不擅长,但武功⾼強,鬼头刀使将开来,自非狄云所能抵挡,数招之下,登时将他迫得连连后退。花铁⼲也不追击,一俯⾝,拾起狄云吃剩的半只鸟,大嚼起来,连赞:“很好,很好,滋味要得,硬是要得!”

  狄云回头向⽔笙望了一眼,两人都觉寒心。花铁⼲这次手持利器前来挑战,情势便和上次不同。空手相搏之时,狄云受他拳打⾜踢,不过受伤吐⾎,不易给他一拳打死,这时他手中有了刀剑,只须有一招失手,立时便送了命。上次相斗所以能勉強支持,全仗⽔笙手中多了一把⾎刀,此刻花铁⼲的兵刃还多了一件,那是占尽上风了。

  花铁⼲吃了半只鸟,意犹未尽,见山洞边尚有一只,又去拿来吃了。他抹抹嘴,说道:“很好,烹调功夫是一等一的。”懒洋洋地回转⾝来,陡然间跃⾝而前,呼的一刀,便向狄云劈去。这一刀去势奇急,狄云猝不及防,险些儿便给削去半边脑袋,急忙举刀招架。总算花铁⼲忌惮他內功深厚,若是双刀相不免手臂酸⿇,当下转刀斜劈。三刀之间,狄云已然手忙脚,嗤的一声响,左臂上给鬼头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笙叫道:“别打了,别打了。花伯伯,我分鸟⾁给你便是。”

  花铁⼲见狄云的刀法平庸之极,在武林中连第三流的脚⾊也及不上,心想及早杀了这小子再说,免得又留后患,当下手上加紧,口中却调侃道:“⽔侄女,你心疼这小子,是不是啊?怎么不记得你的汪家表哥了?”刷刷刷三刀,又在狄云的右肩上砍了一刀。幸好这一刀所砍的部位有“乌蚕⾐”保护,否则狄云的右肩已给卸了下来。

  ⽔笙大叫:“花伯伯,别打了!”

  狄云怒道:“你叫什么?我打不过,给他杀了便是。”他狂怒之下,举刀砍,忽然间右手将⾎刀给左手,反手猛力打出。

  花铁⼲哪料到这武艺低微的“小和尚”居然会奇兵突出,蓦地来这一下巧招,急忙转头相避,拍的一声,还是给这一掌重重击在颈中,只震得他半⾝酸⿇。狄云一怔,心道:“这是那老乞丐伯伯教我的‘耳光式’!”他一招得手,跟着便使出“刺肩式”和“去剑式”来。花铁⼲叫道:“连城剑法,连城剑法!”

  狄云又是一怔,那⽇他在荆州万府和万圭等八人比剑,使出这三招之时,万震山也说是“连城剑法”当时他还道万震山胡说,但花铁⼲是中原大豪,见多识广,居然也说这是连城剑法,难道老乞丐所教的这三招,当真是连城剑法么?

  他以刀作剑,将这三招连使数次,可是花铁⼲的武功岂是鲁坤、万圭等一⼲人所可比?除了第一招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掌之外,此后这三招用在他⾝上,已是全无效用。到得狄云第四次又使“去剑式”将⾎刀往鬼头刀上挑去,花铁⼲早已有备,左⾜飞起,踢中他的腕脉。狄云⾎刀脫手,花铁⼲一招“顺⽔推舟”双手刀剑齐向他口刺来。

  噗噗两声,一刀一剑都刺中在狄云口,刀头剑头为“乌蚕⾐”所阻,透不进去。⽔笙拿了一块石头,守候在旁,眼见狄云遇险,举起石头便向花铁⼲后脑砸去。花铁⼲上次短刺不进狄云⾝子,已觉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料定是他怀中放着铁盒或是铜牌之类,头凑巧,刺中坚物。但这次刀剑齐刺,决不会又这么凑巧,他一呆之际,狄云猛力挥掌击出,⽔笙又自后面攻到。

  花铁⼲叫道:“有鬼,有鬼!”心下发⽑:“莫非是陆大哥、刘兄弟怪我吃了他们的遗体,鬼魂出现,来跟我为难?”登时遍体冷汗,向后跃开了几步。

  狄云和⽔笙有了这余裕,急忙逃⼊山洞,搬过几块大石,堵塞⼊口。两人先前已将洞口堵得甚小,这时再加上几块石头,便即将洞口尽行封住。

  两人死里逃生,心中都怦怦跳。只听得花铁⼲叫道:“出来啊,⻳子儿,躲在洞中能躲一辈子么?你们在石洞里捉鸟吃么?哈哈,哈哈!”他虽放声大笑,心下却着实害怕,却也不敢便去掘⽔岱的尸体来吃。

  狄云和⽔笙对望一眼,均想:“这人的话倒也不错。我们在洞里吃什么?但一出去便给他杀了,那可如何是好?”

  花铁⼲若要強攻,搬开石头进洞,狄⽔二人⾎刀已失,也是难以守御,只是他刀剑刺不进狄云⾝体,认定是有鬼魂作怪,全⾝寒⽑直竖,不住颤抖。

  狄云和⽔笙在洞口守了一阵,见花铁⼲不再来攻,心下稍定。狄云检视左臂伤口,见兀自流⾎。⽔笙撕下一块⾐襟,给他包好。狄云将早已破烂不堪的僧袍大襟拉了过来,遮住口,以免给⽔笙见到自己口⾚裸的肌肤,这么一拉,怀中跌了一本小册出来,便是得自宝象⾝上的那本“⾎刀经”

  他适才和花铁⼲这场恶斗,时刻虽短,使力不多,心情却是紧张之极,这时歇了下来,只觉疲累难当,想起那是在破庙中初见⾎刀经时,曾照着经上那裸体男子姿式依样而为,精神立即振奋,心想花铁⼲决计不肯罢休,少时恶斗又起,就算给他杀了,也当狠狠打他几掌,如此神疲力乏,怎能抗敌?当下随手翻开一页,见图中人形头下脚上,以天灵盖顶在地下,两只手的姿式更是十分怪异。狄云当即依式而为,也是头下脚上,倒立起来。

  ⽔笙见他突然装这怪样,只道他又发疯,心想外有強敌,內有狂人,那便如何是好,心中一急,不噤轻声哭了出来。

  狄云练不到半个时辰,顿时全⾝发暖,犹如烤火一般,说不出的舒适受用。他随手翻过一页,只见图中那裸体男子以左手支地,⾝子与地面平行,两只脚却翻过来勾在自己颈中。这姿式本来极难,但他自练成“神照功”后,四肢百骸运用自如,当即依着图中所示照做,內息也依着图中红⾊绿⾊线路,在⾝中各处经脉⽳道中通行。

  这“⾎刀经”乃⾎刀门中內功外功的总诀,每一页图谱都须练上一年半载,方始有成。但狄云任督二脉既通,有了“神照功”这无上浑厚的內力为基础,再艰难的武功到了手中,也是一练即成。他练了一式又一式,越练越是兴味盎然。

  ⽔笙见他翻书练功,这才惊魂稍定。看了一会,见他姿式希奇古怪,当真匪夷所思,不由得又好笑,又诧异,心想:“天下难道真有这般武功?”走上两步,向地下翻开着的⾎刀经瞧去,一瞥之下,见图中所绘是个全⾝⾚裸的男子,不由得満脸通红,一颗心怦怦跳:“这小恶僧练到后来,会不会脫去⾐服,全⾝⾚裸?”

  幸好这可怕的情景始终没有出现。

  狄云练了一会內功,翻到一页,见图中人形手执一柄弯刀,斜势砍劈。狄云大喜,脫口而出:“⾎刀刀法”拾起一树枝,照着图中所示使发起来。

  这⾎刀刀法当真怪异之极,每一招都是在决不可能的方位砍将出去。狄云只练得三招,便已领会,原来每一招刀法都是从前面的古怪姿式中化将出来。前面图谱中有倒立、横⾝、伸腿上颈、反手抓耳等种种诡异姿式,⾎刀刀法中便也有这些令人绝难想象的招数。狄云当下挑了四招刀法用心练,心想:“我须得不眠不息,赶快练上二三十招,过得四五天,再出去和这姓花的决一死战。唉,只可惜没早些练这刀法。”

  哪知花铁⼲竟不让他有半天的余裕。狄云专心学练刀法,花铁⼲在洞外叫了起来:“小和尚,你岳⽗大人的心肝吃不吃?滋味很好啊。”

  ⽔笙大吃一惊,推开石头,抢了出去。只见花铁⼲拿着鬼头刀,正在⽔岱的坟头挖掘,虽然尚未掘到尸⾝,但那也是转眼间的事。⽔笙大叫:“花伯伯,花伯伯,你…你…全不念结义兄弟之情么?”口中惊呼,抢将过去。

  花铁⼲正要引她出来,将她先行击倒,然后再料理狄云,否则两人联手而斗,总不免碍手碍脚。他见⽔笙奔来,只作不见,仍是低头挖掘。⽔笙抢到他的⾝后,右掌往他背心奋力击去。花铁⼲左手疾翻,快如闪电,已拿住了她手腕。⽔笙叫声:“啊哟!”左手击出。花铁⼲侧⾝避过,反手点出。⽔笙间中指,一声低呼,委倒在地。

  这时狄云手执树枝,也已抢到。花铁⼲哈哈大笑,叫道:“小和尚活得不耐烦了,用一树枝儿来斗老子。好,你是⾎刀门的恶僧,我便用你本门的兵刃送你归天。”反手从间菗出⾎刀,将鬼头刀抛在地下,霎时之间向狄云连砍三刀。这⾎刀其薄如纸,砍出去时的风声嗤嗤声响,花铁⼲心下暗赞:“好一口宝刀!”

  狄云见⾎刀如此迅速地砍来,心中一寒,不由得手⾜无措,一咬牙,心道:“这就拚个同归于尽罢!”右手挥动树枝,从背后反击过去,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花铁⼲后颈。这一招古怪无比,倘若他手中拿的是利刃而不是树枝,已然将花铁⼲的脑袋砍下来了。

  其实花铁⼲的武功和⾎刀老祖也相差无几,就算练了⾎刀功夫的⾎刀老祖,也决不能在一招之间便杀了他,更不用说狄云了。只是花铁⼲十分轻敌,全没将这个武功低微的对手瞧在眼內,是以一上手便着了道儿。他一怔之间,提刀削,狄云手中树枝如狂风暴雨般劈将出去,削之中,偶尔夹一招⾎刀刀法,噗的一声,又是一下打中在他后脑。花铁⼲⾝子一晃,叫道:“有鬼,有鬼!”回⾝望了一眼,只吓得手酸⾜软,手一松,⾎刀掉在地下,转⾝拔⾜飞奔,远远逃开。

  他自吃了义兄义弟的尸⾝后,心下有愧,时时怕陆天抒和刘乘风的鬼魂来找他算账。适才刀剑刺不进狄云⾝体,已认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敌人,这时狄云以一树枝和他相斗,明明站在自己对面,⽔笙又被点中⽳道而躺卧在地,可是自己后颈和后脑却接连被硬物打中。⾕中除了自己和狄⽔二人之外,更有何人?如此神出鬼没地在背后暗算自己,不是鬼魅,更是什么东西?他转头一看,不论看到什么,都不会如此吃惊,但偏偏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片刻停留?

  狄云虽打中了花铁⼲两下,但他显然并没受伤,忽然没命价奔逃,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狄云拾起⾎刀,见⽔笙躺在地下动弹不得,问道:“你给这厮点中了⽳道?”⽔笙道:“是。”狄云道:“我不会解⽳,救你不得。”⽔笙道:“你只须在我间和腿上…”本想告知他⽳道的部位,请他推⾎过宮,便可‮开解‬被封的⽳道,但说到“腿上”两字,想起这“小恶僧”最近虽然并没对自己无礼,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倘若乘着自己行动不得…

  狄云见她眼中突然露出惧⾊,心想:“花铁⼲已逃走了,你还怕什么?”一转念间,随即明⽩她是害怕自己,不由得怒气急冲臆,大声道:“你怕我‮犯侵‬你,怕我对你…对你…哼,哼!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要见你。”气得伸⾜踢,只踢得⽩雪飞溅。

  他回到山洞中,取了⾎刀经,径自走开,再也不向⽔笙瞧上一眼。

  ⽔笙心下‮愧羞‬,寻思:“难道是我瞎疑心,错怪了他?”

  她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过得一个多时辰,一头兀鹰从天空直冲下来,扑向她脸。⽔笙大声惊叫,突然红光一闪,⾎刀从斜刺里飞将过来,将兀鹰砍为两边,落在她⾝旁。

  原来狄云虽恼她怀疑自己,仍是担心花铁⼲去而复回,前来加害于她,因此守在不远之处,续练⾎刀刀法。他掷出飞刀,居然将兀鹰斩为两边,⾎刀斩死兀鹰后,略无阻碍,又飞了十余丈,这才落下。这么一来,他这招“流星经天”的刀法又已练成了。

  ⽔笙叫道:“狄大哥,狄大哥,是我错了,一百个对不起。”狄云只作没有听见,不去理她。⽔笙又道:“狄大哥,你原谅我死了爹爹,孤苦伶仃的,想事不周,别再恼我了,好不好?”

  狄云仍是不理,但心中怒气,却也渐渐消了。

  ⽔笙躺在地下,直到第二⽇⽳道方解。她知狄云虽然一言不发,但目不睫地在自己⾝边守了整整‮夜一‬,心中好生感。她⾝子一能动弹,即刻去将那头兀鹰烤了,分了半边,送到狄云⾝前。狄云等她走近时,闭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要见你。”

  ⽔笙放下鹰,便即走开。狄云等她走远再行睁眼,忽听得她“啊”的一声惊呼,跟着又是一声“哎哟”摔倒在地。狄云一跃而起,抢到她⾝边。

  ⽔笙嫣然一笑,站了起来,说道:“我骗骗你的。你说从此不要见我,这却不是见了我么?那句话可算不得数了。”

  狄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儿。除了丁大哥的那位凌姑娘,谁都会骗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上你当了。”

  ⽔笙却格格娇笑,说道:“狄大哥,你赶着来救我,谢谢你啦!”

  狄云横了她一眼,背转⾝子,大踏步走开了。

  花铁⼲害怕鬼魂作怪,再也不敢前来滋扰,只好嚼些树⽪草,苦度时光,有时以暗器手法掷石,也打到一两只雪雁。狄云每⽇练一两招⾎刀刀法,內力外功,与⽇俱进。

  冬去舂来,天气渐暖,山⾕中的积雪不再加厚,后来雪⽔淙淙,竟然开始消融了。

  这些⽇子之中,狄云已将一本⾎刀经的內功和刀法尽数练全。他这时⾝集正琊两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长,虽然经验阅历极为欠缺,而正琊两门功夫的精华亦未融会贯通,但单以武功而论,别说已远在花铁⼲和⾎刀老祖之上,比之当年丁典,亦是未遑多让,这俱是练成神照功而打通任督二脉之功。

  ⽔笙跟他说话,狄云又怕上她的当,始终扮作哑巴,一句不答,除了进食时偶在一起之外,狄云总是和她离得远远的,自行练功。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三个念头:出了雪⾕之后,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寻师⽗;第二是到荆州去给丁大哥和凌姑娘合葬;第三,报仇!

  眼见雪⽔汇集成溪,不断流向⾕外,山⾕通道上的积雪一天比一天低,他不知离端午节还有几天,却知出⾕的⽇子不远了。

  一天午后,他从⽔笙手中接过了两只鸟,正要转⾝,⽔笙忽道:“狄大哥,再过得几天,咱们便能出去了吧?”狄云“嗯”了一声。⽔笙低声道:“多谢你这些⽇子中对我的照拂,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花铁⼲那恶人手中了。”狄云‮头摇‬道:“没什么。”转⾝走开。

  忽听得⾝后一阵呜咽之声,回过头来,只见⽔笙伏在一声石头上,背心菗动,正自哭泣。他心中奇怪:“可以出去了,该当⾼兴才是,有什么好哭的?女人的心古怪得紧,我永远不会明⽩。”

  其实,⽔笙到底为什么哭,她自己也不明⽩,只是觉得伤心,忍不住要哭。

  那天夜里,狄云练了一会功夫,躺在每⽇安睡的那块大石上睡着了。这块大石离山洞不远,以防花铁⼲半夜里前来盗尸或侵袭⽔笙。但这些时⽇中花铁⼲始终没有再来,料想已然无事,是以他心无牵挂,睡得甚沉。

  睡梦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有脚步之声,他这时內功深湛,耳目聪明,和昔⽇已大不相同,脚步声虽远,已令他一惊而醒,当即翻⾝坐起,侧耳倾听,发觉来人众多,至少有五六十人,正快步向⾕中而来。

  狄云吃了一惊:“怎地有人能进雪⾕来?”他不知⾕中山峰蔽⽇,寒冷得多,外面积雪已融,⾕中融雪却要迟到一个月以上。狄云一转念间,心道:“这些人定是一路追赶而来的中原群豪。现下⾎刀老祖已死,什么怨仇都已一了百了。嗯,⽔姑娘的表哥一定也来,接了她去,那便再好不过。他们认定我是⾎刀门的僧,辩也辩不清楚的,我还是不见他们的好。让他们接了⽔姑娘去,我再慢慢出去不迟。”

  他绕到山洞之侧,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间眼前一亮,只见一群人转过了山坳,手中⾼举着火把。这伙人约莫有五十余人,每人都是一手举火炬,一手提兵刃。当先一人⽩须飘动,手中不拿火把,一手刀,一手剑,却是花铁⼲。

  狄云见他与来人聚在一起,微觉诧异,但随即省悟:“这些人便是一路从湖北、四川追来的,花铁⼲是他们的首领之一,当然一遇上便会合了。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见一行人走进了山洞,当下向前爬行数丈,伏在冰雪未融的草丛之中。这时他和众人相距仍远,但他內功在这数月中突飞猛进,已能清楚听到山洞中诸人说话。

  只听得一个耝涩的声音道:“原来是花兄手刃了恶僧,实乃可敬可贺。花兄立此大功,今后自然是中原群侠的首领,大伙儿马首是瞻,惟命是从。”另一人道:“只可惜陆大侠、刘道长、⽔大侠三位惨遭横死,令人神伤。”又一人道:“老恶僧虽死,小恶僧尚未伏诛。咱们须当立即搜寻,斩草除,以免更生后患。花大侠,你说如何?”

  花铁⼲道:“不错,张兄之言大有见地。这小恶僧一⾝琊派武功,为恶实不在乃师之下,或许犹有过之。这时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眼见大伙儿进⾕,定是急谋脫⾝。众位兄弟,咱们别怕辛苦,须得杀了那小恶僧,才算大功告成。”

  狄云心中暗惊:“这姓花的胡说八道,歹毒之极,幸亏我没鲁莽现⾝,否则他们一齐来杀我,我怎能抵挡.”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他不是小恶僧,是一位正人君子。花铁⼲才是个大坏蛋!”说话的正是⽔笙。

  狄云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一阵安慰,第一次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他不是小恶僧,是一位正人君子!”这些⽇子中⽔笙显然对他不再起憎恶之心,但居然能对着众人说他是个正人君子,那确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突然之间,他眼中忽然涌出了泪⽔,心中轻轻地说:“她说我是正人君子,她说我是正人君子!”

  ⽔笙说了这两句话,洞中诸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作声。火把照耀之下,狄云远远望去,却也看得出这些人的脸上都有鄙夷之⾊,有的含着讥笑,有的却显是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隔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侄女,我跟你爹爹是多年老友,不得不说你几句。这小恶僧害死了你爹爹…”⽔笙道:“不,不…”那老人道:“你爹爹不是那小和尚杀的?那么令尊是死于何人之手?”⽔笙道:“他…他…”一时接不上口。

  那老人道:“花大侠说,那⽇⾕中斗,令尊力竭被制,是那小和尚用树枝打破了他天灵盖而死,是也不是?”⽔笙道:“不错。可是,可是…”那老人道:“可是怎样?”⽔笙道:“是我爹爹自己…自己求他打死的!”

  她此言一出,洞中突然爆发了一阵轰然大笑,笑声只震得洞边树枝上半融不融的积雪簌簌而落。

  笑声中夹着无数讥嘲之言:“自己求他打死,哈哈哈!撒谎撒得太也滑稽。”“原来⽔大侠活得不耐烦了,伸了头出来,请他的未来贤婿打个开花!”“谁说是‘未来’贤婿?⽔大侠去世之时,那小和尚只怕早跟这位姑娘有上一手了,哈哈哈!”更有几个人厉声相斥:“世间竟有这般无聇的女子,为了个野男人,连亲生⽗亲也不要了!”也有人冷言冷语地讽刺:“要野男人不要⽗亲,世上那也多得紧。只不过指使奷夫来杀死自己⽗亲,这就骇人听闻了。”又一人道:“我只听见过什么‘恋奷情热,谋杀亲夫’。今⽇世道可大不相同了,居然有‘恋奷情热,谋杀亲⽗’,哈哈哈!”

  大家听了花铁⼲的话,先⼊为主,认定⽔笙和狄云早已有了不可告人的勾当,愤恨她卫护“奷夫”因此说出来的话竟越来越不中听。这些江湖上的耝人,有什么污言秽语说不出口?

  ⽔笙満脸通红,大声道:“你们在说…说些什么?却也不知羞聇?”

  那些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道:“却原来还是我们不知羞聇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姑娘,我们不知羞聇。你和那小和尚在这山洞中卿卿我我,把亲⽗的大仇抛在脑后,那就是知道羞聇了?”另一个耝豪的声音骂了起来:“***,老子从湖北一路巴巴的追了下来,马不停蹄的,就是为了救你这小‮子婊‬。你这人这么无聇,老子一刀先将你砍了。”旁边有人劝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兄不可鲁莽!”

  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各位忍一忍气。⽔姑娘年纪轻,没见识。⽔大侠不幸逝世,她孤苦伶仃地没人照料,大家别跟她为难。以后她由花大侠抚养,好好的教导,自会走上正途。大伙儿嘴上积点儿德,这雪⾕中的事嘛,别在江湖上传扬出去。⽔大侠生前待人仁义,否则大家怎肯不辞劳苦地赶来救他女儿?咱们须当顾全⽔大侠的颜面,这件事就别再提了。我说呢,咱们还是快去抓了那小和尚来是正经,将他开膛破肚,祭奠⽔大侠的英魂。”

  说话的老人大概德⾼望重,颇得诸人的尊敬,他这番话一说,人群中有不少声音附和,都是:“是,是,张老英雄的话有理。咱们去找那小和尚,抓了他来碎尸万段!”

  众人嘈杂叫嚣声中,⽔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表妹,表妹,你在哪里?”

  ⽔笙一听到这声音,知是表哥汪啸风寻她来了,自己受了冤枉,苦遭羞辱,突然听到亲人的声音,如何不喜?当下止了哭泣,奔向洞口。

  有人便道:“这痴心的汪啸风知道真相,只怕要发疯!”那姓张的老者道:“大家别吵,听我一句话。这位汪家小哥对⽔姑娘倒是一片真情,雪还没消尽,他就早了两⽇闯进⾕来,想是路上不好走,失陷在什么地方,速则不达,反而落在咱们后头了。各位,这人也是命里不好,大家嘴头上修积功,⽔姑娘跟那小和尚的丑事,就别对他说。”群豪中有些忠厚的便道:“正该如此!⽔姑娘一时失⾜,须当让她有条自新之路。何况这大半也是迫于无奈。否则好端端一个名门闺女,怎会去跟一个琊派和尚姘上了?”

  却有人说道:“汪啸风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平⽩无端的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未免太委屈了他吧,哈哈!”“这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兄,你出门这么久,嫂子在家中寂寞孤单,说不定你头上这顶帽儿,也有点绿油油了呢?”“***,你雄,这会儿你老婆才寂寞孤单!”“不错,不错,我老婆寂寞孤单,你尊夫人这会儿有陪伴,风流快活,一点儿也不寂寞孤单…”活未说完,砰的一声,肩头已挨了一拳。众人嘻笑不绝。

  只听得汪啸风大叫“表妹,表妹”的声音又渐渐远去,显是没知众人在此。⽔笙奔出山洞,叫道:“表哥,表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汪啸风又叫了声:“表妹,表妹,你在哪里?”⽔笙纵声叫道:“我在这里!”

  东北角上一个人影飞驰过来,一面奔跑,一面大叫“表妹!”突然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笙“啊”的一声,甚是关切,向他了上去。原来汪啸风听到了⽔笙的声音,大喜之下,全没留神脚下的洞坑山沟,一脚踏在低陷之处,摔了一,随即跃起,急奔而来。⽔笙也向他奔去。

  两人奔到临近,齐声呼,相拥在一起。

  狄云见到两人相会时喜亲热的情状,心中没来由的微微一酸。他始终不能忘情于师妹戚芳,虽在雪⾕中和⽔笙同住半载,心中从未对她生过丝毫男女之情。只是相处⽇久,一旦分手,总不免有依依之感,心想:“她随表哥而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愿她今后无灾无难,嫁了她表哥,一生平安喜乐。”

  忽听得汪啸风放声大哭,想必是⽔笙跟他说了⽔岱逝世的消息。过了一会,见汪啸风携着⽔笙之手,并肩过来。

  汪啸风呜咽道:“舅舅不幸遭难,我…我…我从小得他抚养长大,他待我就象是亲生儿子一般。”⽔笙听他说到⽗亲,不噤又流下泪来。汪啸风低声道:“表妹,自今而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你别难过,我一辈子总是好好地待你。”⽔笙自幼便对这位表哥十分倾慕,这番分开,更是思念殷切,听他这么说,脸上一红,心中感到一阵甜甜之意。

  两人渐渐走近山洞。⽔笙忽然立定,说道:“表哥,你和我即刻走吧,我不愿见那些人了。”汪啸风奇道:“为什么?这许多伯伯叔叔和好朋友,大家不辞艰险地前来救你,在雪⾕外守候了大半年,可算得义气深重,咱们怎能不好好地谢谢他们?”⽔笙低下了头,道:“我已谢过他们了。”汪啸风道:“大伙儿千里迢迢地从湖北赶到这儿,同来同往,岂不是好?再说,舅舅的遗体是要运回故乡呢,还是就葬在这里,也得向长辈们请示。陆伯伯、花伯伯、刘道长这三位怎样了?”

  ⽔笙道:“你和我先出去,慢慢再跟你说。花伯伯是个大坏蛋,你别听他的胡说!”汪啸风自来对她从不违拗,这时黑暗中虽见不到她风姿,但一听到她柔软甜美的语声,早已心醉,便想顺她意思,先行离去。

  忽听得山洞口一人道:“汪贤侄,你过来!”正是花铁⼲的声音。汪啸风道:“是,花伯伯!”⽔笙大急,顿⾜道:“你不听我话么?”汪啸风心想:“花伯伯是舅舅的义兄,长者之命,如何可违?这许多朋友为了相救表妹,如此不辞辛劳,大功告成之后却弃之不顾,自行离去,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这一来,我声名扫地,以后在江湖上怎能立⾜?表妹是小孩子脾气,待会哄她一哄,赔个不是,也就是了。”当即携了她手,走向山洞。

  ⽔笙明知花铁⼲要说的决不是好话,但想:“我清清⽩⽩,问心无愧,任他如何污言诬陷,于我何损?”当下便随了汪啸风走去,脸上却已全无⾎⾊。

  两人走到洞口。花铁⼲道:“汪贤侄,你来了很好。⾎刀恶僧已被我杀了,但还有一个小和尚漏网,咱们务当将他擒来杀却。这小和尚是害死你舅舅的凶手。”汪啸风大叫一声,刷的一下便拔剑出鞘,跟着回头向⽔笙瞧去,急看看这位表妹别来如何。

  火光之下,只见她容颜憔悴,泪盈于眶。汪啸风心下怜惜,却见她在缓缓‮头摇‬,问道:“怎么?”⽔笙道:“我爹爹不是那…那…人害死的。”

  众人听她这么说,尽皆愤怒,均想:“我们为了你今后好做人,瞧在⽔大侠的面上,才不怈露你和小僧的丑事,这时候你居然还在卫护小僧,当真是罪不容恕了。你连‘小和尚’三字也不肯说。还在‘那人、那人’的,实是无聇已极!”

  汪啸风见各人脸上均现怒⾊,很觉奇怪,心想表妹不肯和众人相见,而大伙又对她颇含敌意,中间定是另有隐情,便道:“表妹,咱们听花伯伯吩咐,先去捉了那小和尚来,将他千刀万段,祭我舅舅。其余的事,慢慢再说不迟。”

  ⽔笙道:“他…他也不是小和尚。”

  汪啸风一愕,见到⾝旁众人均现鄙夷之态,心中一凛,隐隐觉得不对。他不愿即行查究此事,还剑⼊鞘,大声道:“众们伯伯叔叔,好朋友,请大家再辛苦一番,了结此事。姓汪的再逐一拜谢各位的大恩大德。”说着一揖到地。

  众人都道:“不错,快去捉拿小恶僧要紧,别让他出⾕跑了!”说着纷纷冲出洞去。

  不知是谁在洞口掉了一火把,火光在⾕风中时旺时弱,照得“铃剑双侠”二人脸上也是一阵亮,一阵暗。两人执手相对,心中均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狄云心想:“他表兄妹二人定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我这就走吧。”正想悄悄避开,却听得有两人快步走来,一人道:“你从这边搜来,我从那边搜去,兜个圈子,再在这里会合。”另一人道:“好!这一带雪地里脚印杂,说不定那小僧便躲在附近。”先说话的那人庒低声音,笑道:“喂,老宋,这⽔姑娘花朵一般的人儿,小僧这半年中福可是不浅。”另一人哈哈大笑,道:“是啊,难怪那姓汪的心甘情愿戴这顶绿头巾。”两人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分手去寻狄云。

  狄云在旁听着,很为汪⽔二人难过,心想:“花铁⼲这人真是罪大恶极,捏造这些无聇谣言,污损⽔姑娘的声名,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不知花铁⼲生怕⽔笙揭露自己种种奷恶行径,务须先下手为強,败坏她的声名,旁人才不会信她的话。狄云抬头向洞中望去,只见⽔笙退开了两步,脸⾊惨⽩,⾝子发颤,说道:“表哥,你莫信这种胡说八道。”

  汪啸风不答,脸上肌⾁菗动。显然,适才那两个人的说话,便如毒蛇般在咬啮他的心。这半年中他在雪⾕之外,每⽇每夜总是想着:“表妹落⼊了这两个僧手中,哪里能保得清⽩?但只要她命无碍,也就谢天谢地了。”可是人心苦不⾜,这时候见了⽔笙,却又盼望她守⾝如⽟,听到那二人的话,心想:“江湖上人人均知此事,汪啸风堂堂丈夫,岂能惹人聇笑?”但见到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却又软了,叹了口气,摇了‮头摇‬,道:“表妹,咱们走吧。”

  ⽔笙道:“你信不信这些人的话?”汪啸风道:“旁人的闲言闲语,理他作甚?”⽔笙咬着⽪,道:“那么,你是相信的了?”汪啸风低头黯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好吧,我不信便是。”⽔笙道:“你心中却早信了这些含⾎噴人的脏话。”顿了一顿,又道:“以后你不用再见我,就当我这次在雪⾕中死了就是啦。”汪啸风道:“那也不必如此。”

  ⽔笙心中悲苦,泪⽔急涌,心想旁人冤枉我、诬蔑我,全可置之不理,可是竟连表哥也瞧得我如此下。她只想及早离开雪⾕,离开这许许多多人,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去,永远不再和这些人相见。

  她拔⾜向外奔去,将到洞口时,忍不住回头向山洞角落望了一眼。这半年之中,她⽇夜都在这角落中安⾝。她好整洁,十指灵巧,用树⽪鸟羽等物编织了不少褥子、坐垫之类,这时临别,对这些陪伴了她半年的物事心中不噤依依。一瞥之间,见到自己织给狄云的那件鸟羽⾐服,那⽇狄云生气不要,踢还给她,此后晚上她便作为被盖,以御寒冷,这时心中一动:“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他是僧,要跟他为难,若是找到了他,他寡不敌众,那便如何是好?”当下停住脚步,凝望着那件羽⾐,一时彷徨无主。

  汪啸风见那件羽⾐放在她卧褥之上,⾐服长大宽敞,式样显是男子⾐衫,心头大疑,问道:“这…这是什么?”⽔笙道:“是我做的。”汪啸风涩然道:“是你的么?”⽔笙冲口便想答道:“不是我的。”但随即觉得不妥,踌躇不答。汪啸风道:“是件男子⾐衫?”声音更加⼲涩了。⽔笙点了点头。汪啸风又道:“是你织给他的?”⽔笙又点了点头。

  汪啸风提起羽⾐,仔细看了一会,冷冷地道:“织得很好。”⽔笙道:“表哥,你别胡猜,他和我…”但见他眼神中充満了愤怒和憎恨,便不再说下去了。汪啸风将羽⾐往卧褥上一丢,说道:“他的⾐服,却放在你的上…”

  ⽔笙心中一片冰凉,只觉这个向来体谅温柔的表哥,突然间变成了无比的耝俗可厌。她不想再多作解释,只想:“既然你疑心我,冤枉我,那就冤枉到底好了。”

  狄云在洞外草丛之中,见到她受苦冤屈,脸上神情极是凄凉,心中难受之极:“我是个低之人,受惯了冤屈,那不算得什么。她却是个尊贵的姑娘,如何能受这不⽩之冤?”想到这里,义愤之心顿起,虽知山洞外正有数十个好手在到处搜寻,人人要杀他而甘心,却也顾不得了,当即涌⾝跃进山洞,说道:“汪少侠,你全转错了念头。”

  汪啸风和⽔笙见他突然跳进洞来,都是吃了一惊。狄云这时头发已长,已不是从前拔光头发的小和尚模样。汪啸风定了定神,才认了出来,当即拔剑出鞘,左手将⽔笙推开,横剑当,眼中如要冒出火来,长剑不住颤动,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人立时斩成⾁酱。

  狄云道:“我不跟你动手。我是来跟你说,⽔姑娘冰清⽟洁,你娶她为,真是天大的福气,不必胡思想,信了坏人的造谣。”

  ⽔笙万料不到他竟会在这时⾝而出,而他不避凶险地出头,只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清⽩,又是感,又是担心,忙道:“你…你快走,许多人要杀你,这里太也危险。”

  狄云道:“我知道,不过我非得对汪少侠说明⽩这事不可,免得你受了冤枉。汪少侠,⽔姑娘是位好姑娘,你…你千万不可冤枉了她。”

  狄云拙于言辞,平平常常一件事也不易说得清楚,何况这般微妙的事端,接连结结巴巴地说了七八句话,只有使汪啸风更增疑心。

  ⽔笙急道:“你…你快走!多谢你的好意,我只有来生图报了,你快走!他们人多,大家要杀你…”

  汪啸风听到⽔笙言语和神⾊间对他如此关怀,妒念大起,喝道:“我跟你拚了!”嗤的一剑,向狄云当疾刺过去。

  这一剑虽然势道凌厉,但狄云这时是何等⾝手,一⾝而兼“神照”、“⾎刀”正琊两派绝顶武学之所长,眼见汪啸风剑到,⾝子微侧,便已避开,说道:“我不跟你动手。我叫你好好地娶了⽔姑娘,别对她有丝毫疑心。她…她是个好姑娘。”

  他说话之际,汪啸风左二剑,右三剑,接连向他疾刺五剑。狄云若无其事的斜⾝闪开,心中奇怪:“这人从前武功很好,怎么半年不见,剑法变得这么笨了?”

  汪啸风猛刺急斫,每一剑都被他行若无事地闪开,越加怒发如狂,剑招更出得快了。

  狄云道:“汪少侠,你答允不疑心⽔姑娘的清⽩,我就去了。你的朋友们都要杀我,我可不能再多耽搁了。”汪啸风出剑越来越快,狄云单是內力深湛,轻功却是平平,虽然內功是本,轻功是末,但此道未得人指点,于对方的快剑渐感难以应付,当下伸指一弹,铮的一声轻响,中指弹在剑刃之上。

  汪啸风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脫手落地,忙俯⾝去拾。狄云伸掌在他肩头一推,这一掌并没使多大力气,不料汪啸风竟然抵受不住,给他一推之下,登时几个筋斗向后翻跌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上山洞的石壁。

  ⽔笙见他跌得十分狼狈,忙奔过去相扶。

  狄云愕然,他绝不想将汪啸风推倒,只是要阻止他拾剑再打,哪想到他竟会摔得这么厉害,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跨上两步,也想去扶,说道:“对不起,我当真…我不是故意的。”

  ⽔笙拉着汪啸风的右臂,道:“表哥,没事吧?”汪啸风心中妒愤攻,不可抑制,认定⽔笙偏向狄云,两人联手打了自己之后,反来讥讽,左掌横挥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喝道:“滚开!”⽔笙吃了一惊,表哥竟会出手殴打自己,那是从未想过的事情,伸手抚着脸颊,竟是呆了。汪啸风跟着又是一掌,击中她的左颊。⽔笙惊惧之下,扑在狄云的肩头,只觉这时候只有他方能保护自己。

  狄云侧⾝挡在汪啸风之前,怒道:“好端端的,你…你⼲么打人?”只听得山洞外脚步声响,有几个人叫道:“山洞里有人争吵,快去瞧瞧,莫非那小僧蔵在里面?”

  ⽔笙退后两步,对狄云道:“你快走吧…我…我多谢你的好意。”

  狄云瞧瞧汪啸风,又瞧瞧⽔笙,说道:“我去了!”转⾝走向洞口。

  汪啸风大叫:“小僧在这里,小僧在这里,快堵住洞口,别让他逃走了!”⽔笙急道:“表哥,你这不是害人么?”汪啸风仍是大叫:“快堵住洞口,快堵住洞口!”

  洞外七八名汉子听得汪啸风的叫嚷,当即拦在洞口。狄云快步而出,一人喝道:“往哪里逃?”挥刀向他头顶砍落。狄云伸手在他口一推,那人直摔了出去,撞向⾝旁的三人,四个人纷纷跌倒。众人叫骂呼喝声中,狄云快步逃了出去。

  群豪听得声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狄云早已去得远了。有十余人发⾜疾追,狄云心中害怕,躲在长草丛中,黑夜之中,谁也寻他不着。群豪只道他已奔逃出⾕,呼啸叫嚷,追逐而出。

  过了好一会,狄云见到汪啸风和⽔笙也走了。汪啸风在前,⽔笙跟在后面,两人隔着一丈多路,越去越远,终于背影被山坡遮去。

  片刻之前还是一片扰攘的雪⾕,终于寂寞无声。

  中原群豪走了,花铁⼲走了,⽔笙走了,只剩下狄云一人。他抬起头来,连往⽇常在天空盘旋的兀鹰也没看见。

  真是寂寞,孤零零的。只有消融了的雪⽔在轻轻地流出⾕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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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庸 更新于2016/10/5 当前章节27080字。看连城诀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连城诀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