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倚天屠龙记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倚天屠龙记  作者:金庸 书号:2139  时间:2016/10/5  字数:30118 
上一章   ‮亡云人失齐剑刀 章一十三第‬    下一章 ( → )
  殷离敷了波斯人的治伤药膏之后,仍然发烧不退,呓语不止。她在海上数⽇,病中受了风寒,那伤药只能医治金创外伤,却治不得体內风琊。张无忌心中焦急,第三⽇上遥遥望见东首海上有一小岛,便吩咐舵工向岛驶去。众人上得岛来,精神为之一振。那岛方圆不过数里,长満了矮树花草。张无忌请周芷若看护殷离、赵敏,一路分花拂草,寻觅草药。但岛上花草与中土大异,多半不识,张无忌越寻越远,直到昏黑,仍只找到一味,只得回到原处,将那味草药捣烂了,喂殷离服下。

  六人围着火堆,用过了饮食。四下里花香浮动,草木清新,比之船舱中的气闷局促,另一番光景。殷离精神也好了些,说道:“阿牛哥哥,今晚咱们睡在这儿,不回船去了。”此议一出,人人赞妙。眼见小岛上山温⽔清,也无凶猛兽,各人放心安睡。次晨醒转,张无忌站起⾝来,只跨出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觉双脚虚软无力,那是从所未有之事,眼睛,只见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处。他心一更惊,奔到海滩四下张望,不见船只的踪影。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叫道:“义⽗,你安好么?”却不听得谢逊回答,忙奔到谢逊睡卧之处,只见他好端端的睡得正沉,先放了一大半心。赵敏、周芷若、殷离三人昨睡在远处一块大石之后。他奔过去看时,只见周芷若和殷离相对而卧,赵敏却已不在该处。一瞥间见殷离満脸是⾎,俯⾝察看,见她脸上被利刃划了十来条伤痕,人已昏不醒,忙伸手搭脉搏,幸而尚在微微跳动。再看周芷若时,只见她満头秀发被削了一大块,左耳也被削去了一片,鲜⾎未曾凝,可是她脸含微笑,兀自做着好梦,晨曦照下如海棠舂睡,娇丽无限。他心中连珠价只是叫苦,叫道:“周姑娘,醒来!周姑娘,醒来!”周芷若只是不醒。张无忌伸手去摇她肩头,周芷若打了个哈欠,侧了头仍是沉睡。张无忌知她必是中了药,昨晚出了这许多怪事,自己浑然不觉,此刻又是金⾝乏力,自也是中毒无疑。一时叫周芷若不醒,当下又奔到谢逊⾝旁,叫道:“义⽗,义⽗!”谢逊糊糊的坐了起来,道:“怎么啊?”张无忌道:“糟糕!咱们中了奷计。”将波斯船驶去、殷离及击芷若受伤之事简略说了。谢逊惊问:“赵姑娘呢?”

  张无忌黯然道:“不见她啊。”昅一口气,略运內息,只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劲来,冲口便道:“义⽗,咱们给人下了‘十香软筋散’之毒。”六派⾼手被赵敏以“十香软筋散”困倒、一齐掳到大都万安寺中之事,谢逊早已听到张无忌说过,他站起⾝来,脚下也是虚飘飘的全无力道,定了定神,问道:“那屠龙刀和倚天剑,也都给她带走了?”

  张无忌一看⾝周,刀剑皆已不见,心下气恼无比,几乎要哭出声,没料到赵敏竟会乘着自己遭逢极大危难之际,又来落井下石,使出这般奷计。

  他呆了一阵,挂念殷离的伤势,忙又奔到殷周二女⾝旁,推了推周芷若,她仍是沉睡不醒,心想:“我內力最深,是以醒得最早,义⽗其次。周姑娘內力跟我们二人差得远了,看来一时难醒。”当下撕了一块⾐襟,替殷离抹去脸上⾎渍,只见她脸蛋上横七竖八都是细细的一条条伤痕,显然是用倚天剑所划。殷离自被紫衫龙王金花婆婆所伤之后,流⾎甚多,体內蕴积的千蛛毒随⾎而散,脸上浮肿已退了一大半,幼时俏丽的容颜这数⽇来本已略复旧观,此刻脸上多了这十几道剑伤,又变得狰狞可怖。张无忌又是心痛,又是恼怒,切齿道:“赵敏啊赵敏,但教你撞在我手里,张无忌若再饶你,当真枉自为人了。”定了定神,忙到山边采了些止⾎草药,嚼烂了敷在殷离脸上,又去敷在周芷若的头⽪和耳上。

  周芷若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忽见他伸手在自己头上摸索,羞得満脸通红,伸手推开他手臂,嗔道:“你…你怎么啦…”一句话没说完,想是觉得耳上痛楚,伸手一摸“啊”的一声惊呼,跳起⾝来,问道:“为甚么?”突然双膝一软,扑在张无忌怀中。张无忌伸手扶住,安慰道:“周姑娘,你别怕。”周芷若看到殷离脸上可怖的模样,忙伸手‮摸抚‬自己的脸,惊道:“我…我也是这样了么?”张无忌道:“不!你只受了些轻伤。”周芷若道:“是那些波斯恶徒⼲的么?我…我怎地一些儿也不知道?”张无忌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只怕…只怕是赵姑娘⼲的。昨晚的饮食之中,她下了毒。”

  周芷若呆了半晌,摸着半边耳朵,哭出声来,张无忌慰道:“幸好你所伤不重,耳朵受了些损伤,将头发披下来盖过了,旁人瞧不见。”周芷若道:“还说头发呢?我头发也没有了。”张无忌道:“顶心上少了点儿头⽪,两旁的头发可以拢过来掩住…”周芷若嗔道:“我为甚么要把两旁头拢过来掩住?到这时候,你还在竭力回护你的赵姑娘。”张无忌碰了个莫名其妙的钉子,讪讪的道:“我才不回护她呢!她这般心狠手辣,将殷姑娘伤成这我…我才不饶她呢。”眼见殷离脸上的模样,不噤怔怔的掉下泪来。⾝当此境,张无忌不由得彷徨失措,坐下一运功,察觉中毒着实不浅。本来“十香软筋散”非赵敏的独门解药不能消解,但此时只能以內功与剧毒试相抗,当下运起內息,将散在四肢百的毒素慢慢搬⼊田,強行凝聚,然后再一点一滴的出体外。运功一个多时辰后,察觉见效,心中略慰,只是此法以九神功为基,无法传授谢逊和周芷若照行,惟有待自己驱毒净尽之后,再助谢周二人驱毒。这功夫说来简捷,做起来却十分繁复,他到第七⽇上,也只驱了体內三成毒素。好在这毒素只是令人使不出內劲,于⾝了却是无害。周芷若起初几⽇极是着恼,后来倒也渐渐惯了,陪着谢逊捕钱鸟,烧⽔煮食。她晚间在岛东一个山洞中独居,和张无忌等离得远远地。张无忌暗自惭,心想赵敏之祸,全是由己而起。这赵姑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是明教的对头死敌,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曾折在她的手里,自己对她居然不加防范,当真愚不可及。谢逊和周芷若对他倒并无怨责,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提,他心中越是难过,有时见到周芷若的眼⾊,隐隐体会到她是在说:“你为赵敏的美⾊所,酿成了这等大祸。”但殷离的伤势却越来越重。这小岛地处南海,所生草木大半非胡青牛医经所载,他空自医术精湛,又明知殷离的伤势可治,然而手边就是没药。偏生岛上树木都是又矮又小,仅能作柴薪之用,否则他早已扎成木筏,冒险內航。他若不明医术,也不过是焦虑而已,此时却如万把尖刀⽇夜在心头剜割。这一晚他嚼了些退热的草药,喂在殷离口中,眼见她难以下咽,心中一酸,泪⽔一颗颗滴在她脸上。殷离忽然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哥哥,你别难过。我要到世去见那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去了。我要跟他说,世上有一个阿牛哥哥,待我这样好,可比你张无忌好上千倍万倍。”张无忌喉头哽咽,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向她吐露自己实在就是张无忌。殷离握住了他手,说道:“阿牛哥哥,我始终没答应嫁给你,你恨我么?我猜你是为了讨我喜,说着骗骗我的。我相貌丑陋,脾气古怪,你怎会要我?”

  张无忌道:“不!我没骗你。你是一位情深意真的好姑娘,要是得真能娶你为,实是我生平之幸。等你⾝子大好了,咱们诸事料理停当,便即成婚,好不好?”

  殷离伸出手来,轻轻抚他的面颊,‮头摇‬道:“阿牛哥哥,我是不能嫁你的。我的心,早就许给了那个凶恶狠心的张无忌了…阿牛哥哥,我有点儿害怕,到了世,能遇到他么?他仍然会对我这么狠霸霸的么?”

  张无忌见她说话神智清楚,脸颊嘲红,心下暗惊:“这是回光反照之象,难道她便要毕命于今⽇吗?”一时呆呆出神,没听见她的话。殷离抓住了他手腕,又问了一遍。张无忌柔声道:“他永远会待你很好的,当你心肝宝贝儿一般。”殷离道:“能有你待我一半儿好么?”张无忌道:“老天爷在上,张无忌诚心诚意的疼你爱你,他早就懊悔小时候待你这般凶狠了。他…他对你之心,跟我一般无异,没半点分别。”殷离叹了口气,嘴角上带着一丝微笑,道:“那…那我就放心了…”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双目闭上,终于停了呼昅。张无忌将她尸⾝抱在怀里,心想她直到一瞑不视,仍不知自己便是张无忌。这些⽇来,她始终昏昏沉沉,无法跟她说知真相。当她临终前的片刻神智清明之际,却又甚么也来不及说了。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说与不说,也没甚么分别。他心头痛楚,竟哭不出声来,只想:“若不是赵敏又伤她脸颊,她的伤未必无救。若不是赵敏弃了咱们在这荒岛之上,只要数⽇间赶回中原,我定有法子救得她的命。”恨恨的冲口而出:“赵敏,你这般心如蛇蝎,有朝一⽇落在我手中,张无忌决不饶你命。“忽听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待得你见到她如花似⽟的容貌,可又下不了手啦。”转过⾝来,只见周芷若俏立风中,脸上満是鄙夷之⾊。他又是伤心,又是惭愧,说道:“我对着表妹的尸⾝发誓,若不手诛妖女,张无忌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周芷若道:“那才是有志气的好男儿。”抢上几步,抚着殷离的尸⾝痛哭起来。谢逊听到哭声,寻声而至,得知殷离⾝亡,也不噤伤感。张无忌到山冈之去挖墓,岛上浮泥甚浅,挖得两尺,便遇上‮硬坚‬的花岗石,手边又无锄铲,只得将殷离的尸⾝放⼊浅⽳,待要将泥土堆上,见到她脸上的肿与⾎痕,心想:“碎石泥块堆在脸上,可要擦伤了她。”折了些树枝架在她尸⾝上,再轻轻放上石块,似乎她死后尚有知觉,生恐她给石块庒痛了。折下一段树⼲,剥去树⽪,用殷离的匕首在树⼲上刻道:“爱蛛儿殷离之墓”下面刻道:“张无忌谨立”一切停当,这才伏地大哭。周芷若劝道:“殷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待她也是仁至义尽。只须你不负了今⽇之言,杀了赵敏为她报仇,殷家妹子在九泉之下也是含笑的了。”

  张无忌一番伤心,本已凝聚在丹田之中的毒素复又散开,再多费了数⽇之功,才渐行凝聚,待得尽数驱出体外,又是十余⽇之后了。小岛地气炎热,诸般野果甚多,随手采摘,即可充饥,⽇子倒也过得并不艰难。周芷若知张无忌心伤殷离之死,恼恨赵敏之诈,复又怜惜小昭之去,待他加意的温柔体贴。张无忌运神功替谢逊驱去了体內毒后,本该替周芷若驱毒,但想这驱毒之法须以一掌贴于对方后,一掌贴于脐上‮腹小‬,青年男女,怎能如此肌肤相亲?但若非这般运功,又不能将自⾝的九真气输⼊她体內,一连数⽇,心下好生踌躇,难以决断。这⽇晚间,谢逊忽道:“无忌,咱们在此岛上,你想要过多少⽇子?”张无忌一怔,道:“那就难说得很,只盼能有船只经过,救咱们回归中土。”谢逊道:“这一个多月来,远远也曾见到船帆的影子么?”张无忌道:“没有。”谢逊道:“是了!说不定明天便有船只来到,但说不定再过一百年也没船经过。”张无忌叹道:“这荒岛孤悬海中,非海船航道所经,咱们是否能重回中土,原是十分渺茫。”

  谢逊道:“嗯,解药是不易求的了。十香软筋散的毒素留在体中,除了四肢乏力之外,可有其他害处?”张无忌道:“时候不长,那也没有多大害处,但这种剧毒侵肌蚀骨,⽇子久了,五脏六腑难免都受损伤。”

  谢逊道:“是啊。那你怎能不尽早设法给周姑娘驱毒?你说周姑娘和你从小认识,当年你⾝中玄冥寒毒之时,她曾有惠于你。这等温柔有德的淑女,到哪里求去?难道你嫌她相貌不美么?”张无忌道:“不,不,周姑娘倘若不美,天下哪里还有美人?”谢逊道:“那我替你作主,娶了她为。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腐礼,就不必顾忌了。”

  周芷若在旁听着他二人说话,忽听说到自己⾝上来了,羞得満脸通红,站起⾝来便走。

  谢逊跃起⾝来,张开双手,拦在她⾝前,笑道:“别走,别走!我今⽇这媒人是做定的了。”周芷若嗔道:“谢老爷子,你为老不尊!咱们只盼想个法儿回归中土,这当儿怎地说起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来?”谢逊哈哈大笑,说道:“男女好合,是终⾝大事,怎么不三不四了?无忌,你⽗⺟也是在荒岛上自行拜天地成婚。他们当⽇若非除了这些世俗礼法,世上哪里有你这个小子?何况今⽇有义⽗为你主婚。难道你不喜周姑娘么?不想替她驱除体內的剧毒么?”周芷若掩了面只是要走,谢逊拉住她⾐袖,笑道:“你走到哪里去?明⽇咱们不见面了么?啊,我知道了,你不是不肯叫我这老瞎子做公公?”周芷若道:“不,不,不是的。谢老爷子是当世豪杰…”谢逊道:“那你是答应了?”周芷若只说:“不,不!”谢逊道:’你是嫌我这义儿太过不成材么?”周芷若顿了一顿,说道:“张公子武功卓绝,名扬江湖。得…得婿如此,更有何求?只是…只是…”谢逊道:“怎么?”周芷若向张无忌微微掠了一眼,说道:“他…他心中实在喜赵姑娘,我是知道的。”

  谢逊咬牙道:“赵敏这小人害得咱们如此惨法,无忌岂能仍然执不悟?无忌,你自己倒说说看。”

  张无忌心中一片惘,想起赵敏盈盈笑语、种种动人之处,只觉若能娶赵敏为,长自和她相伴,那才是生平至福,但一转念间,立时忆起殷离脸上横七竖八、⾎淋淋的剑伤来,忙道:“赵姑娘是我大仇,我要杀了她为表妹雪恨。”谢逊道:“照啊,周姑娘,那你还甚么疑忌?”周芷若低声道:“我不放心。除非…除非你要他…立下一个誓来。否则我宁可毒发⾝死,也不要他助我驱毒。”谢逊道:“无忌,快立誓!”

  张无忌双膝跪地,说道:“我张无忌若是忘了表妹⾎仇,天地不容。”周芷若道:“我要你说得清楚些,对那位赵姑娘怎样?”谢逊道:“无忌,你就说得更清楚些。甚么‘天地不容’,太含糊了。”张无忌朗声道:“妖女赵敏为其鞑子皇室出力,苦我百姓,伤我武林义士,复又盗我义⽗宝刀,害我表妹殷离。张无忌有生之⽇,不敢忘此大仇,如有违者,天厌之,地厌之。”周芷若嫣然一笑,道:“只怕到了那时候,你又手下容情哩。”谢逊道:“我说呢,拣⽇不如撞⽇,咱们江湖豪杰,还管他甚么婆婆妈妈的繁文缛节,你小俩口不如今⽇便拜堂成亲罢。这十香软筋散早一⽇驱出好一⽇。”

  张无忌道:“不!义⽗,芷若,你们听我一言。殷姑娘待我情意深重,她自幼便心中以我为夫,我心也已以她为,虽无婚姻之事,却有夫妇之义。她尸骨未寒,我何忍即行另结新?”谢逊沉昑道:“这话倒也说得是,依你说那便如何?”张无忌道:“依孩儿之见,孩儿今⽇先和周姑娘订立婚姻之约,助她疗伤驱毒,这就方便得多。倘若天幸咱们得回中土,待孩儿手刃赵敏,夺回屠龙宝刀回义⽗手中,那时再和周姑娘完婚,可说两全其美。”谢逊笑道:“倒想得美。要是十年八年,咱们也回不了中土呢?”张无忌道:“三年之后,不论咱们是否能离此岛,就请义⽗主持孩儿的婚事便是。”谢逊点了点头,问周芷若道:“周姑娘,你说怎样?”周芷若垂头不答,隔了半晌,才道:“我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儿家,自己能有甚么主意?一切全凭老爷子作主。”谢逊哈哈笑道:“很好,很好。咱三人一言为定。你小俩口是未婚夫妇,不必再有甚么顾忌。无忌,你给我的儿媳妇驱毒罢。”说道大踏步走向山后。

  张无忌道:“芷若,我这番苦衷,你能见谅么?”周芷若微笑道:“只因是我这个丑样的,你才推三阻四,要是换了赵姑娘啊,只怕你今晚就…”说到这里,转过了头,不好意思再说。张无忌怦然心动,寻思:“当大伙儿同在小船中飘浮之时,我曾痴心妄想,同娶四美。其实我心中真正所爱,竟是那个无恶不作、毒狡猾的小妖女。我枉称英雄豪杰,心中却如此不分善恶,恋美⾊。”

  周芷若回过头来,见他兀自怔怔的出神,站起⾝来,便要走开。张无忌伸手握住她手一拉。不料周芷若功力未复,脚下无力,⾝子一晃,便倒在他怀里,挣扎不起来,嗔道:“我是一生一世受定你的欺侮啦。”

  张无忌见她轻颦薄怒,楚楚动人,抱着她娇柔的⾝子,低声道:“芷若,咱俩幼时在汉⽔中一见,不意竟能得有今⽇。在光明顶我独斗昆仑、华山两派四老之时,你指点关窍,救我命。当时我也只感你的关怀,却不敢另有妄念。”周芷若倚在他的怀里,说道:“那⽇我刺你一剑,你难道不恨我么?”张无忌道:“你没刺正的心口,我便知你对我暗有情意了。”周芷若呸了一声,脸颊晕红,说道:“早知如此,当⽇我一剑刺正你的心口,多少⼲净,也免得以后无穷岁月之中,给你欺侮,受你的气。”张无忌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说道:“我此后只另倍疼你爱你。我二人夫妇一体,我怎会给你气受?”周芷若侧过⾝子,望着他脸,说道:“要是我做错了甚么事,得罪了你,你会打我、骂我、杀我么?”

  张无忌和她脸蛋盯距不过数寸,只觉她吹气如兰,忍不住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吻,说道:“似你这等温柔斯文、端庄贤淑的贤,哪会做错甚么事?”周芷若轻轻‮摸抚‬他的后颈,说道:“便是圣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从小没爹娘指导,难保不会一时胡涂。”张无忌道:“当真你做错甚么,我自会好好劝你。”周芷若道:“你对我决不变心?决不会杀我么?”张无忌在额上又是轻吻一下,柔声道:“你别胡思想。哪有此事?”周芷若颤声道:“我要你亲口答应我。”张无忌笑道:“好罢!我对你决不变心,决不会杀你。”

  周芷若凝视他双眼,说道:“我不许你嘻嘻哈哈,要你正正经经的说。”张无忌笑道:“你这个个小脑袋之中,不知在想些甚么。”心想:“总是我对赵敏、对小昭、对表妹人人留情,令她难以放心。可是自今而后,怎会更有此事?”于是收起笑容,庄言道:“芷若,你是我的爱。我从前三心两意,只望你既往不咎。我今后对你决不变心,就算你做错了甚么,我连重话也不舍得责备你一句。”

  周芷若道:“无忌哥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记得今晚跟我说过的话。”指看初升的一勾明月,说道:“天上的月亮是咱俩的证人。”

  张无忌道:“对,你说得不错,天上明月,是咱俩的证人。”他仍是将周芷若搂在怀里,望着天边明月,说道:“芷若,我一生受过很多很多人的欺骗,从小为了太过轻信,不知吃过多少苦头,到底有多少次,这时候也记不起来了。只有在‮火冰‬岛上,和爹爹、妈妈、义⽗在一起的时候,那才没人世间的奷诈机巧。我第一次回归中原,便遇上一个叫化子弄蛇,他骗我探头到布袋中去瞧瞧,不料他把布袋套在我头上,将我擒住。我又哪料得到,咱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来到这小岛之上,赵姑娘竟会在第一晚的食物之中,便下了剧毒?”周芷若苦笑道:“你是不到⻩河心不死,到得⻩河悔已迟。”张无忌心中突然充満了幸福之感,说道:“芷若,你才真正是我永远永远的亲人。你一直待我很好。⽇后咱们倘若得能回归中原,你会帮我提防奷滑小人。有了你这个贤內助,我会少上很多当了。”周芷若‮头摇‬道:“我是个最不中用的女子,懦弱无能,人又生得蠢。别说和绝顶聪明的赵姑娘天差地远,便是小昭,她这等深刻的心机,我又怎及得上万一?你的周姑娘是个老老实实的笨丫头,难道到今天你还不知道么?”

  张无忌道:“只有你这等忠厚贤慧的姑娘,才不会骗我。”周芷若转过⾝来,将脸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无忌哥哥,我能和你结为夫妇,心里快活得了不得,只盼你别因我愚笨无用,瞧我不起,欺侮我。我…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的服侍你。”次⽇张无忌即运九神功助周芷若驱毒,初时竟是出于意料之外的方便,想是她饮食不多,中毒不如他与谢逊之深。但驱到第七⽇上,忽觉她体內有一股寒的阻力,跟他送过去的九真气相相抗,周芷若虽尽力克制,仍不易引导九真气⼊体。张无忌惊异之下,向义⽗请教。谢逊沉昑半晌,说道:“这道理我也说不上来,多半是她峨嵋派历代师⽗都是女子,所习內力偏于柔一路。”张无忌点头称是。好在周芷若內功修为和他相差甚远,他催动神功,便将她体內劲庒制了下去,但如此运功,却又比替谢逊驱毒时费力得多。张无忌隐隐觉得她体內劲此时虽然尚弱,但⽇后成就,委实是非同小可,赞道:“芷若,尊师灭绝师太真是一代人杰。她传给你的內功,法门⾼深之至,此刻我已觉得出来。你依此用功,⽇后或可和我的九神功并驾齐驱,各擅胜场。”周芷若道:“你骗我呢!峨嵋派武功怎能和张大教主的九神功、乾坤大挪移法相比?”张无忌道:“你天淳厚,武功的招数上虽然所学不多,但內功的基已扎得极佳。我太师⽗言道,武学钻研到后来,成就大小往往和各人资质有关,而且未必聪明颖悟的便一定能学到最⾼境界。据说贵派创派祖师郭女侠的⽗亲郭靖大侠,资质便十分鲁钝,可是他武功修为震烁古今,太师⽗说,他自己或者尚未能达到郭大侠当年的功力。你峨嵋派內功的法门似乎尚在武当派之上,依我瞧啊,你将来的成就当可超过尊师灭绝师太。”周芷若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要讨好我,也不用说我武功好。我只要能学到师⽗本事的一成两成,也就心満意⾜了。你几时把你的九神功、挪移乾坤功夫教我一两手,我才多谢你呢。”张无忌沉昑未答。周芷若道:“你说我不配做张大教主的徒弟吗?”张无忌道:“不!我察觉你的內功和我所学截然不同,那是庒儿相反的路子。你要是学我的功夫,那是世上艰险无比之事。”

  周芷若道:“你不肯教,也就算了。学武功最多是学不成,还能有甚么危险?”张无忌正⾊道:“不,不!我这九神功是纯粹刚的內功,你现下所习的峨嵋派內功,走的却纯是柔路子。要是你再练我的功夫,汇于一体,除非是如我太师⽗这等武学奇才,或许能使之⽔火相济,刚柔相调,否则只要差得一步,便是走火⼊魔的大祸。嗯,等你⽇后內功大成之时,我那挪移乾坤的心法,倒是可以学的。”周芷若笑道:“我跟你说着玩呢。以后我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你的武功和我的武功有甚么分别?我生来懒懒散散,你的九神功一定难练得紧,你便是着我练,我也怕难呢。”张无忌听她如此说,心中甚感甜藌。

  如此情意绵,不觉时⽇之逝。忽忽过了数月,周芷若说自觉內力全复,⾝体更无异状,想来毒已然驱尽。这一⽇岛东几株桃花开得甚美,张无忌折了几枝桃花,去揷在殷离的墓前。只见那刻着“爱蛛儿殷离之墓”的木条横在地下,不知是被甚么野兽撞到了的,于是拾了起来,重又揷好。想起表妹一生困苦,恐怕连一天福也没享过。

  正自神伤,忽听得海中鸥鸟大声聒噪,抬起头来,忽见远处海上一艘帆船正鼓风驶来,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声叫道:“义⽗,芷若,有船来啦,有船来啦!”

  谢逊和周芷若听到叫声,先后奔到他⾝旁。周芷若颤声道:“怎么会有船只到这荒岛上来?”张无忌道:“当真奇了,难道是海盗船么?”不到半个时辰,帆船已在岛外下锚停泊,一艘小艇划向岛来。张无忌等三人到海滩。只见小艇中的⽔手都穿蒙古⽔师军装,张无忌心中一动:“难道赵姑娘良心发现,又回到岛上来?”斜向周芷若一瞥,见她秀眉微蹙,口起伏,显是也担着极大的心事。片刻间小艇划到,五名⽔手走‮海上‬滩,为首的一名⽔师军官躬⾝向张无忌道:“这位是张无忌张公子?”张无忌道:“正是。长官何人?”那人听到张无忌自承,神⾊间极是欣慰,说道:“小人名拔速台,今⽇找到了公子,当真幸运之至。小人奉命前来,接张公子、谢大侠回归中土。”他只说张谢二人,却不提周芷若的名字。张无忌道:“长官远来辛苦,却不知是奉何人所遣?”拔速台道:“小人是驻防福建的达花⾚鲁⽔师提督麾下,奉尔都思将军之命,前来接。尔都思将军一共‮出派‬海船八艘,在这一带闽浙粤三省海面寻找公子和谢大侠,想不到倒是小人立下首功。”言下之意,显是他上司许下诺言,谁能找到张无忌的便有升赏。张无忌听他所说那些蒙古将军的名字均不相识,料想那些将军也是辗转奉了赵敏之命,问道:“你可知贵上司为何派长官前来接我?”拔速台道:“尔都思将军吩咐,张公子是大大的贵人,乃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命小人找到之后,用心侍候。至于何以接公子,小人职位低微,未蒙将军示知。”周芷若揷口问道:“可是绍敏郡主之意么?”拔速台一怔,道:“绍敏郡主?小人没福见过。”周芷若冷冷的道:“甚么福不福的?”拔速台道:“绍敏郡主乃我蒙古第一美人,不,乃天下第一美人,文武全才,是汝王爷的千金。小人怎有福气一见郡主的金面?”周芷若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张无忌向谢逊道:“义⽗,那么咱们便上船罢。”谢逊道:“咱们到那边山洞中取了随⾝物品,便可上船,长官请在此稍候。”拔速台道:“让小人和⽔手们替三位搬行李罢。”谢逊笑道:“咱们有甚么行李?不敢劳动。”他携了张无忌和周芷若的手,走到山后,说道:“赵敏忽然派船来接咱们回去,其中必有谋,你们想该当如何应付?”

  张无忌道:“义⽗,你想赵…你想赵敏她…她会在船上么?”谢逊道:“这小妖女若在船上,那倒好办了。咱们只须留心饮食,免再着了她的道儿。”张无忌道:“不错,咱们把这儿收蔵着的咸鱼、⼲果带上船去,再带上清⽔,决不去吃喝船上的物事。”谢逊道:“我料想赵敏决计不在船上。她是师那些波斯人的故智,将咱们骗上船去,待航到大海之中,便有蒙古⽔师船只出现,开炮将咱们的座船轰沉。”

  张无忌心中一阵酸痛,颤声道:“她…她用心竟如此毒辣?她将咱们放逐在这个岛之上,让咱们自生自灭,永世不得回归中土,也就是了。咱三人又没甚么事对不起她。”谢逊冷笑道:“你将她囚在万安寺中的六大派⾼手一齐放了出来,她焉有不记恨之理?再说,明教教主失踪,此刻教中上下人等定在大举访寻,难保不寻到这荒岛上来。只有令咱们葬⾝海底,那才是斩草除。”

  张无忌道:“开炮轰船?岂不是连拔速台等这些蒙古官兵,一起都枉送了命?”谢逊哈哈一笑,随即叹道:“无忌孩儿,这些执掌军国重任之人,焉会爱惜人命?若是似你这般心肠仁慈,蒙古人能横绝四海、扫百国么?自古以来,哪一个立大功名的英雄不是当机立断,要杀便杀?别说区区官兵,便是自己⽗⺟子女,也顾不得呢。”

  张无忌呆了半晌,黯然道:“义⽗说得是。”他向来知道蒙古人对敌人十分‮忍残‬暴,但想对自己部下总须爱惜,此刻听了谢逊之言,⾝上不噤凉了半截,自觉此番便算能回归中土,统率中原豪杰驱除鞑了,但说到治国致太平,决非自己所能。周芷若道:“义⽗,你说咱们该当如何?”谢逊道:“我的儿媳妇有甚么妙计?”周芷若道:“那么咱们便别上这船罢,跟那蒙古军官说,咱们在这儿住得很好,不想回中原去了。”谢逊笑道:“真是傻丫头的傻主意。咱们不上船,敌人也决计放咱们不过。咱们把这艘船中的官兵尽数杀了,他们不能再派十艘八艘来么?何况中原有多少大事,要无忌回去担当,怎能让他老死于这荒岛之上?”周芷若俊脸通红,低声道:“还是义⽗出个主意罢,我们只听义⽗吩咐便是。”谢逊略一沉昑,道:“须得如此如此。”张无忌和周芷若一听,齐称妙计。张无忌便到殷离墓前祷祝一番,洒泪而别,这才上了大船。周芷若在岛上⽇长无聊,曾雕刻了不少小木马、小木人儿,这时包了一个大包,负在背上。张无忌在舱內舱外巡查一过,果然并无赵敏在內,船上也无碍眼人物,官兵、⽔手看模样均非⾝有武功之人。

  座船拔锚扬帆之后,只驶出数十丈,张无忌反手一搭,已抓住拔速台右腕,另一手菗出他间佩刀,架在他后颈,喝道:“你听我的号令,命梢公向东行驶!”拔速台大吃一惊,颤声道:“张公…公子,小…小人没敢得罪你啊。”张无忌道:“你听我吩咐行事。稍有违抗,我便砍下你的脑袋。”拔速台道:“是,是!”喝令道:“梢…梢公!快…快向东行驶。”梢公依言转舵。那船横掠小岛,向东驶去。张无忌喝道:“你蒙古人意谋害于我,我已识破你们诡计,快快招来!若有虚言,小心你的命。”说着举起右掌,往船边上一拍,木屑纷飞,船边登时缺下一大块来。船上官兵见到,无不骇然。拔速台道:“公子明鉴:小人奉上司之命,接公子回去,此外更无别情。小人…小人只盼立此功劳,得蒙上司升赏,实无半分歹意。”

  张无忌见他说得诚恳,料非虚言,于是放开他手腕,走到船头,左手提起一只铁锚,右手又提起一只铁锚,喝道:“众人看清楚了!”双手一扬,两只大铁锚一齐飞向半空。众官兵哗的一声,齐声惊喊。待两只大铁锚落将下来,张无忌使出挪移乾坤的心法,双手一掠一推,两只铁锚又飞了上去。如此连飞三次,他才轻轻接住,将两只铁锚放在船头。蒙古人从马上得天下,最佩服武勇之士,见他武功如此惊人,一齐拜伏,再也不敢稍起异心。

  梢公遵依张无忌命令,驾船东驶,直航⼊大洋之中,一连三天,所见唯有波涛接天。谢逊料得赵敏所遣的炮船必在闽粤一带海面守候巡视,现下座船航⼊大洋已远,决不至和炮船相遇,到第五⽇上,才命梢公改道向北。这一向北,更接连驶了二十余⽇,凭他赵敏聪明十倍,也难猜到此船的所在,于是再命梢公折向西行,航返中土。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等不是取用自携的食物,便是捕捉海中鲜鱼为食,于船上饮食绝不沾。这一⽇午间,遥见西方出现了陆地。蒙古官兵航海已久,眼见归来,尽皆呼。到得傍晚,那大船已停泊岸旁。这一带都是山石,海⽔甚深,大船可直泊靠岸。谢逊道:“无忌,你上岸去瞧瞧,这是甚么地方。”张无忌答应了,飞⾝上岸。一路行去,只见四下里都是绿油油的森林,地下积雪初融,极是泥泞。走了一阵,树木更加荫深,一株株参天古松,都是数人方能合抱。他飞⾝上了一株⾼树,但见四下树木无边无际,竟是到了林海之中,再无人迹。他想便再向前也是如此,当下回向船来。尚未走到岸旁,忽听得一声惨呼,声音极是凄厉,正是从船上发出。他吃了一惊,飞奔而回,扑上船头。只见満船横七竖八,尽是蒙古官兵的尸首,自拔速台以下,个个尸横船中,谢逊和周芷若好端端的站着,却不见敌人的踪影。张无忌惊问:“义佼,芷若,你们没事罢?敌人到哪里去了?”谢逊道:“甚么敌人?你见到敌踪么?”张无忌道:“不!这些蒙古人…”谢逊道:“是我和芷若杀的。”张无忌更是惊奇道:“想不到这些鞑子一回中土,便胆敢起意害人。”谢逊道:“他们没敢起意害人,是我杀了灭口。这些人一死,赵敏便不知咱们已回中土。从此她在明里,咱们在暗里,找她报仇便容易多了。”

  张无忌倒菗了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谢逊淡淡的道:“怎么?你怪我手段太辣么?鞑子官兵是咱们敌人,用得着以菩萨心肠相待么?”张无忌不语,心想这些人对自己一直服侍唯谨,未有丝毫怠忽,虽说是敌人,但如此杀绝,总觉心中过意不去。谢逊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已不伤人,人便伤己。那赵敏如此对待咱们,咱们便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张无忌道:“义⽗说的是。”但见到拔速台等人的尸⾝,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

  谢逊道:“放一把火,将船烧了。芷若,搜了尸首⾝上的金银,捡三把兵刃防⾝。”

  两人在船上放了火,分别跃上岸来。这船船⾝甚大,直烧到半夜,方始烟飞火灭,连众人尸首一齐化灰沉⼊海底。张无忌见这么一来,⼲手净脚,再无半点痕迹,心想义⽗行事虽然狠辣了些,毕竟是老江湖,非己所及。

  三人胡在岸旁睡了一觉,次晨穿林向南而行。走到第二⽇上,才遇到七八个采参的客人,一问之下,原来此地竟是关外辽东,距长⽩山已然不远。

  待得和那些采参客人分手,周芷若道:“义⽗,是否须得将他们杀了灭口?”张无忌喝道:“芷若你说甚么?这些采参客人又不知咱们是谁。难道咱们此后一路上见一个便杀一个么?”周芷若窘得満脸通红,张无忌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疾言厉⾊的对她说话。谢逊道:“依我原意,也是要将这些采参客人杀了。教主既不愿多伤人命,咱们快些设法换了⾐服,免露痕迹。”

  当下三人快步而行,走了两⽇,才出森林。又行一⽇,见到一家农家,张无忌取出银两,向农民购买⾐服。但那农家极是贫寒,并无多余⾐服可以出让,接连走了七八家人家,三人方凑齐了三套污秽不堪的⾐衫。周芷若素来爱洁,闻到⾐上陈年累积的臭气,几作呕。谢逊却十分喜,命二人用泥将脸涂污。张无忌在⽔中一照,只见已活脫成了辽东一丐,赵敏便对面相逢,也未必相识。

  一路南行,进了长城,这⽇来到一处大镇甸上。三人走向镇上一处大酒楼,张无忌摸出一锭三两重的银子,在柜上,说道:“待咱们用过酒饭,再行结算。”他怕自己⾐衫褴褛,酒楼中不肯送上酒饭。岂知那掌柜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双手将银两奉还,说道:“爷们光顾小店,区区酒⽔耝饭,算得甚么?由小店作东便是。”张无忌很是诧异,坐定后,低声问周芷若道:“咱们⾝上可露出了甚么破绽?怎地这掌柜的不肯收受银子?”周芷若细查三人⾝上⾐服形貌,宛然是三个乞丐,那里有甚么形迹败露?谢逊道:“我听那掌柜的语气之中,颇存惧意,咱们小心些便是。”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七个人来,说也凑巧,竟然也都是乞丐的打扮。这七人靠着窗口大模大样的坐定。只见店小二恭恭敬敬的上前招呼,口中爷前爷后,当他们是达官贵人一般。张无忌见这些乞丐有的负着五只布袋,有的负着六只,都是丐帮中职司颇⾼的弟子。店小二将酒菜吩咐了下去,尚未送上,又有六七名丐帮弟子上来。片刻之间,酒楼上络络绎绎来了三十余名丐帮帮众,其中竟有三人是七袋弟子。张无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丐帮今⽇在此集会,酒楼掌柜误会他三人也是丐帮中人,低声向谢逊道:“义⽗,咱们还是避开这里罢,免得多惹事端,丐帮到的人可不少。”正在此时,店小二送上一大盘牛⾁,一只烧,五斤⽩酒。谢逊腹中正饿,多月来从未好好的餐过一顿,闻到烧的香味,食指大动,说道:“咱们闷声不响的吃了酒⾁便行,又碍他们甚么事了?”说着端起碗来,骨嘟嘟的喝了半碗⽩酒,心道:“天可怜见,谢逊流落海外二十余年,直至今⽇,方得重尝酒味。”这⽩酒烈而不醇,乃是常酿,在他却是如饮醍醐,似喝琼浆。他吁了口长气,只感说不出的快美舒畅,将一碗⽩酒都喝⼲了,忽然低声道:“小心,两个大本领的人物来啦!”张无忌听到楼梯上的脚步之声,果然上楼来的两人武功了得。那两人一走上楼梯顶口,哗喇喇一阵响,楼上群丐一齐站起。谢逊作个手势,三人也站起相。他三人坐在靠里偏角,和众人一齐坐着,并不惹眼,但当人人都站起⾝来,他三人倘若仍是坐着不动,只怕当场便有子。张无忌见第一人中等⾝材,相貌清秀,三络长须,除了⾝穿乞丐服⾊之外,神情模样似个不第秀才。后面那人満脸横⾁,虬髯戟张,相貌十分凶猛,只须再黑三分,活像是关公⾝旁执大刀的周仓。这二人都是五十多岁年纪,胡须均已花⽩,背上各负九只小小的布袋。这九只袋子只是表明他们⾝分,形体甚小,很难装甚么物事。

  张无忌心下寻思:“丐帮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听太师⽗言道,昔⽇丐帮帮主洪七公仁侠仗义,武功深湛,不论⽩道黑道,无不敬服。其后⻩帮主、耶律帮主等也均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数十年来主持非人,丐帮声望大非昔比。现任帮主史火龙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不知其人如何。这二人背负九袋,在丐帮中除了帮主而外,当以他二人位份最尊。那⽇灵蛇岛上,丐帮中人来夺义⽗的屠龙刀,不知和他二人也有牵连么?”这一次屠龙刀和倚天剑为赵敏盗去,那六圣火令却仍在张无忌怀中,没有失落,想是赵敏忌惮他武功太強,生怕他中了十香软筋散后仍有出奇的本领,不敢到他怀中搜索。张无忌眼见丐帮势众,不敢大意,伸手怀中,摸了摸六圣火令。两名九袋长老走到中间一张大桌旁坐下。群丐纷纷归坐,吃喝起来,伸手抓菜,捧碗喝汤,吃得‮藉狼‬一团。张无忌和谢逊留神倾听,想听那两个九袋长老说些甚么。不料他二人尽是饮酒吃菜,除了说些“你来一碗”“这牛⾁很香”之类,一言不涉及正事。待得两名龙头长老食毕下楼,群丐也已酒醉饭,一哄而散。谢逊待群丐散尽,低声道:“无忌,你瞧如何?”张无忌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决不会大吃大喝一顿便算。我猜他们晚间在僻静之处定然再行聚集,商量正事。”谢逊点头道:“必是如此,丐帮向来与本教为敌,‮烧焚‬光明顶便有他们的份,又曾派人来夺我屠龙刀。咱们须得打探明⽩,瞧他们是否另有图谋本教的奷计。”

  三人下楼到柜面付帐,掌柜的甚是诧异,说甚么也不肯收张无忌心想:“丐帮闹得这里的酒馆酒楼都吓怕了,吃喝不用付钱。只此一端,已可知他们平素的横行不法。”三人找了一家小客店歇宿。镇上丐帮帮众虽多,但依照向例,无一住店,因此在客店中倒不虞撞到丐帮人物。谢逊道:“无忌,我眼不见物,打探讯息的事⼲起来诸多不便,芷若武功不⾼,陪着你去也帮不了忙,还是偏劳你一人罢。”张无忌道:“正该如此。”他在客店中稍作休息,便即出门。在大街上自南端直走到北端,竟没见到一名丐帮弟子。张无忌寻思:“不到半个时辰之间,镇上丐帮帮众突然人影全无,料想走得不远。”当下走向一间南货店,瞪起双眼,伸拳在柜台上一击,喝道:“喂,掌柜的,我那许多兄弟们走向哪里去啦?”众店伴见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道是丐帮中的一个恶丐,个个心惊⾁跳,內中一人胆子较大,指着北方,陪笑道:“贵帮朋友络绎都向北去了。大爷喝杯茶么?”张无忌喝道:“不喝!喝甚么***臭茶?”转⾝大踏步向北,肚中暗暗好笑。他快步走出镇甸不远,只见左首路旁长草中人影一闪,一名丐帮弟子站了起来,瞧模样是要上来喝问。张无忌脚下加快,倏忽而过。那丐帮弟子擦了擦眼睛,还疑心自己眼花,怎地忽然似乎有人,转眼间却又不见了。

  张无忌心想丐帮沿途布了卡子,好不戒备森严,当下展开轻功,向北疾驰。丐帮布在树后、草中、山间、石边的卡子,一一落⼊他眼中,反倒成为指引的路标。奔出四五里路,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卡,哨位越来越密。这些人武功虽然不⾼,但青天⽩⽇之下,要尽数避过他们的眼光却也不易。到了后来,只得避开大路,曲曲折折的绕道而行。眼见一条山道通向山中的一座大庙,料知群丐必在庙中聚会,提气奔向东北角上,再折而向西,绕过群丐的卡子,直欺到庙侧。只见庙前一块匾上写“弥勒佛庙”四个大字,庙貌庄严,甚是雄伟。张无忌暗想:“这次丐帮中要紧人物定然到得不少。我若混在人丛之中,难免给他们发觉。”四下打量,见大殿前庭中左边一株古松,右边一株老柏,双树苍劲立,⾼出殿顶甚多,枝叶密茂,颇可蔵⾝其间。绕到庙后,飞⾝上了屋顶,匍匐爬到檐角,轻轻一纵,如一溜烟般落到了松树之顶,从一大枝⼲后望将出去,暗叫一声:“侥幸!”殿中风光,尽收眼底。只见大殿地下黑庒庒的坐満了丐帮帮众,少说也有三百数十人。这些人均朝內而坐,是以他跃上松树,竟然无人知觉。殿中放着五个蒲团,虚座以待,显在等甚么人到来,殿中虽聚了三四百人,却无半点声息,和酒楼上糟糟地抢菜争食的情景浑不相同。他想:“丐帮享名数百年,近世虽然中衰,昔⽇典型,究未尽去。那酒楼中的混模样只是平⽇的情状。看来帮中长老部勒帮众,执法实极严谨。”大殿居中坐一尊弥勒佛,袒露出了一个大肚子,张大了笑口,慈祥可亲。张无忌正打量间,忽听得殿上一人喝道:“掌钵龙头到!”群丐一齐站起,那秀才模样的九袋长老手捧破钵,缓步而出,站在右首。又有人喝道:“掌龙头到!”那周仓般的九袋长老双手⾼举一,大踏步出来,站在左首。那人喝道:“执法长老到!”只见一个⾝形瘦小的老丐走了出来,手中持着一破竹片,脚下轻捷,走动时片尘不起。张无忌心道:“此人好⾼的轻功,只较韦蝠王稍逊。”有人喝道:“传功长老到!”这次出来的是个⽩须⽩发的老丐,空着双手,⾝形步法之中却看不出武功的深浅。

  四名老丐将四个蒲团移向下首,只留下中间一个蒲团,弯躬⾝,齐声说道:“有请帮主大驾!”张无忌心中一凛:“但听说丐帮帮主名叫‘金银掌’史火龙,武林中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却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

  大殿上群丐一齐躬⾝,过了一会,屏风后脚步声响,大踏步走出一条大汉来。但见他⾝⾼六尺有余,魁梧之极,红光満面,有似大官豪绅般模样,走到大殿正中,双手叉站立。群丐齐声道:“座下弟子,参见帮主大驾。”那丐帮帮主史火龙右手一挥,说道:“罢了!小子们都好啊?”群丐道:“帮主安好。”待史火龙在中间蒲团上坐下,各人才分别坐地。史火龙转头向掌钵龙头说道:“翁兄弟,你把金⽑狮王和屠龙刀的事,向大伙儿说说。”

  张无忌听到“金⽑狮王和屠龙刀”这几个字,心中大震,更是全神贯注的倾听。掌钵龙头站起⾝来,向帮主打了一躬,转⾝说道:“众家兄弟:魔教和本帮争斗了六十年,积怨极深。近年魔教立了一个新教主,名叫张无忌,本帮有人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曾见到此人是个无知少年。谅这等啂臭未⼲、⻩⽑未褪的小儿,成得甚么大事?焉能与本帮史帮主的雄才伟略相抗?”群丐声雷动,一齐鼓掌,史文龙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掌钵龙头又道:“只是魔教立了新魔主后,本来四分五裂、自相残杀的局面登时改观,倒成了本帮的心腹大患。近一年来,魔教的众魔头在各路起事,淮泗一带,有韩山童、朱元璋,两湖一带有徐寿辉等人,连败元兵,占了不少地方,可说颇成气候。假若真给他们成了大事,逐出鞑子,得了天下,那时候本帮十数万兄弟,可都要死无葬⾝之地了。”群丐大怒吆喝:“决不能让他们成事!”“丐帮誓与魔教死拚到底。”“魔教要是占了天下,本帮兄弟还有命活吗?”“鞑子是要打的,却万万不能让魔教教主坐了龙廷。”张无忌寻思:“想不到我⾝在海外数月,弟兄们⼲得着实不错。丐帮这番顾虑,也非无因。丐帮人数众多,帮中也颇有豪杰之士,若得与他们联手抗元,大事更易成功。该当如何方得和他们尽释前嫌、化敌为友?”

  掌钵龙头待群丐嚷稍静,说道:“史帮主向来在莲花山庄静养,长久不涉⾜江湖,但遇上了这等大事,非得亲自主持不可。也是天佑我帮,八袋长老陈友谅结识了一个武当弟子,得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他提⾼声音叫道:“陈长老!”壁后有人应道:“在!”两人携手而出。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神情剽悍,正是灵蛇岛上谢逊饶了他一命的陈友谅。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相貌俊美,却是宋远桥之子宋青书。张无忌先听得说“陈友谅结识了一个武当弟子”料来只是那一位师伯叔门下的寻常弟子,岂知竟会是这个武当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心想:“宋师哥怎会跟丐帮混在一起?”随即又想:“武当派与丐帮都是侠义道,双方好,那也不奇。”陈友谅和宋青书先向史火龙行礼,再向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掌钵二龙头作揖,然后向群丐团团抱拳。掌钵龙头说道:“陈长老,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跟众兄弟说说。”陈友谅携着宋青书的手,说道:“众家兄弟,这位宋青书宋少侠,是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的公子,⽇后武当派的掌门,非他莫属。那魔教教主张无忌可说是宋少侠的师弟,因此魔教中的种种情由,宋少侠尽皆了如指掌。数月之前,宋少侠和我说起,魔教的大魔头金⽑狮王谢逊,已到了东海灵蛇岛上…”执法长老揷嘴道:“武林中找寻金⽑狮王,当真无所不用其极,数十年来始终不知他的下落,宋少侠却何以忽然得知?老夫想要请教。”张无忌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团:“紫衫龙王因武烈⽗女而得知我义⽗的所在,前去接他南来灵蛇岛,此事该当隐秘之极,何以竟会让丐帮得知,因而派人去岛上夺刀?”这件事他曾和谢逊参详过几次,始终不明其理,这时听执法长老问起,自是加意留神。只听陈友谅道:“托赖帮主洪福,机缘十分凑巧。东海有一个金花婆婆,不知如何,竟会得知了谢逊的所在。这老婆婆生长海上,精航海之事,居然给她找到了谢逊所居的极北荒岛,将他接上灵蛇岛。那灵蛇岛上囚噤着⽗女两人,名叫武烈、武青婴,是大理南帝一派武学的传人。他⽗女乘着金花婆婆前赴中原,杀了看守之人,逃了出来,在山东遇到危难,幸蒙宋少侠搭救,说起各种前因,宋少侠方知金⽑狮王的下落。”执法长老点头道:“嗯,原来如此。”

  张无忌心中,也是这样说道:“嗯,原来如此。”又想:“武烈⽗女实非正人,当年朱长龄和他们苦心设下巧计,从我口中骗出我义⽗的所在。但也幸而如此,紫衫龙王方能获知我义⽗的下落。当今之世,说到⽔和航海之术,只怕很少有人能胜得过紫衫龙王,若不是由她出马,茫茫北海之中,又有谁能有此本领找得到‮火冰‬岛?纵令是我爹爹妈妈复生,也未必能够,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友谅又道:“兄弟和宋少侠乃生死之,得悉了这讯息之后,即行会同季郑二位八袋长老,率同五名七袋弟子,前赴灵蛇岛,意生擒谢逊,夺获屠龙宝刀,献给帮主。不料魔教大帮人马也于此时前赴灵蛇岛。兄弟们虽然竭力死战,终于寡不敌众,季长老和四名七袋弟子殉难。灵蛇岛上的战况,请郑长老向帮主禀报。”那肢体残断的郑长老从人丛中站起⾝来,叙述灵蛇岛上明教和丐帮之战。他不说丐帮众人围攻谢逊,却说明教如何人多势众,自己一⼲人如何英勇御敌,最后说到陈友谅舍⾝救他命的仗义之处,更是慷慨昂,口沫横飞,说谢逊为陈友谅的正气折服,终于不敢动手。

  大殿上群丐只听得耸然动容,齐声喝采。那传功长老说道:“陈兄弟智勇双全,而如此义气,更是难得。”陈友谅躬⾝道:“做兄弟的承帮主和长老们教诲,本帮大义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区区小事,倒劳郑长老的称赞,做兄弟的好生不安。”群丐见他如此谦逊,毫不居功,更是大赞不已。张无忌在树上越听越气,心想此人卑鄙无聇,竟至如此,明明是卖友求生,却变成了仗义救人,只是他做得天⾐无,连郑长老也瞧不出破绽,实是个大大的奷雄。言念及此,忽地心下黯然:“这奷人的诡计,当时义⽗给他骗过,我也给他骗过,只是骗不过紫衫龙王和赵姑娘。唉,赵姑娘聪明多才,人品却是这般…”执法长老站起⾝来,冷冷的道:“本帮又有这许多兄弟为魔教所害,这⾎海深仇,咱们便此罢了不成?”群丐大声鼓噪:“咱们非给季长老报仇不可!”“踏平光明顶!扫魔教!”“宰了张无忌,宰了谢逊!”“本帮和魔教势不两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帮主快下号令,天下丐帮弟子,齐向魔教攻杀!”执法长老向史火龙道:“帮主,报仇雪恨之举,如何行事,便待帮主示下。”史火龙皱眉道:“这个嘛,这是本帮的大事,嗯,嗯,须得从长计议。你叫七袋弟子以下的帮众,暂且退出,咱们好好儿商量商量。”执法长老应道:“是!”转⾝喝道:“奉帮主号令:七袋弟子以下,退出大殿,在庙外相候。”群丐轰然答应,向史火龙等躬⾝行礼,一齐退出了庙门。大殿上只剩下八袋长老以上的诸首脑。

  陈友谅走上一步,躬⾝道:“启禀帮主,这位宋青书宋兄弟于本帮颇有功绩,帮主如若恩准,许他投效本帮,以他的⾝分地位,⽇后更可为本帮建立大功。”

  宋青书道:“这个,似乎不…”他只说了一个“不”字,陈友谅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到他脸上。宋青书见到他的神⾊,登时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史火龙道:“这个甚好。宋青书投⼊我帮,可暂居六袋弟子之位,归八袋长老陈友谅统率。须得遵守本帮帮规,为本帮出力,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宋青书眼中流露出愤恨之⾊,但随即竭力克制,上前向史火龙跪下,说道:“弟子宋青书,向帮主叩头。多谢帮主开恩,授予六袋弟子之位。”跟着又参见众长老。执法长老说道:“宋兄弟,你既⼊本帮,便受本帮帮规约束。⽇后虽然你做到武当派掌门,也得遵从本帮的号令。这个你知道了么?”语气甚是严峻。宋青书道:“是。”执法长老又道:“本帮与武当派虽然同为侠义道,终究路子不同。既然武当掌门之位⽇后定当落在你⾝上,何以你却甘心投⼊本帮?此事须得说个明⽩。”宋青书向陈友谅望了一眼,说道:“陈长老待弟子极有恩义,弟子敬慕他的为人,甘心追附骥尾。”陈友谅笑道:“此处并无外人,说出来也无⼲系。峨嵋派掌门人灭绝师太死后,新任掌门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名叫周芷若。此女和宋兄弟青梅竹马,素有婚姻之约,那知却给魔教的大魔头张无忌横刀夺爱,携赴海外。宋兄弟气愤不过,求教于我。做兄弟的拍膛担保,定要助他夺回周女。”无忌越听越怒,暗想:“此人一派胡言,哪有此事?”忍不住便要纵⾝⼊殿,直斥其非,但终于強抑怒火,继续倾听。史火龙哈哈一笑,说道:“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也无怪其然。一个是武当掌门,一个是峨嵋掌门,不但门当户对,而且郞才女貌,本来相配得紧啊。”

  执法长老又问:“宋兄弟既受此委屈,何不求张三丰真人和宋大侠作主?”陈友谅道:“宋兄弟言道:那张无忌小贼,便是武当派张翠山的儿子。张三丰平生对张翠山最为喜爱,因此武当派近来颇有与魔教携手之意。张三丰和宋大侠都不愿得罪魔教。眼下中原武林之中,唯有本帮和魔教誓不两立,力量又⾜可和群魔相抗。”执法长老点头道:“那就是了,只须灭得魔教,宰了张无忌那小子,宋兄弟的心愿何愁不偿。”张无忌隐⾝树中,回想当⽇在西域大漠之中,光明顶上,宋青书对待周芷若的神情果是颇为奇特,此刻一加印证,才知也早就对周芷若怀有情意,然而总觉诧异:“武当弟子要加⼊丐帮,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总须先得禀告太师⽗和宋师伯才是。他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师门、背叛亲⽗,人品岂非太差?何况芷若对我一片真心,宋青书纵得丐帮之助,又怎能得她顺从?宋大哥在江湖上声名早著,号称是武当派后起之秀,怎地会这么胡涂?”

  只听陈友谅道:“启禀帮主:弟子在大都附近擒得魔教中一名重要人物,此人和本帮大业颇有⼲系,请帮主发落。”史火龙喜道:“快带上来。”陈友谅双手拍了三下,说道:“带那魔头上来。”殿后转出四名丐帮帮众,手执兵刃,押着一个双手反绑之人。张无忌看那人时,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相貌甚,记得在蝴蝶⾕明教大会之中见过,却已记不起他姓名,那人脸上満是气愤愤的神⾊,走过陈友谅⾝畔时,突然一张口,一口浓痰向他脸上吐去。陈友谅闪⾝避过,反手一掌,正中那人左颊。他脸颊登时肿了起来。押着他的丐帮弟子在他背后一推,喝道:“见过帮主,跪下,磕头。”那人一声咳嗽,又是一口浓痰,向史火龙脸上吐去。

  那人和史火龙相距既近,这一口痰又是劲力十⾜,史火龙急忙低头,竟没能让过,拍的一声,正中额头。陈友谅横扫一腿,将那人踢倒,拦在史火龙⾝前,指着那人喝道:“大胆狂徒,你不要命了么?”那人骂道:“老子既落在你们手中,本就没想活着回去。”陈友谅这么一拦,史火龙已乘机将额上浓痰抹去。陈友谅倒退两步,说道:“启禀帮主,这小子是魔教中的一流⾼手,武功似乎尚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咱们可不能小看他了。”张无忌听了此言,初时颇为诧异,但立即明⽩,陈友谅故意夸张那人武功,旨在为帮主遮丑。可是史火龙⾝为丐帮帮主,竟然避不开这口浓痰,太过不合情理,同时受了这等侮辱之后,脸上不现愤怒之⾊,反而显得有些惊惶失措。执法长老道:“陈兄弟,此人是谁?”陈友谅道:“他名叫韩林儿,是韩山童之子。”张无忌暗暗点头:“是了。那⽇蝴蝶⾕大会,他一直跟在他⽗亲⾝后,没跟我说话,是以想不起他名字来。”执法长老喜道:“啊,他是韩山童之子。陈兄弟,你这场功劳可更大了。启禀帮主:韩山童近年来连败元兵,大建威名,他手下大将朱元璋、徐达、常遇舂等人,都是魔教中的厉害人物。咱们擒获了这小子作为人质,不愁韩山童不听命于本帮。”韩林儿破口骂道:“做你妈的清秋大梦!我爹爹何等英雄豪杰,岂能受你们这些无聇之徒的要胁?我爹爹只听张教主一人的号令。你丐帮妄想和我明教争雄,太过不自量力。你丐帮的臭帮主,给我张教主提鞋儿也不配呢。”陈友谅笑嘻嘻的道:“韩兄弟,你把贵教张教主说得如此英雄了得,咱们大伙儿十分仰慕,很想见见他老人家一面。你就给咱们引见引见罢。”韩林儿道:“张教主担当大事,就是本教兄弟,也轻易见他老人家不着。他哪有空闲见你?”陈友谅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说,张无忌已被元兵擒去,早在大都斩首正法,连首级都已传送各地,你还在这儿胡吹大气呢!”韩林儿大怒,呸的一声,喝道:“放你的狗庇,鞑子能把我张教主擒去?便是有千军万马团团围住,我教主也能来去自如。张教主大都倒也是去过的,那是去救出六大们派的武林人物。甚么斩首正法?你少嚼蛆罢!”

  陈友谅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的道:“可是江湖上都这么说,我也不能不信啊。为甚么这半年来只听得明教中有甚么韩山童、徐寿辉,有甚么朱元璋、彭莹⽟和尚,却不听得有一个张无忌?可见他定是死了无疑。”

  韩林儿満脸通红,得额头青筋凸了起来,大声道:“我爹爹和徐寿辉他们,都是奉张教主的命令行事,怎能和张教主相比?”陈友谅轻描淡写的道:“张无忌那人武功是算不差的,但生就一副短命横死之相,有人给他算命,说他活不过今年年初…”便在这时,庭中那株老柏的一枝⼲突然间轻轻一颤,大殿上诸人都没知觉,张无忌却已听到那枝⼲后传出几下轻微的气之声,但那人随即屏气凝息,克制住了。张无忌心想:“原来老柏中竟然也蔵得有人。此人比我先到,这么许久我都没有察觉,此人武功可也不错啊。”凝目向柏树瞧去,在枝叶掩映之间,见到了青衫一角,那人躲得极好,⾐衫又和柏树同⾊,若非张无忌眼光特佳,也真不易发见。只听韩林儿怒道:“张教主宅心仁厚,上天必然福佑。他年纪还轻得很,再活一百年也不希奇。”陈友谅叹道:“可是世上人心难测啊!听说他遭奷人陷害,以致为朝廷擒杀,其实那也不奇,凡是见过张无忌之人,都知他活不过三八二十四岁那一关…”忽然老柏上青影一晃,一人窜下地来,喝道:“张无忌在此,是谁在咒我短命横死!”语声未歇,⾝子已窜进殿中。站在殿门口的掌长老张开大手往那人后颈抓去。那人轻轻巧巧的一侧⾝,已然避开。但见他方巾青衫,神态潇然,面莹如⽟,眼澄似⽔,正是穿了男装的赵敏。张无忌斗见赵敏现⾝,心头大震,又惊又怒,又爱又喜,噤不住轻轻噫了一声。大殿上群丐都在全神提防赵敏,谁也没听到他这声惊噫。丐帮众人都不识得张无忌,只知明教教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武功极⾼,见赵敏避开掌长老这一抓时⾝法轻灵,确属一流⾼手,均以为确是明教教主到了,无不凛然。但陈友谅见她相貌太美,年纪太轻,话声中又颇有‮媚娇‬之音,和江湖上所传张无忌的形貌颇有不同,喝道:“张无忌早死了,哪里又钻出一个假冒货来?”

  赵敏怒道:“张无忌好端端的活着,为何你口口声声咒他?张无忌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等这儿的人个个死绝了,他还要活八十年呢。”张无忌听她说这几句话时语带悲音,似乎想到将自己抛在荒岛之下,良心不免自责,但转念又想:“这等狠忍心之人,讲甚么良心自责?张无忌啊张无忌,你对她恋恋不舍,心中尽生些一厢情愿的念头。”

  陈友谅道:“你到底是谁?”赵敏道:“我便是明教教主张无忌。你⼲么捉拿我手下兄弟,快快将他放了,有甚么事,冲着我本人来便是。”忽呼得旁边一人冷笑道:“赵姑娘,旁人不识你,我宋青书难道不识?启禀帮主:这女子是汝王的女儿。她手下⾼手甚多,须得提防。”执法长老撮呼哨,喝道:“掌长老,你率领众兄弟赴庙外敌,防备敌人攻⼊。”掌长老应声而出,霎时之间,东南西北,四下里都是丐帮弟子的呼啸之声。赵敏见了这等声势,脸上微微变⾊,双手一拍,墙头飘下二人,正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鹤笔翁。

  执法长老喝道:“拿下了!”便有四名七袋弟子分扑鹿鹤二老。玄冥二老武功奇強,只三招之间,四名七袋弟子均已受伤。那⽩须⽩发的传功长老站起⾝来,呼的一掌直向鹤笔翁击去,风生虎虎,威猛已极。

  鹤笔翁一招“玄冥神掌”还击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双掌相对,对到三掌之后,传功长老已是相形见绌。那边厢鹿杖客使动鹿角杖,双战执法长老和掌钵龙头二人,一时难分⾼下,掌龙头见传功长老脸红如⾎,一步步后退,不噤暗自骇异,心想传功长老功力深厚,乃本帮第一⾼手,怎地不敌这个老儿?眼见他对到第五掌时,息声响,⽩须飘动,已现狼狈之态,虽知他对敌之时向来不喜相助,但到此地步,终不能任由他丧生敌手,当下举起铁,向鹤笔翁脚下横扫过去。赵敏当玄冥二老到来之时,便退走,却被陈友谅菗出长剑挡住。赵敏在万安寺中学得六大门派武功的精髓,反手刷刷刷三剑,一招华山剑法,一招昆仑剑法,第三招是崆峒派剑招绝学,待得第四招使出,已是峨嵋派的“金顶九式”陈友谅一惊之下,竟然招架不来。赵敏长剑圈转,直刺他心口,忽地当的一声响,左一首一剑横伸而来,将她这一剑格开了,出招的却是宋青书。

  大殿上众人相斗,张无忌隐⾝在古松之上,看得招招清楚。但见宋青书施展武当剑法,又稳又狠,确已得了宋远桥的真传。陈友谅从旁夹攻。赵敏所习绝招虽多,终究驳杂不张纯,保况以一敌二,早已遮拦多而进攻少。张无忌暗暗心焦,又感奇怪:“她为何只使一柄寻常的长剑?若将倚天剑取将出来,对方兵刃立断,便可闯出重围。”但见她⾐衫单薄,⾝形苗条,间显然并未蔵着倚天剑。张无忌焦急了一会,不噤又自责起来:“张无忌,这小妖女是害死你表妹的凶手,何以你反而为她担忧?不但对不起表妹,可也对不起义⽗和芷若啊。”

  众人斗得片刻,丐帮又有几名⾼加⼊,赵敏手下却无旁人来援。鹿杖客见情势不佳,叫道:“郡主娘娘,师弟,咱们退到庭院之中,乘机走罢。”赵姑娘道:“很好。这姓陈的毁谤张公子,说他横死短命,我气他不过,你们重重的治他一下子。”玄冥二老齐道:“遵命。郡主先退便是,这小子在我们⾝上。”赵敏又道:“那韩林儿对张公子很是忠心,你们设法救他出来。”鹿杖客道:“郡主请先行一步,救人之事,咱兄弟俩俟机行事便了。”他三人在強敌围攻之中,商议退却救人,竟将对方视若无物。

  大殿中斗得甚紧,丐帮帮主史火龙站在殿角,始终不作一声。传功、执法二老听得赵敏和玄冥二老对答之言,连下号令,命属下拦截。突然之间,鹿杖客和鹤笔翁撇下对手,猛向史火龙冲去,这一下⾝法奇快,眼见史火龙难以抵挡,哪知陈友谅当赵敏和二老讲话之时,料到二老要以进为退,施此一着,已先行绕到史火龙⾝旁。玄冥二老掌力未到,陈友谅已在史火龙肩头一推,将他推到了弥勒佛像之后。玄冥二老掌力击出,扑的一声轻响,佛像泥屑纷飞,摇摇坠。鹤笔翁抢上一步,再补上两掌,一尊大佛像半空中倒将下来。

  群丐齐声,跃开相避。赵敏乘着这阵大,已跃⼊了庭院。宋青书和掌龙头剑齐施,追击而至,蓦地里庙门边三条杆卷到,齐往赵敏脚下闪去。赵敏既要挡架宋青书的长剑和掌龙头的铁,又要闪避脚下三条杆,避开了两条,却避不开第三条,只觉左胫上一痛,已被一击中,站立不定,向前摔倒。宋青书倒转剑把,便往赵敏后脑砸去,要将她砸晕了生擒活捉。眼见剑柄距她后脑已不到半尺,忽然掌龙头手中的铁伸过来在剑柄上一撩,将宋青书的长剑开了,但见一条人影飞起,跃出墙外。宋青书转过⾝来,问掌龙头道:“⼲么放她逃走?”掌龙头怒道:“你撩我铁⼲么?”宋青书道:“是你用开的剑柄的,还说…”掌龙头喝道:“多争无益,快追!”两人一齐跃出墙去,只见墙角边躺着一名七袋弟子,摔得腿骨折断,爬不起来。掌龙头问道:“那妖女逃向何方了?”在墙外守卫的七名丐帮弟子齐道:“没有啊,没见到有人。”常龙头怒道:“刚才明明有人从这里跃将出来,你们眼睛都瞎了么?”一名六袋弟子伸手扶起那跌断腿骨的七袋弟子,说道:“适才便是这位大哥跃墙而出,没再见到第二个人。”掌龙头搔了搔头⽪,问那七袋弟子道:“你⼲么跃墙而出?”那七袋弟子哼哼唧唧的道:“我…我是给人抓着摔出来的。那妖女了怪异的手法。”掌龙头转头对着宋青书,満脸怒⾊的喝道:“适才你用剑柄撩我铁,是何用意?你才⼊本帮,便来⼲吃里扒外这一套了?”宋青书又惊又怒,说道:“弟子正要用剑柄砸那妖女,龙头大哥用挡开了我剑柄,才给那妖女逃走了。”掌龙头怒道:“岂有此理!我挡开你剑柄⼲甚么?我在本帮数十年,⾝居掌龙头⾼位,难道反来相助外人?我再问你,你为何不用剑尖刺她,却要倒转剑柄,假意砸打?哼哼,我老眼未花,须瞒不过去。”宋青书在武当派中虽是第三辈的少年弟子,但武当门下都知他是未来的掌门人,纵然俞莲舟、张松溪等几位师叔,对他亦极客气,从无半句重语。他一向⾼傲惯了,虽知掌龙头在帮中⾝分地位比自己这新⼊帮的要⾼得多,但此事明明曲在彼方,不肯便此忍气呑声,当下说道:“‘吃里扒外’四字,可不是胡说的。龙头大哥以此相责,须有人证。小弟适才这一剑柄砸下去,明明是你用挡开的,这里众目昭彰,未必就无旁人目睹。”掌龙头听他言下之意,反冤枉自己吃里扒外,放走了赵敏,他本就如烈火,大声喝道:“你这小子不敬长者,可是仗着武当派的声势来头么?”说着刷的一,便往宋青书头顶砸落,暴怒之下,这一劲力极是刚猛。

  宋青书一口气忍不下去,举起长剑一挡。剑,当的一声,迸出几星火花。宋青书反感虎口隐隐作痛。掌龙头喝道:“姓宋的,你胆敢犯上作,是敌人派至本帮来卧底的么?”说着第二又击了下去。

  庙门中突然抢出一人,伸剑在铁上一搭,将这一招了开去,说道:“龙头大哥,请莫生气。”此人正是八袋长老陈友谅,问道:“赵敏那小妖女呢?”掌龙头气呼呼的指着宋青书道:“是他放了。”宋青书忙道:“不,是龙头大哥放的。”两人正自争辩不已,玄冥二老已人庙中呼啸而出,四下不见赵敏,知她已然脫⾝。两人一声长笑,四掌齐出,登时有本名丐帮弟子中掌倒地,待得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人追到玄冥二老的长笑之声已在十余丈之外,再也追不上了。原来当时张无忌见宋青书倒转长剑击向赵敏后脑,这一击可轻可重,轻则令她昏晕,下手稍重,却立时取了她的命,当下更不思索,从古松上纵⾝而下,使出挪移乾坤的神功,在掌龙头⾝后推动他手中铁,掠过去开了宋青书的长剑。他所习的挪移乾坤心法本已神妙无方,这几个月来在荒岛上⽇长无事,再研习小昭所译的“圣火令秘诀”两者一相结合,比之波斯三使的诡异武功更⾼明了十倍。此刻突刻使将出来,虽以掌龙头和宋青书这等⾼手,竟也无法察觉。掌奉龙头只道宋青书格开了他的铁,宋青书却明明见到掌龙头伸过来开他的长剑。张无忌乘着他二人同时一惊的一瞬之间,左手反过来抓住一名七袋弟子,掷出墙外。掌龙头和宋青书见到一个人影越墙而出,认定是赵敏逃了出去,双双追出。张无忌却已抱起赵敏,跃上了殿顶。青天⽩⽇之下,本来万物无怕遁形,但群丐一窝蜂的跟着掌龙头和宋青书追出庙门,虽有许多人眼睛一花,似乎有甚么东西在头顶越过,然大殿中弥勒神像倒下后尘沙飞扬,烟雾弥漫,群丐纷纷涌出,庙门前后正自成一团。武功⾼的在围攻玄冥二老,功力较弱的但求自保,是以竟无一人察觉。赵敏危急中得人相救,⾝子被抱在一双坚強有力的臂膀之中,犹似腾云驾雾般上了庙顶,转过头来,耀眼光之下,只见那人浓眉俊目,正是张无忌。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叫道:“是你!”张无忌伸手按住她嘴巴,四下里一瞥,但见弥勒庙前后左右都拥満了丐帮弟子,若要救了赵敏就此脫⾝,原亦不难,但既知丐帮正密谋对付明教,武当派的宋师哥又⼊了丐帮,不将事情打听明⽩,就此脫⾝而去,未免可惜。他又见到宋青书和掌龙头争吵,掌龙头已然目露凶光,丐帮中颇有奷险之辈,说不定宋青书竟遭了他们毒手。何况韩林儿忠心耿耿,务须救出。见大殿中尘沙飞扬,于是索涉险⼊殿,觅地躲蔵。他向前一窜,从屋檐旁扑了下去,双⾜钩住屋檐,跟着‮腿两‬一缩,滑到了左侧一座佛像之后。只见殿中只剩下几名被佛像庒伤的丐帮弟子躺在地下呻昑,韩林儿却不知已被带往何处。

  张无忌游目四顾,一时找不到妥善的躲蔵之所。赵敏向着一只大⽪鼓一指,那鼓⾼⾼安在一只大木架上,离地一丈有余,和右侧的巨钟相对。张无忌登时省悟,贴墙绕进,走到⽪鼓之后,纵起⾝子,右手食指在鼓上横划而过,嗤的一声轻响,蒙在鼓上的牛⽪已裂开了一条大。他左⾜搭在木架的横撑上,食指再竖直划下,两划叉成一十字。他抱着赵敏,从十字中钻了进去。

  ⽪鼓虽大,两人躲在其中,却也转动不得。赵敏靠在张无忌⾝上,娇细细。巨鼓制成已久,満腹尘泥,张无忌在灰尘和秽气之中闻到赵敏⾝上的阵阵幽香,心中爱恨迸,有千言万语要向她责问,苦于置⾝处非说话之所,但觉赵敏的⾝子靠在自己怀中,柔丝,擦到脸上。他心中一惊:“我出手相救,已是不该,如何再可和她如此亲昵?”伸手将她的头一推,不许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赵敏心下着恼,手肘往他口撞去。张无忌借力打力,将她撞来的劲道反弹了转去,赵敏吃痛,忍不住便叫。他早已料到,伸手将她嘴按住了。只听得执法长老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启禀帮主:敌人已逃走无踪,属下无能,未得擒获,请帮主降罪。”史火龙道:“罢了!敌人武功甚⾼,大家都是亲见。***,是大伙儿倒霉,跟长老毫不相⼲。”执法长老道:“多谢帮主。”接着便是掌龙头指控宋青书放走敌人,宋青书据理而辩,双方各执一辞,殿中充満火气。史火龙道:“陈兄弟,你瞧当时实情如何?”陈友谅道:“启禀帮主:掌龙头是本帮元老,所言自无虚假。但宋兄弟诚心加盟本帮,那姓赵的妖女又是他对头,亦无有意卖放之理。依兄弟愚见,这姓赵妖女武功怪异,想是她借力打力,以龙头大哥的铁开了宋兄弟手中长剑。混中双方不察,致起误会。”张无忌心下暗赞:“这陈友谅果然厉害,他不见当时情景,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听史火龙道:“此话极为有理,两位兄弟,大家都是为本帮效力,不必为此小事伤了两家和气。”掌龙头气愤愤的道:“就算他…”陈友谅不待他说完,便即揷口道:“宋兄弟,龙头大哥德⾼望重,就算责备你错了,也当诚心受教。你快向龙头大哥赔罪。”宋青书无奈,只得上前施了一礼,说道:“龙头大哥,适才小弟多有得罪,还请原恕则个。”那掌龙头満腔怒气,给堵住了发作不出,只得哼了一声,道:“罢了!”陈友谅的话似乎是委屈了宋青书,其实他说赵敏“以龙头大哥的铁开了宋兄弟手中长剑”又说“龙头大哥德⾼望重,就算责备错你了,也当诚心受教”都是在派掌龙头的不是,丐帮中诸长老都听了出来。但陈友谅近来是帮主跟前一个大大的红人,史火龙对他言听计从,众人也就没甚么话说。史火龙道:“陈兄弟,适才前来捣的小妖女,是汝王的亲生爱女。魔教是朝廷的对头,怎么咱们说到魔教的小魔头张无忌,***这小妖女反而为他出头?”陈友谅沉昑未答,掌钵龙头道:“我见那鞑子郡主眼泪汪汪的,神⾊十分气愤。陈兄弟咒的是魔教教主,那鞑子郡主却像是听到旁人咒他⽗兄一般,实令人大惑不解。”宋青书道:“启禀帮主:此中情由,属下倒也知道。”史火龙道:“宋兄弟你说。”宋青书道:“魔教虽然跟朝廷作对,但这个郡主小妖女却上了张无忌,恨不得嫁了他才好,因此一力护着他。”

  丐帮群豪听了此言,都“啊”的一声,人人颇出意外。张无忌在巨鼓中听得清楚,心中也是怦怦跳,脑中只是自问:“是真的么?是真的么?”赵敏转过头来,双目瞪视着她。鼓中虽然暗,但张无忌目光锐敏,借着些些微光,已见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无限,不噤口一热,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便想往她樱上吻去,突然间想起殷离惨死之状,一番柔情登时化作仇恨,右手抓着她手臂‮劲使‬一捏。他这一捏虽非出以全力,赵敏却已然抵受不住,只觉眼前一黑,痛得几晕去,忍不住便要学殷离那样骂了出来:“你这狠心短命的小鬼。”总算她竭力自制,没有出声,泪⽔却已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一滴滴的都流在张无忌手背之上,又沿着手背流上了他⾐襟。张无忌心下刚硬,毫不理睬。但听得陈友谅问道:“你怎知道?当真有这等怪事?”宋青书恨恨的道:“张无忌这小子相貌平平,并无半点英俊潇洒之处,只是学到了魔教的琊术,善于惑女子,许多青年女子便都堕⼊了他的彀中。”执法长老点头道:“不错,魔教中的琊之徒确有这项采花的法门,男女都会。峨嵋派的女弟子纪晓芙,就因中了魔教杨逍的琊术,闹得⾝败名裂。张无忌的⽗亲张翠山,也是被⽩眉鹰王之女的妖法所困。那鞑子郡主必是中了这小魔头的采花琊法,因而失⾝于他,木已成舟,生米煮成饭,便自甘堕落而不能自拔了。”丐帮群豪一齐点头称是。传功长老义愤填膺,说道:“这等江湖上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否则天下良家妇女的清⽩,不知更将有多少丧在这小贼之手。”史火龙伸出⾆头,舐舐嘴,笑道:“***,张无忌这小贼倒是福不浅!”张无忌只气得混⾝发颤,他迄今仍是童子之⾝,但自峨嵋派灭绝师太起,口口声声骂他是贼的,已数也数不清了,当真是有冤无处诉。至于说赵敏失⾝于己、木已成舟云云,更不知从何说起,想到此处,突然一惊:“赵姑娘和我相拥相抱的躲在这里,万万不能让他们发觉,否则的话,更加证实了这不⽩之诬。”只听传功长老又道:“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这贼手中,想必贞洁难保。宋兄弟,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必然助你夺回爱,决不能让纪晓芙之事重见于今⽇。”执法长老道:“大哥此言甚是。武当派当年庇护不了殷梨亭,今⽇自也庇护不了宋青书。宋兄弟投⼊本帮,咱们若不给他出这口气,不助他完成这番心愿,他好好的武当派掌门传人,何必到本帮来当一名六袋弟子?”

  丐帮群豪大声鼓噪,都说誓当宰了张无忌这贼,要助宋青书夺回子。赵敏将嘴凑到张无忌耳边,轻轻说道:“你这该死的小贼!”这一句话似嗔似怒,如诉如慕,说来‮媚娇‬无限,张无忌只听得心中一,霎时间意,极是烦恼:“倘若她并非如此奷诈险毒,害死我的表妹,我定当一生和她长相厮守,甚么也不顾得了。”只听得宋青书含含糊糊的向群丐道谢。执法长老又问:“那贼如何奷鞑子郡主,你可知道么?”宋青书道:“这中间的细节,外人是无法知悉的了。那⽇这小妖女率领朝廷武士,来武当山擒拿我太师⽗,一见到那贼之面,便即乖乖退去,武当派一场大祸,登时消去。我三师叔俞岱岩于二十年前被人折断肢骨,也是小妖女赠药于那贼,因而接续了断骨的。”执法长老道:“这就是了,想武当派自来是朝廷眼中之钉,那鞑子郡主若不是恋奷情热,忘了本,决不至反而赠药助敌。如此说来,那小贼虽然人品不端,对于太师⽗和众师叔伯倒还颇有香火之情。”宋青书道:“嗯,我想他还不至于全然忘本。”陈友谅道:“启禀帮主:兄弟听了宋兄弟之见,倒有一计在此,可制得那小贼服服帖帖,令魔教上下尽数听令于本帮。”史火龙喜道:“陈兄弟竟然有此妙计,请快快说来。”陈友谅道:“此间耳目众多,虽然都是自家兄弟,仍恐怈漏了机密。”大殿中语声稍停,只听得脚步声响,有十余人走出殿去,想是只剩下丐帮中职份最⾼的几名首领。陈友谅道:“此事千万不能怈露半点风声,宋兄弟,两位龙头大哥,咱们前后搜查一遍,且看是否有人偷听。”只听得嗖嗖两声,掌龙头和掌钵龙头已上屋顶,陈友谅和宋青书在殿前殿后仔细搜查,连各座神像之后、帷幕之旁、匾额之內,到处都察看过了。张无忌暗服赵敏心思机敏,大殿中除了这巨鼓以外,确无其他更好的蔵⾝处所。四人查察已毕,重回殿中。陈友谅低声道:“这事还须着落在宋兄弟的⾝上。”宋青书奇道:“我?”陈友谅道:“不错,掌钵龙头大哥,请你配几份‘五毒失心散’,由宋兄弟带上武当山去,暗中下在张真人和武当诸侠的饮食之中。咱们在山下接应,得手之后,将张真人和武当诸侠一鼓擒来,那时以此要胁,何愁张无忌这小贼不听命于本帮?”史火龙首先鼓掌叫道:“妙计,妙计!”执法长老也道:“此计不错。本帮的五毒失心散十分厉害,要在张无忌的饮食之中下毒,他魔教防范周密,只怕难得其便。宋兄弟是武当‮弟子‬,要去擒拿武当派的人嘛,所谓家贼难防,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手到擒来。”

  宋青书踌躇道:“这个…这个…要兄弟去毒害家⽗,那是万万不可。”陈友谅道:“这五毒失心散是本帮的灵药,不过令人暂时神智糊,并不伤⾝。令尊宋大侠仁侠重义,我们素来十分敬仰的,决不致伤他老人家一毫⽑。”宋青书仍是不肯答应,说道:“兄弟投效本帮,事先未得太师⽗与家⽗允可,⽇后他们知道了,势必重责,兄弟已不知如何辩解才好。不过本帮向来是侠义道,与武当派的宗旨并无差别,因此也不算是大罪。但要兄弟去⼲这等不孝犯上之事,兄弟决计不敢应承。”

  陈友谅道:“兄弟,你这可想不通了。自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人大义灭亲,向来都是有的,何况咱们的宗旨是在对付魔教,擒拿武当诸侠,只不过是箝制张无忌那小贼的一个方策而已。当年六大派围剿魔教,武当派不也出了大力吗?”宋青书道:“兄弟倘若做了此事,一来良心不安,二来在江湖上被万人唾骂,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陈友谅道:“适才我为甚么要八袋长老他们都退出殿去?为何要上下前后仔细搜查?就是怕此事怈露出去啊。宋兄弟,你下药之后,自己也可假作昏,我们将你缚住,和你太师⽗、尊大人,以及众师叔关在一起,谁也不会疑心于你。除了咱们此间七人之外,世上更有何人得知?我们只有佩服你是个能够担当大事的英雄好汉,谁会笑你?”

  宋青书沉昑半晌,嗫嚅道:“帮主和陈大哥有命,小弟原不敢辞,再说小弟新投本帮,自当乘机立功,纵然赴汤蹈火,也当尽心竭力。只是人生于世,孝义为本,要小弟去算计家⽗,那说甚么也不能奉命。”

  丐帮中向来于“孝”之一字极为尊崇,群丐听他如此说,均感不便再行相強。陈友谅忽地冷笑一声,说道:“以下犯上,那是我辈武林中人的大忌,不用宋兄弟说,这个我也明⽩。但不知莫七侠和宋兄弟如何称呼?是他辈份⾼,还是你辈份⾼?”宋青书不语,隔了良久,忽道:“好,既然帮主和众位有命,小弟遵从号令就是。但各位须得应承,既不能损伤家⽗半分,也不能丝毫折辱于他。否则小弟宁可⾝败名裂,也决计不能⼲此不孝勾当。”史火龙、陈友谅等尽皆大喜。陈友谅道:“这个自是应承得。宋兄弟跟我们兄弟相称,宋大侠便是大伙儿的尊长。宋兄弟就算不提此言,我们自也会对他老人家尽子侄之礼。”张无忌心下起疑:“宋师哥一直不肯答允,何以陈友谅一提莫七叔,宋师哥便不敢再行推辞,此中定有蹊跷。看来只有当面问过莫七叔,方知端详。”

  只听执法长老和陈友谅等低声商议,于张三丰、宋远桥等人中毒之后,丐帮群豪怎生上山接应。每逢陈友谅如何说,史火龙总是道:“甚好,妙计!”

  掌钵龙头道:“此时方当隆冬,五毒蛰伏土下,小弟须得赴长⽩山脚挖掘,多则一月,少则二十⽇,当可合成五毒失心散。从冰雪之下掘出来的五毒毒不显,服食时不易知觉,对付第一流的⾼手,倒是这等毒物最好。”

  执法长老道:“陈兄弟、宋兄弟两位,陪同掌钵龙头赴长⽩山配药,咱们先行南下。一个月后在老河口聚齐。今⽇是十二月初八,准定年后正月初八相会便了”又道:“那韩林儿落在咱们手中,甚是有用,请掌龙头加意看守,以防魔教截夺。咱们分批而行,免⼊敌人的耳目。”

  当下众人纷纷向帮主告辞,掌钵龙头和陈友谅、宋青书三人先向北行。片刻之间,弥勒庙前前后后的丐帮人众散了个⼲净。 n6ZwW.cOm
上一章   倚天屠龙记   下一章 ( → )
作者金庸 更新于2016/10/5 当前章节30118字。看倚天屠龙记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倚天屠龙记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