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曾在天涯(白雪红尘)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曾在天涯(白雪红尘)  作者:阎真 书号:39114  时间:2017/9/5  字数:10403 
上一章   ‮节85-45第‬    下一章 ( → )
  五十四

  突然的我又闲得发慌。每天上午懒在上,十点多钟起来,在房里到处磨蹭一下,无聊地把什么东西都翻出来看看,摸到下午两点半钟去上班。房子里就这几样东西,空空让人心虚。我忽然着了似的喜逛商店,好多次我到依顿购物中心,从地下的餐厅一层一层看上去,连六楼的家具也细细看了,也只能看看,什么也不敢买。那些精美的东西也并没有在心中起強烈的望,我知道这些东西离我都很遥远。就这么看着,心里也有了一种说不明⽩的充实。休息那两天实在无聊了,我到‮共公‬图书馆去看画报,又借了《红楼梦》和《金瓶梅》回去看,看累了又趴到台上去看汽车。我经常一两个小时趴在那里,看楼下汽车行人来来往往。看呆了好象在看,又好象没看,有时脚都站⿇木了才记起已经过了很久。看着下面央街上的轿车乌⻳似的爬行,人影子也蚂蚁似的移动,远远的来了又远远的去了,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世界很奇怪很滑稽也很荒诞,怎么就是这个样子!又在心里设想怎么才是不奇怪不滑稽不荒诞,却想不出来,又觉得似乎也只能如此。于是我站直了⾝子,,想象着一种庄重神情,又尽量在脸上表现出来,稍微探出⾝子对着下面行人车辆检阅似地缓缓挥手,喊着:“‮民人‬万岁,‮民人‬万岁!”

  有一次我站在窗前出神,不知怎么一来顺手拉了一下窗框,听见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发现一只好大的苍蝇被我关到夹层玻璃中间了。看那只苍蝇在里面飞来飞去,我觉得有意思,就搬了张椅子坐到窗前去看。对着光我看清楚了苍蝇脚上茸茸的细⽑,停着的时候翅膀也在轻轻的颤动,两条后腿弯过来梳理翅膀,前面两只触角似的东西前后动着。它停下来我就在玻璃上拍一下,它又飞起来,在玻璃上碰得嗡嗡的响,渐渐落下去。又停下来我就再拍一下。这样有几十次,它对我拍动玻璃再也没有反应。我想:“让我也喂一只动物。”就到厨房拿了几粒米饭,飞快地拉开窗框丢进去。过了两天我又记起那只苍蝇,一看它还停在那里,米饭已经⼲了,似乎还是那几粒。我拍几下玻璃它动也不动,象是死了。我拿了一筷子,把窗拉开一条去拨它,还是活的,轻轻动几下竟不避开。这么老实的一只苍蝇使我感到惊奇,用筷子挑了它,它就停在筷子头上。我把窗户拉开,它并不飞走。我说:“饶你一条命了。”拿了筷子走到台上,伸出去用手一扇,不动,再对着嘘一口气,它飞走了。我对着空气说:“本来想喂了你做个伴呢,你又要绝食。”把筷子丢到地上。

  我终于有耐心坐下来,写了几篇散文杂感,投到《星岛⽇报》和《世界⽇报》去。文章刊了出来我无动于衷,这个世界离我很遥远,它承认不承认我都无所谓,我心里在计算着那点稿费。

  这天晚上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是刘晓冬从圣约翰斯打来的,他找林思文。我说:“林思文到蒙特利尔去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他说:“你是⾼力伟吧。”我说:“是⾼力伟,我还记得你呢,你在物理系读博士对吗?”他说:“找你也是一样的,一定帮个忙。”他告诉我说,一年多来他帮女朋友申请语言学校终于成功了,她星期四从‮海上‬起飞,应该是今天下午到,可‮机飞‬到了却不见人。我说:“在多伦多转机耽误了也不一定。”他说了那女孩的姓名特征,要我到机场去帮他找找。我说:“明天一早我要上班呢。”心想:“到机场去帮你找,你倒是敢开这口,以为机场就在这楼下吗?”他又问我有什么办法在多伦多找到她,我说:“‮海上‬航班晚点了也不一定。”他说:“我帮她订的加航的机票,不太可能晚点。”他说得有点结结巴巴的,我似乎看见了他嘴直哆嗦。

  放下电话不几分钟,他又打电话来了,第一句话说:“她跑掉了,一定跑掉了。肯定现在在多伦多。”他要我帮他找找。我说:“多伦多几百万人呢,在这海里到哪里去捞这针!”他说:“到联谊会去看看,她来了今晚很可能住在那里。”他要我现在就去,我说:“都半夜了我还去敲门呀!”答应了他明天一早去。他又告诉我那女孩可能用化名,要我问几个人有没有那个样子的人。我要他明天晚上打电话来问消息,他说:“明天中午行吗?明天中午!”我答应了。

  有这样一件事情做我也⾼兴。第二天一早我骑车去联谊会,心想:“是个什么女人呢,又能够风到哪里去,把他挤捏成这个样子!”我查了登记名册,又问了好几个人,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中午刘晓冬打电话来,我告诉了他。他听了呆在那边了,我“喂”了几声也没反应,我对着话筒吼一声:“长途呢!”他在那边说:“完了,完了,这女人,我掐死她!掐死她呀!”

  放下电话我没再去想这件事,就算真的跑了也没有什么稀奇。过了几天我晚上下班回来,看见刘晓冬在家门口等我。我说:“为那人就跑到多伦多来啦?”进了门他说:“等你都有几个小时了。我下午五点就到了。”他说着脸上显着亲热,象见了多久不见的老朋友,其实我跟他就那年圣诞节前说过一次话。我下方便面给他吃,说:“就⼲等了七八个小时?”他说:“我下去走走,又上来,上上下下也有十几个来回了。”我说:“现在知道热锅上蚂蚁的心情了吧!”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我打电话回‮海上‬,我妹妹送她上的‮机飞‬。”我说:“老刘,我骂你又不好,不骂又实在该骂几句,是脑袋里灌了油腻还是怎么着,这么想不通,还飞到多伦多来找!什么玩艺,值不值得嘛!她现在就是坐在你面前,倒在你怀里让你搂稳了,明天她要走还是走,你用绳子拴了牵着也不行,‮犯侵‬人权!钱送给航空公司还不如买几箱啤酒一醉,醒来就好了。她真是个天仙吗,⾝上哪里都雕着花吗?就把我们老刘坑成这样!”他说:“老⾼,说别人的事总是一口气的事,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自己没痛在心里!她的事我办了一年多,联系语言学校,找经济担保,买‮机飞‬票,不怕你笑我,光⾝一个老爷们等这两年有多少想象你也该知道,就盼着这一天呢!完了,说完就完了!有些事真的就这么轻易就完了,不相信!”他吃了面在椅子上坐了菗烟,又说:“走之前我妈当她是儿媳妇了,把一个家传的宝石戒指给她戴上,在国內前前后后花了几千块钱,都是我牙里省下来的,寄给了她我心甘呢,谁知她就这样照我头顶一子!”我把毯子抖开说:“两个男的睡一那个的,你睡地板上。”他点点头,问:“林思文呢,她还没回来?”我说:“总会回吧。”他说:“那边传说你们快离婚了,我想好的一对,上帝选着配人也难配这么好,不可能吧!”我不置可否笑笑。他掏出一叠信递过来:“你看,你看看,她写给我的。”我说:“不客气我就看了。”他说:“尽管看尽管看。”我顺手菗一封,他都丢过来说:“都看看,看了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了。”我说:“知道什么东西还飞到这里来找,天下总还另外有几个别的女人吧。”信上那‮辣火‬辣的句子烧得我脸热,目光都不好意思在那上面多停留:“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在那美好的国度重温共枕同的旧梦”等等,看到这里我说:“姑娘倒会写的,也怪不得我们老刘搁不下来,火在心里烧了几年,说熄就熄啦?”他说:“我主要是怄不过,找到她让我‮劲使‬踢几脚,我就算了。”我说:“你都跟她睡过了,也该付出点什么,现在这就打平了。”他躺下去说:“不瞒老兄,出国前在一起前前后后也有两三年,要是有一间房子,早结婚了,要是有那间房子,访问学者我也不一定来了,一间房子!”熄了灯他躺在那里长吁短叹,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亮。

  第二天上午我陪他去了移民局,坐在那里等到十点多钟,总算约见了他。他走到三号约见台去,好奇着我站在后面看。移民官听了他的申诉,到后面查了一会回来说:“ThisgirlisreallyinToronto.Butshedoesn'twanttotellotherswhereshestays.Wecan'thelpyou。”刘晓冬急了,把头伸过去嚷着:“Tellme,pleasetellme。”移民官摊开双手微笑着‮头摇‬。我跑上去拉他一把说:“没有用的,这是人权。”移民官又按下键报了下一个号码,刘晓冬急了,踮着脚把头凑得更近,用‮国中‬话骂:“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他妈的你,怎么不保护我的人权。”移民官大为惊异,严肃地望着他。我不好意思,退到后面去。刘晓冬还在骂,移民官的脸⾊越来越严峻。我又跑上去拉他一把说:“骂人也犯法,他听懂了早就叫‮察警‬了。”他听了“犯法”两个字,马上就不骂了,气呼呼地“哼”着,似乎是瞧不起那不愿为他打抱不平的移民官。出了移民局到了街上,他又骂了起来,骂那女人,骂移民官。我说:“老刘,在这里骂你有什么用,听的人只有我一个。”他说:“我太气了我太气了!”他站在移民局门口不肯走,我抓了他的胳膊推他,那胳膊在不住地颤抖。

  五十五

  在六月里我搬到东区‮人唐‬街附近去了。一个‮海上‬人租了那一幢房子,一家人住在楼下。楼上我住了一间小的,那间大的已经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港香‬女人住了。

  那些⽇子在恍惚中象梦一样的飘过去。每天⼲活回来就在房子里呆着,借几本⾼的历史小说来看,或者写几篇文章投到报社去。到了每周休息那两天,经常是一整天也不跟人说话,想来想去想到一件可做的事,比如到东区‮人唐‬街去买一把小菜,心里就有了一点充实,也不骑车,慢慢悠过去,又慢慢悠回来。有时回来时就在桥上伫了,看远处的⾼楼大厦,看CN塔,看下面⾼速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这样闲逛着,又记起在国內把北美的生活想得多么浪漫人,嘴角又浮起自嘲的微笑。那些远远近近的风景我已经看得厌倦,闭了眼也能在心里描摹出是什么样子,于是又觉得跟思文在一起吵几句也有点好处,那样我可以在心里有点事情做。到了夜里我靠在上捧了书看想引来瞌睡,可经常越是意识到了看书的目的,瞌睡就越不来,心里有个骄傲的声音在反抗着说,不能欺骗自己,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钟。躺在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睡着,睡着了心中那种空虚的沉重就没有了。那种空的沉重有着物质般的质感,庒在心头我可以感到它的分量。这时我知道了酒的好处,可以让人暂时忘了痛苦,可惜我又不会喝酒,也舍不得买了来喝。好多次我睁着眼望着一片漆黑有几个小时,终于忍不住,爬起来穿了⾐服,在这半夜里象游魂一样,到无人的街上去游。在夏夜的微风中我感到了凉慡,伸开双臂微微弯曲想象着是舒开了翅膀,一下一下地缓缓拍击,⾝子轻盈地也就有了一点飞翔的感觉。有时就骑了车,沿着街一直下去,到安大略湖边去看夜景。偶尔看到两个夜游的醉鬼吵架,两个人很温和地推来推去,骂着脏话,却打不起来,让人看了不过瘾,这样我也能看上半个小时。在深夜经过那些无人的街,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在口袋里装了三十块钱,有人来打劫就拿去好了。经过那些黑暗的街角,我总是想象着象报纸上报道的那样,有人会跳出来,用住了我。我在心里等待着,要是真碰着那么一回也有点刺,可惜这样的事从来也不发生。我这时已经厌倦了逛商店,却又着了似地的到‮行银‬区去看利率的变化。在那些利率较⾼的小‮行银‬之间比较,在心里计算着利息是否够付我这个月的房租了。

  那个休息⽇我在家呆了一天,磨磨蹭蹭的把⽩天度过去了。打开冰箱看了半天,也想不起要买什么,‮行银‬的利率昨天也看过了。可怕的夜晚来了,我骑车到央街逛了一圈,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回来才十点多钟。我后悔下午不该睡了那一觉,现在一点瞌睡也没有。我想找件事做,用力按了按肚子,想体会清楚里面是不是空了,偏又一点也不饿。我的思维象通了电一样灵敏,又象原始时代的⽳居人一样贫弱。我把电话本摸出来想跟几个人打电话。平时我很少跟他们联系,今天急了没话也要找些话来说,问一声“近来可好”拨了几处竟没有一个人在家,失望地把话筒放了。我想起今天一整天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坐到上去,靠着墙,闭了眼把自己设想成两个人,在心里一问一答:“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房子里?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的?”这样问答着终于突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理障碍,长长地叹出一声,顺着这一声,把那些问话在嘴里说了出来。听着自己的声音非常奇怪,又不知道问答者哪一个代表真正的自己,哪一个代表设想中的自己,想来想去来来回回设想了好几次,都觉得不合适。这样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有几分钟,自己感到了无聊又觉得有点恐怖,终于停下来。又下了楼走到街上去,碰了一个人就拦了他问:“Excuseme,WouldyoushowmethewaytoYongstreet?”这样拦了有十几个人问了,每个人都很耐心地告诉我方向,我非常恭敬地点头致谢“Thankyou”前后也说了有几十遍一百多遍。最后自己也问得厌烦了,把双手伸过头顶拍响着,一个人神经质地笑。再往前走,忽然看见对面的马路的路灯下,有一辆警车停着,几个‮察警‬扭着两个‮人黑‬在搜⾝,‮人黑‬很老实地举着双手。我马上横过去看,刚走到旁边站了,一个‮察警‬说:“MayIhelpyou?”我只好知趣地走开,远远看着‮察警‬把那两个人塞进警车带走了。

  时间还早,不到十二点,我继续往前走,发现自己走到丹佛士街口。这是多伦多有名的女集散地,很多次深夜回家在电车上看见女们穿着感的⾐服站在街角路旁,或者慢悠悠走着,等待着生意。我忽然感到自己心跳得厉害,有一种非分的向往。沉住了气一想,自己也并不是想去⼲那勾当,而是想去跟那些姑娘们说几句话。明⽩了自己又有点不放心,又想到自己口袋里也并没有钱,才彻底放心了往那边走去。(以下略去1000字)

  回到小房间里我还是毫无睡意,那种空的沉重又重新聚集起来,在心头凝成一个结。捧了书到上去看,也看不进,于是扔开了。又到⽔房里把浴盆用肥皂洗得⼲⼲净净,放了満池的⽔跳到里面躺了泡着,浑⾝去也不下灰疙瘩。泡了好久觉得够了,把⽔放了擦⼲⾝子。想起那‮港香‬女人这几天也不见人影,楼上就我一个人,就打开一条门伸手把过道的灯关了,⾚裸着⾝子回到房里。披了⽑巾拉上窗帘在灯下看自己的⾝子,觉得有点‮愧羞‬,又觉得又点刺。⼲脆把⽑巾甩开,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双手在⾝上拍得“啪啪”的响,心想:“我把自己吓着了,把自己吓着了。”一下窜到上去坐了,双手搂了肩尽量缩成一团,一下又跳下来,拍着⾝子走来走去,又熄了灯,黑暗中在房子里绕着圈子,左边走几步,右边走几步,想象着电视中演员的表演,做着各种舞蹈动作和造型,眼珠子随着动作瞟来瞟去左右转。做着我觉到了‮奋兴‬,逃脫了那种沉重的空虚。最后我“哈哈哈”地笑几声,摸到上去睡了。

  这样我在孤寂中挨过了几个月。好多次我觉得自己意志快要崩溃,又怀疑自己思维迟钝是不是神经有了问题,心里害怕起来,在心里默默地背着“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照香炉生紫烟”又轻声念出来让自己听见,似乎这样就给了自己一个还清醒着的证明。

  五十六

  在我住的街道附近有一所小学,每天有很多小‮生学‬越过马路上下学。(以下略去1100字)

  五十七

  在报纸上写文章多了,也写出了一点小名气。报纸上称我为“‮陆大‬作家”我感到惶恐又有一点得意。慢慢的我有了一点自信,把稿子寄到‮国美‬的报刊上去,发表了,又寄到‮港香‬去,也发表了。这使我有了勇气以平等的心态与别人往,哪怕对方是个博士什么的呢,我也用不着那样躲躲闪闪畏畏缩缩了。这样我了一些朋友,他们有什么聚会就叫我过去。孤独虽然依旧,毕竟又好多了。有时候⼲活回来已是深夜一点,我依然精神振奋,写到三四点钟再睡。不知怎么一来,餐馆里的同事也知道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的孟浪就是我。阿良说:“孟浪也在餐馆里,怎么回事!孟浪也切菜包舂卷,怎么回事,嘿嘿!”阿长说:“孟浪怎么跟我们⼲一样打手的事,这不对嘛,人家是个知识份子嘛!”说了两个人互相望了哈哈的笑起来。

  这天多大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来告诉我,国內一个女画家叫汪莉娟的,在大人物画廊办画展,销路不好,她想把画菗回来移到纽约去,孙老板却把画扣住了准备卖掉。因为合同订在前面,那些画她想菗也菗不回,只好在多伦多想办法。朋友要我尽快写篇文章发表,看能不能挽回局面。这个画展我在《星岛⽇报》上看到了广告,还没去看过。我知道这些画家为了出国,不管画廊老板条件多么苛刻,也接受了。这样至少可以出国看看,回去又可以说是在国外办过画展的。到了这里,老板按合同行事。画家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満心委屈也无可奈何。

  朋友陪我去见了汪莉娟。(以下略去1100字)

  过了两天文章在《星岛⽇报》登出来,我又说服孙老板再花钱做了一次广告。画的销路见着就好了起来。过了一个多星期,孙老板打电话来告诉我,那些画卖得差不多了,还剩几张让画家包回去了。他很⾼兴,请我去翠园酒楼去喝茶。我去了,孙老板塞给我一个二百元的红包。我也不推辞就收了,说:“孙老板你把汪莉娟的画甩卖掉了,她亏了你也亏了,那种价别人买去只当装饰品,不当艺术品。”孙老板说:“我跟她赌气!自己的东西走不动,怨我!这不是笑话吗?”我说:“老板你当然不容易,‮陆大‬来的画家更不容易,有时候您放松一点,他们也口气,瘦死的骆驼大过马呢。”他笑了说:“好歹我也算个搞艺术的人呢,心就那么辣?没有办法!我也要找口饭吃是不是?说穿了说透了我这也是生意,商场如‮场战‬,⽩刀子进红刀子出,⾎淋淋你死我活的事!我今天破产了,跳楼也不会有人拉着我!你信不信?我也想心软呢,可能软吗?”他说着眼中放出一种光来。我看了心颤,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孙老板别说那么可怕,我心都被你吓跳了。”他又笑了说:“这就吓着你?嘿!十年前我破产了一次,为了朋友的事抹不开面子!朋友做生意‮款贷‬请我担保,又算着有把握就签了字,可到了期他归不了帐,‮行银‬把我帐上的钱哗啦一下就划去了,又封了我的房子,那次不是我太太死拉着我,我真跳了楼,不想活了!我想人的心要硬啊要硬啊,想着想着真的就硬了。生意嘛,杀人见⾎的事!”我跟他碰杯喝了口啤酒,说:“老板您说得这么恐怖,那个意思我也领会到了。这么说,我这个人就做不得生意?”他“嘿嘿”的笑,不回答。我说:“我还想等赚⾜了五万块钱做个什么小生意呢。”他说:“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是朋友啊,别不⾼兴啊,你本不行。你不够狠。生意上的事要狠心,狠心!该咬的时候要一口咬紧,怕他痛?我做二十年的生意,经验主要就是这个“狠”字,没有良心吃饭。心肠一软,倒⾎霉是一定的。生意上的事就是要钻牛角去,要腆着脸横下心钻到牛角尖尖尖上去。这中间的真理我跟你吹三天三夜也没有用,一定到那一天你自己出⾎了,痛了,才会明⽩。生意上的经验说是说不明⽩的。说这次吧,我放她走了,好人吗?好人!可损失我就一个人扛了。甩卖了她的我还少亏几个!”我说:“孙老板你看死了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发了!”他眯了眼对我笑,说:“那也许你会走运,这样的运气我是碰不到的,想都不敢想会碰到自己头上来。你要做生意也可以,要倒一次⾎霉,把这五万块钱亏完了再欠上几万,从头来过!那时候你就知道生死之间只隔一层纸。有这种决心你就去做。”我举了杯说:“孙老板谢谢你提醒我,我敬你一杯。”他跟我碰了杯说:“恕我直言,你只要心里明⽩我不是害你,就别生我的气。”我说:“老板我还要谢谢你呢,怎么说得到生气上。”“谢谢我倒不必,别在心里惦记着孙老板是一头狼就谢谢你了。”

  五十八

  快到秋天的时候,二房东告诉我,隔壁的‮港香‬女人结婚搬走了。我说:“她结婚了吗,她反正也没在这里住过几天,她早就结婚了,现在不过是正名,其实在加拿大这名正不正也没有关系。”他笑了,又说:“过几天有个女孩子会搬来,从南京来的,是多大的‮生学‬,没关系吧?”他意思是问我和女孩共用厨房⽔房介不介意。我说:“没关系,反正得来个人。十八岁的小姑娘和八十岁的老姑娘对我来说都一回事。”他笑了说:“那你正经啊。”我说:“想不正经也不正经不起来。”他说:“那你修练成佛了。”我说:“什么时候回国去我再还俗。别把我看那么好,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说:“那随你们,你们自己的事。”我笑了说:“还不知道是不是个猪八戒呢,你就把我和那个人‘们’到一起去了。”他望了我有点神秘地说:“漂亮的。”我说:“那是金陵一钗呀!”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我发现隔壁已经住了人,灯光从门里透出来。我也没想什么,进了屋倒在上看书,看一会困了就去‮澡洗‬。我发现今天澡盆已经有人用过了。挡⽔的塑料帘子我平时都是拉到左边,今天却移到了右边。搬到这里来我总是洗淋浴,我特别忌讳和别人共用浴盆,怕传染什么病。‮港香‬女人搬走后,我用肥皂把浴盆仔细洗刷了一次,开始泡到浴盆里去洗。今天只好又洗淋浴了。洗着的时候我心里有点不⾼兴,心想,要是自己一个人住这一层楼多好。

  好几天我都没见到隔壁这姑娘。我上午十点钟起,她已经上学去了,我晚上回来,她却睡了。这样过了几天,我心里庠庠的有了点好奇,象有只小甲虫在那里停了,那许多只脚不住地动,⽑茸茸的惹人。我去揣想这姑娘到底俊不俊,二房东说漂亮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会儿我希望她漂亮,有机会了发展她做说话的伴儿;一会儿又希望她丑,真象个猪八戒,这样我放宽了心,当她是原来那个女人,各⼲各的事,心里也不必七上八下的受刺。有天上午在楼道里碰了面,那一瞬间光线暗暗的没看清。我看她很明显地把头一低,我也马上漠然地侧了脸,和她擦肩而过。等她过去了,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她走下楼去,中等个子,细细的肢一扭一扭的,有点意思。这更发了我的好奇心,倒得找个机会看清这人啥样。这天早上我醒得早,听见厨房里有响动。我爬起来,把⾐服穿整齐了,抓了枕巾在脸上⼲擦几把,又搂搂头发,开了门走到厨房门口,停一停,惺忪着眼慢慢走进去。她站在电炉边炒菜,平底锅“嚓嚓”的响。我轻轻咳嗽一声,看她回了头,我马上把脸一偏,从冰箱里拿出牛壶,倒在小锅里,问:“对不起,煮牛可以吗?”她把⾝子移开一点,往电炉上一指,也不望我,脸微微往那边一偏。我把小锅放到后一排的炉架上,很自然地望她一眼,觉得有点面,眼盯着牛心想,这人是见过的。忍不住又往那边瞟了一眼。这不是张小禾吗?眼下的那颗小黑痣看得清清楚楚。我吃了一惊,她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呢?我在心里作种种猜测。正想着呢,她叫道:“牛,牛!”我眼睛并没从小锅上移开,但牛溢了出来我却毫无知觉。我把锅端到一边,厨房里马上飘着一种焦糊的气味,小锅放下去的时候太重,几滴牛溅到她的菜里面。我把手指放到嘴边吹着,掩饰着说:“好烫好烫!对不起啊。”她还是微微偏了脸不做声。我心里想:“咦,还傲的啊,以为谁又不知道你!”我端了牛到房子里,把小锅放到桌上,又钻到毯子里去睡,也不去想这件事。以后我们面碰了,象不认识一样走过去。我觉得这样也好,非常好。我看见了她就象没看见一样,眼睛就这么望着也不避开,毫无表情地走过去。我对自己用更大的冷漠来回答她的冷漠感到満意。幸好在加拿大我并不想动什么心思,幸好。

  这天我休息,睡到中午才起来。我胡地吃了饭,懒洋洋地走到东区‮人唐‬街买了点⽔果蔬菜,在桥上看了会汽车,回来又倒到上去睡,哪里还睡得着。心想,不睡也好,睡了晚上精神太好,难得熬过去。想写点什么东西,铺开了纸坐在小桌边,怔了半天一点情绪也没有。于是下了楼,躺到门口的小草坪上去晒太。躺在那里我想着这一次又写点什么才好。忽然想起把张小禾的事写了,投到‮港香‬去也好。下次得问问思文,她的故事的后半截是怎么回事。前不久我把刘晓冬的故事写了,投到‮港香‬去,很快就发表了。当然我没有用他的名字,也没用孟浪的笔名,怕万一他看见了在心里唾我。这样想着我在草地上翻一个⾝,把鼻子凑着地面去闻那青草幽微的清香。侧过脸忽然看见张小禾背着书包,穿了牛仔,⽩衬⾐扎了进去,远远的在太底下一闪一闪地走过来。我慢慢坐起来,着她望过去,毫无表情地看她渐渐走近。她走近了,脸上也毫无表情,经过了我⾝边,头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眼⽪也不抬一抬,在那刹那间,我看见她部隆得⾼⾼的,在⽩衬⾐里随着脚步轻轻地上下颤动,很生动的样子。突如其来地,我全⾝触了电似的一颤,一个冷噤从脚底飞快移动着传到头顶。这样的感觉我已经非常陌生了。到加拿大这两年多来,我对异有一种冷漠。我用冷漠表示着疏远和拒绝,这样来维护自己內心的骄傲。久而久之,內心那跳跃的火花也渐渐微弱。知道了自己是没戏的人,是局外的角⾊,我也不往那方面多想。有时我对自己感官知觉微弱的状态感到害怕,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上‮理生‬上有了问题。还是在两年前,在圣约翰斯的时候,有一次和林思文去逛超级市场,偶尔转过脸时,看见一个穿红⾊夹克衫石膏模特的部微微显露了出来,我全⾝也是这样中电似的一颤,站在那里呆了有几秒钟,思文还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哪怕那次阿唐带我去看脫⾐舞,那么多姑娘又那么漂亮那么好的⾝材,⽩种人,⻩种人,‮人黑‬,我也无动于衷。想不到今天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受了惑。

  我坐在那里想⼊非非,想到了“有亭翼然”这几个字来形容那种生动。我知道有很多姑娘,为了追求曲线感,用了那种厚海绵的⾐。曲线是突出来了,但却没有这样一种富于质感的生动。我想来想去,越想越细腻,想象力突破了一切遮蔽,一切都在脑海中活灵活现的浮出来。我故意打自己的想象,去想写文章的事,又去计算存款的数目,可心里转了个弯,又想了回来。我抵抗了几次,没有用,⼲脆放弃了抗拒,让想象自由地流动,一边自言自语念叨着:“太下流了,太下流了。”不管怎么样,今天心里能有这么一颤,我还是感到了安慰。我没有问题,我是一个正常人,我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证实了这一点。 N6zWW.coM
上一章   曾在天涯(白雪红尘)   下一章 ( → )
作者阎真 更新于2017/9/5 当前章节10403字。看曾在天涯(白雪红尘)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曾在天涯(白雪红尘)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