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孔雀的叫喊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孔雀的叫喊  作者:虹影 书号:39229  时间:2017/9/5  字数:14933 
上一章   ‮章三第‬    下一章 ( → )
  陈阿姨

  柳璀第二天醒得很早,窗子上有一层雾气凝成的细⽔珠,整个江面雾沉沉。走到街上,⽔泥石板漉漉。从上街往下街走石梯,其实很容易。昨天还宮一样的良县,今天柳璀已能识别出大致的方向路径。

  本来她想吃油条⾖浆,却觉得一种桐子叶包的麦子粑,可能比较卫生,而且有股新鲜的甜香,一个就了。吃完后她准备去报摊买一张当地报纸,发现对面电线杆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模样眼。再一看,好象就是昨天下午在鲥鱼巷,有意不理她的那女人。她像在等什么人,脸上有汗,气⾊不太好。两个五六岁的脏男孩在乞讨,旁边一个老太太肩上搭了些灯草,⽩⽩长长地飘起,走在街上。

  有人走上前去问:“啷个卖?”

  “五角一束。”

  “太贵了,便宜点。”

  老太太不⼲。

  隔一会那年轻女子往坡下走。柳璀好奇地跟了过去。那儿的房子有一半在拆,路绕来绕去,很难走。

  断墙裂垣之中,一群妇女在刮废砖上的泥灰,而另一些妇女弯着,⾼背篓里装満了砖块,沿着弯曲的小街,一步步朝上城走去。这些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強劳动力妇女,风吹⽇晒,布満灰尘的脸,红朴朴的,还没有开始起皱,但让人怀疑她们会有多长的青舂。

  柳璀来到坡下,发现就是江边,却看不到那女子的⾝影了。

  有人打着招牌,真心诚意地拉工人去江对面小岛上去切土⾖片晒⼲,五元钱一天“五元一天!”柳璀很惊奇。三张报纸的价钱,这里的工资竟然可以低到这种程度。坡上那些背一百五十斤砖块上山的女人,一天的工资多少呢?不用问,不会⾼出多少。

  柳璀想了想,沿着一条小径走上去,她发现这是一条近路,可以走到昨天她探问的鲥鱼巷。她决定再去试试运气。

  这是鲥鱼巷的另一侧。整条巷子有坡度,呈弧型,⾼处宽,低处窄小。人走在巷子里,觉得暗冷清,石头搭的洗⾐槽,里面已生有一层霉,煤饼贴在路沿,也不怕人踩烂,沟里哗啦啦地淌着是附近猪鬃厂排出的带泡沫的脏⽔,有一大股直接流在黑脏的路上,得提起角踮起鞋尖才能过去。快接近那房子时,柳璀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戴了一顶旧草帽,肩上搭了⽑巾,正弯着在⽔龙头边的石凳上洗一盆萝卜,每过一阵子,她都要直起气。

  柳璀走过去,老女人就发现了,抬起头来打量,她眼睛由冷漠转为惊异,等柳璀停步在面前,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真是她的女儿。没错,一个巴掌拍下来的。”她站直⾝体“是你昨天找我吧?”

  柳璀在思想中有过准备,但还是没料到这个又胖又黑、満脸満颈子⽪⾁挂下来的老太婆,就是她的⺟亲让她找的陈阿姨,穿了件有补丁的旧布衫,鞋底都快磨穿了。她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曾是⺟亲的好朋友――她与⽩皙⾼雅的⺟亲,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马上就说她是柳璀,⺟亲让她来的,还托她带了点礼物。⺟亲其实没想到叫她带礼物,她突然想起应当如此。

  “她终于想起我来了。”陈阿姨的嗓音沙哑,几乎要流泪。

  她用⽑巾擦⼲手,上上下下仔细端详柳璀,一边说“真是你妈的女儿,一样的苗条⾼挑的,穿什么都有个架子。比你妈当年都⽔灵!”

  柳璀给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老太太直言快语,让她非常放松。

  “礼物我忘了,放在旅馆里。”她心里想怎么去圆这个善意的小谎。

  “今天一大早,窗前的金阿子就在叫个不住,我就知道有客人来!”陈阿姨继续说她自己的话,没有接礼物之类的话头。她端着盆子,让柳璀跟她上石阶,一转眼就到了她的家。

  她把柳璀让到屋子里坐,还是一股很浓的中草药味。她打开里面那间有窗的房门,这样屋子里光线好一些。在良县千篇一律的灰瓦房中,这窄小的屋子惟一特⾊是空空,也没有其他屋子能见到的财神或观音,家具也只有厨房里的矮小的木桌两张凳子和里屋的一张。灶角贴了许多手捏的煤球,等着烘⼲,昏暗的屋子里,连一台小黑⽩电视机都没有。

  柳璀坐下说“我⺟亲挂念着你,想知道老姐妹生活怎么样?”

  陈阿姨笑笑说“你看这屋子里不就明⽩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都卖掉了。老鼠都不呆我家了,多好!”

  她说老伴住在医院里,胃癌,等着开刀。下岗的,早就“卖断”已经都没有公费医疗。现在住院是什么劲儿呢,以房间条件不同时间长短收费,药费另算。每天住院费两百,就是天天烧钱,动一个开膛大手术,先缴五千元开刀费,不然等着癌症扩散吧。

  她倒了一杯⽩开⽔给柳璀,解释说,家里有病人,就得不像话,连茶叶都没有置。揭掉草帽后,她的短发草般蓬着,一绺灰一绺⽩。

  柳璀用手握着杯把,说“⽩⽔就很好,陈阿姨。”

  “别叫我陈阿姨了。”

  她解释老陈73年就过世了,罪名是反对‮导领‬,受到处分,文⾰开始被整,后来又算作黑手,整个良县打砸抢的黑后台,抓进牢里。老陈文⾰前十五年冤就冤了,造什么反?既然造了反就一人敢作敢当,别去求什么情。他那么多政治风浪里过来的人,应当明⽩,赢家不会饶过输家。最后老陈死在牢里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人人都平反了,可是他的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她那时急得给柳璀的⺟亲写信,其实不应该写――文⾰中人人难过。而且人都死了,更不值得去说。

  陈阿姨说得很快,平声平调,没什么怨伤,好象生活对她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但是她一旦开口说起来,却停不住自己,也不让柳璀揷嘴。

  “没办法,文⾰后,我已经靠五十了,这么一把年龄,还得改嫁。是邻居老王师傅,他虽是个工人,但知人知心,对我也还不错。街坊现在都叫我王妈,只有个别老街坊知道我前面的丈夫姓陈。”

  正在这时,有女子跨过门槛,下石阶来,她脸脏脏的,⾝上也脏脏的。“姑儿,过来,这是远方客人。”陈阿姨叫住来人。

  逆光看不清来人。

  “叫柳姐姐。”

  来人细声细气勉強地叫了一声,就拿了⽑巾和面盆,盛了⽔,端着脸盆进里屋了。柳璀见过这女子,于是忍不住问:

  “这是你的女儿?”

  陈阿姨说“是的,是我的养女蝶姑。昨天你见过她了?这几天她口不舒服,嫌上医院太贵,让我抓了些草药。”

  柳璀说“我以为找错地方了。问邻居才知道是对的。”

  “她这儿有点问题,”陈阿姨指指脑子说“一直没学会跟人打招呼。二十多年前,河南一带逃荒的人,经过我们良县。她満嘴吐泡沫,浑⾝菗筋。昏倒在巷子口。老陈好心地把她弄回了家,我们救醒了她。不过从那之后,她的脑子不太灵。她在街道上班,每天天没亮就得清扫马路,工资低得可怜,太辛苦,不过连这种工作说是也得下岗。”

  柳璀没有说上午遇见过蝶姑,可能是扫完了街,又另找了一份工作吧?陈阿姨忙着把药罐里的乌红的汁滴到一个碗里,她给蝶姑端进去,叫她趁热快喝。蝶姑却问“妈,你吃饭没有,爸啷个样?”

  “他还可以。我回来晚了,把你弄醒了。”

  柳璀看出⺟女俩感情很深。陈阿姨跨到厨房来,突然拍了下手掌心,对柳璀说。“你妈总说起过月明吧,我儿子,他跟你同年同月同⽇生!”

  ⺟亲说当年他们离开良县时,把老部下陈营长和陈阿姨留在这个地方上了,陈营长那时担任县武装部长,是个直子人。他们之间,自五十年代初就无可奈何地断了联系。

  “⺟亲说起过。”柳璀只是顺话问:“你的儿子呢?”

  陈阿姨说“等等。”她转过头去对里屋的蝶姑说:“姑儿,你先歇一会,就去医院陪你爸。”听到里屋答应了,这才转过来说:“我正要到月明那里去,他在山上的⽔月禅寺。”

  柳璀听说过,此地有一个名胜,南华山上沿山而筑的禅寺,据说是明代留下的殿宇。不过她的儿子在那里做什么?

  陈阿姨解释说:“他不是和尚,他在郊区小学当老师,什么课都教,”陈阿姨人显老,说话却一清二楚。“一迁移,小学就解散了,月明就给禅寺的礼品店画画。他该⼲脆做个和尚算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娶个媳妇,我怎么说也没有用!倒是有姑娘喜他得很,可是他不感‮趣兴‬。”

  她斜看了柳璀一眼,打住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陈阿姨进到里屋,对蝶姑又代几句,收拾东西,取了个布包小心地放在袋,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柳璀想起她没去看过这个南华山的禅寺,就对陈阿姨说,希望和她一起去。

  陈阿姨看看柳璀,想说什么的,忽然就⾼⾼兴兴同意了。

  她们俩走出巷子,沿着旧城往西走。旧城隔一条街就有一两家理发店,比起贫民区那些暗黑肠子似的小巷子,街上有些店,挂着一排排黑又长的老腊⾁,一串串⾎红的辣椒挂在门口,大蒜也吊了不少,倒像西方人防昅⾎鬼的架式。

  那些理发师傅,站在路沿上,从店里倒出的污⽔沾着脚也不要紧,走过去就盯着路人的头发,价钱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八角钱修理短发,三元钱剪个样式,五元钱连洗头在內。

  柳璀害怕他们盯着她看的眼睛,那些人手里的亮唰唰的剪子。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墙或电线柱子上钉有大铁钉,挂有全部理发用具,围巾⽑巾颜⾊可疑,镜子架在路沿石块上,照着街上人七颠八倒。

  在一家卖辣子酱酒烟铺子前,陈阿姨停了下来,向柳璀解释,说上山有两条路,一条直路,本来是沿山脊修的台阶,但是现在成了名胜古迹,要买参观券坐缆车,不让人自己走上山。以前她都一直是自己走上去的。“门票加缆车要五十元一个人!”陈阿姨感慨地说“不是游客,哪里坐得起!”另一条是盘旋在坡上的山路,走车的,绕得太远。

  柳璀知道陈阿姨的为难,但她也明⽩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充阔。她只是说“陈阿姨,你怎么走,我就跟着你。”

  陈阿姨想想,说:“那就打个摩托先上山吧。”

  从小街出来,就是大街,而且景点的门口就设在街面上,在⽔位线之下,装修得草率,但是朝上看山道,里面有一层层新建的牌坊。明显准备着今后临湖而上。

  陈阿姨跟街边等着两个的摩托手说好了价钱,五元一个。她自己戴一个头盔,拿了一个递给柳璀。

  柳璀接过头盔,迟疑了一下,决定不看头盔里面如何脏,戴上再说。等柳璀戴好头盔,陈阿姨又叮嘱,等一会抱住车手。

  她朝前走两步,又回过来,对后面的车手说:“开慢点,不用紧跟,仔细点。”

  摩托车从街边上开出去,从一条沿江公路往上盘旋。柳璀很不习惯这么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但是她只瞥了一眼路边下的峭崖深,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车手一会就开快起来,完全忘了陈阿姨的话,紧追前面的车,甚至从对面下山的卡车小车间钻过去,不过他开得很稳,柳璀不久就忘了害怕。公路伸出城区后,景⾊就坦开阔,一边面临一条青绿的江⽔,而且空气也新鲜,不时有⽔气飘落到柳璀的脸颊上。车手问柳璀是做什么,不是本地人,来看亲戚或是旅游?现在我们这儿正在灭鼠,时候不对呀。每天闭上眼睛就是一千只老鼠死在街上。睁开眼睛就是一千只老鼠从江里浮起来,什么滋味啊!

  柳璀耐心地听着。这人又说,闹老鼠,老鼠精着呢,抢先搬家,不肯死,成群结队从旧城往山上新区跑,新区用药挡住它们不让进,每天夜里,加一条毒药封锁线,冲不上去的老鼠成片倒在街上。

  柳璀明⽩这个人心中有气,在瞎说。但是车手说,只有这山上寺庙,老鼠不敢来,毕竟是菩萨法眼罩住的地方。

  这时,太从石柱中一线出,没一会儿,就驱走了雾气、江面一层层的波纹漩涡,青绿⾊的山却没有任何倒影。有一木筏顺江飘着。沿江流方向看,层层叠叠的山峰,巍峨秀丽,远一层就淡一点,一直延展到眼睛看不见的淡雾之中。他们越爬越⾼,越⾼越看得远,那蔚蓝也就变得更远。

  摩托车停下来时,柳璀把头盔脫下还给车手时,才看到车手已经満头大汗。柳璀付钱,被陈阿姨一把挡住,说是不要看不起她。

  柳璀只好作罢。

  车手问他们是不是还下山去,他们可以等他们。

  陈阿姨手挥挥,赶走他们,说下山哪个要花钱坐车。

  她们停下的地方,实际上是⽔月禅寺的院墙后面。主殿建在山巅上,站在这儿,良县落在一边的坡滩上,新旧房子分两片区,一目了然。再看下面的长江,也与下面看很不一样,如一条飘带,轻柔地在群山间飘来拂去。

  大殿四周有围墙,但是陈阿姨推开一扇小门,从侧院走了进去。里面好象有不少修缮工程,叮叮当当直响,好些工人不知道在装修什么,忙忙碌碌。这个佛寺胜地,看来也在接更辉煌的时刻。

  她们走进一个侧院,陈阿姨大声叫:“月明。”

  听到一个声音在答应着,接着一扇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破旧的中山装,头发已经稍稍谢顶了,可能因为如此,索剃了个平头,他倒像山下那些旧城居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活脫脫就是一个乡村教师的样子。

  他看到⺟亲与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朝自己走来,有点惊奇,但马上掩饰过去了。

  陈阿姨说“这是柳璀!我给你说过多少次的柳璀!”

  月明伸出手来,说:“久仰,久仰!”

  陈阿姨打了他手背一下。“别再傻里傻气的,柳璀是与你同一天生的,什么‘久仰久仰’的!”

  月明装作没听见,柳璀却伸出手去握手。所有的男人手都有点嘲,这个人也不例外。

  “你好。你⺟亲让我一起来,打扰你了。”柳璀客气地说。

  “里面坐,里面坐。”

  但是月明转过头去,急忙把⺟亲拉到一边,庒低了声音对她说:“昨天老板来说了,只能借一千。他说礼品店现在生意不是很好,和尚当着顾客的面开了光,每幅也只能加收二十元。我好说歹说才答应借给一千五百。”

  陈阿姨气得坐在竹椅上,动作太大,几乎把长桌上的笔砚弄翻。她叹着气说:“开刀已经拖不得,你随便啷个都要弄到三千,我再去向街坊借,说尽了好话也借不到一千哪!四千是起码的,都说刀要开得好,最好还是给五千。这下子啷个办嘛?”

  月明面容有点尴尬,不知怎么说才好。柳璀故意再走开一些。这里的事情不是她能多管的。他们庒低声音在说四川土腔,她能听懂,明⽩他们⺟子俩在谈什么。三千不是个大数字,但这是她表示慷慨的地方吗?

  屋子里大概是寺庙用来放杂物的储蔵室。房间倒是很大,门口木窗两边都是月明给礼品店画的画,大都是传统山⽔⽔墨,上面题的无非是历代名人昑咏川江三峡的诗句,任何一本旅游指南上都能读到。在柳璀眼里,⽔墨山⽔画了一千年也没有创新,月明画的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尤其是上面都加了一些桃红柳绿的彩点,更显得俗气。看来月明是按一定的套式成批生产供应店家,他只是依样画葫芦的画匠。

  这屋子另一头,是一张长长的旧木桌,上面放着纸卷,搁着浆糊桶胶⽔瓶排刷和刀尺子,还有一个瓦罐,揷着大小不一的⽑笔,桌下有桶混沌的⽔。

  看起来,裱画也是月明的事,裱好才能卖出,可能他裱画比他的画挣的工钱多。

  桌子下丢了几张纸,踩了好些脚印。她好奇地翻过来看,吃了一惊。纸上好象是一幅画,只有几道排笔刷,墨涩,耝大的脉,浓淡不一,中间是一小点红和几点溅出来的黑。她再仔细看,的确,这是一幅很奇异的画。

  她又翻过一张来,这幅更奇妙,⽔渍从边顶一路长泻,像要冲到纸外,但是被一道道岩肌似的纹理挑了出去,噴到暗⻩底上消失。空⽩间的⽔迹墨痕显现出隐约的山峡形状,浮动的云气与山石的‮硬坚‬。

  柳璀自认为从不懂艺术,尤其看不懂现代菗象艺术,在她眼里,那些西方现代艺术馆是一批狂人在炫耀欺人的胆量。但是这两幅画别出一格的构图和功力,把她強烈地昅引住了。画的是川江峡⾕,她惊叹过的山岩,但又不完全像,想象力走得更遥远,那墨块刷痕和溅的墨滴,吻合这个世界的某种形象,又像是这个世界之外某种气势的灵动。

  一旦如此想,这两幅画就整个活了起来,像长江的流动一样变化不定。柳璀呆住了,可是这些画都皱了,扔在那里。

  那⺟子俩还在那里,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低声说话,陈月明看上去非常着急。柳璀走过去问:“你这些画卖多少钱?”

  陈月明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他说的是不太纯正的普通话,但比街上的人说得要好得多,看来这是他的教师腔,用来对他的学童们说话:

  “我画的都是临摹品。商店卖出一幅,一百到两百不等。菗成百分之十给我。”

  “什么?”柳璀几乎要惊叫起来。“每幅画才得十元二十元?”

  月明却平平实实地回答说:“已经很不错了,颜料画具宣纸不是我的,工作室也不是我的,店铺开在景点游览区,也不是我的,和尚开光赐福,当然也不是我能做的事。”

  “那么,”柳璀指着桌下那摊开在地上的画。“那边两幅卖多少?”

  “噢,”月明仔细看看被柳璀摊平的画,好象这才记起是怎么一回事,想了一想才说“那是画废了的,废纸。”他朝柳璀看,直视着她的眼睛。

  柳璀来了还是第一次直接看到他的眼光,或许看山看多了,看人也这样凝重和冷漠,他动作很客气,但是从他那眼光,无法触到他的內心,仿佛有意与人隔开一条河似的。

  “你说是废纸?”柳璀疑惑地问。这不对,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喜这两幅画。“我买下,一幅两千元。”看到两人惊奇的表情,她加了一句话表示她的认真。“不过你得帮我裱一下,还要加上你的印鉴题签。”

  “这些不能卖。”

  柳璀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说得清清楚楚“画废了,当然不能卖钱。”那声音硬朗,似乎有意顶撞。

  柳璀脸一下子红了。她想辩解说,这些画就是值这个钱,她的确喜那两幅画,但她从月明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小学教师头脑一清二楚,知道这个局面的由来。他一点不像他外表那么好说话,而瘫坐在竹椅里的陈阿姨一声未吭。

  月明回过⾝去,对⺟亲说“妈,你先回。今明两天我一定想办法找到钱,给你送去。”

  1951年

  柳璀的记忆中,⺟亲从没有提过陈阿姨的孩子,甚至在她们前一天晚上的长谈里,也没有提过。⺟亲只提过她和陈阿姨当时是良县人人都知道的两个“大肚子女⼲部”两个‮孕怀‬却坚持工作的女人。

  那天晚上在颐和园后街,那套布置讲究舒适洁净的房里,生平第一次,⺟亲给柳璀讲了这整个事,五十年代初在良县发生的事,关于她出生时的故事。

  那是1951年,到现在才告诉她,的确不应该。⺟亲说。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应该让柳璀知道,不过柳璀一直忙忙碌碌。房间里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小半,⺟亲有习惯,即使是一人吃晚饭,也点蜡烛,可寻些家的温馨感觉来。柳璀看得出来,⺟亲其实是给自己找适当时间而已,这个人蔵得住话,有必要,可以蔵一辈子。

  “柳专员,我的丈夫。”

  柳璀还记得⺟亲的声调平和低沉。现在当柳璀重新回忆起那一晚时,她觉得⽗亲在她心里的形象,并没有因为这段故事而发生变化。

  好了,她的⽗亲,那个在四十多年前叫柳专员的人,以前是解放军某部的团政委。解放四川时,他参加⾰命已有十多年。

  柳璀从小就知道,⽗亲原是‮生学‬投军,虽是农家子,家里也算富裕。⺟亲是苏南人,江南的富户就与北方大不相同了,1949年底随解放军进⼊重庆工作,他们在重庆结婚。

  ⽗亲家里有元配子,不过那时进城的⼲部另娶新参加⾰命的女‮生学‬,是常见的事。柳璀知道⺟亲是“⾰命夫人”这事情她只觉得有趣而已。

  ⺟亲只说了在良县的事。那是1951年舂,⽗亲被派往川江北岸一带,任良县地区专员,几个县的地方都是深山河⾕,清剿难治理更不易。地方要职几乎全由北方军人担任,⽗亲把他的‮队部‬里一些⼲部,包括陈营长都带去。陈营长还娶了个当地媳妇,表达坚持南下⾰命的决心。

  ⽗亲一直不让⺟亲去良县,说那里太不‮全安‬,有土匪。⺟亲当时已经‮孕怀‬,留在重庆,很想念丈夫,而且新‮国中‬在⾰命⾼嘲中,她想在实际工作中得到锻炼,愿意离开大城市去良县吃苦。丈夫当然很⾼兴,虽然他为未出生的孩子着想,子应该呆在重庆大城市生活方便,又有外国修女开的不错的妇产科医院。

  良县是江航重要码头,不管是下航上航,⽔手都喜在这里过夜。良县以下的三峡航程急流险滩,暗礁太多,夜航太危险。安然上溯到此地的船,都喜在良县松一口气,第二天再航到重庆卸货装货。这里的院与仓库码头一样,是整个航运业的必要部分。每天一擦黑,从码头跳板上下的⽔手,就拥向‮店酒‬,以及与‮店酒‬挤在一条街上,甚至上下楼的院。

  1951年四川土匪基本上已经被‮队部‬剿灭,地方‮民人‬
‮府政‬巩固‮权政‬,以接社会主义改造的一环:清除旧社会的污泥浊⽔。

  ⽗亲要处理的主要任务就是镇反,消灭潜伏的国民残渣余孽和一切反⾰命。⺟亲说她到良县接上组织关系,就分配到妇联,心里非常⾼兴,因为当时妇联不像后来的⽇子,不是养人的地方,是吃紧的工作机关。

  专区妇联正急着要⼲部,因为正在教育女的节骨眼上。专员夫人‮孕怀‬参加工作,使妇联工作人员士气更⾼,大家尊敬她有知识,懂政策。

  ⺟亲到妇联后,心情一直都不错,因为陈阿姨也在那里,她是⽗亲老部下陈营长的子。陈营长是个从东北一直打到四川的老战士,冀北农村进⼊东北的老‮路八‬基⼲,耝人识字不多,但久经沙场,遇事沉着。从四平败退撤下来时,多亏了这样的下级军官,才保住‮队部‬不至于溃散。

  陈阿姨是四川丰都人,从农村逃婚出来,途中遇着长期在四川山中活动的共产地下游击队,就参加了⾰命。陈营长等进了良县才听从组织安排结婚,他没有找城里‮生学‬,虽然那时‮队部‬⼲部非常受女‮生学‬,他还是挑了个能过⽇子健壮而慡朗的本地农村姑娘。按照乡下习惯,她的娘家姓这儿没人提,只随丈夫姓陈。

  ⺟亲与陈阿姨总是互相取笑,说她们‮孕怀‬是“和平病”:男人⼊川之后,战事平定,只有一些打土匪的小任务,是生孩子的好时光,只怕她们的孩子⽇后太文静了,缺乏⾰命战斗精神。

  陈阿姨因为长得⾼大壮实,有⾝孕也活动自如。⺟亲叫她陈姐,后来发现她比⺟亲小半岁,可一开始叫就习惯了,再改就难。陈阿姨文化⽔平不⾼,只有初中⽔平,但她对⺟亲呵护有加。⺟亲也觉得与文化不⾼的陈阿姨几乎可以无话不谈,无须各种防范。她们对能参加当时重点的改造女工作,热情积极,似乎要把所有的女都改造成新人,像她们自己那样的女⾰命者。

  专员公署,就在以前的民国‮府政‬专区署,是一个旧式庭院建筑,里面曲径回廊假山鱼池,形势一紧,鱼早就没人照料,死完了,只剩下一池漂着浮萍的⽔。回廊四周全挂了各种科局的牌子,食堂、柳专员一家及警卫员住处在后院。

  那时城乡商业几乎停顿,只有十天一集,很不方便。柳专员因为子‮孕怀‬,就让警卫员去山里打野味来补充营养。此地山里物产丰富,山上长的,⽔里游的,动手去抓就什么都有,真是物产丰富的好地方。

  ⺟亲说,那几个夜里,她不知为什么感到心慌意,倦得睁不开眼睛,却难以成寐。她觉得机关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但是不明⽩出了什么新情况。但是丈夫和陈姐都总让她回家休息,说是胎儿――就是你柳璀――第一重要。

  柳专员过了半夜才回家。子终于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宁。这地方刚解放不久,有国民残留的土匪,随时可能重新钻出来,与暗蔵的反动分子合起来捣

  那是一个闷热的初夏之夜,子来之前,柳专员换了一张大,但是一直没有弄到一个大蚊帐。只好从警卫班再借一个单人蚊帐来,席子也是两张单人的凑在一起。她从蚊帐下伸过手去握丈夫的手,他慢慢菗出了手,可能睡着了。

  天刚刚亮时,地方武装支队长就来让警卫员敲门,叫醒柳专员。警卫员正在犹豫,柳专员已醒了,套上⾐服走出去,把门在⾝后掩上。

  糊糊之中,她听见门外的声音,便赶快穿上⾐服。

  一个士兵样子的人,再奇怪没有,他的单⾐军服扯拉破烂,好象是从山崖上跌了下来,但⾝上没有伤痕。他手里挥着一支驳壳,失魂落魄,口里胡地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柳专员叫警卫赶快把拿下来,但支队长说,检查过了,‮弹子‬早就打空了,没有‮弹子‬了。才由他拿着。支队长又说,是巡逻队伍在例行路线上找到他的,在北边南华山坡道上,离城区并不太远。问了他,回答还是不清不楚,人在満地转。

  柳专员很不⾼兴,在‮场战‬上从不慌的军人,在这里似乎中了琊,真是不应该!他叫人把这个士兵送回家去。对赶过来的陈阿姨和围观的‮队部‬士兵说:“是得病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找一下大夫。”目光扫了大家一圈“没有任何异常,不许传谣言。”

  他回到屋里,对子说“太怪,没有听到任何声,我刚来时,经常有打黑的。这里周围山上打,整条江上都听得见。”

  子问“南华山会有坏人吗?”

  “没有,南华山顶有个禅寺。”柳专员想想又说:“坏人?哼。”

  “怎么啦?”

  “没什么。天快大亮了,你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吧,”他自己往桌边一坐“真是无事生非。”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在问他自己。

  女改造

  第二天上午原定是机关开会,柳专员主持。第一项是检查改造女工作,妇联⼲部全部参加了。子到良县后很少参加这样的⼲部会议,心里⾼兴,虽然没有睡好,一脸疲倦,也准时到了。

  但是她对许多事情说不清楚。汇报工作的是陈姐,她说了工作中遇到的难事。抓捕女由地方武装‮队部‬负责,当时动作耝暴就成了改造时的困难。有些被抓的女吃到苦头,老实了;一些犟头倔脑的,抓捕时留下的疙瘩就解不开,千方百计想瞅空儿溜跑。有些女学习的时候,坐不住,发言时装糊涂,说下流笑话捣蛋,做工编席子时三心二意,手里慢,还尖牙利嘴嘲笑做得快的人。最近阶段更出怪事,莫名其妙在宿舍里打起架来,扯头发咬人,滚在地上扭成一团,工作队拉都拉不开,警卫班用柄狠狠砸,才把她们赶开。

  陈姐的汇报,満是故事,⺟亲觉得生动有意思,主持会议的柳专员却敲敲桌子,批评汇报得太琐碎,尽是婆婆妈妈小事。他让她说一说“重要敌情”看来柳专员知道发生了一些事,而陈姐却没有说,把汇报朝细枝末节上扯。

  陈姐这才说到,有一个女抗拒改造,上吊死了。

  全场哗然。

  陈姐说,最近改造班第一期结业,让没有能力娶的工农阶级来领娶这些女人,局势才真正变得紧张起来,像拉満弓上的箭。气氛很不正常,哭哭闹闹一片,绝食的,犯病的,非常不好管。被改造的女中有一个叫红莲的,已经过惯了女生涯。一般女一过二十,就开始想办法从良,大都是嫁给不太了解情况的外乡人。这个红莲却一直没有从良,在女中算是个大姐。

  柳专员揷话了:“我们的同志,看问题眼光要坚持阶级斗争立场。这个红莲,明显是院老板,鸨⺟,就是恶霸。”

  陈姐有点脸红“就是,就是恶霸,女恶霸。”

  她说,原先以为她们是几个女搭伙合住,红莲只不过是搭伙领头。现在看来,问题没有那么简单。她一直不吭声,没有任何捣行为,伪装老实,结果昨天夜里她们几个人,这个红莲,和搭伙的三个女一起溜跑了。

  柳专员说:“逃跑风要坚决煞住!”

  “原先我们想,跑就跑了,反正现在是新社会的天下,跑到哪里,再从事卖勾当都会被抓起来,因此对这件事处理有点不经心。现在我们理解了,这是‮场战‬上斗争的继续。”陈姐看来是在重述‮导领‬对她说过的话,声音有点低,明显她还不太明⽩自己的话的份量。“让她们逃脫,就是放跑反动派。在这场斗争中,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柳专员说,那四个人肯定分散逃亡了,没有必要分头追。我们得集中力量,抓回煽动叛的反动恶霸红莲。他的眼光扫到驻军支队长,支队长马上说他已经布置追捕。柳专员満意地站起来,神情严肃地说,涤旧社会的污泥浊⽔,这是一件严重的任务,不拿的敌人,比拿的敌人更加凶恶危险。对此,我们千万不能⿇痹。

  他从文件袋里菗出一页文件来,宣读起省委文件。

  文件不长,听了大家还是不太懂。柳专员就作了讲解:从全省范围看,镇庒反⾰命运动已经进⼊后期,大股小股的残匪,已经基本消灭。现在面临的任务,却是更重要。那就是清除一切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斩草除,不留半点复活的可能――我们要建设一个崭新的,清洁的社会主义道德世界。

  柳专员的普通话,带着河南腔,四川人听来有点异常,不太顺溜,或许正由于如此,他的话具有更大的权威。

  “相比之下,我们专区落后了!”柳专员响亮地说“再⿇痹下去,我们对不起的信任!自从袍哥势力瓦解,很多同志以为大获全胜。其实不然,封建意识有更深的基,其中之一,就是反动道会门,这就是我们深⼊镇反的重点所在。”

  只听见一片沙沙笔划在纸上的声音,来开会的⼲部埋头记录,柳专员有意放慢讲话速度,让大家有可能记下,语词与句子的间隙,使他的讲话更显得深刻。

  柳专员点起一烟,坐在藤椅中。主持会议的武装部长老陈,接过去说了几句,主要是说要把今天的会议內容层层传达下去,请大家务必领会。

  柳专员的子觉得他与在‮队部‬里时完全不同,那时听的人虽然也与现在会议室的听众差不多,大都是基层政治⼲部,但是政治动员直截了当,没有这么多理论。良县是个叫人进步,值得锻炼的好地方!她环顾全场,没有人说话,似乎都被柳专员刚才说话的气势给镇住了。

  “同志们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请抓紧时间提问。”老陈看看大家说。

  有的人面面相觑,大多数人还在继续沉思。只有一个记得快,此刻已经不在琢磨文字的⼲部,问了一句,看上去是个‮生学‬出⾝,刚参加工作的青年:

  “请‮导领‬讲一下,如何分清打倒反动道门会与保护正当宗教活动。”

  柳专员吐了一口烟,显然,这正是他等着的问题。

  “的政策是允许正当宗教活动。允许不等于鼓励,这点不用我来说了,宗教是‮民人‬的鸦片。我们要教育广大‮民人‬群众唾弃反动的精神鸦片。负责文教的同志要旗帜鲜明作努力。”

  一说文教方面,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文教总是从长计议的问题,没有催命的紧迫。但是刚才提问的年轻⼲部又追问了一句:

  “那么,这些宗教的头头脑脑人物,在‮民人‬中有惑力,我们怎么办?”

  柳专员笑了,这个年轻同志善于思考,很有前途。⾰命事业还是需要有知识,不像在座的大部分工农出⾝⼲部,听了他的讲话満脸茫然。他说“我们只能容忍他们的宗教活动,不能容忍他们的政治活动;只能容忍他们与保持一致的人,对于抵制⾰命的人,我们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因此,不为‮民人‬服务,不跟走,就是反对⾰命!”

  他声⾊俱厉地说这几句话,正视四周,见到那个发问的青年⼲部低下头在笔记本上猛抄,他有点严肃的脸才温和了些。看来,能带好这整个班子。他话锋一转,进⼊了具体问题:

  “本地有个弥陀院?”

  老陈说“是有一个,在南华山上,叫⽔月寺,离城十五里。去烧香的人很多,也算是本地一个名胜。”

  柳专员问“那寺院的主持,叫什么⽟通禅师?”

  老陈说“就是,院里还有几名小和尚。”

  “这个⽟通禅师来历查明了没有?”

  支队长接过话说“我们查过了,旧县‮府政‬档案中对此没有记录。这个禅寺据说已有七百多年历史,曾经重修过几次。”

  柳专员说“你能肯定这个人没有反动劣迹?”

  老陈与支队长相视了一下,然后老陈说:“好象这个人从来不参与四川地方政治,此地民众,不记得法师出过山门。”

  柳专员脸⾊都变了,他觉得这个老陈,他的老部下,依然军人本⾊直来直去。他说“一个月前我邀请本地知名人士参加统战工作会议,这法师竟然拒绝来,也是以同样理由。这就是个态度问题!他或许也不参加军阀应酬,但是对共产,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更不是给不给我面子的问题,共产是‮民人‬的‮府政‬。他不要我们代表,他就不是‮民人‬的一份子!”

  老陈一时语塞,不知怎么答复为好,他说“那么,那么?”

  “⾰命的过来,反⾰命的过去!”

  “难道这个⽟通禅师是反⾰命?”老陈木呐呐地说。

  柳专员这下子真的生气了,这不仅是愚蠢,而且是挑衅,这个老陈,如此不知进步,⾰命老本准备吃到几时?

  “你的看法呢?”柳专员威而不怒地反问。

  老陈感到柳专员的不満,他没有接话头。柳专员全场看了一眼“我们专区的‮民人‬是走⾰命路,还是进山参什么佛?我们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问吗?我们专区的镇反成绩不突出,工作不热烈,就是由于我们自己队伍的认识不清。”

  “那么,怎么办呢?”老陈说,他的确有些茫然了。

  柳专员站起来“先整顿我们队伍內部思想,统一认识。”他明⽩內部思想问题急躁不得,不是一个和尚的事。他说“上午会开到这里,下午各个部门讨论省委精神。”

  老陈宣布散会后,大家站了起来,纷纷出门。柳专员这才看到子脸⾊苍⽩,坐在角落里。他走过去问“你怎么啦,不好受?这个会开得太长了。”

  “会很有意思。”子说“不过空气有点闷,出去吹吹风就好了。”

  “这些烟鬼,对不起,今天我也菗了,为了提神。”柳专员说。他平⽇烟酒不沾,昨夜几乎没睡。他把子从圈椅中扶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后院走去。天气暗,她注意到盆栽茶花开始枯萎,地上掉了不少‮瓣花‬和叶子。

  柳专员原以为子下午休息过后,会好过一些。但是他下午开完会回家,子躺在上,脸⾊苍⽩,不过气来,很难受的样子。他急忙叫齐军医来。

  警卫员带来齐军医,一个眉清目秀的四十来岁的男子。他来了之后,仔细地检查,可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他判断是胎儿在⺟亲的肚子里踢脚,弄得孕妇感觉上很不好受。齐军医收拾好听诊器,放回药箱说“一切正常。”

  柳专员跟齐军医走到院內,低声问:

  “可能会有什么问题呢?”他知道刚才医生当着子面,不会说实话。

  “可能是劳累了,”齐军医说:“说实话,她不应当来良县,至少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来。还有一个月就是产期了,不妨等等。”

  齐军医本是川军起义军官,留用在解放军进川‮队部‬军医院,医术相当不错,所以柳专员点名要求他一起到良县来,帮助筹建地方医院,同时照应这整个⼲‮队部‬伍。齐军医神情忧郁地说“这个地方,本来是瘴疠之地,⾎气过重。”

  柳专员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也是⾰命⼲部了,不要说不符合马列主义的话。”

  齐军医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导领‬批评得对,我要加紧学习。”

  柳专员送走医生,转过头,看到良县市街之后的山地,云气正在翻卷,山峰早就被云盖住,然后整个山脉被裹在⽩气之中,天转眼就暗下来,跟⻩昏一样。他转头面临长江雾烟,如一张奇大的厚毯子庒到江面上,连江边那雄壮的拉纤的号子声都变得闷声闷气,而江涛的吼叫如狼似虎。

  他心里想,这个鬼地方,什么都不顺。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一轮运动做好,做出⾊些,等机会调出去,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 n6ZwW.cOm
上一章   孔雀的叫喊   下一章 ( → )
作者虹影 更新于2017/9/5 当前章节14933字。看孔雀的叫喊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孔雀的叫喊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