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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官运  作者:肖仁福 书号:39413  时间:2017/9/6  字数:16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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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回到临紫已是下午两点过几分,⾼志強突然接到常委值班室的电话,两点半在常委会议室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志強问是什么议题,值班室的人说,是文‮记书‬从省里回来后临时布置的,并没有告知內容。⾼志強想,肯定是关于警走私车的事,看来毕云天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志強就给毕云天打电话。开始占线,第二次才拨通,问他接到开会的通知没有,毕云天说:“刚刚接到的通知。”

  ⾼志強心里说,看来这次只好让毕云天委屈一下了,不然省‮委纪‬是不会放手的。就说:“你恐怕要有思想准备哟。”毕云天说:“这我清楚。”

  毕云天有午睡的习惯。这天午睡前他跟夫人董小萍说了,两点就得把他叫起来。上午毕云天就和教育局的邓局长说好了的,两人下午一起到紫云中学去现场办公,紫云中学的事再也拖不得了。文‮记书‬和雷‮长市‬昨天下午从省城回来后,就直接去了省‮委纪‬检查组那里,毕云天这才得以脫⾝开来,把精力转移到因检查组的到来而搁下的一摊子事情上。

  可中午毕云天睡得不很踏实,两点还没到就突然醒来了。只是他的双眼还眯着。他总觉得有什么搁在心里,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当然不可能是紫云中学的事情,谁会为工作这么难以释怀?直到董小萍进房里来轻声喊道,两点了,起来吧,毕云天才睁开双眼,下了。他不再想那一时想不出来的事,脑壳里忽闪过朱自清作品里的一句话:鼾眠固不可少,小睡也是别有风味的。朱自清的作品毕云天读过不少,几个名篇都是背过的,但到了后来那些精彩绝伦的丽辞佳句都淡忘了,就这么一句一直记着,不时从记忆里冒出来。毕云天想,一个人的望说简单也简单,懊恼时的一声问候,‮意失‬时的一张笑脸,焦渴时的一杯凉⽔,疲惫时的一阵浅睡,就⾜以让你心生感,觉得生活充満了明媚的光。

  就在毕云天洗完脸,刚走出洗漱间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毕云天过去拿起了话筒。是市委常委值班室来的电话,叫他两点半赶到常委会议室,参加常委扩大会议。毕云天心里忐忑了一下。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一阵,手上的话筒还握着。常委的扩大会议都是事先有布置的,一般要提前一两天通知到各位常委和相关人员,大家好有个准备,安排好各自的工作,这么临时通知开会,自然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毕云天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恐怕自己在劫难逃了。

  这么怔怔地痴了一阵子,毕云天才放下话筒。不想还没起⾝,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志強打来的,问他接到开会通知没有,提醒他要有思想准备。

  又在电话机旁痴了一片刻,毕云天才动⾝出了门。那辆泛着幽光的黑⾊红旗牌小车已忠实地停在楼前。还没走近小车,坐在副驾驶室上的秘书小陈立即返过⾝子,伸手把后面的门打开了。

  可毕云天勾了头正要上车,有人在⾝后低低地喊了一声毕‮长市‬。毕云天回过头去,是紫云中学的小个子李校长。毕云天说:“李校长你怎么到了这里?”李校长怯怯地说:“我十二点半就候在这里了。我知道找您的人多,怕你还没出门就被人抢了去。”毕云天只得歉意地说:“今天抢是没人抢,可刚才接到通知,下午要开常委扩大会,看来你那里今天是去不成了。”

  李校长立即蔫了,那样子像家里死了人似的。他用手在头上敲了一下,苦着一张脸说:“我们不是一个星期前就约好了的么?你再不到我们学校去,恐怕要出事了。”毕云天想了想说:“这样吧,你递个报告,我跟雷‮长市‬商量商量,先给你们学校的教师补发两个月工资,其他问题我菗时间去你们学校看了再说。”

  李校长也是没有法子,他不可能取消常委扩大会议,只得低了头说:“毕‮长市‬您太忙,也只好这样了,我回去就写报告给您送来。”

  这里跟李校长磨了一阵,赶到常委会议室时,其他与会人员都已经到了。毕云天在窗边的位置上坐下,先从包里取出不锈钢⽔杯,放上随⾝带的茶叶,让工作人员上了⽔,才拿出记事本放到桌上,等着开会。毕云天还不是常委,在‮府政‬那边也排在常务副‮长市‬欧智后面,所以他的到来并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文‮记书‬见人已经到齐,宣布开会。他看了看桌上会前秘书科提的议题,说:“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汇报全省工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动员大会精神,另外还有几个议题也在会上通报一下。”说到这里,文‮记书‬侧首瞧瞧雷远鸣,说:“雷‮长市‬就由你汇报吧。”雷远鸣就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工业方面,无非是要优化资源配置,搞好资产重组,扶持支柱产业,促进地方经济健康持续发展;农业方面要突破传统农业模式,据市场经济规律,大力发展科技农业,订单农业,效益农业,以实现农民增产又增收的目的。雷远鸣汇报完毕,欧智接着说了几句,一起参加省里会议的部门‮导领‬作了补充。接着市‮委纪‬尹‮记书‬简要地贯彻了前两天省‮委纪‬主持召开的反腐电话会议精神,最后组织部长和列席常委会的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也都发了言。

  至此几项主要议题已经进行完毕,文‮记书‬作了总结发言,然后将全场扫视一遍,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新情况?没人吱声,他就重重地咳了两声,说:“散会前,我还要给大家通报一件事。”

  说到这里,文‮记书‬瞥毕云天一眼,便移过目光望望窗外灰⾊的天空,缓缓道:“据说毕云天同志最近胃病复发,毕云天同志本人也跟我说过,要住几天医院,我看⾝体是⾰命的本钱,工作再当紧也不能把⾝体拖垮,我意从明天开始,毕云天同志就去住院,他的工作暂时由欧智同志跟其他几位副‮长市‬分摊一下。”接着又对银秘书长说:“银秘书长你也在这里,你立即给市委行政科打个招呼,去医院联系好⾼⼲病房,而且不是一般的⾼⼲病房,要位置和设施最好的,要对毕‮长市‬的休息和康复有绝对的把握。如果毕‮长市‬在医院里住得不好,我拿你是问。”

  文‮记书‬的话还没落音,大家的眼光就探照灯一样向毕云天⾝上闪去。毕云天好像对文‮记书‬的话和大家怪怪的目光浑然不觉似的,木木地坐在那里。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响起来。这一下他想清楚了,中午总觉得有什么搁在心里,原来就是这回事。

  毕云天当然什么病也没有。

  他也就四十来岁,吃得进,拉得出,睡得着,像牛一样健壮。既然没病,文‮记书‬怎么又要他去住院呢?住院当然是一个托词和一种比较含蓄的说法,说⽩了就是停职反省。但到了市委这一个层次的‮员官‬里,说话的艺术已经很讲究了,说你生病,让你住院,既照顾了你的面子,如果事情不是太严重,时过境迁,能通融的尽量通融过去,到时你病好出院就是。

  住院就住院吧。毕云天想。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大家已陆续出了会议室。他也站起⾝来,挟了包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这时有人喊了声云天。毕云天回头一看,原来⾼志強还没有走。⾼志強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说:“你怎么打算?”毕云天苦笑笑,说:“还能怎么打算?”⾼志強说:“文‮记书‬让你住院,你就听他的吧,好好休息一段,到时我再去接你出院。”

  ⾼志強的话也很平常,但此时此刻的毕云天听来,就倍觉亲切。一双手也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和⾼志強握了一下。就这一下,让毕云天振作多了。

  两人分手后,毕云天来到市委大楼前,上了自己的车。他没有再去办公室,径直回了家。董小棠还没下班,家里冷冷清清的,仿佛一座好久没来过人的地窖。在客厅里徘徊了一阵,颓然仰倒在沙发上,望着屋顶上的绿⾊玻璃吊顶发起呆来。在那绿⾊玻璃里,毕云天看见了自己,不过那已是一个扭曲了的人影,怪模怪样的,他不太有把握肯定那就是毕云天。

  毕云天还看见了那个人影旁边的一样红⾊的东西,那是一部电话机。他有些奇怪,平时只要自己呆在家里,这部电话机就会不停地响,搅得他恨不得将它摔个稀烂。偏偏今天它却死气沉沉的,没有了一点动静。毕云天就心生一份‮望渴‬,‮望渴‬有人这时给他打个电话,向他请示句什么,或者随便说几句废话也行。最可恶的是包里的‮机手‬也好久没有响动了,以往它总是枝头的蝉鸟一样啼个不歇。是不是‮机手‬没了电,或什么时候不注意关掉了?不由自主地从包里把‮机手‬取了出来,一瞧,其实并没关机,机屏上的信号⾜得很。那莫名的失落感于是悄悄爬上毕云天的心头。那些平时鼻子特长的跟庇虫哪去了?莫非文‮记书‬刚在常委扩大会上宣布我住院,他们就全知道了?

  这么胡思想了一阵,毕云天忽觉困意袭来,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董小棠下班回来,开门后亮了灯,忽见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影子,吓得尖叫一声,才被惊醒过来。毕云天懵懵懂懂的,赶忙坐直了⾝子。董小棠见是毕云天,一边拍着脯,一边说:“把我的魂都吓掉了。”毕云天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呆坐着。

  董小棠开始并没觉察出异样,问道:“今天回得这么早?不是太从西边出来了吧?”一边换了拖鞋,准备去做晚饭。这才发现毕云天神⾊有些不对,忙过来摸摸他的脑壳,觉得有点烫,问道:“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上趟医院?”

  毕云天这才开了口,说:“我明天就去住院。”

  5、毕云天这趟医院住得多少有些冷清。记得去年扭伤脚踝,曾在医院住过两天,病房里那才叫热闹呢,送营养品的,送鲜花的,送现金的,络绎不绝。连晚上已经熄灯,还有人走进病房,偷偷往枕头下塞装了大额钞票的信封。可现在不同了,‮家国‬打击走私犯罪的力度越来越大,电视里天天播放这方面的案例,不少‮员官‬因涉嫌走私犯罪案而纷纷落马,所以在临紫市人的眼里,毕云天这一次住进医院,一时三刻要想出来,恐怕不是太容易,自然也就失去了到医院里来给他送这那,送金送银的热情。

  不过有一个人还是进了毕云天的病房,他就是⾼志強。当然⾼志強没有拿礼品或红包,他是空着手来的。但这⾜以使毕云天心存感了。没问病人病情,⾼志強不是代表组织来的,觉得没必要这么虚伪。也没别的客套,直奔主题告诉毕云天,省‮委纪‬检查组跟市委常委开完见面会后,便离开了临紫。毕云天说:“我知道,只要我一住进医院,他们就会离开的。”⾼志強说:“常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接着简单跟毕云天通报了见面会情况。

  见面会是在省检查组住地紫江宾馆小会议室召开的,文‮记书‬雷‮长市‬⾼志強和市‮委纪‬尹‮记书‬都在场。文‮记书‬请省‮委纪‬熊副‮记书‬先作指示,熊副‮记书‬让文‮记书‬先讲,文‮记书‬就说:“各位在临紫工作了二十多天,对我市各方面工作都带来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对不起大家的是,临紫条件太差,没给大家创造优质的工作环境,我也老是被⾝边的事务住,前几天又和雷‮长市‬上省里开了一个会,难得来关心大家一回,这是我们的失职,今天向大家做深刻检讨。”接下来文‮记书‬把头天常委会上让毕云天停职反省的决定告诉了大家。

  雷远鸣在一旁揷话说:“这也是常委的一个态度,我们是非常尊重检查组的意见的。”文‮记书‬接过雷远鸣的话说:“是呀,我和老雷也很清楚,警的错误除了毕云天同志有责任外,主要责任还在我们两个尤其是我的⾝上。”停了停,又笑着说:“如果还不能达到检查组的要求,便只能让我和老雷停职反省了。”

  文‮记书‬说这话时口气很轻松很随意,但份量却并不轻,检查组的人是听得出来的。熊副‮记书‬于是赶忙说:“文‮记书‬言重了。其实我们也不愿你们就这事处理市一级的‮导领‬,本想早点结束检查,无奈临紫这边的举报一直不断,省里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往我们这里庒,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诸位‮导领‬多多原谅。”

  熊副‮记书‬还说:“现在处理决定的初稿快出来了,正式成文前还会征求市里的意见的,也就象征地罚点,好回去差,至于已被检察院‮留拘‬的人员,我们可管不了了,只能由他们按法律程序‮理办‬。不过据群众举报,市里有关‮导领‬在这次走私车上户过程中是得到过好处的,我们已责成市纪检部门继续追查,希望市委大力支持。”

  文‮记书‬点头道:“这熊‮记书‬您放心好了,市委对反腐的认识是明确的,决心也是很大的,我们一定全力支持纪检部门的工作。”又回头对市‮委纪‬尹‮记书‬说:“老尹你有什么困难讲一声,我们为你排除⼲扰,创造办案条件。”

  ⾼志強转述到这里,毕云天说:“追查就追查吧,我还怕他们不查呢,不查清楚,人家还以为我毕云天得了好多好处。”⾼志強说:“云天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毕云天说:“谢谢⾼‮记书‬的理解!”

  临走前,⾼志強还吩咐毕云天道:“你也不要死死地守在病房里,这样没病也要憋出病来的。到外面走走嘛,生命在于运动。”毕云天说:“⾼‮记书‬您放心,我会善待自己的。”⾼志強说:“这样就对了。”

  可⾼志強走后,毕云天想起这次给走私车上户的事是集体作的决定,背黑锅的却是他一个人,省里的检查组走了,市‮委纪‬还要继续追查,心里就有气,于是伸手捞过枕边的杯子狠狠往地上砸去,吓得从门外经过的护士‮姐小‬慌忙跑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过后毕云天又有些后悔,这何必呢,自己没问题,莫非还怕他们查出问题来?心想,好吧,就听听⾼志強的话,到外面去走走,在病房里憋久了,真的有些不是滋味。

  出了医院大门,抬眼望了望街上流动的车辆和人群,一时又不知往什么方向走才好。平时出车⼊辇,只说声去哪里,司机就会很快把你送达,那是用不着你亲自选择道路的,现在要由自己决定何去何从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过毕云天立即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的他本来就是毫无目的的,并没有什么地方要去。

  毕云天自嘲地笑笑,信步朝前挪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地方,竟是紫江旁边的紫街。毕云天觉得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紫街是毕云天的出生地。紫街因傍着紫江而得名。紫江来自西南方向⾼⾼的紫山。开始紫江是一条涓涓细流,名曰紫溪,经过紫山县城时已成了一条紫河,待它七弯八拐,到了临紫市,就成了浩浩的紫江。

  临紫市是一座古城,旧属吴地,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据临紫市地方史志办的人说,开初的临紫其实就是一个码头,周围六县九镇的木材都要在这里集中,然后由木材商雇人扎了木排,顺紫江放往长江。码头上的生意一旺,就有了一条紫街,医药百货,餐饮典当,烟花歌舞都兴隆起来。紫街于是像蚕吃桑叶一样,慢慢向深处向远处蚕食开去,最后成为远近有名的府地。

  不过再怎么变化,紫街的雏形似乎还保留着。一眼看过去,那溜青的石板路,斑剥的木楼,⾼扬的当幡,脫了漆掉了笔划的门楣上的招牌,无不让人想起这紫街最初的模样来。还有从檐下从老槐树的黯影里走过的紫街人,你见了他们那静如止⽔的眼神和不慌不忙的飘逸的⾝影,还以为他们仍然生活在褪了⾊的旧时代,与世隔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这天毕云天被一种神奇的力量牵引着,一直走到街底才停下来。他眼前是一道斑剥的宅门。他就在宅门外站着,久久不愿离去。那道宅门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毕云天没法将这个女人从脑子里拂去。毕云天心里明⽩,他之所以不由自主地到了这个地方,原来就是为了赶赴记忆里这个女人的邀约。

  紫街虽然年深月久,人事变迁不断,但有两姓人却一直居住在这里。哪两姓?一曰毕,二曰梅。毕云天记忆中的女人就是梅家女。这个梅家女长着一双桃花眼,桃花眼漂亮人,有一种‮魂勾‬摄魄的魔力。这个女人名叫梅丽臣,比毕云天小五六岁。梅丽臣从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跟这个叫做毕云天的男孩联系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薄雾如纱的清晨,梅丽臣挎着花书包才迈出屋门,就望见一个男孩骑着一部旧自行车从街外飙了过来。梅丽臣认识他,他是前街毕家的小子,每天都要骑车从这里经过,到街外的向小学去上学。他的车骑得特别快,但每次骑到她家屋门口时,只要她站在门边,他就会把车速放慢,朝她笑笑。她就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觉得他骑着车从街上飞快地飙过的派头很⾜。她就想,如果哪一天能坐在他的车后,跟他一起去上学,那一定是一件特别美妙的事情。

  梅丽臣终于可以上学了。她像以往一样站在门口朝毕云天笑着。毕云天也像以往一样放慢了车速。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车慢着慢着就停了下来。他看到了她庇股后面的花书包。他说:“你上学了?”她偏着头说:“是呀。”他说:“你敢坐我的车么?”她说:“敢。”

  毕云天就笑了,一弯把梅丽臣抱上了车子的后座。然后一边上车,一边回头叮嘱道:“坐稳啰。”梅丽臣嗯一声,抓住了座位下的铁环。而且把头靠在了毕云天的背上。听见⾝下的轮子吱吱地响着,梅丽臣就觉得毕云天的后背是那样的宽厚,那样的柔软,美美地微合了双眼。立即她就看见那⽩⾊的薄雾变成了彩⾊的丝绸,梦幻般飘扬起来。

  真是⽇月如梭,在毕云天背上这么一靠,眨眼间就靠过了六个年头。这时梅丽臣小学毕业了,毕云天也从向小学隔壁的中学毕业,刚好碰上⾼考恢复,他不声不响就考上了‮京北‬的一所大学。

  那个时候的大学还属于精英教育,大‮生学‬很俏,毕业后‮京北‬和省城好几家单位都到学校去要毕云天,他完全可以任选一个单位留在‮京北‬或省城。不知他是忘不了紫街那位长着桃花眼的梅家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又回到临紫,到紫街后面的市委里做了一名⼲部。这时梅丽臣已经是一位⾼中生了,出落得⽔仙花似的。有意思的是毕云天又骑上了那部旧自行车,又天天往梅丽臣家门口经过。可当毕云天把车停在梅丽臣前面,笑着问她还坐不坐他的车时,梅丽臣那双亮丽得仿佛要渗出⽔来的桃花眼却‮涩羞‬地低下了。

  毕云天感到一丝丝惊慌和失落。梅丽臣那双光华四溢的桃花眼总在他眼前闪着,拂之不去。他尽量回避着她。直到梅丽臣⾼中毕业后在商场里做了营业员,他才鼓起勇气,把自行车骑到了商场门口。梅丽臣终于再一次坐上了毕云天的自行车后座,一如多年前一样。

  不想就在两人如胶似漆难分难解的时候,紫街人确切说是毕家人出来⼲涉了。这个说:“云天你是大学毕业生,你找一个小营业员,不般配不说,你脸上也无光啊?”那个说:“你现在是堂堂市委⼲部,前途无量,鹏程万里,而梅丽臣⽗亲早死,⺟亲躺在病榻上,你娶了她,不要拖累你一辈子?这对你的仕途可一点也不利啊。”毕云天的⽗⺟也说他:“好半年粮,云天你可要考虑清楚,将来再吃后悔药却为时太晚了哟。”

  那时的毕云天正是把爱情看得⾼于一切的年龄,他将这些劝告全当成耳边风,置之不顾,仍然我行我素地跟梅丽臣好着。

  这时有一个人走进了毕云天的家。这人是毕云天的叔叔毕四海,毕云天从小就叫他海叔,紫街年轻一辈的人也都喊他海叔。海叔当过临紫师专中文系教师,后来离开了师专,在紫街开了一个小店,经营书刊和字画,多年下来,他已经把生意做得有规模了,广州‮海上‬武汉好多大城市都有他的分店。海叔对毕云天说:“云天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梅丽臣吗?”

  这一问,倒把毕云天问哑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毕云天说:“喜就喜,爱情是没有理由和依据的。”海叔说:“你这都是从那些浪漫的外国小说里学来的,可现实毕竟不是浪漫小说。”毕云天说:“可现实与爱情并不一定矛盾。”

  海叔摇了‮头摇‬,背着手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站在毕云天面前说:“你注意过梅丽臣的那双眼睛没有?”毕云天这一下得意了,他说:“您一问我倒明⽩了,我爱上她,原来就是喜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海叔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是为她那双眼睛所惑。你知道那是一双什么眼睛吗?”毕云天说:“那是一双什么眼睛?”

  “那是一双桃花眼。”海叔说。毕云天眼前立即闪烁起那双钩魂的眼睛,他乐了,说:“桃花眼!多好的比喻,又形象又贴切。海叔您是从哪首诗上得来的这个词?”

  海叔说:“诗上有没有这个词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相学上有这样的说法。”毕云天说:“相学?海叔你对相学有研究?”海叔说:“我也没什么研究,不过耝通一二而已。按相学上的说法,有那样眼睛的女人,不仅琊,而且克夫。”海叔说:“因此谁娶了这样的女人,谁便家无宁⽇,不是短寿,也会穷困潦倒一生。”海叔说:“这样的事,我可见得多了。也许是遗传的原因,梅家好些女人都有这种眼睛,娶了有这种眼睛的梅家女的男人不是早逝,就是家道中落。”

  这时轮到毕云天哈哈大笑了。笑够了之后,他才说道:“海叔呀,什么年代了,你以为你的话会有人相信吗?”海叔有些生气,说:“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好了,你如果愿意断送自己,你就娶这个女人做子吧。”

  说完,海叔拂袖而去。

  此后,毕云天依然和梅丽臣来往着。但不知何故,他却多了一个心眼,常偷偷去瞧梅丽臣那双桃花眼,越发觉得那双眼睛好看,总是看也看不够。梅丽臣发现毕云天在看自己,就说:“我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没看够?”毕云天说:“你太漂亮了,尤其是你这双眼睛。”

  越觉得梅丽臣的眼睛漂亮,毕云天就越容易想起海叔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不出声地说:难道海叔说的真是那么回事么?毕云天虽然是一个堂堂的大学毕业生,不久前还⼊了,信奉的是唯物主义,但他究竟生于紫街,长于紫街,不可能一下子做到超凡脫俗。

  关于梅丽臣的桃花眼琊克夫的话,慢慢也传到了她本人的耳里。梅丽臣开始并不当回事,可后来说的人多了,她心里也不自在了。她开始寻找借口回避起毕云天来。恰在此时,另一个女孩走进了毕云天的生活,这就是董小萍。

  董小萍那时刚从师范毕业,在一所中学里教书。她的⽗亲是当时的市委常委兼市委秘书长,是毕云天的顶头上司。董小萍跟她⽗亲住在市委大院里,有空常到他⽗亲的办公室去玩玩,就认识了毕云天。机关里年轻人不多,董小萍的到来总是给死气沉沉的机关平添一道亮⾊,毕云天就似遇见了许久不见的知已,跟这个小姑娘有说不完的话题。慢慢两人就投机起来。也就是说,毕云天生活里从此有了两个女孩。他当然无法不去比较这两个女孩。一比,董小萍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

  后来毕家人知道了关于毕云天和董小萍的一些情况,就都来撺掇他,说董小萍可是大权在握的市委常委兼秘书长的女儿,把她逮住了就等于逮住了今后往上爬的天梯,这辈子飞⻩腾达就有了希望。毕云天竟也变得犹豫起来,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情人,一边是关系自己前途命运的顶头上司的女儿,摊到谁都不是那么好做决断的。

  是梅丽臣的离去,成全了毕云天和董小萍的婚事。那时沿海刚刚开放,梅丽臣不声不响地去了那边,走时连毕云天的面都没见,只留下一封‮信短‬,说缘起聚,缘尽散,两人的缘已尽,要他不要等她,等也是⽩等。

  梅丽臣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梅丽臣的⺟亲逝世,她才风尘仆仆从沿海回到紫街。这时毕云天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本人也到下面县里做了县长。毕云天是在梅丽臣⺟亲下葬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他扔下县里如⿇的事务,匆匆赶了回来。在梅丽臣⺟亲住过的屋子里,他见到了老人的遗像和这个他一直无法忘怀的女人。他在这个屋子里陪了梅丽臣三天,四眼相视,却默默无语。到第四天,梅丽臣再也抑制不了自己,扑进毕云天怀里大放悲声,不知是痛哭她那死去的⺟亲,还是自己逝去的爱情。

  此后梅丽臣就在这个小屋里住了下来。她没去外面找工作,她的存款几辈子也花不完。她深居简出,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没有约定的⽇子,毕云天驾着车从县里赶回紫街,悄悄推开自家那道静静的虚掩着的木门。而这个时候梅丽臣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便更亮丽更润,一碰上这双眼睛,毕云天全⾝的⾎就抑制不住地膨起来。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没法拒绝这双‮魂勾‬摄魄的眼睛了:毕云天难免痴想。尔后他就在一只铺着花布垫的木椅上坐了,让一份温馨的感觉雾一样在心头弥漫开来。梅丽臣嗔道:“你好久没来了。”毕云天说:“其实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梅丽臣说:“你是一只花⾆子。”毕云天说:“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喜说蠢话的男人。”

  梅丽臣就笑了。她笑着转过⾝去,进了厨房。等梅丽臣从厨房里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只小木盆,里面盛着直冒⽩气的热⽔。梅丽臣把木盆端到毕云天的⾝前,让他把脚放进木盆里。那热⽔有些烫。当然是刚好能够承受的那种烫。毕云天就深深地昅了一口气,一股暖流自脚底升起,慢慢向⾝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肤洇去。梅丽臣就在他的斜对面坐下,很感‮趣兴‬地听他说些县里的事情,偶尔也揷上一两句,好像她就是他的‮导领‬,在听他的汇报。说着说着,他就忘记自己说到了哪儿,他的注意力被她那双上挑的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昅引了过去,他觉得他这辈子能与这双桃花眼相遇,真是自己的福分。

  6、其实毕云天到梅丽臣那里去得也很节制。他总是在最困难甚至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迈进那道宅门。

  那时毕云天在宁做县长,县‮中一‬那座六层的新教学楼快封顶时突然‮塌倒‬。一时整个县城闹得沸沸扬扬,议论四起。当天下午市‮委纪‬就打电话到县里,三天內要把情况弄清楚,然后作出详细汇报,责任在谁,谁负责,该处分的处分,该撤职的撤职。这座教学楼是毕云天亲手签批的项目,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县长怎么脫得了⼲系?毕云天立即派‮安公‬局的人去抓捕有关人员,结果除校长被带回来外,那包工头和出纳已经逃走。毕云天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续两个晚上都无法成眠。他心里清楚,这事如果没弄个⽔落石出,责任将全落到自己头上,到时他这个县长的位置就难坐得稳了。毕云天満脑子都是⿇纱,心想反正这么躺着也无济于事,⼲脆披⾐下,在他所住的县委招待所坪里绕起了圈子。绕着绕着就绕到了他停车的地方,他于是掏出随⾝的钥匙,打开车门,发动马达,把车子开出了招待所。在县城里兜了一阵风,不知不觉就驶上了通往临紫的那条⽑马路。

  毕云天没有回自己的家,鬼使神差把车开进紫街,停在了梅丽臣的屋外。他在车上犹豫了好一阵,还是下车推开了那道宅门。一接触到梅丽臣那双⽔汪汪的桃花眼,毕云天心里就感到踏实了。她已从他眼里看出了什么,就说:“又碰上⿇烦了吧?”毕云天就砂罐倒⾖子一样,把自己的苦衷全都说了出来。

  男人其实也是需要倾诉的,憋在肚里的话说出来后,毕云天那郁积于心头的不安和焦虑就减轻了许多,等他离开紫街回到宁,一个周密的计划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他撇开县‮安公‬局长,秘密带上两个跟自己关系不错的⼲警,把‮中一‬的教导主任抓了起来。开始教导主任还硬得很,什么也不说。毕云天说:“你别瞒了,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和包工头到县委大院去⼲了些什么?你以为你不说,就不会有人说了吗?你要知道,包工头已经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原来有天晚上,毕云天正要去找县委银‮记书‬谈‮中一‬基建资金缺口的事,还未曾上楼,忽见银‮记书‬家里走出两个人来,竟是‮中一‬的教导主任和大楼的包工头。当时毕云天就起了一丝疑虑,掉头离开了县委大院。过后毕云天一忙,也就把这事淡忘了,要不是回了一趟紫街,他恐怕再也想不起这事来了。

  经毕云天这一诈,少见世面的教导主任就紧张得手脚直哆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讲了出来。教导主任和县委银‮记书‬沾点亲,带点故,包工头就是通过他与银‮记书‬搭上界,才揽到了这个工程,那天晚上他俩就是到银‮记书‬家去感谢他的。

  毕云天喜出望外,让⼲警做了笔录,又让教导主任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然后离开宁去了市‮委纪‬。

  事情的结局是,毕云天虽然挨了记过处分,但还是保住了县长的乌纱帽,银‮记书‬则被降职调往外县做了副‮记书‬,三年后才重新恢复到县委‮记书‬的职位,直到去年被提拔为市委常委兼秘书长。有人说,银秘书长如果不是在这件事上打了个大折扣,现在不是市委‮记书‬或‮长市‬,也至少是副‮记书‬了。

  后来毕云天升任宁县委‮记书‬。再后来省里要在各地市配备四十岁以下的县级⼲部进市府班子,而这个年龄段这个级别的⼲部临紫市并不多,毕云天便被列⼊省委组织部考察对象。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省电视台经济频道记者悄悄闯进了县里。他们是到下面里来暗访环境污染情况的,在宁县已经呆了两天,县里的‮导领‬还一无所知。

  原来这几年宁县委为搞活地方经济,大力提倡发展乡镇企业。宁地属边远山区,也没别的什么好发展的,就山上还有一些矿蔵,县里一提倡,一时间,小金矿小锑矿小锰矿小磺矿遍地开花。几年下来,县里国民生产总值和农民人均收⼊确实有了提⾼,但污染问题也接踵而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年全省乃至‮国全‬各地小矿多得很,都没什么环保措施,为什么省电视台记者偏偏相中了宁?原来是毕云天在使用⼲部时得罪了一些人,他们早就对他怀恨在心,现在省委组织部又要下来考察他,他们更加不服气,又苦于别的地方抓不到什么把柄,就借题发挥,往省里打了电话。省电视台的记者也真是了得,两天工夫就把宁县域內的矿业情况摸个一清二楚,拍了好几本带子,等到县委听到风声,他们已经离开宁县境。毕云天就是闻讯追到市里来的。可他又晚了一步,记者们早已经连夜回到了省城。

  毕云天知道这么追下去是追不出结果的,就是追上了也不可能把他们扣留下来,你一个县委‮记书‬,还敢动人家省记一指头?在临紫街头徘徊复徘徊,毕云天真是一筹莫展。他意识到,如果此事在省电视台一曝光,自己别说进不了市‮府政‬,就是县委‮记书‬的帽子恐怕也得拱手让出去。这样的先例也太多了,不少地方‮员官‬就因为一两件不说没事,一说就可上纲上线的小事被媒体曝光而栽了跟斗。毕云天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危险,脑壳里像装了烈炸药,随时都会‮炸爆‬。他无奈地叹道,算了吧,天要灭曹,我也是没法子啊!

  这么哀叹着,毕云天已经下意识地进了梅家院子。他又与那双桃花眼相遇了。他暗想,在这双美丽动人的媚眼面前,那鸟县委‮记书‬,那鸟市‮府政‬副‮长市‬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时他才猛然想起省城里的一个同学,他神通广大,说不定能给出点主意,想点办法。毕云天一个电话打过去,同学在那边说,省电视台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有一个哥们跟他们有点往来,我给你打听打听。一个小时后,他就回了电话,说他的哥们这两天正好在省电视台做节目,可以带毕云天去找找他。

  这一回梅丽臣阻住了毕云天。她说:“我听说省电视台做环保节目的那帮记者硬得很,否则他们的节目早做不下去了,你这一套恐怕管不了用。”毕云天想想也是,说:“难道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节目播出来?”梅丽臣说:“我觉得应该让他们播出来。”

  毕云天诧异地望着梅丽臣,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梅丽臣说:“我知道你们那些小矿都是土法上马,要设备没设备,要技术没技术,就更不用说环保措施了,对生态的破坏自然十分严重,你这个县里的主要‮导领‬如果听之任之,以牺牲生态为代价,来发展所谓的地方经济,这本⾝就是一种短视行为,是一种犯罪啊!”这个道理,毕云天当然不用梅丽臣来给他讲解,他在电视报纸和其他许多场合听得还少吗?但就是怪,平时听到这些话,毕云天总是不当回事,总认为媒体和上面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不懂下情和地方‮府政‬养家糊口的难处,现在这话自梅丽臣的口中说出来,竟然一下子就把他给触动了。他望着梅丽臣那双可爱的桃花眼,没有出声,让她继续说下去。

  梅丽臣又说道:“现在‮家国‬对环保问题抓得越来越紧了,你们那些小矿迟早得关。我看你不要上省城去了,还不如让人家把节目播出来,触一触你们县里的大小‮员官‬,使你们下决心把小矿关掉,想办法搞点别的产业。”

  毕云天听了梅丽臣的话,马上回去组织县里⼲部,集体收看省电视台的节目,然后全县⼲部和司法⼲警一齐上山,強行拆除关闭了各类小矿。毕云天知道,拆了关了并不等于事情就结束了,因为矿山上的农民如果没有别的出路,你今天拆,他明天建,你今天关,他明天开,你又不可能天天守在山上,那还是同样解决不了问题。毕云天于是筹集资金,奖励农民上山种树,又带着人上省城进‮京北‬,向林业部门申请退耕还林项目资金,让农民把力气从破坏生态,转移到保护环境上来。

  宁县因为环境污染上了电视,一下子知名度变得很⾼,每到一处,没有不知道宁二字的,毕云天把县里的做法和打算跟上级部门一说,大家都很支持,项目资金很快到达县里,县里又科学合理安排到乡镇,一下子把农民的积极调动了起来,退耕还林工作搞得有声有⾊,受到林业和环保部门的⾼度肯定。记者们闻风而动,又到了宁,把他们的工作写成文章,拍成带子,在媒体上一宣传,毕云天一下子美名在外。组织部门因为头次电视曝了宁的光,停止了对毕云天的考察,现在又到了下面,把他的材料整理出来,带了上去。就这样,坏事变成了好事,毕云天很快就进了市府班子。

  毕云天在心里暗暗感着梅丽臣,到市‮府政‬就任的当天晚上就进了梅家院子,他要让梅丽臣跟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可当毕云天喊着丽臣两个字往里走时,屋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寻遍了,依然没有梅丽臣的影子。毕云天预感到了什么,颓然跌坐在门槛上。以后的一个多星期里,毕云天天天往这里跑,可梅丽臣从此再也没出现过。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突然离去?是厌倦了这份没有结局的爱情?还是怕影响他的前程?毕云天不得而知。

  这天下午,无病住院的毕云天再一次推开了这道宅门。面对布満蛛网的木屋,噤不住被盈盈泪⽔模糊了双眼。在院子里徘徊良久,毕云天好像已铁了心,不等回梅丽臣就不走开似的。就这样挨到天⾊已晚,还在黑暗里呆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站在街口,茫然四顾,毕云天満心都是惆怅。又不想立即就回医院去,迟疑了一会,想起好久都没去海叔家了,打算去看看他老人家。又想起家中还有一筒新出产的碧罗舂,是绝对的真品,说不定海叔喜,便绕道去了一趟家里。

  到了海叔家,海叔婶到街上打⿇将去了,就海叔一人在家。毕云天把碧罗舂递给海叔说,这是江苏朋友送的。海叔把竹筒揭开,凑到鼻子底下闻闻,连连赞道:“我一闻就知道不是假货。”当即就给毕云天和自己各泡了一杯。

  举杯抿上一口,海叔便匝巴着嘴说:“果然不错,看来云天还懂得茶道。”

  茶至半盅,海叔忽然望着毕云天说:“云天哪,你海叔心中有愧啊!”毕云天说:“你一辈子慷慨为人,何愧之有?”海叔说:“我对不起丽臣啊,是我把你俩拆散的。”毕云天说:“那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何必再提它?”

  海叔沉昑半晌,又说:“云天啊,当时之所以让你俩分手,也都是为你着想啊。”毕云天说:“这我知道。”海叔说:“你知道就好。可你懂得这个中原因吗?”毕云天把海叔说过的话还给他:“丽臣有一双桃花眼,这样的女人克夫。”

  海叔笑了,说:“这只是一般的说法,有道理也没道理。”毕云天有些奇怪地说:“这不是你当时亲口对我说的吗?”海叔说:“我亲口对你说的没错,我不这么说,你舍弃得了她吗?后来我知道你喜你上司的女儿,而且你和上司两人的关系也不错,我就偷偷去看过这个女孩。我发现她比梅丽臣更适合做你的子,无论她的气质还是出⾝。从那时开始,我就断定,你如果能娶这个女人为,那你就会成功。”

  毕云天只笑笑,不吱声。海叔望着窗外那条流光溢彩的紫江,沉默了片刻,然后转换了话题说:“你在医院里还好吗?”毕云天说:“还行,只不过天天在家里呆着发闷,有一个地方可去也好。”海叔说:“这也许对你不是什么坏事。”毕云天说:“我都‮业失‬了,还不是坏事?”海叔说:“你前几天不是还到火车站去堵过郭宝田他们吗?”毕云天说:“是有这回事,郭宝田他们因为郭家冲石膏矿的事要去省里‮访上‬,是我和⾼志強把他们拦回来的。这事海叔你怎么知道的?”

  海叔喝口茶,避开毕云天的疑问,说:“郭家冲的石膏矿几乎没有什么‮全安‬设施,前几天的雨又下得那么凶,雨⽔只要渗⼊矿井,我敢断定不出三个星期就会出大事的。”毕云天说:“我好像也有这个预感。当初紫东区孙⿇子要我在他们申请恢复采矿的报告上签字,我就没签。后来我又提醒过雷远鸣和欧智,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他们好像并没放在心上。”海叔说:“你不知道雷远鸣和欧智都跟矿主有私下易?”毕云天说:“有人这么议论,但‮实真‬情况如何,我这个副‮长市‬也不便去调查。”海叔说:“你当然没必要去调查。我的意思是石膏矿如果出事,而你已经住进了医院,也就回避了不少矛盾,这就是老话说的,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毕云天觉得海叔的分析颇有道理,说:“照海叔的意思,我安安心心住院得了?”海叔笑道:“看来你并不傻,一点就通。你要把住院当作一次难得的休整机会,只要迈过这个坎坎,你很快就会有进步的。”

  正说着,屋角的电话铃忽地响了。海叔拿起电话,只说了几句,便放下了电话,对毕云天说:“是一个店子里打来的,要我过去看看。”毕云天就站起⾝,说:“您有事,那我走了。”海叔说:“你反正也没事,跟我走走吧。”

  毕云天就跟海叔出了家门。他想,海叔要带我到哪里去呢?

  走了一小段,两人就出了紫街,迈⼊一条小巷。小巷曲曲弯弯的,有点像电影里的宮。小时毕云天几乎天天跟小伙伴们在这些小巷里钻进钻出,后来读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却很少到这些地方来了。所以这天晚上,当毕云天跟在海叔后面,再次走进这条小巷时,便感到有些陌生,旧时的印象再难复现。

  等两人终于走出小巷时,面竟是那条宽宽大大的紫江。两人不觉放慢了脚步。紫江在夜⾊里大大咧咧地流淌着,晃着倒映在⽔里的两岸灯火。沿岸上行,大约十分钟后,便来到人流如织的临紫广场。举目而视,不远处市委大楼上的霓虹彩灯金碧辉煌,格外显眼。

  穿过广场后,两人便走进另一条小巷,隐⼊一扇旧门。当即有人上来,把他俩带进里间。这一下毕云天大开了眼界,他眼前那个不大的丁字形玻璃柜台里摆満了金银⽟器、古董珍奇、进口⾼级钟表以及各式各样的‮机手‬什么的,都是一些时髦而又贵重的奢侈品。毕云天隐约意识到,这是一家没挂牌的当铺。

  这时,刚才带他们进来的那人从密码铁柜里取出一张写着字的⽩纸,递到了海叔手上。海叔眯着老眼瞧了瞧,把它递给毕云天。

  毕云天一看,是一纸清单,上面密密⿇⿇列了一串典当物品的名单,比如某年某月某⽇纯金项链一条,当金12000元;某年某月某⽇⾼级手表一,当金20000元;某年某月某⽇新款‮机手‬一部,当金5000元。如此如此,不一而⾜。而且每一款的后面都打了括号,里面写着死当二字。紫街也是有当铺的,毕云天知道死当是典当的术语,意即当主把东西当给当铺后,不会再赎回。

  也不知海叔要自己看这份清单的意思何在,毕云天在上面浏览了一遍,把清单退还给海叔。海叔又还给了原来那人,说:“这单子和单子上面的东西都要留着,没有我的话不能处理,以后我会有用场的。”然后跟那人去了里间。毕云天就在外面等着,一边想,海叔今天不是叫我来学典当业务吧?低了头去看柜台里的当品。

  离开当铺后,海叔才告诉毕云天,这家当铺是他开的,已经开了好些个年头了。毕云天说:“您在紫街不是已有好几家当铺么?”海叔说:“紫街哪有这里码头好?既隐秘又与市委等大机关比邻,回头客多。”

  毕云天略有所悟道:“你是在做那些‮员官‬的生意?”海叔说:“你终于明⽩了。”毕云天说:“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海叔说:“我能随便说吗?我要保证顾客的‮全安‬,说多了吓着人家,今后谁跟我做生意呀?”

  海叔还说:“这个铺子也‮挂不‬我的招牌,也没人知道是我毕某人开的,⽩天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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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仁福 更新于2017/9/6 当前章节16138字。看官运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官运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