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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沉默之门  作者:宁肯 书号:39599  时间:2017/9/6  字数:6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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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一醒来没有了你,一切就了。”

  “你还可以。我不能。”

  “以后我不会再怪你。”

  我觉得她的⾝体在慢慢放松,影在过去。

  “可以打开窗子吗?”

  “当然。”

  临河的窗子擦得很亮,我们到了窗前,一只手就把窗子打开了,我们没有分开。风仍很硬,远处红墙如火,溜冰场已停业,空无一人,冰面明晃晃的。

  我说:“瞧见了吗,我们就是从那儿走来的。”

  她看了一会,说:“我从更远的地方走来。”

  “说得真好,像诗。”

  “我爱‮京北‬
‮安天‬门。”停了一会,她说。

  “‮安天‬门上太升。”我接到。

  “伟大领袖⽑主度。”

  “指引我们向前进。”

  “你也会唱这歌?”

  “我还会跳。”

  “真的,你跳一个,比划一下。”

  我唱,拍手,她比划,跳,我们共同的童年。

  “跳得真好!”她停下来,我抱住她。

  “小时候我不知跳过多少次。”

  “你是宣传队的,是吧?”

  “你看出来了?”

  “当然。”

  “我还会跳红⾊娘子军。”

  “真的?”

  “当然了。”

  “你跳一个。”

  显然她的童年是活跃的,尽管她远在漓江小镇仍比我活跃,很多事情她记得我不记得,她觉得奇怪,我在‮京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说我真的想不起来。她讲的都是宣传队的事,而我那时如同尘埃。我说‮京北‬太大了,有许多像我这样的,那时毫无声息。我说你想想,你们学校是否也都像你一样活跃?她承认了。但我知道她仍感到某种失望,假使我那时也是宣传队的,我们将有更多相同的语言。

  整个下午由于“我爱‮京北‬
‮安天‬门”她再次沉浸在对童年的记忆中,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怀想童年,或许童年是她后来走出故乡的起点?她能谈论的只有她的童年?她是如何离开故乡她从未真正提起过,只是从轻描淡写中得知道她初中毕业就离开了家乡,到南宁上学去了。我不知道南宁是个什么地方,至今我对南宁的了解仍止于地理书的介绍,那是一个省会城市,地理上相当靠南,除此我对南宁一无所所知。我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她怎样展开了自己的生活。她还有太多我不了解的东西,至今她也没回答我她为什么不能给我打电话的问题,我只能猜测她不希望我们单位人知道她,广告科人电话旁大喊大叫她显然听到了,恐怕连玩笑也听到了,显然她很不喜,电话里她如此淡漠似乎也与此有关。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她要保持自己的恋爱秘密我是再恰当不过了。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我没有朋友,很少出门,与书为伍,如果不是这几天因为等她电话单位我都很少去。就算诗人通常名声不好,总是与滋事和行为不端有关,但我显然不在此列,我喜的诗大都言不及意,絮絮叨叨,大致相当一个人午后的玄想与呓语,毫无极端和危险可言,这她也同样看得出来。当然,以上这些在我们的关系中并非是主要的,但却是不可或缺的。她跟我在一起轻松,单纯,安静。而且我还是一个安静的听众,并有恰当的点评,她对童年的叙事望在我这里得到了温馨的満⾜。在任何别人那里她不会有这里如此安详宁静的下午,我相信也许有一天她会说出另外的秘密,比如南宁,比如‮京北‬,这是迟早的事,尽管我并不太想听到。

  做完爱我们都感到饿了,那时天已擦黑,我提议由我来做饭,她在上休息看电视,享受一下我做的美食,我说这些天我把厨房彻底收拾一遍,煤气灶新刷了银粉,餐具全是新买的,款式别致,今天有⾼脚杯了。她提议改天,我问为什么,她说要请我到外面吃饭。我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她是那么愿意在我这做饭吃,她说在外面吃够了,这此我在冰箱里储蔵丰富的食物就是为等她来。

  “简单吃一点,我还有事情,待会得走。”

  “你不说今天没事了吗?”

  “今天下午没事。”

  南长街的饭馆都很一般,我提议到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吃饭,我来请客,我说那里环境优雅,菜肴美味,是过去文人墨客去的地方。她稍犹豫了一下,看了下表,说,这么好的地方太仓促了,下次吧。尽管她依然镇定,从她的话里我还是感到她时间紧迫。在胡同口我常去的牛⾁面馆我们匆匆结束了晚餐,分手时我要送她上出租车,她说不用坐车,就到北边去,走着就行了。我几乎说要送她一程,顺便也散散步,但突然想到可能不合适,于是只是拉了拉她的手,什么也没再说,有些慌地径直过了马路,没回一次头就进了胡同。进了胡同我长出了口气,几乎把刚吃过的食物吐出来。我一直莫名其妙地紧张,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紧张。

  给她配的钥匙放在桌上,她还是没接受。我觉得钥匙是一种象征,表明我们之间的一种亲密,甚至一种归宿。我同时还感到作为漂泊的她,就算我们还没到讨论未来一起生活的时候,这里也应该成为她的的港湾,如同她的家一样。我对她是敞开的,或者说敞开了一切。一把钥匙既作为一种隐喻存在,也是一种方便,它同样是敞开的,可以彻底接受,可以部分接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

  难道她有一种尺度,并把她也把我限制在尺度之內?她有梦想也有冷静,她是两者不可思议的结合。她的梦想似乎不指向未来而专注于过去,而现在似乎是对过去梦想般的实现,她愿停留于此。她的童年是她最活泼的梦想,这其中包含了对‮京北‬的情结。这种情结是她童年无法梦想的,但她似乎天天在唱,我爱‮京北‬
‮安天‬门她唱得那样练,与梦想不可分割。她看到紫噤城看到松墙掩映的午门‮安天‬门,尽管是冬天,情不自噤就想起那支童年的歌。想想那种童声,抛开其他含义,那的确是一首表达爱与活泼的歌。想象一下南方偏僻的小镇,孩子们歌唱一个遥远的近似天堂的地方,那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宗教,而多少偏远的孩子能抵达她们童年神话般的天堂?我显然是她梦想中的一个意外,同时又成为梦想的核心。她不想拥有钥匙或许是想始终保持我这里的梦想⾊彩?有了钥匙某些东西就消失了?

  也许她还达不到这一层,也许有更多东西制约着她,但毫无疑问,某种生命的东西是存在的,没有她的童年几乎就没有现在的她。我们是爱情吗?爱是什么?也许就是一点点东西,这一点点东西照亮了我们,以致会使我们眩晕,我们觉得拥有了全部的光,因此也以为可以要求一切,至少我开始时有这种倾向。她有吗?她好像没有,她什么也不要求,但她事实上又撇开了一切,我还要求她什么?要求她怎样?我不再要求,一点也不要求她了。没有电话,没有事先约好的约会,没有通常情人间的诸多可能,这些我都不再想了。我越来越细心,每天的任何时刻都预测着她可能的到来,有时⽩天,有时晚上,有时很晚了,有时我还没起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头。我的生活充満了预感,有时相当准确,那一刻我如此的惊喜,好像我们通灵,我们有上天感应。但更多时候我的预测是不准的,因为我常常毫无道理地预测她的到来。我扔硬币翻纸牌,让飞转的念头突然停住以判断或决定她今天是否会来。这样的游戏我做得太多了,数不胜数,以至它已成为我生活中的重要內容。

  我的冰箱也处于时刻的准备当中,那里储蔵着丰富的食品,有为短暂时间准备的速食品,有为从容而可能的一顿美餐准备的禽以及她喜的各种野味和调味品,为此我没少往菜市场跑,东单西单我都去过了,而这之前我想也没想过世界上还有那么丰富生鲜食品,只是我们从容地做一次美食的机会太少了。除了食品,差不多每次见面我都为她准备了小礼物,我尽量让她意想不到。当然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布娃娃,她喜布娃娃,它们就像我们的女儿。她有时也带来一些小玩艺,有一次竟然买了一辆带沙盘的电控火车,让我大为惊讶,好是好,可是太贵了。

  四月我们去了一次中山公园,那时街上人山人海,我们都知道发生的事情,没去谈论,也不便谈论。我们去来今雨轩吃饭,完成了许多次谈论的一个梦想,花去我不少钱。那时已是月底,之前我们一直在谈论一次公园约会,一次花前月下,我们实现了这一梦想,现在舂风沉醉,杨柳依依,我们在皇家⽔面上享受着夜晚的两人世界。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称得上真正意义的情人间的约会,我没让她先到我家,尽管咫尺之间我还是要求在公园门口等候,我觉得那样意义不同。过去每当我看见公园门口情人们等候,双双⼊园我都梦想着我们的这一刻。我等待她的时候忐忑不安,不知她能否如期而至,因为之前她也没完全说定,她的时间不完全归她掌握。但是那天她真的来了,让我稍稍意外的是她没从大街上来,而是从公园內走出来。她从正门穿越了整个公园,我仍傻乎乎去买票,她说不用买了已打过招呼,这让我颇为费解。我从小长在公园门口,进门买票天经在义,已成为深蒂固的习惯。我跟着她,没人跟我们要票,如⼊无人之境。我不知道她怎样跟收票人打的招呼,打的什么招呼,总之她可以理所应当的不买票,而我也头一次跟着享受了某种特别的待遇。在走⼊园门的情人中,我感到非常异样,我们就像像‮探侦‬电影中的某个镜头,居然没人注意我们,但我想如果是在电影院,观众肯定会注意到我们的与众不同。那究竟是一部爱情电影还是一部‮探侦‬片呢?

  唐漓穿了一件⽩⾊圆领衫,一条牛仔,十分青舂,风尘扑扑,说不上是是刚从郊外回来,还是准备去郊外的样子,要么就是刚从郊外回来,现在又准备带我去郊外。她说她开来了一辆车,我听上去就像她驾来一条船,我们要去海上某个小岛。我说我正准备写诗,唐漓说回来再写。我说要写诗是非常庄严的,但唐漓显然认为写诗什么时都可以。我不想去什么郊游,现在我更愿生活在幻想里。

  我说:外面行吗?这么

  唐漓说:有什么不行,走吧。

  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

  什么时候?我都忘了。

  这是个非常傻的问题,也是不该问的问题,唐漓比我清醒得多。

  唐漓问我说:你一准备写诗是不是就糊糊的?

  行吗?我又反问了一句唐漓。

  我说你怎么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们带上了食品,又在副食店买了一些。唐漓的车停在路边上,米⾊,流线型,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款叫“雪铁龙”的法国车,可升降,类似跑车,既可以在城里跑也可以越野,速度极快,便于各种情况行驶。车不是很新,但车门的嘭响,流线的座椅以及內饰、按键、各种仪表盘,都使我有一种要升空的感觉。也许唐漓已许多次驾车到我这里来,甚至有时就是这辆车,只是从未说过。许多次我送她出来给她叫出租车她都不要,每次都是胡同口分手。现在看来显然她当初不愿让我知道她开车,而我也从未想到过她居然一直开着车。我们在中山公园时就讨论过郊游的事,我总是提到各种线路的郊区车,密云昌平怀柔或近一点妙峰山玫瑰⾕之类,我还提到出租车的可能,比如坐出租去乘公车回来,唐漓对此一直不置可否。现在我明⽩了,她心里早就有数,对她来讲实际上只是时间或时机的问题。不久之后我就打消了郊游的念头,我认为现在出游是本不可能的事情。那时我正担心我住的地方离中心太近了。我认为唐漓更没时间了,的确,我们有一周没见面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她竟然要带我出城。她的大胆异乎寻常,以致我并不觉得应该为此感动,或者恰恰相反,我感到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我们只有六个小时,她说。六个小时,这算是一次爱情之旅?她开着公务车以什么名目出行呢?无论什么名目我都不会喜,尤其现在更不喜。如果真要去我宁愿坐‮共公‬坐长途车,我不希望与她的工作有任何瓜葛,她在违反我们之间的默契。我从不打听她的事已成为自觉自愿,现在她这样做可真是不了解我的心思。我一句话不说,不知道能不能出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怎么想得出来?车窗玻璃突然动了一下,吓了我一跳,不知怎么一来自己就升起来。接着她扭开了音响,音乐与一股冷风同时降临到我⾝上。她开了空调,我还不知道。舂天应该是美好的,所谓舂风拂面应是极美好的感受,但现在一切都被关在了外面。车內冷气习习,我的汗⽔照浪不误,她不能安慰我,空调也不能安慰我,她深刻地知道这一点。因此她最后做的只能是把一方纸巾递给我,让我擦擦脸。

  “要不我们回去?”她突然问我。

  “不不,走吧。”我说。

  “那你别这么僵着,往后坐坐,行吗?”

  “我我不习惯,好了。”我直着靠下去。

  “你可以调一下椅背,就在你扶手的侧面。”

  “没事,不用了。”

  “你调一调。”

  我笨拙地找到按扭,椅背立刻直贴在⾝上。

  “你可以再调,直到感觉舒服。”

  “行了,就这样吧。”我说。

  街上车不多,更多的是自行车和烈⽇下的行人,整个城市显出某种茫然与疲态。天空终⽇无云,没有一点雨的迹象,烈⽇好像让夏季提前到来了,到处是纸屑、包装袋,杂踏的脚步。陌生的行人扛着行李,像朝圣者又像占领者,路口混不堪。城內倒没遇到什么⿇烦,但是快出城了通严重堵塞,一望无际的车辆被堵在城外,有人站在⾼处挥舞着什么,显然无法通行,只好绕行。绕了几个出城的路口都是如此。我几乎提议放弃此行,但我不能,她好像已在生我的气。人到了罢不能的时候就总是选择听天由命,唐漓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绕行,掉头,没有任何犹豫不决,绕了许多条路,穿越大街小巷,许多都是我从未到过的路。她比我对‮京北‬还悉。她的耐心镇静让我无法说出“放弃”两个字,同她比起来我是个软弱无力的人。

  总算出了城,开着空调我仍出了一⾝汗。那是一个相对僻静的只有象征路障的路口,车可以免強通过,唐漓几乎没减速,本没在乎有人招手就冲过了路口。那一刻我差不多看到唐漓脸上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我无法形容。我不能说感到尊敬,可能有尊敬,但我确实感到了某种比我不知強大多少倍的东西,而我不适应这种东西。是的,不适应,从来不适应。我不喜紧张,惊险,极端,不,从不喜,尽管认识唐漓后我鬼使神差读了不少这样的书。事实上我宁愿与世界无关,宁愿枕于一本书,一种幻想,或者像我们曾经有过的夜晚。那是怎样不可重复的夜晚,讨论一只鸟的十三种观察方式,讨论其间可能存在的爱情,暗示或隐喻,尽管我有点一厢情愿。世界从不完美,这我知道,但我们毕竟在试图接近那个世界,如果我们不能真正拥有,至少我们也应该看上去拥有过。

  出了城,我的心情慢慢好起来,开始重新审视某些事物。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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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肯 更新于2017/9/6 当前章节6027字。看沉默之门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沉默之门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