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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8 时间:2017/9/7 字数:158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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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安排,花君二老刚到门口,便发觉廖衡住的这个房间,正就是她跟吴少霖定情之处。 “你要不要洗个澡?”廖衡一进门便问。 “我不要。”花君二老答说:“倒是你,该洗一个。” “对!一路风尘,当然该洗。” “我替你去放⽔。” 花君二老在浴室里拧开⽔管,试了冷热,调整好了温度;再出来时,只见廖衡已卸了外⾐,光着背梁,只着一条单,弯着在理⽪箱,他的背影瘦骨嶙峋,不由得让她想起吴少霖壮硕的⾝躯,顿时脸上一层发热… “给你!” 廖衡转过⾝来,递给她一个蓝丝绒蒙面的长方盒子,打开来一看,是一挂珍珠项链;晶圆莹⽩,每粒有⻩⾖那么大,不免又惊又喜,但也有些疑惑。 “是——”她终于问了出来:“真的珠子?” “当然是真的。不过,是⽇本的‘养珠’”廖衡答说:“我花一千块钱,在⽇本洋行买的。” 一见面就送一千元的重礼,花君二老自然很⾼兴;当时就对着镜子将项链戴上,回过头来,微笑着让廖衡欣赏。 “也只有这么⽩的⽪肤,戴了才好看。”廖衡说完,披着大⽑巾进了浴室。 花君二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眼望着铜,脑际自然而然浮起了第一回与吴少霖在这里的影子。 “那天——” 那天先是挣扎,接着是合作,吴少霖自然是捡了一个便大宜,但花君二老也不觉得自己是吃了亏。 “你的鬼把戏真多。”她似嗔非嗔地斜睨着“以后再也不出你这种断命堂差了。” 接下来便是吴少霖为她去弄了镜箱来,看她重新梳头,同时谈廖衡。 “老廖这趟来,能弄多少钱?”她不称廖衡为“廖三爷”了。 “那可不一定。”吴少霖答说:“大概万把元总有的。” “他跟我说过,要娶我,问我有多少债务?我说有五、六千。他说,他替我还了债,是不是就可以跟他了?我说是。你倒想,这趟他有了这么一注财香,如果真的给我五六千元,我怎么办?” 吴少霖想一想说:“你的意思不想嫁他?” “原是随口一句话。”花君二老微皱着眉说:“如果他要认了真,事情可不好办。” 吴少霖心一动“有两个办法,第一个你就嫁他好了,趁此机会氵忽个浴。” 苏州话澡洗叫“氵忽洛”但在南班子中是一句行话,姑娘欠了一⾝的债,找个冤大头灌米汤,替她还了债“摘牌子”从良,嫁过去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不安于室,下堂求去,好比洗了个澡,浑⾝轻快,故而有此行话。 “我,”花君二老摇头摇“这种事我做不出。” “不错。你本善良,‘氵忽浴’那种存心寻事生非,吵得人家宅不安的事,我料你也不肯做。那末,第二个办法,你跟我。——” 他故意话说半句,从镜子里窥看她的脸⾊;只见她一愣,仿佛觉得他匪夷所思似地,便不肯说原来想说的话。 “你跟我到那里去逛一逛。” 花君二老这才明⽩。她本以为“你跟我”就是“你嫁我”的意思;原来只是陪他去逛一逛,用意当然是避开廖衡的纠。这个办法倒可以考虑。 也不知道吴少霖已经下了决心要收服她;她不知道吴少霖觅到了一种据说是明朝宮方的奋兴剂,只记得再续前时,被布摆得仙死,又爱又怕;第二天照镜子,发现两个黑眼圈,为班子里的姊妹取笑了好几天。 先让他尝了甜头,然后要开始谈判了。“三爷,”花君二老问道:“你从前说过,替我还债的话,还算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廖衡答说:“我倒问你,你自己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不过,我另外要有保障。” “保障?”廖衡说道:“你那里学来的‘文明辙儿’?” “还不都是你们议员老爷嘴里说出来的。” “好。你说,你要怎么样的保障?” “我怕你喜新厌旧,玩厌了往海上一走,丢下我不管。” “不会的!哪里会有这种事?” “那可说不定。世界上只有‘痴心女子负心汉’,几时有过‘负心女子痴心汉’?” “‘痴汉等老婆’是句俗语,不是吗?” “不错,可是并没有说他老婆负心啊!”花君二老说道:“那痴汉是个⾊鬼,老婆回一趟娘家,他就等不及了。” 廖衡笑了“好了,闲话少说。”他问:“你要怎么样的保障?” “你得给我一笔‘爱情保证金’。” “又是一句‘文明辙儿’。”廖衡笑着问:“数目呢?” “当然越多越好。” “那要等我发财。” “你眼前就有财要发了。”花君二老说:“如今的议员老爷,谁不是荷包里‘麦克麦克’的?” “那不过几千元的事,算得了甚么?” “你不会多拉几个人?” “咦!”廖衡奇怪地问:“你怎么也懂这套花样?” “吴三爷告诉我的。” “吴少霖?” “是啊!”花君二老乘机说道:“吴三爷人很热心,也很能⼲,你的事托他办好了;他一定会替你出个好主意。” 廖衡沉昑了好一会说:“等我明天会了我的朋友以后再说” “那是个甚么朋友?” “别问了!”廖衡答说“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不问你朋友的事;可是我自己的事,总可以问。” “当然。你要问甚么?” “还不就是爱情保证金的事。” “好吧!”廖衡点点头“我给你就是了。” 就这时有人来敲门,廖衡以为是侍者,大声说了句:“进来!” 进来的是吴少霖“喔,”他歉意地笑着“没有打搅吧?” “没有,没有!”廖衡很客气地说:“请坐。” “我以为二老已经走了。”吴少霖说:“长夜迢迢,怕平老寂寞,想来陪平老谈谈。” “好极了。”花君二老接口“我本就要走了。”说着,站起⾝来。 “怎么?”吴少霖说“我这一来,好像替平老下了。逐客令,未免太杀风景了。” “不,不!”廖衡倒是巴不得花君二老早走,免得她老钉着问“爱情保证金”所以索再说一句:“劳你驾,看看跟二老来的人,在那里。” “好!我来送。” 送出房门,花君二老将刚才与廖衡谈话的情形,约略说了些;谈到她保举他为廖衡奔走这一点时,吴少霖开口了。 “他怎么说呢?” “他大概有他自己的算盘;你好好儿跟他谈一谈。”花君二老又说:“反正我着他要钱,他就得想法子去找;只要你把他的法子想好了,自然归你经手。” “言之有理。” “平老,这会儿才九点多钟,我想陪你到东江米巷坐坐,不知道有趣兴没有?” “喔,”廖衡问说:“是甚么地方?” “那里有家罗宋咖啡馆,有一双姊妹花,是尼古拉二世的侄女儿,真正金枝⽟叶,封过公主的。” “好,好!”廖衡趣兴盎然“我去见识见识⽩俄公主。” 于是廖衡穿上长袍,取下挂在⾐架上的“司的克”;相偕出门坐车,到了东江米巷奥国公馆使附近停了下来,只见铁栏杆围起一个小小的院落,中间花坛,上有一尊大理石雕像,不知是希腊神话中那二个仙女,肩负⽔瓶,上面刻着英文,是这家咖啡馆的招牌,译音是“露妮西蓝” 吴少霖领头,推进门去,灯光幽黯;闭一闭眼再睁开,看清楚客人不多,便挑了隐僻的桌子,与廖衡坐了下来。 “吴先生,你好!好久没有来了。” 说的是一口关外口音的京片子;廖衡仔细打量这金发美女,约莫二十七、八岁。⾝材丰腴,笑起来极甜,便顾不得她递过来的菜盘子,先要搭搭讪。 “你的国中话,说得跟你的人一样漂亮。” “谢谢你。贵姓?” “我姓平。”廖衡故意不说真姓“你呢,叫甚么名字?” “我叫凯萨琳。” “喔,很尊贵的名字。” 凯萨琳微笑不答,吴少霖便问:“娜拉呢?” “她今天不舒服,没有来。”凯萨琳问:“要咖啡还是酒?” “平老,如何?”吴少霖问:“我看喝酒好了?” “喝酒也只能来杯Cocktail” “这里有种尾酒很有名,叫做‘生气的娜拉’,不妨尝尝。” “这个酒名很新奇。”廖衡问说:“怎么叫‘生气的娜拉’?” “是伏特加调的,加藌、加薄荷,又辣、又凉又甜,就像娜拉生气的样子。” “这是吴先生发明的。”凯萨琳补充道,并说:“酒很烈。” “烈酒不行。我不要‘生气的娜拉’。”廖衡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微笑的凯萨琳’。” “这也是新发明。”吴少霖转脸叮嘱:“看你怎么调出微笑的味道来?” 凯萨琳笑一笑,点一点头;回⾝财长发一甩,别有一种飘逸而耝犷的韵味。 廖衡偏着头视线钉住她的背影,吴少霖看他⾊的神态,便试探着说:“平老,细巧菜吃惯了,偶而吃顿‘罗宋大菜’也不坏。不知道平老有趣兴没有?” 廖衡一听最后那句话,脸上就像开了个表情展览会,怪态百出;然后将脑袋凑过去问:“有趣兴怎么样?” “如果有趣兴,刀一割,只凭我一句话,就可以‘绑上法场’。” “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谓予不信,平老试一试如何?” “我信,我信。”廖衡连连点头“不过,我对我自己信不过。” “此话怎讲?” “怕受洋婆子的‘舿下之辱’。等我把胃口养好了,再来吃这顿‘罗宋大菜’。” 吴少霖心知他刚刚与花君二老圆了旧梦,精力不济,所以不再怂恿,只说:“随平老⾼兴,反正包在我⾝上。” “等我养精畜锐,过一天来⿇烦老弟。” “有事弟子服其劳。平老,”吴少霖急转直下地说:“闲情逸致,暂且抛开,请谈正事如何?” “闲情逸致,随时可找。老弟台,你倒说说,你的所谓‘正事’是什么?” “平老游广阔,慷慨仁厚,人缘极好,相信总还有别位议员先生,请平老代表,不知道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当然有。”廖衡沉昑了一下说:“不过,老弟,恕我直言,我怕你挑不动这副担子。” 这话含义很多,也很深;吴少霖觉得必须好好想一想“平老”他说:“请你暂时不要说破,等我来猜一猜”—— “好,我有‘微笑的凯萨琳’作伴,你慢慢想好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看见凯萨琳托着银盘,冉冉而来;到得面前,她将两杯胡调配的尾酒摆在桌上,微笑说道:“两位慢慢用。” “我请你喝杯饮料好不好?”廖衡拉着她的手问。 “谢谢,我不敢破例。” 这表示陪坐为行规所不许,廖衡自然不便勉強,说了几句不相⼲的话,放她去了。 其时吴少霖已经想明⽩了,廖衡手中有张名单,名单上的人会听他的指挥;但可能代价不轻,所以怕他挑不动这副担子。倘是如此,自不妨谈谈;反正自己挑不动,有人会挑。眼前必须弄清楚的是,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副“担子”? “平老,”他这样说:“你能不能让我试一试,看我挑得起来这副担子不?” “当然,我应该给你一个试的机会。” “多谢平老,请!” 他举一举那杯“微笑的凯萨琳”:红粉⾊的体,加上一枚碧绿的薄荷味的樱桃,酸甜而凉,易于上口。廖衡喝了一口说:“不坏!这趟得老弟,是一桩快事。” “多蒙平老不弃,荣幸之至。”吴少霖接下来问:“不知道那几位议员先生,请平老代表?” “名单我暂时不能公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数目,一共十二位。” “连平老自己在內。” “不。” “这样说是十三——,”吴少霖想到了一个现成名词:“十三太保?” “我们没有想到十三太保这个说法。”廖衡微笑着点点头:“以后咱们就用‘太保’二字作为一个代号好了” “是。”吴少霖问:“列位太保都在海上?” “不!”廖衡屈着手指数:“五个在海上,两个在广州,一个在青岛,其余的在天津。” “那末,怎么样才能把众家太保都请了来呢?” “这,”廖衡想了一下说:“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像平老鼎力维持,自然应该格外优礼。” “先不必谈我。”廖衡放低了声音问:“目前‘寸尺’如何?请你跟我说实话。” “我怎么敢欺骗平老?目前寸尺大概五到八之间。” “怎么?”廖衡问说:“连个整数都没有?” “当然有例外,像平老,起码一个整数。” “其余的呢?”廖衡摇头摇“没有整数,就无从谈起了” 吴少霖想了一会说:“请平老给我一个底子,我好找人来挑这副担子。” “每人一个整数。我呢,你们瞧着办好了;” “对平老自然格外优待。”吴少霖问道:“付款的条件呢?” “付款条件最伤脑筋,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总要想个彼此能信得过的办法。” 廖衡问说:“你们有甚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有是有个办法,尚在拟议之中——。” 吴少霖所说的办法,事实已在试行,凡是谈好了价钱的,先发一张支票,上面只有数目,没有⽇期;⽇期在大选以后补填,并须盖章,方始生效,否则等于废纸。 因此,领取的人不多。不过,不领不等于“不捧场”;愿意捧场的人,大多觉得津保派不至于过河拆桥,先领支票,后填⽇期,一番手续两番做,自找⿇烦,到不如放大方些,事后再领。 廖衡当然不会同意这个办法“老弟,”他说:“我在海上就听说了许多內幕,津保派之中,有人主张大选过后来个不认帐,拿到这种支票,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大不了牺牲一两家小行银而已。” “这是没有脑筋的人,出的馊主意,津保派中的巨头,都有政治地位,要讲政治信用。这件事已成过去了。” 吴少霖紧接着又说:“再说,那家行银肯牺牲?就算小行银肯牺牲,大行银多年做下来的信用,是决不肯牺牲的。将来谈好了,平老要那家行银的票子,不妨指定。” “外国行银呢?” “当然可以,汇丰、麦加利、花旗、正金、华俄道胜、东方汇理;英美⽇俄法,一应俱全,平老说那一家,就是那一家。” 廖衡心想:支票是见票付款,国中的行银还可以事先约定、非到期不付;不到⽇子提示,可以设法推托,外国行银不会接受他们这种狗局倒灶的办法;到时候自己填上⽇期,便可兑现。因而点点头,満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他聪明,别人也不笨,早已想到了;吴少霖认为有句话必须代:“平老,不过外国行银的支票、⽇期也是事后再填。” “不必费他们的心了,我自己填好了。” “不!平老,外国行银的支票,笔迹要一致的。” “有这样的规矩吗?”廖衡表示怀疑。 虽无这样的规矩,但可约定;吴少霖不便说明,硬着头⽪答一声:“是。” “那就谈不拢了。” “平老,”吴少霖陪笑说道:“你老明儿,不是说,想个彼此信得过的办法吗?” 廖衡也觉得不便让吴少霖为难。于是从各种角度考虑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样,到那天集合在一起;投票之前在汽车里发支票。汽车开进议院广场,下车投了票就走,岂不⼲净利落? “办法倒是很乾脆。不过,”吴少霖忍不住问:“进去不投票怎么办?” “唉!老弟台,你怎么这一点都想不通?进了议院大门,又何吝于这一票?” 又说:“老实说,这一趟‘选以贿成’,通国皆知,好比已经做了子婊了,不卖×也是卖×,莫非还想造贞节牌坊?” 语虽耝鄙,倒是肺腑之言;吴少霖笑道:“平老真是快人快语。” “别人可不如我这样子痛快。所以,”廖衡想了一下说: “等我的人到齐了,少不得还要招待记者,我有一套‘借乾铺’的说法,到时候请老弟不必误会。” “借乾铺”是南方堂子里的规矩、押客只是在堂子里借住一晚而已。 如今八大胡同的小班,也兴这个规矩;但议员为参加大选招待记者,而有此“借乾铺”的说法,吴少霖就莫名其妙了。 牛有些姑娘喜假撇清,明明心里千肯万肯,表面上不是推托‘⾝上来’,就是说头痛不舒服,只准客人‘借乾铺’。到了半夜里,谁知道他们是乾是?” 廖衡紧接着又说:“将来招待记者的说法,亦不过拿这个说法遮遮脸,叫人以为不过让‘魏武后人’这个大客嫖,借了一次乾铺而已。” “妙、妙!”吴少霖柑掌说道“平老如此诚坦相待,佩服之至。不过,寸尺方面,还望平老⾼抬贵手。” 廖衡随即反问:“你看呢?” 吴少霖盘算了一会说:“通扯一个乞巧;平老另加一个闰七月。” 这意思是每人七千、廖衡加倍;他想了一下问:“那末,一你那一份呢?” 中间人的佣金,自然是归他们出;吴少霖想要他一个“二八回扣“,又觉得大⾼了些。那知就在踌躇未答之际,廖衡却又开口了。 “这样,你老弟也是靠本事吃饭的人。我给你一个机会;我这面就照你所说的,净收实数。另外你自己去做,那怕你再做出一个乞巧数来,也是你的。” 听得这话,吴少霖心头一喜,他想:“现在的“大路行情”一票八千,照此计算,先就有一万多元到手。不过支票是开总数,倘或事后不认帐,有去无回,如之奈何?一 正沉昑之际,廖衡却又问道:“你是不是另有意见,不妨说出来商量。” “我是要请教,支票怎么开法?” 廖衡自己都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因为他以为这件事会慢慢谈;不想急转直下地这么快,心理上尚无准备,所以一时无从回答。 “老弟台,说实话,这些细节,我还没有考虑到。”廖衡的脑筋很快,就这刹那间,已掌握到问题的症结,办法亦随之而生“我看这样,我这里十三个人,总数多少,你们开一张支票给你。” 这个办法初听很好,细想不妥;第一,支票开了总数,是十三个人的票钱,到时候少了一两个人,无法扣除:少一个就是七千,风险甚大;其次,廖衡所用的支票,万一空头,变成镜花⽔月一场空,岂不冤哉枉也。为此踌躇难答。 “老弟,你我能谈得这么深,就无事不可言了。”廖衡的态度很诚恳,”你的为难,就是我的为难,尽管说出来,想法子解决。” 到这个地步。吴少霖不能不说实话“开总票这一说,也有人提过,‘筹备处’方面认为有困难。至于分开来开,平老个人,当然没有话说,不过其余十二位倘若过河拆桥,我对我这面的人,就没法代了。当然,我可以找平老;问题就在于此,”他加重了语气说:“我不想替平老找⿇烦。所以不如早早想个妥善办法为妙。” “你的话不错,如果早就料理清楚,到时候集合、上车、发支票、投票;出了议院大门,各奔前程,岂不⼲脆?” “是,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好!”廖衡点点头“你先老实告诉我,你想弄多少钱?” 这一问,吴少霖不能不考虑之后回答;心里盘算,要多了廖衡不肯,要少了于心不甘,酌乎其中,每票要他一千元。 “平老,我这面人多,总要一吊才分配得过来。” 一吊就是一千。廖衡问道:“你的意思,‘筹备处’至少得给八千,彼此才都有着落?” “是的。” “那末,我们来算算帐。照规矩回扣‘九二’就是八厘,八八六百四十元,你要一千就是一成四了。是不是?” 吴少霖心想廖衡的算盘真精,但算得不错,只好答说:“是的。不过——。” “你不必解释,我的话还没有完。”廖衡作个手势拦他的话“我说过,再多也是你的本事,一成四不算多。问题是从我们这面分出去,比较难办,只有我来顶名。现在,出席费是多少?” “投票那天的出席费,已经有决议了,每位二百元。” “好末,十三个人就是两千六?” “是的。” “现在再算旅费,除我以外,还有十二位要领,每位四百,一共四千八。” 廖衡问道:“四千八加两千六是多少?” “七千四。” “你的目标是一万四,对不对?” “对。” “好,问题容易解决。出席费、旅费归你去领;此外你跟‘筹备处’去说,我要先领一笔际费,选好了,我打条子给你,请你代领,这不就行了吗?” 廖衡打的是如意算盘,他的票钱加倍以外,还要领际费;这一点未必能如愿。 吴少霖发觉自己这面,可靠的只有七千四百元,比九二扣略好而已。但是,对方所得,却因廖衡花说柳说地,由“乞巧数”变成“中秋数”了!” “怎么样?”廖衡问说:“老弟台对我这个办法,是否満意?” 不満意也只好认了“很好!是平老的照应。”吴少霖委委屈屈地说。 廖衡自己也觉得算盘太精明了一些,因而伸一个指头,说道:“际费我要一万。要到了,都是你的。” 这使得吴少霖心里舒服得多,随即问道:“平老能不能打个条子,或者写封信甚么的?” “写信不必了,我打张条子吧!” 于是吴少霖跟凯萨琳要来一张厚洋纸信笺:取出杨仲海从海上带来送他的“康克今”金笔,拔掉笔帽,送到廖衡手里。 廖衡毫不思索地一挥而就,写的是:“兹由吴少霖先生来际费大洋一万元正。”下面具名“平园”表明他是国会议员中,一个小团体的导领人。 当他在写收条时,吴少霖在心里盘算,觉得此公虽精明,但很上路,是缓急可待,值得结的人。所以等收条到手,看了一下说: “领到了,我替花君二老送三千元过去,作为平老送她的花粉费,你老看如何?” “不,不!”廖衡向柜台看了一眼“送二老不如送她。” “遵命。”吴少霖索再说一句漂亮话:。“不管领得到、领不到,我都会送她花粉费,让她感恩图报。” “喔,”廖衡兴味盎然地:“怎么个图报法?” “那还用说?自然是投怀送抱,任凭平老胡帝胡天。” “好个胡帝胡天?”廖衡大笑,笑完了低声说道:“我真要来领略‘酒家胡’的风味。明天行不行?” 原是开开玩笑,不道他居然很认真;看起来廖衡是个⾊中饿鬼,吃在碗里,看在锅里,未免太贪。照此看来,说他如何恋花君二老,亦恐未必。 转念到此,灵机一动,决定留着凯萨琳,作为将来花君二老跟他闹翻的藉口。这样,就不能让他轻易上手了。 “平老,”吴少霖说:“这些帝俄贵族,总忘不了自己过去的⾝分,所以初上来有些臭摆谱的味道,得要慢慢儿来。而且,平老初到,雨露所施,自然花君二老先沾恩溉,你说是不是呢?” “甚么‘雨露’、‘恩溉’?” 廖衡笑道:“你老弟简直把我当做袁世凯了。” 吴少霖笑一笑,放低了声音说:“平老且先养精蓄锐,骑洋马得很费一番气力呢!” “这倒是实话。”廖衡也是低声问说:“你能不能给我弄点‘宮方’的药来?” “有,有!今天晚上我可以弄来。” “今天晚上倒不必了。”廖衡停了一下说:“实不相瞒,二老那匹小川马,我刚才已经把她降服了。” “好!”吴少霖说:“等平老骑大洋马的那天,我一定替你预备妥当。” 第二天依照约定的时间,廖衡在来今雨轩跟王坦见了面。 他本来是想打听打听大选的票价,看王坦能不能替他经手? 如今问题已经由吴少霖解决了,所以见了王坦只是叙旧而已。当然话题离不开大选。 “养怡,”廖衡问说:“有人说曹仲珊想当大总统,你也是劝进的要角之一,有这话没有?” “我不是要角,我也没有劝进,不过说了老实话而已。” “喔,我倒听听,你是如何老实?” 据说,有一天王硫芝问王坦,曹锟想当大总统,可当不可当?是当好还是不当好? 王坦作了个“两可两不可”之说,曹锟钱太多用不了,打算买个大总统的尊号自娱,可当;如果想做事,大总统的责任太重,曹锟⼲不了,不可当。若是为下台养老而当大总统,是最好的办法,可当;如果还不想下台,当过大总统不能再⼲别的职位,不可当。 “结果呢?” “其实早有结果了;在我说这话之前,他们已经组织了三个小团体,有两百多张基本票。迟迟未见实行,是因为王孝伯、吴子⽟几次跟吴大头谈不拢,后来是我去谈好的。” “那你不是要角吗?” “不是,不是!只供奔走而已。因为——。” 原来王坦跟吴景濂很,尤其是吴景濂的子跟他很投缘,而吴景濂惧內,所以王坦走內线,说服了吴景濂支持曹锟贿选。 “代价呢?” “这个!”王坦伸出一只屈起了拇指的手。 “四十万?” “大致是这个数。我去说妥当了,钱由王孝伯去谈;也由他过付。”王坦停了一下问。“老廖,你这趟来作何打算?” “只是来看看热闹。”廖衡答说:“谈不到打算。” 王坦见廖衡问避不言,就不便深问,说些闲话,又要为廖衡接风。 “改天吧;”廖衡答说。“有个亲戚病得很重,我得去探病” 这是托辞;其实是回六国饭店去拟电稿,约他的“太保”到京。他们有一本自订的密码,翻译电码很费事,直到傍晚,方始竣事。 为了事关重大,怕怈漏机密,廖衡亲自坐洋车到电报局发了电报;复又回到六国饭店,打算睡一觉再作道理。 一进门,便发现吴少霖在大厅上等着。“平老”他起⾝了上来,递上一份请贴“津保派诸公,听说平老来了非常⾼兴,今天晚上熊长省跟边议长,请平老晚饭。” “喔,屋子里坐。”等进⼊房间,廖衡又问:“还有些什么人?” “无非都是各团体的头头。” 廖衡点点头,却不是接受邀请的表示“我想我表面上以保持超然的立场为妙。”他说:“请你替我谢谢。” “是。”吴少霖随即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分机,接通了甘石桥一百四十号议员俱乐部,找到专管请客的⼲事,说道: “劳你驾,转告熊长省。边议长,廖议员廖平老的⾝子有些不慡,大夫关照要多休息,今天不能赴席,务必请代致谢意。” 其实,吴少霖亦不愿他跟熊炳琦、边守靖见面,因为他归吴景濂指挥;廖衡所开的条件,在他没有跟吴景濂谈妥以前,如果当事人直接接触,有了结果,他这中间人便要落空了。 虽然廖衡很上路,不致于出卖他;但如果给了廖衡一个他是不劳而获的印象,亦不大好。 “平老,”他说:“我要向你据实报告。我是奉吴议长之命办事,平老代的话,我要跟他说。吴议长到保定去了,明天才能回来;我准定后天上午来报告结果。” “好、好!不忙。”廖衡说道:“今天我们先去完愿吧!” “完愿?”吴少霖想一想明⽩了“等我来通个电话。” 电话是打到花君二老那里,据说她也出条子去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吴少霖便留话,让她一回来就回电。 “平老今儿会过王养怡了?” “是的。听了很多內幕。”廖衡问道:“你知道你们议长得了多少好处?” “听说是十五万。” “不止,加倍还多。”廖衡也学王坦那样,将手一伸。 “四十万?” “不错,四十万。” 接着,廖衡又谈了些工坦告诉他的內幕。 正在说着,电话铃响了;吴少霖顺手拿起话筒,答一声: “喂!”他猜想到是花君二老打来的,所以特为问说:“你是请廖议员讲话不是?”目的是要让对方听出他的语声。 “刚刚的电话,是你自己打给我的,还是廖三爷要你打的?”果然是花君二老,已辨出了他的声音。 “廖三爷要我打的,问你今天房间空不空?” “本来不空,我叫他们辞掉了。”花君二老问:“你们什么时候来?” “我请廖三爷自己跟你说。”吴少霖掩住话筒向廖衡说:“问你老什么时候去?” 廖衡点点头,把话筒接到手中“二老,”他问“你要不要我来?” “废话!” 挨了骂的廖衡反而笑了“你要我什么时候来?”他又问:“现在就来好不好?” “问你自己!”花君二老发牢似地说: “我等了你一天的电话,来不来?要来什么时候来;是打牌还是光喝酒,请多少客人?你为什么不早来一个电话,也好预备。” “对不起,对不起!”廖衡笑说:“说实话,要请那些客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好吧!我们马上就来;来了再说。” “那就快来,我把条子都回掉了。” 廖衡搁断电话,站起⾝来说:“我们就走吧!” 名为“双台”实际上只有一桌菜,因为廖衡的游虽广,但此来情况特殊,人见面问一句: “是为大选来的吧?” 那时是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如果承认,下面或许就会问出不好听的话来;倘或不承认,那末进京又是⼲什么? 为此,他只请了四个跟他一样,态度暖昧,不愿谈大选的国会议员,另外是吴少霖所邀的单震与刘一鹤,再加上杨仲海,主客一共九人。 “今宵只可谈风月。”作主人的一人席就宣布;然后说道: “少霖,叫条子还是你执笔吧!” “是,平老。” 四名议员,都有相好的;杨仲海仍旧叫了栖凤阁老四,单震与刘一鹤难得到清昑小班来,一时都想不起有什么中意的人,便由吴少霖“荐条子”他自己仍旧叫的梅舂老七。 等开了席,所叫的条子,陆续而至,花君二老以女主人的⾝份周旋,小班的姑娘以及“跟条子”的“本家”、娘姨,自己人谈,都说苏州话,一时莺声呖呖,曼呼娇笑,热闹非凡。 由花君二老开始,姑娘们一个个挨次敬酒。 从首座的山西籍议员张起元起,接下来是河南的岳咸斌、福建的王泽之、江苏的史大通;然后才是廖衡的“小朋友” 敬酒以外,照例有一两句门面话,这一套规矩行完,已经去了一个钟头、了。 “今天是雅集,”廖衡说道:“我们行个酒令如何?” 此言一出,肚子里墨⽔不多的人,不免惴惴然;吴少霖善于察言观⾊,他向坐在他右首的主人说: “平老,酒会直乎雅俗共赏;太难了,我可敬谢不敏。” “当然,当然。廖衡拿手指着说:“九个人,自一言至九言联句,各位赞成不赞成?” 首座的张起元点点头说:“起令吧!” “忝居令官,我占便宜,起句只有一个字。”廖衡回头向花君二老说:“你说一个字看;随便什么字。” 花君二老想了一下说:“现在不是选大总统吗?我就说个“选”字。” 廖衡暗暗皱眉,真是俗语说的“那责不开提那壶”;不过,已经起了令,不能不算,正在踌躇之际,诗做得很好的刘一鹤开口了。 “选是上声、十六铣;不过琰、赚、潸之韵,可以通用的。” “索宽一点。”廖衡说道:“平仄通押。” “如果平仄通押,第一个字应该用仄声,稍示限制。” “好!”令官接纳了刘一鹤的建议,叫人拿骰缸来,用两粒骰子摇,是十一点,由他右手的杨仲海数起,一圈转过来,再数余数,该坐在杨仲海上首的刘一鹤接令,他从从容容地说了两个字:“选贤。” “转到平声一先了。”令官吩咐花君二老:“再摇。” 这回摇了个三点,数到史大通,他用苏州腔的官话说:“选贤是选贤,不过:‘要铜钿’。” 有点杀风景了,吴少霖不免伤脑筋,怕这个令行到后来,会让主人尴尬,得想个什么办法匡之于正。 正在寻思之际,只见花君二老推了他一下说:“该你了。” 吴少霖定睛看时,摇了个満数十二点,数过来该他接令;于是想了一下说:“万选青钱。” “这一句接得好。”刘一鹤应声而言:“我贺一杯。” 吴少霖自己也很得意,因为这一句很巧妙掩盖了那“要铜钿”三字;因而举杯说一声。“谢谢,我陪一杯。” 喝于了酒,他将骰缸盖子阖上,花君二老拿起来摇了三下,揭开盖子一看,她自己先就笑了。 “这么巧!刚刚最大,现在最小。” 最小是两点,一下数到杨仲海;他对此道本不在行,加以猝不及防,因而有些张惶失措“该我?”他问:“第几句?” “五言。”栖凤阁老四在他⾝后提示。 “喔,五言。”他定定神才想起吴少霖的那句“万选青钱”;照“钱”字押韵,眼前风光有个字可用,脫口说道: “天天开华筵。” 这五个字一念。刘一鹤第一个皱眉;作令官的廖衡毫不客气地说:“罚两杯!” 杨仲海大窘,但长者所命,不敢违拗,⼲了一杯酒,等花君二老为他斟第二杯时,栖凤阁老四用苏州话问道:“廖老爷,哈勒要罚两杯介?” “唷,”也是苏州人的史大通笑道:“有人匆服贴哉!看令官老爷那哼说法?” “我自然有我的说法。”廖衡说道: “四姐小,你要替仲海打抱不平不是?我听说你也颇通文墨,这样好不好,你先喝一杯,如果我的说法不通,陪还你一杯,另外再罚一杯。如何?” “蛮好!”栖凤阁老四,拿起杨仲海的酒,一饮而尽, “好!”廖衡指着刘一鹤说:“刚刚刘老爷说过,第一个字要用仄声;‘天’是平声,你总知道吧?” “勿错格;第二杯呐,罚点啥?” “‘天天开华筵’五个字都是平声,这叫什么诗?” 栖凤阁老四嫣然一笑,拿起酒壶,替杨仲海斟満了说:“输脫格哉!耐吃脫仔吧。” 杨仲海如傀儡般,他人怎么说。他怎么做。等于了这杯酒,花君二老又要摇骰子时,却为廖衡拦住了。 “这句诗要改对了,才能过关。四姐小,你替他改一改;改对了,我喝一杯,改得不好。你们俩喝个‘杯盏’。如何?” “好,好!”大家都起哄附和。 “四姐小,”坐首席的张起元问“你是想请令官喝酒呢,还是想跟仲海兄喝‘杯盏’?” “自然要请令官喝酒。” 张起元也是听说栖凤阁老四有“诗”之名。有意试试她,看她有何把握?听她这样口答,很満意地说:“好,你改吧!” “容易!‘天天’改‘⽇⽇’——” “错!” “错”字刚出口,栖凤阁老四抢着说道:“俺覅急囗!倷还不曾听完;‘⽇⽇启华筵’,那哼?” 五言诗仄起平收,第三字亦应用仄;而“开”字是平声,所以廖衡说她错,改成仄声的“启”字就不错了。廖衡乖乖地⼲了一杯酒,却还有话。 “仲海,你应该敬她一杯酒,不然你没法儿过关。” “是。”杨仲海答应着,持着酒转⾝说道:“谢谢耐!”也是苏州话。 接下来摇到首座的张起元,他念了一句:“几人口角流涎”六字双关,表面上接“华筵”;骨子里是指票款。 原来史大通那“要钢钢”三字是个启示,在座的议员都认为用自嘲自谑的态度,来应付这个话题,是比较聪明的办法。 下把骰子三点,该作陪的单震接令,他当然是恭维之词。“衮衮诸公望若仙”然后是王泽之的八字句:“津保洛到处周旋” 最后剩下河南的岳咸斌,就不必摇了“岳老爷,”花君二老说道:“请你收令。” 岳咸斌亦同样地采取自嘲自谑的态度,而且相当率直:“八百罗汉说来真可怜!” 此言一出,举座微笑不语,场面似乎有些尴尬;吴少霖便向他请来的朋友说:“诸公笑谈,不⾜为外人道;尤其是新闻记者。” “不会,不会。”单震与刘一鹤同声回答。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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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阳 更新于2017/9/7 当前章节15862字。看八大胡同艳闻秘事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八大胡同艳闻秘事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