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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八大胡同艳闻秘事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8 时间:2017/9/7 字数:132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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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少霖怕新闻记者,而新闻记者偏偏找到了他。 此人是中立的“京华⽇报”记者,名叫林华宝,他的采访手腕很⾼;从电报局中得到线索,廖衡发出十二通密电,收报的人都是国会议员;因而到六国饭店去访廖衡。不道扑了个空。 向同业打听,据廖衡刚到京时,在铁路饭店招待记者,有吴少霖在场招呼,所以一见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廖议员不在六国饭店;在那里?吴先生一定知道,请你告诉我。” 吴少霖明知廖衡⾼卧在花君二老香闺中,但决不会透露:“对不起,”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你今天会跟廖议员见面不会?” “还不知道。”吴少霖答说。 “我跟廖议员是世,他到京以后。我不过尽晚辈之礼招呼而已。他有事才会找我。” 这个记者不得要领,怏怏而去;但京华⽇报的社长⻩云鹏,得到确实消息,廖衡确是由吴少霖负责接待,因而亲自出马来采访。 京北的报纸有三十多家,背景不同,规模不一,这家京华⽇报标榜中立,发行量虽不算大,但在政学两家有相当地位。 而⻩云鹏又是社长的⾝分;吴少霖不能不买他的帐“⻩社长,我替你找找看。”他说: “这里人多,讲话不便;你请坐一坐,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去打电话。” 吴少霖找到另一个办公室,电话打到花君二老班子里,说廖衡刚走;再打到六国饭店,说廖衡刚到。即一时接上了头。 廖衡很慡快地说。“你马上陪他来好了;我在餐厅等他。” 吴少霖搁下电话,故意跟同事聊了一会闲天,才回到自己办公室“⻩社长,”他说:。”找是找到了,廖议员先不肯接受访问,我劝了好半天,说贵报是很有地位的报纸,而况是⻩社长亲自采访,一定要尊重。廖议员答应了,他在六国饭店餐厅,请你午餐,聊表敬意。—— “不敢当,不敢当,我扰他一杯咖啡好了。” “那就请吧!” 于是坐上⻩云鹏的汽车,直驶六国饭店,在餐厅中经由吴少霖的介绍,彼此作了一番寒暄,喝着咖啡,渐渐谈⼊正题。 “⻩社长有甚么话要问我,尽管说。不必客气。” “好!廖议员既说不必客气,那末,我措词方面,如有不恭之处,要请你多多包涵。” “言重、言重!”廖衡答说:“无话不谈,不必顾忌。” 吴少霖听得他们这番换的话。心里不免嘀咕,急忙向廖衡使个眼⾊;廖衡微微摆一樱手,仿佛示意放心;又似阻止他不用管这件事。 “廖议员,请问你这趟进京,是不是为了大选?” “是的。” “打算选曹巡阅使为大总统?”⻩云鹏问:“外间风风雨雨,说票价多少多少,形同猪仔。请问廖议员对此说的看法如何?” “我不会做猪仔。” “喔,”⻩云鹏很注意地“廖议员的意思是,此行与票价无关。” “那又不然。这是两回事。” “票价与选曹有密切关系,怎么说是两回事呢?” “你是说,得了票价,就要算猪仔议员?” “是的。”⻩云鹏点点头“既得票价,能不做猪仔吗?” “不错。”廖衡答说。 “我这次进京,确是为了五千元票价,这不必瞒大家,有些人盘踞要津,于了多年肥缺,宦囊甚丰,这是傥来之物,大家可用;不过没有机会,他们是一⽑不拔的。” ⻩云鹏大为诧异,想不到他会说得如此坦率,采访的趣兴也就更浓了“照廖议员看,”他问: “这一次是个拔⽑的机会?” “是的。很难得的一个机会。” “你是掌握住了这个机会?” “无所谓掌握,机会是本来就在那里的,只要愿意,自有人把机会送到你手里。” “慢点,慢点,廖议员,”⻩云鹏想了一下说:“请你谈一谈,何以得了票价,仍旧可以不算猪仔议员?” “⻩社长,”廖衡答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要谈一个逻辑,何谓猪仔议员?因为他甘于卖⾝;那末不卖⾝就不是猪仔了是吗?” “是的。” “这就口答你的问题了,票价照收,投票不投,那就是不卖⾝;不卖⾝就不是猪仔。” 他这番说法,颇为新奇,虽是歪理,却不易驳倒。 但吴少霖却大为着急,心想他这番话明天见了报,不但票价不能再谈,而且议院的饭碗都有影响,所以连连投以眼⾊,想拦阻他别再荒腔走板,说一通。 但即令廖衡想煞车,⻩云鹏那里肯放过“廖议员,”他问: “阁下的⾼论,实在佩服。不过我要请问,别人不是傻瓜,肯⽩给票价吗?” “我也不是傻瓜。”廖衡答说:“国美造横贯陆大的铁路,招聘华工;有人经手买猪仔,工人事先当然答应了的,但中途脫逃是另一回事。” “原来廖议员的打算是,先答应投票,票价到手就不投了。” “正是如此。” “这不成了骗人了吗?” “取之于盗,不为伤廉。” “坏了,坏了!”吴少霖心想,拿了人家的钱,还骂人为“盗”;上头一定震怒,看来自己的饭碗,已快着地了。 “廖议员,”⻩云鹏紧追不放“那么你是如何中途脫逃呢?” “这,对不起,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如果把方法告诉你。戏法就变不成了。” “是不是想脫⾝南下?”⻩云鹏善意地说:“据我所知,火车站布満了密探。” “我知道,我知道。” “那末,廖议贝是如何脫⾝呢?” “对不起,”廖衡笑道:“这就无可奉告了。” 出现了外词令,料知再问亦无用;好在收获已丰,所以⻩云鹏很満意地道谢:“谢谢廖议员;真是快人快语。” 等他一走,吴少霖埋怨廖衡“平老,”他说:“你这些话实在不应该说的;明天一见了报,我怎么代?” “喔,”廖衡不慌不忙地问道:“向谁代?” “第一个是我们议长吴大头;第二是津保派的钜头。如今前途多艰,事情很难说了。” “很好说。”廖衡神⾊从容地:“老弟,你别忘了‘借⼲铺’的理论。” 吴少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是!”他笑逐颜开地说: “明⽩了,明⽩了!一切照约定而行;不过,平老,你不能再出花样了。” “老弟不能怪我,报馆里的人,是你领来的。” “是,是!我不是怪平老,不过提醒而已。” “你看!”吴景濂将一张京华⽇报,成一团,劲使摔在吴少霖面前: “这叫甚么话,简直是神经病!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有把握让他就范,结果弄来一条疯狗。” 吴少霖知道他为甚么大发雷霆;而且也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很沉着地答说: “疯狗是疯狗,见了钱就不疯了。议长,他是装疯卖呆。” “那末,他说那些话是甚么意思呢?” “无非‘⻩梅子卖青’而已。他自己作了一个譬仿,好比南班子里的客人‘借⼲铺’。” “这话怎么说?” “是这样——” 等吴少霖将廖衡自我作践的譬喻说明⽩了;吴景濂的气也消了。 这些出卖风云雷雨的勾当,他也是老手;心知廖衡所言不虚,吴少霖也还是有功劳的。 “原来他说钱照拿,票不投;也就是姑娘推托‘⾝上来’的意思。” “一点不错。” “那,”吴景濂坐了下来,指着大办公桌前面的椅子说: “你坐下来谈。” “是。”吴少霖拿出廖衡写给他的条子说:“议长,请你先看这个。” 吴景濂一看便皱眉“要支际费?”他问:“他有多少人?” “他自称‘十三太保’。” “真有十三个?”吴景濂问。 “名单,他不肯出来。这是无怪其然的;他怕我们这面自己个别去接头、不过,我相信不假。” “何以见得?” “他已经发电报出去了。京华⽇报的记者,就是从电报局得到了消息,才去访问他的。”吴少霖又说:“反正到领票的时候,总要露面的。” “这样说,电报局有他发电的名单?你拿我的名片去看吴总长,请他代电报局,抄一份名单来。” “是、是!”吴少霖趁机奉承:“议长心细如发,我倒没有想到,可以跟电报局要名单。” “际费你先替他领了去;旅费等人到了,点人头照支。你跟他说清楚,如果不到十个人,际费照扣。” “请问议长,怎么扣法?” 吴景濂想了一下说:“旅费就不发了;由他的际费中,自己去付。” 吴少霖心想,扣旅费就是扣他的钱。假如说来了九个人,每人四百,扣而不发,就少了三千六百元,非同小可。 于是他说:“议长,我看戋戋之数,不必太认真。再说,旅费扣发,他就不肯打条子;会到处办报销,也是个⿇烦。” “好吧?我刚才的话取消。”吴景濂提起笔来,在廖衡的条子上批了“照发”二字,了给吴少霖。 在会计处领到了支票,吴少霖随即又赶到甘石桥一百四十号,国会议员俱乐部,但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吴少霖向空中劲使唤了两下,鸦片烟的香味,比前两天浓重得多,他知道曹锟的美梦,快要做成了。 “少霖,少霖!”有个议院的同事,拉住他说:“大家都在找你。廖议员怎么闹这么一个笑话?” 所谓“大家”当然是指筹备大选的钜头们;吴少霖笑笑答说: “别耽心,笑话免不了;大事误不了。” 说完,他直奔上楼,到得东西第一间,排闼直⼊,王承斌、王毓芝、边守靖、熊炳琦、吴毓麟都在座。 “报告诸公,”吴少霖将手中的支票一扬“廖议员十三票。吴议长先发了他一万元的际费。” 这句话先声夺人,大家对于廖衡与吴少霖的不満,立即消失了一半“宗兄,”吴毓麟摆摆手说: “坐下来谈。” 这一坐下来,少不得又要将廖衡自的譬喻说一遍;最后谈到票价,也就是吴少霖来看“大家”的目的。 “到了投票那一天,由廖议员约在一起吃饭;饭后坐汽车上议院,在车子里发支票,每人一张,见人付票。 “你说他有十三票?”王承斌问。 “是的。” “名单呢?” “名单在电报局。”“怎么?”下辖路、航、邮、电四大司的通吴毓麟,诧异地问: “名单怎么会在电报局?” “只耍吴总长代一句,名单马上可以取到。” 吴少霖将廖衡发电召议员的原委,扼要说了一遍。 “好!我马上派人去要名单。” “不忙、不忙!有这口事就行了。”王承斌问: “盘口怎么样?” “廖议员狮子大开口,每票一万二,他本人加倍。”吴少霖说一 “我从下午六点磨到半夜两点,才磨掉四分之一。不过,我打算走一条內线,大概还可以打掉一点。” “磨掉四分之一,就是九千;就算再打掉一千,也还要‘桂花数’。”边守靖说: “老廖个人双倍倒无所谓,其余的似乎⾼了一点。”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吴毓麟转脸说道: “宗兄,你请到餐厅去喝杯饮料;回头派人来请你。” 等吴少霖一走,五个人都围到会议桌前,去看那张长长的国会议员名单,有把握画圈;正在接头画个三角;有问题的就打个问号。 另外有张统计表,注明画圈的只有两百六十多;但正在接头的,却有四百开外,至于已接过头而有问题,也有五百多人。 “法定票数五百八十五票,在接头跟有问题的,算它能拉到一半,大概两百三十票,加上没有问题的。勉強可望破五百大关,还差八九十票。”王承斌停了一下说: 三这十三票是生力军,我看一定要拉。” “拉是一定要拉,”边守靖仍旧持着他原来的看法: “就是盘口太⾼。” “他的所谓‘一条內线’,不知是指甚么?”吴毓麟问: “另外是不是要付酬劳。” “那还不是窑子里的姑娘,要付酬劳也有限。”王承斌说: “各位看,是给吴少霖数目,授权他去谈呢?还是让他先去谈了再说?” “我看授权吧!”一直不曾开口的熊炳琦说: “事不宜迟,以早早定局为妙。” “好!”王承斌问: “数目呢?” 有说八千、有说七千;最后折衷定了七千五。另送吴少霖五千,包括內线的酬劳在內。 于是,吴毓麟亲自走来,找了僻静的一角,招招手将吴少霖找了来,将盘口都告诉了他。 吴少霖自是喜出望外,他原来以为对方只会出一个“乞巧数”不想加了五百;另外还有五千酬劳,算一算是一万际费,七千四的旅费跟出席费,再加上这五千的酬劳,光是经手这一票买卖,就落了两万多,油⽔不为不厚;而况还有额外的五百可以动脑筋。 “吴总长,”他拍着脯说:“我去走一条內线,一定要把它办成功。” “好!五千元酬劳,你先到会计处去领;我会打电话代他们。”吴毓麟笑道:“宗兄,你那条內线是什么?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有何不可?” 吴少霖本想说花君二老,话到口边,觉得不妥;花君二老也常到俱乐部来出条子,倘或问起,底蕴尽怈,会出⿇烦,所以很机警地换了个人。 “是东民巷的一个⽩俄名叫凯萨琳;廖议员看上了。” “他刚刚才到,已经去寻花问柳了,”吴毓麟笑着又说:“宗兄,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大概是你拉的马吧?” 吴少霖脸一红,冷冷答说:“拉马只为拉票。” 看他脸⾊,吴毓麟急忙陪笑说道:“是,是,只为了拉票。宗兄的辛苦,我们都知道的。” 堂堂通总长,用这种道歉的语气说话;吴少霖虽有点气,也立即消释了“都是为公。”他说:“我只希望大事办成,将来能有寸进。” “没有问题。”吴毓麟说:“等这回大事办成,如果想到我通部来,我很。” “是。我先谢谢总长栽培。” “好说,好说。”吴毓麟问:“什么时候能听口音?” 吴少霖⾝上从未有如此富裕过,两张支票一万五千元;先到花旗行银开立支票户头,行员用电话照过票,很客气地说:“吴先生、现在就可以领支票簿;你是想用中文签名,还是英文签名?” 吴少霖考虑下来,觉得中文签名一望而知,如果有人要查他的财务情况,较易着手,不如用英文签名。 “好,”行员取出来两张硬卡: “请吴先生留下签名式。” 这时吴少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英文名字;心想最近运气不错,不如就取名“幸运” 于是,用他自己的康克今金笔,在硬卡上签名:LuckyWoo。 行员接过来一看,不由得一笑,这是洋人常用来为宠物命名的一个字,便顺口说了句: “Goodlucky!” “谢谢你。” 吴少霖领了支票筹,随即转往“露妮西蓝”凯萨琳不在;坐在帐台中的,是她的表兄兼合伙人卡果可夫。招呼以后,吴少霖要了杯尾酒,菗着烟静静地想心事。 他想的是“乞巧数”以外,另行争取到的五百元。 廖衡说过,他是凭本事吃饭,能多争到多少,都是他的好处;因此,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这笔余额,以廖衡做事的“上路,也一定会同意。 问题是,每人一张七千五百元的支票,要他们各自退还五百元,这话在廖衡是说不出口的。 盘算了一会,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先将廖衡的事办好;放了他的情,再作过情之请,他就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了。 打算停当,招招手将卡果可夫唤了来,放低声音,开门见山地说: “有个廖议员很喜凯萨琳;你能不能想办法?” “要问她自己。” “如果她同意;廖议员要我送她三千元;我现在就可以开支票给你。” 说着,吴少霖取出支票簿,开好三千元一张,撕下来了过去。 “吴先生,”卡果可夫说:“支票我暂时收下来,如果她不愿意,原物奉还。” “不!”吴少霖很坚决地“一定要她愿意。”随即又将已收⼊口袋的支票簿再取出来,开了五百元一张说: “喏,这是我送你的。” 卡果可夫稍为迟疑了一下,收了下来“今天不行,她有事。”他说: “最好早一天接头。” “行。”吴少霖问: “是跟你接头,还是直接跟凯萨琳接头?” “跟我接头好了。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到时候我送她去。” “好!”吴少霖灵机一动“这样,为妥当起见,由我跟你接头。” “那就更好了。”卡果可夫问: “吴先生想吃点什么?我招待。” “等一下再说。”吴少霖问: “你们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有黑海的鱼子酱;⾼加索来的羊排。” “好!替我留两份、我请廖议员来吃饭。” “平老,”吴少霖说: “你要我送凯萨琳的三千元,我已经如言遵办。金风送慡,正是秋郊试‘马’的大好天气;不知道平老那天有兴?今天就来安排好。” 廖衡以为他原先只是讨好的话,未必当真;不道居然很快地办成了,不由得翘起姆指夸赞: “老弟真是言而有信。” “平老代的话,我当然如奉纶音。” “又把我当‘洪宪皇帝’看了。”廖衡笑道: “等我闲一闲再说。” “是。我随时听招呼。”吴少霖紧接着说: “平老代的事,都办妥当了。不知道各处的回电怎么样7” “至少会来十个人。” 每人五百,十个就是五千;吴少霖不由得绽开了笑容“好极,好极!不过,”他说: “平老,我有下情上禀。” “言重,言重!你说。” “平老说过,能多争到的,都归我;我把这话跟吴总长说了,他看在同宗的分上,帮我的忙,一票多加五百元,其实这也是拜平老之赐;不过要请平老帮忙帮到底。”“好说、好说。你还要我怎么帮忙?” “是这样的——吴总长说,票钱可加,不过要开在一起。”吴少霖说: “我想,请大家退出五百元来;这话平老似乎不便说。为难者在此。” “我懂你的意思了。”廖衡点点头,略一沉昑,开口又说: “还是我来顶名。你跟他们说,五百是我的好处,请他们开一张总票;我收了再给你。” “是、是!这个法子妥当。不过,他们如果不相信,以为我从中出花样呢?” “叫他们开‘抬头’,写上我的名字。” “是。”吴少霖想了一下又问。 “倘或他们拿这笔数目,开在原该送平老的总数里面?” “那就更简单了,我开一张支票给你好了。” “是,是。”吴少霖満面笑容地说:“我先谢谢平老。” “能帮朋友的忙,我亦很⾼兴。”廖衡问道: “吴老头看到京华⽇报,一定大发雷霆吧?” “那是一定的;他向来是草包脾气,等我一解释,也就没事了。” “你怎么解释?” 吴少霖当然不便提那个“借⼲铺”的譬喻;只含含糊糊地说: “我说,廖议员不过遮人耳目;他是很够朋友的人,决不会做半吊子。” “不错。”廖衡点点头“我想他们亦决不会做半吊子。” “不会,不会!”吴少霖问: “平老晚上没有约会吧?” “有是有两个饭局,一个让我回掉了;另外一个到不到都无所谓的。” “既然如此,平老不妨就在这里吃饭。这里的厨子,据说是帝俄的御厨;李鸿章当年访俄,都吃过他的菜。” “呃,”廖衡问说: “年纪很大了吧?” “大概四十岁在右。” “那就不对了。李鸿章访俄是三十年前的话,莫非此人十岁就当御厨了?”廖衡笑笑说道: “老弟得着风,就是雨,别听他们吹。” 吴少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过手艺确是不错。” “手艺错不错,要试过才知道。” 吴少霖心想,廖衡似乎不大信他的话;⼲这种买空卖空的勾当,信用最要紧,否则事情会变卦。为了挽回信用,他特为跑到帐台上去关照卡果可夫: “我替你们吹嘘了一番,今天的菜一定要好;否则,我面子丢不起。” “你请放心,我们刚从哈尔滨请到了一位大司务;有些难得的材料,就是他带来的。” “好!”吴少霖问: “有什么好酒?” “正宗的伏特加。” “伏特加太凶。别的呢?” “有很好的⽩酒;配⽩汁羊排正好。” 吴少霖満意地走回原处,向廖衡说道; “有黑海鱼子酱,⾼加索羊排。”接着又说: “我刚才问过了,当御厨的是这里大司务的叔叔。” “那还差不多。” “不过,此人今天不在;另外有个大司务是哈尔滨请来的,手艺也很不错,回头清平老品鉴一番。” “我从没有想到你会说假话。老弟的忠实诚恳,我很欣赏。” “多谢平老。”吴少霖问道: “饭后想到那里去走走?” 廖衡很想当夜便能一亲异国芳泽,但又觉得过于急⾊,为吴少霖所轻,因而答说: “我没有意见。” “要不要到胡同里走走?回头住在花君二老那里。” “不!”廖衡老实答说: “我要‘保存实力’,留待后用。” 正在谈着,凯萨林回来了。一遭生、两遭,跟廖衡寒暄了一阵;由于华灯初上,客人络绎而至,忙着要去招待,不能多谈了。 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廖衡不免浮起怅然若失之感。不过美酒佳肴,填补了他的心灵的空虚。 果然,厨子的手艺很不坏,那客⽩汁羊排,让他赞不绝口。吴少霖相当得意,笑着说道: “平老现在知道我说话不假吧?” “凯萨琳已经回来了,我让卡果可夫跟她谈。”吴少霖说:“希望在那一天?” “不忙,不忙!”廖衡克制自己,装作无所谓似地。 “平老既不愿逛胡同,那就只有两样消遣的法子,一样是打牌;一样是听戏。” “打牌没有搭子,还是听戏吧。”廖衡又说: “我在海上听过苟慧生,很不错。报上说他已经回京北了,不知道搭班没有?” “他跟杨小楼合作,在东珠市口开明戏院唱。我来看看,今天是什么戏?” 说着,吴少霖去找了一张报纸看;又打了个电话约杨仲海一起来听戏,打算将答应为他筹的款子,顺便了给他。 “今天的戏很好。”吴少霖走回来报告: “苟慧生的鸿鸾禧。大轴子更精彩,杨小楼、郝寿臣的连环套;王长林的朱光祖,难得一露。这出戏很名贵,平老不可不听。” “好!吃完了就走。” “倒不必那么急,开锣戏没有什么听头。”吴少霖又说: “我刚才打电话约了仲海,等他来了一起走。” 不久,杨仲海赶到,他也是戏,听说廖衡想听苟慧生,随即摇头摇说: “他‘回戏’了。” 已贴出戏码,临时撤消不演,谓之‘回戏’;吴少霖便问: “怎么?他是病了?” “大概是。”杨仲海突然双眉一扬“老伯想听戏,我倒想起来了,是个难得的机会,那王的老太太七十大寿,办了三天的堂会,有戏园子里听不到的好戏。” 廖衡是江苏选出来的议员,对京北的情形不太悉,便即问说: “那王是谁啊?” “就是那彦图——。” “喔,就是他。”廖衡被提醒了。” 原来那彦图是蒙古镶⻩旗人,世袭札萨克亲王,前清当过领侍卫御前大臣。⼊民国后,倡率蒙族,力赞共和,立场与肃亲王善耆及小恭王溥伟所导领的“宗社”相反,因而成了袁世凯时代的红人;现在也还很活跃。 “这三天堂会,是由尚小云提调,所以格外精采。” “怎么?”吴少霖久居京华,听得这话,未免诧异“內行怎么也当戏提调呢?他应该是被提调的人啊!”“这因为尚小云跟那王府有一重特殊的渊源,不妨谈谈。” 据说,尚小云是清初平南王尚可喜的后裔。“三藩之”以后,尚可喜一子名叫尚之杰,编⼊镶红旗,曾在內务大臣;但在尚小云出生以前,家业早已败落。 尚小云是个儿孤,靠他⺟亲捡破烂为生;十岁那年,典卖到那王府去做小书僮,做事很巴结,一天到晚,手脚不停;但嘴上也是哼哼唧唧地唱个不停。上上下下都很喜他。 这种情形,让那彦图注意到了,又看他眉清目秀,觉得他天生是块唱戏的材料,便将他⺟亲找了来,说要送尚小云会学戏,问她愿不愿意? “王爷栽培,那有不愿意的道理?不过。”尚小云的⺟亲颇有见识: “这孩子的⾝子太弱,最好学武生练练功,能把⾝子练壮了。” 尚小云应该学青⾐,但戏班子因为那彦图的指定,便让他学武生;后来虽仍旧归⼊旦行,但在四大名旦中,尚小云的武工最札实。 尚小云感恩图报,每有新排的戏,总是在那王府的堂会中先露了以后,方在戏园中公演。 “这回就有一出新戏‘林四娘’。杨仲海又说: “尚小云的琴师赵砚奎,是梨园公会的会长;那王府的堂会,由他帮着尚小云提调,內行都要捧场,自不必谈。” “最难得的是,一天潢贵胄中的票友,像红⾖馆主佩王爷;涛贝勒,他们的玩艺,內行都佩服的,但也只有在那王府的这种堂会中,才有机会看他们粉墨登场。” 听这一说,廖衡大感趣兴,但亦不免踌躇“可是,我跟主人家不认识。”他问: “能贸然闯了进去吗?” “不要紧。”吴少霖说: “凭平老国会议员的⾝分,那王一定的。或者备一份礼送去,就更周到了。” “好,备一份礼。” “是、是!”吴少霖说:“我来办。” “堂会在那儿?”廖衡问说。 “在那家花园。”杨仲海紧接着解释: “可不是那王府,是前清当过户部尚书的那桐的园子,俗名那家花园。” “那就走吧!” 这顿西餐,事先说明⽩,由卡果可夫招待,所以不用结帐;吴少霖取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扔在桌上,作为小费,随即将廖衡的呢帽、手杖取了来,道声: “请,” 一出贵宾室遇见凯萨琳“三位不再坐一会?”她问;同时很快地瞟了廖衡一眼。 “明天再来。”吴少霖答说;与廖衡目视而笑,彼此默喻,看凯萨琳的那种神情,可以猜想得到,卡果可夫已经将那张三千元支票给她了。 等凯萨琳送到门口,道过“再见”;吴少霖领头往东面走,不远就是一家南纸店,廖衡便站住了脚。 “少霖,不必⿇烦了,”他掏出⽪夹子,取出四张十元的钞票“⼲脆送礼金好了;咱们三个人送四十元,不算寒蠢吧?” “一点都不寒蠢。”吴少霖进南纸店,买了一个红封袋,借笔砚写好封套,然后三辆洋车,直驶东城金鱼胡同那家花园。 送了贺礼,吴少霖向“支宾”表明,是吃了饭来的,不⼊寿筵,领到大客厅去听戏。 “八百罗汉”来了不少,廖衡与吴少霖一面跟人招呼寒暄、一面往里挤,好不容易找到三个座位,及至坐定,已是一⾝大汗。 “这还是开席的时候。”杨仲海指着红宣纸印的戏单说:“这么好的堂会,回头席散了,会挤得想出去撒泡尿都不行” “那,”手里正捏了一瓶“太啤酒”的廖衡,将瓶子放了下来“这啤酒还是不喝吧,省得瞥着尿受罪。” “老伯,”杨仲海指着台上问:“你知道那是谁?” “这是‘挑华车’吧?” “是,‘挑华车’。去⾼宠的就是涛贝勒。” “涛贝勒”名叫载涛,行七,是宣统皇帝的胞叔“票友能唱武生的倒少见。”廖衡兴味盎然地说:“而且是当把戏。” “他的把子是钱金福教的;下一出戏就有他。” 下一出戏是余叔岩的“问樵闹府”饰“穷儒”范仲禹,一出场一甩脚,一只鞋不偏不倚地顶在头上,顿时采声如雷。王长林的儿子王福山的樵夫,与范仲禹对做“⾝段”铢钅两相称,呼应得严丝合;钱金福的煞神,光看他的脸谱,就能令人目不转睛。一廖衡看得心満意⾜,不免起了一种眷恋京华的心思。 再下来是出群戏,全本法门寺带大审。这是尚小云为了要捧刚红起来,正加⼊他的“⽟华班”的马连良,特意所作的安排。 马连良自然饰赵廉,但众所瞩目的,却是小翠花的孙⽟姣与萧长华的贾桂。小翠花在⼊富连成以前,本在梆子⽪⻩“两下锅”的鸣盛和科班习艺,所以蹻工数花旦中第一“拾王镯”当行出⾊,做工细腻无比。 正当全场聚精会神在看孙王姣“⿇线”时,突然有人霍地起立,手中⾼举一个啤酒瓶,破口大骂: “妈拉巴子!是那个忘八羔子,这么缺德!” 这一咆哮“场面”停了下来“知实”赶紧挤上前来探问究竟;等弄清楚发怒的原因,引发了哄堂大笑。 原来此人是张作霖派来祝寿的代表,也是个戏;从下午两点⼊座以后,就没有离过座位,连寿筵都顾不得享用。 但腹饥好忍,口渴难当,无意中发现座位旁边有大半瓶啤酒,毫不迟疑地拿了起来,嘴对嘴,猛灌一气,及至⼊喉,方始发觉异味,再嗅一嗅瓶子,才知是一泡尿——当然是挤在座位中间的宾客,內急而又无法离座,迫不得已,权且以空酒瓶当溺壶,才闹出这么一个破天荒的笑话。 于是“知实”一忍着笑,又慰劝,又道歉;台上锣鼓复起,好一会才能将局面安静下来。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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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阳 更新于2017/9/7 当前章节13276字。看八大胡同艳闻秘事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八大胡同艳闻秘事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