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三舂争及初舂景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舂争及初舂景  作者:高阳 书号:39782  时间:2017/9/8  字数:11442 
上一章   ‮章六十第‬    下一章 ( → )
    由于案情重大,关防格外严密,杨一帆特为收拾出一座跨院;出⼊之处,都派人看守。那座院落跟军机处相仿,也是南北五各三间;问官只占南屋,留着北屋作问话之用,表示尊重亲贵。虽是人,私下也经过一番谦虚,终于还是推定方观承主持。他先将告密的折子传观既毕,方始开口说道:“奉命‮理办‬这件钦命要案,不瞒两位说,我实在很惶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知两位的想法如何?”

  “我有同感。”何志平答说:“反正办这件案子,顶石臼做戏,吃力不讨好;得罪人是得罪定了。”

  “这倒也不尽然。”杨一帆跟旗人打得道多,深谙趋避之方,所以态度又不同“反正咱们是奉命办事,只要礼数不缺,就不会接什么怨。”

  听了他的话,最不安的何志平心里好过了些,当即问道:“咱们从何下手?”

  “柿子拣软的捏。”方观承说:“先找最好说话的人?”

  谁是最好说话的?应该是弘普。但弘普⽗子行的一条苦⾁计,已经彰明较着,他说的话对弘皙、弘昌不但不能发生什么启导的作用,或许还会惹起反感。几经斟酌,决定先预备纸笔,让个人自书亲供,看情形再做道理。于是杨一帆命人在北屋备妥五分笔砚,然后将弘皙等人都“请”到,杨一帆站在门口向上说道:“两位王爷跟各位贝勒斗受屈了!我们是上命差遣,⾝不由己,请王爷跟各位贝勒包涵。”说着,蹲⾝下去,总请了一个安。

  “这是什么?”弘昌指着纸笔问道:“莫非还要写亲供?”

  “是!”“我不写。”

  “昌大爷袭爵的时候,不也递过亲供吗?”杨一帆笑嘻嘻的说。那只是叙三代履历,但也叫亲供;弘昌无以相驳,不开口了。

  “王爷跟各位贝勒动手吧!要什么尽管吩咐。”说着,杨一帆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转⾝时,为人喊住了。

  “慢着!”是宁郡王弘皎“我可懒得写,你替我找个人来。”

  “老四,”弘昌问到:“你是要⼲什么?”

  弘皎尚未答话,杨一帆已经开口了,他很机灵,心知弘皎无法写亲供要找人代笔;这个机会不容错过“王爷,”他很快地说:“我来效劳,请到南屋来,免得打扰人家。”

  说罢便躬⾝来延请,弘皎不自觉地跟着就走,弘昌在后面大声说道:“老四,你别去!”一面说,一面追过来阻拦,弘皎也有些迟疑了,但噤不住杨一帆手脚灵活,手下得力,只见他横⾝一挡,两名苏拉已经将屏门关上了。

  “开门,开门!”弘昌在屋中大吼“碰,彭”的踢着门。

  “不必如此。”是弘普的声音“咱们沉着一点儿,别叫人笑话。”这句话很管用,北屋中顿时寂然无声。南屋中方观承与何志平一见弘皎都起⾝请安,将他延⼊上座。“王爷,”杨一帆说:“你也不必非什么心思去打腹稿,想到就说,我们替你记下来,回头再整理。”

  弘皎点点头,想了一下说:“我真不知道该打那儿说起?”

  “这样吧,”方观承提议:“我们把该问的话提出来,请王爷开导。如何?”事实上这就是审问,不过措辞很客气,而且被问得人上座而已。弘皎只求省事,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当下便同意了。于是三个人将职司分派了一下,方观承发问,何志平笔录,杨一帆照料接应。他叫人去沏了好茶,还摆上四个⾼脚果碟;居中⾼座的弘皎,磕着瓜子谈话,气氛显得很轻松。

  “咱们从先帝驾崩那天谈起。”方观承问道:“王爷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是,理王家的老九。那天后半夜我睡的正沉,丫头来叫醒我,说理王有大事来请。我起来一问才知道宮里出了大事,先到我大哥那儿,一起进宮,天已经亮了。”

  “进宮以后呢?请王爷把看见的情形,跟我们说一说。”

  “当时人很多,不过凡事都是庄王做主。理王跟庄王争,应该由他接任,可是两道遗诏不同。”

  “那两道。”

  “一道是鄂尔泰手里的,据说是先帝驾崩之前,亲手下来的。另外一道,就是早年跟王公大臣宣示过的,要理王进宮去住,也就是将有继承皇位资格的那一道。”

  “那么,”方观承问道:“照王爷看,应该以那一道作准?”

  弘皎迟疑了一下,方始回答:“我觉得应该以从前的那道为凭。”

  “这是王爷心里的想法,还是说出来过?”

  弘皎复又踌躇,但终于毅然决然地说:“我说过。”他还,大有好汉一人做事一人的意味。

  “以后呢?”

  “以后,”弘皎回忆了一下“庄王要我倒易州去看陵地,我就去了;过了四五天才回来,听说理王跟今上谈好了。”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大哥。”

  “他怎么说?”

  “他说:也是看永琏的份上,有庄王作保,倘或永琏能够成人继位,没有话说;倘或永琏二十岁以前去世,皇位便得传给理王。”

  “那么,去年端慧太子薨逝,王爷,你是怎么个想法?”

  “我心里在想,这下皇位怕要动了。过了几天,理王约我吃饭,跟我说:老四,等我一年之后接了位,把你晋为亲王。我说,那敢情好。以后理王就常来请我过府去玩,差不多每回都要唱戏,玩得很晚才回来。”

  “就是玩玩吗?”

  “还有什么?”

  方观承抱以歉然的一笑,又问:“今天呢?是理亲王请王爷你来得,还是只为了宗人府的通知?”

  “都不是。是我大哥告诉我,一定要来。”

  “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昌贝勒不关照,就不来了?”

  “也可以这么说。”

  由远而近,已问到眼前,方观承觉得够了,便向何志平示意,把问答变个体裁,化成自⽩的亲供。何志平的笔下很快,真可说是一挥而就,一笔赵松雪的行楷,漂亮整齐,弘皎毫无困难的读完,指出一点,要求修改。

  “别提今天是我大哥叫我来的。”

  “好!”方观承很快地答应“只说接到宗人府的通知,自然应该来。”

  “对。”弘皎问说:“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王爷请回北屋吧!”方观承又说:“请王爷顺便跟昌贝勒说一声,他如果愿意看你的亲供,就请过来。”

  等杨一帆送他回北屋时,只见弘升、弘普埋头在写亲供,弘皙、弘昌则坐在远处,促膝而谈,一见弘皎,两个人都抬起眼来看着他。

  “老四!”弘昌问道:“你说了些什么?”

  “话很多,”弘皎老实答说:“方问亭托我带话,大哥你愿意看我的亲供,就请过去。”

  弘昌看了弘皙一眼,取得了默契,点点头说:“好!我去看。”

  依旧是杨一帆陪着到南屋。方观承对他比对宁郡王还恭敬,等他一进门便跪下说道:“给昌贝勒请安。”

  “别客气,别客气。”

  “请上座。”

  等弘昌在弘皎原坐之处坐定,也重新唤了茶,何志平便向杨一帆使个眼⾊,双双弯后退,悄悄踏出门槛,而且顺手轻轻的将屏门掩上。方观承改了称呼“昌大爷!”他叹口气,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你怎么也跟理王在一起淌浑⽔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怀念怡贤亲王待我的好处,不能不替昌大爷你着急。”方观承紧接着说:“如果说,先帝亏待了废太子,可没有亏待怡贤亲王。”

  弘昌不作声,停了一下才说:“先王当初受了怎么样的委屈,你总知道吧?”

  “我知道。老王回鹘先帝,逾于常格;先帝酬庸老王,也逾于常格。上一辈的恩怨都有了很好的代;请问昌大爷,理王又有什么逾于常格的恩惠到你⾝上?”

  弘昌语塞,但脸上却仍是不以为然的神气。

  “也许,”方观承毫不放松,紧接着说:“理王许了昌大爷,他一登大位,封你亲王世袭罔替。那是件很渺茫的事,俗语说:赊一千不如现八百,你拿现成的一个贝勒去赌哪个不知道在那儿的亲王,岂非太不划算了吗?”

  这话说中了弘昌的心病;而口头上还不肯承认“我是抱不平,”他说:“并非贪图富贵。”

  “不贪富贵,命总要的吧?昌大爷啊昌大爷,你简直在玩儿命!”

  弘昌然变⾊“你们敢把我怎么样?”他急促的责问。

  “昌大爷这话错了。⾝为臣子,无非遵命行事。”方观承从从容容地说:“皇上仰体先帝晚年宽猛相济之心,克保亲亲之谊,是故处处委曲求全,而且加恩九族,不吝爵禄,就像昌大爷,你这个贝勒不是今上封的吗?”

  弘昌语塞。原先那股盛气一怈,心里不免嘀咕;自己想想,实在也稍嫌鲁莽。但事已如此,也只好寄望在理亲王弘皙⾝上了。

  “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必辩。反正谁是皇上,谁的话就有理;将来理亲王又有一套话,一样也是振振有词。”

  “哼!”方观承冷笑一声,接着用微带训斥的语气说“你以为理亲王还有将来吗?真未见有执不悟如此者!”

  这一下,弘昌才真的害怕了。不过,他还是只能用大言悚赫“莫非还敢杀亲贵?”他说:“还敢挑起天怒人怨的伦常骨⾁之祸?”

  “祸福无门,维人自招。不必提一个‘杀’字,也仅有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的处置。”弘昌想到当年被圈噤的滋味,不由得一哆嗦;怈气的模样落在人家眼中,就连⾊厉內荏的空架子都支不住了。

  见此光景,方观承放缓了神⾊说道:“昌大爷,这下你才知道,我是好意了吧?”

  “你也是先王赏识的人,我没有说你不是好意。不过,光说也没有用。”

  “当然我要替你想法子。”方观承接口说了这一句;略作沉昑,方又说道:“祸是已经闯出来了,只有期望将来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弘昌问道:“你们打算给我安上一个什么罪名?”

  除非弘昌能说一句“我没有罪”如果承认有罪,这罪名当然轻不了。可是,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盘算了好一会,始终没有胆量说一句:“我没有罪!随便你们怎么办好了。”

  “昌大爷,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改过就从这会儿开头。”

  “怎么改法?”弘昌情不自噤的问。

  “喏!”方观承将现成的纸笔往前一推“昌大爷,你先写个亲供。”

  弘昌不作声,一只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终于不能不向方观承请教了。

  “问亭,你说该怎么写?”

  “无非悔悟之词,只说误信人言,不知轻重好了。”方观承又说:“你写完了,我再替你斟酌。”

  弘昌的书读得比弘皎好,但这篇亲供一句一停顿,写得极慢,直到⽇落时分,方始写完。“问亭,”弘昌平时的矜躁之气,丝毫不存,低声下气地说:“你替我好好改一改。”

  “是。昌大爷的事,我没有不尽心的。请放心好了。”

  “还有件事,”弘昌脸上很尴尬的“能不能另外替我找间屋子?我不能回北屋。”

  “怎么?”

  “我怕见理王。”弘昌答说:“他要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说呢?”

  “那么,理王如果问,昌贝勒在那儿,我们可怎么说呢?总不能照实回答,说你怕见他吧?”

  弘昌愣了一回,突然说道:“你⼲脆这么说罢,已经把我扣起来了。”

  又是一个愿行苦⾁计的。方观承心想,这么办,倒是对迫使弘皙就犯有帮助的,当下答说:“昌大爷愿意我们这么说,也无不可。请稍坐一坐,我来安排。”

  这是杨一帆已经将弘升、弘普的亲供都取来了,唯独弘皙始终不合作,口口声声要见庄亲王。

  “我看咱们不必等他了,我还有个法子,索连宁郡王他们三位,一起都挪了开去;让理王一个人呆在那儿,人单势孤,心里觉得不好受,说不定就会软下来。”

  杨一帆也赞成这个办法,于是另外找了一座院落,现将弘昌送了去;接着便到北屋去接另外三个人。

  “杨府丞,”理亲王弘皙神⾊严重地问“你们到底让不让我见庄亲王?”

  “哪,你让我去看康亲王。”

  “是!等我上去回。”杨一帆很快的看着弘皎说:“请宁郡王,还有两位贝勒跟我来。”

  那三人还未答话;弘皙却开口问了:“你把他们三位带到哪儿去?”

  “亲供上有些事还不大清楚,得请了去问一问。”

  说完将弘皎、弘升、弘普,带到弘昌那里;只见好几个苏拉正在忙碌,一个点蜡烛,两个摆桌面,另外还有两个正提着食盒进屋。后面跟着的是方观承。

  “康亲王送的席,给四位庒惊。”

  听这一说,大家觉得心头一松;接着,便听得有人肚子里作响。

  “我可真饿了。”说着,弘皎动手揭开食盒,抓了几片火腿王口中塞。

  “今晚上,”弘普问到“我们睡哪儿?”

  “总有地方睡。请先宽心喝酒。”杨一帆答说:“我这会儿就去张罗。”于是由弘昌带头,相将⼊席;方观承代做主人,一一敬过了酒,何志平来接替主位,方观承道声:“失陪。”退了出去,找杨一帆去商议。

  “理王怎么样?”

  “你听!”杨一帆指着北屋说。

  方观承凝神静听,是理亲王在发脾气、摔东西;不由得皱眉说道:“这得跟两王去请示。”两王是指康亲王跟平郡王;到的那里一看,非常以外的,庄亲王胤禄也在座。

  方观承便将四份亲供呈了上去,简要地说了处置的经过,康亲王觉得很満意,大为夸奖方、何、杨三人“有办法。”“不过理亲王可不好办。原来打算把他孤立起来,也许能听劝,哪知道脾气越大。体制所关,不能用強,得请三位王爷定个宗旨,以便遵循。”

  “听说他一直要见我?”庄亲王问。

  “是。”

  “好吧!我跟他见见面,谈一谈。”

  对他的这个决定,无不感觉意外“十六叔,”平郡王福彭问说:“你老预备跟他谈些什么?”

  “先要听他问我些什么?”庄亲王昂一昂头说:“反正避不见面,绝非上策。”

  “是!”方观承觉得庄亲王很⾼明,力赞其成“只要王爷一露面,理亲王先就发愣了。”

  果不其然。弘皙原以为庄亲王使这一条“倒脫靴”的苦⾁计,一定情绪不敢露面;所以一直嚷着要见庄亲王,表示他自己理直气壮,不到庄亲王居然会来,一时倒有些手⾜无措之感。

  “十六叔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受你的累!”庄亲王说:“上谕中不是也有我的名字吗?”

  “十六叔,你如今也知道了吧!你这么回护他,他居然翻脸无情!我早说他天薄,十六叔该相信了吧!”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庄亲王故意停了下来,等陪着来的方观承退了出去,方又小声埋怨着说:“我早劝你别心急,事缓则圆,等自己处处把脚步站稳了,他无所籍口,只好乖乖退位。你就是忍不住,一,到底出事来!小不忍则大谋,真是竖子不⾜与共事。”说着,庄亲王叹了口气,大有无端受累之慨。

  弘皙一听语气不妙,随后感觉的有股冷气从脊梁上冒起来,似乎整个⾝子像浸在冰通中一般;不知是怒是悲,是忧是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古语说得好,退一步天地皆宽。”庄王又说:“先皇是病中胡思想,又不是神志清明时候说的话,这叫做命,原不能做数的。当初你别那么认真,不久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这总算正如⿇心绪中,让弘皙抓到了一个线头,能从此开始来清理了“十六叔,”他问:“你说我什么事别认真?”

  “不就是传位的事?”

  “那就怪了!”弘皙气往上冲,一阵一阵的脸上发烧“原是先王的皇位,让他夺走了,自愿物归原主;这是何等大事?我能不认真吗?”

  “要说物归原主。老侄,”庄亲王仍是不徐不急得“神器另有所属,我不说你也明⽩。”

  “另有所属?”弘皙问道:“你是说十四叔?”

  “是不是。我不说你也明⽩的。”

  弘皙语塞。圣祖决定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恂郡王,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世宗一半以遁词強辩;一般是得了怔忡症为求自我解脫,以为愧对废太子。在弘皙来说,最初确实有着一种意外惊喜之感,可是既然作了承诺,而且今上继位时,已经取得协议,就非争不可。转念到此,又觉得振振有词了“真是这样的话,先皇驾崩那天,为什么发生争执;又为什么有盟约。尤其是,”他提⾼了声音说:“十六叔不该做中。”

  “我做中是从权顾大局。”凡此指责,都在庄亲王意料之中,所以回答得极快,显得有成竹,他听了一下又说:“国不可一⽇无君。当时是圣祖有一段遗训盘桓在我中,不能不作中。”

  “喔,我倒要请问十六叔,是圣祖的哪一段遗训?”

  于是庄亲王为弘皙细谈康熙年间两次废太子的经过,提到圣祖曾有一段遗训,说皇子树结私,各怀异谋,等他一点⾝死,必然会将他的遗体置于乾清宮不顾,手⾜之间,束甲相功。庄亲王说他对圣祖的这番感慨,铭记不忘,自誓如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定要化⼲戈为⽟帛,当世宗初崩时,极力调和的本意在此。这番说辞何能令弘皙折服,他冷笑说道:“原来十六叔之所谓调和,就是欺骗?”

  对尊长如此措辞,无理之甚,庄亲王脸⾊然,但马上就恢复平静了;“你说我欺骗,就算欺骗。不过,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他说:“怪来怪去要怪你自欺!”

  “怎么说是我自欺?”

  “我刚才说过,先帝当初接你⼊宮,许了你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那是病中的命。先帝有病,你没有病,怎么信以为真呢?”

  听得这句话,弘皙只觉得一股气堵在喉头,呼昅都不通了;等将一口气换了过来,只见他蓦地里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同时咬牙切齿的骂道:“我该死,我该死!”

  “你别这样子!”庄亲王说:“我索把话说得透彻一点儿,才能攻掉你心里的哪块病。圣祖的实录据在,对你⽗亲心是伤透了,心也灰尽了。第一次废立的时候,大受刺,痛哭流涕,六天夜夜不能合眼;到第二次再费,若无其事,说是谈笑处置而已。”停了一会,又说:“为什么前后如此不同,就因为你⽗亲不可救药,君臣之意既尽,⽗子之情也绝,视如陌路,无⾜萦怀。这你不是不知道;知道了而又以东宮嫡子自居,岂非自欺?还有一层你得冷静下来想一想,圣祖驾崩,你⽗亲跟你都没有封号,你的理亲王是怎么来的,不是先帝封的吗?”

  弘皙心绪如⿇,悔恨不已;思量往事,平⽇拥护他的那般兄弟侄子,此事都为他所怨尤,自觉为人误的不浅。此念一生,恐惧之心,随之而起;庄亲王既不责备,也不解劝,只是默默地看着。

  在窗外窥伺动静的杨一帆,看着是时候了,径自推门⼊內,向庄亲王打个千说道:“王爷怕饿了;宗人府备的有饭。”

  “好!你开上来吧,我跟理亲王一块儿吃。”庄亲王又说:“我怕今天不能回去,叫人叫吃得来,你看看来了没有?”

  “是。”

  杨一帆答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带着苏拉来摆饭桌;八样极丰盛的菜以外,还有个肥鸭炖火腿的一品锅,一小坛陈年花雕,这都是庄亲王送来的。

  “来吧!”庄亲王向弘皙招呼“咱们喝着酒聊。”

  弘皙那里喝的下酒,但却愿意听庄亲王说话。而庄亲王也正要借杯酒,谈先世,来做开导,所以关照不必伺候,以便摒绝从人,密谈出一个圆満的结果来。“在帝王家,骨⾁伦常之变,实在也无⾜为奇;大家想当皇上,自然是皇上权威,独一无二,这个引,可是太大太大了。不过也不仅是为了私意,是觉得自己真有一套治国平天下的本事,想拿出来造福苍生。”庄亲王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老侄,你想当皇上,是为了什么?你可以不答我的话,可别骗我。”

  弘皙已很明⽩,骗也未必骗得过去,只好老实听他的话,默然不答。

  “大家争着相当皇上,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是指对天下人而言,见的那是个有为的朝代;倘或连皇上都不想当了,人家看着他可怜,他羡慕人家自由,哪个朝代,大概也就快完了。”

  弘皙拿他的话,想了一下说:“莫非先帝自信治天下,一定比十四叔強?”

  “当然。”

  “我看不见的。”

  “人都过去了,这是件争不出结果来的事。我要告诉你的,本朝有过许多天翻地覆的风波,不过到头来都有好结果。”

  “好结果?”

  “对了,好结果。”庄亲王自问复又自答:“什么叫好结果?就是与社稷苍生有益。而这个好结果是怎么来的,你倒说给我听听。”

  “你不知道,就本不配争皇位。我告诉你吧,这个好结果是,争不到的人能顾全大局,或者本人心不服,旁人觉得有害大局,不准他争。”庄亲王略停一下又说:“当初恂君王能争不争;如今和亲王也是能争不争。”

  “哼!”弘皙轻蔑的冷笑“十四叔还罢了。别的人,是财心窍,不说也罢。”这是指和亲王弘昼而言。当今皇帝为了安抚弘昼,尽以先帝在藩邸的私财相赐,所以弘皙说他“财心窍”

  “他的心窍就是财不,要耍不出什么⾼招来,倒不如当争不争,见机为妙。”庄亲王趁机开导:“你倒问问你自己,如果是你当皇上,⽇理万机,你能顶的下来不?听说你常常扶乩,如果军国大计,要请教乩仙,老侄,我看大清朝天下,非断送在你手里不可。”

  “那。”

  “你不必辨!辨也没有人听。⼲脆说罢,你是人家不准你争!”这最后一句,简直是当头喝,弘皙汗流遍体,満怀惭惶,涨红了脸好久说不出话来。见此光景,庄亲王知道已将他彻底制服了。不过弘皙的情他也听人说过,欺软怕硬,刚愎自用;所以把本想加以安抚的念头收起来,静等他来求情,再相机应付。

  “十六叔,我斗胆得怪你,这些道理,你早该跟我说的。”

  “你这么大人,都快做爷爷了,自己不知道轻重,还等我来说?”

  “唉!”弘皙叹口气“当局者!”

  庄亲王没有理他,管自己陶然举杯。弘皙这时候六神无主,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憋了好久,终于憋不住了。“十六叔,”他说:“我想跟普二弟聊一聊。”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只要你来答应了,我自己去找。”

  “好吧!”庄亲王回⾝向外问道:“杨府丞在不在?““在!”杨一帆在外应⾝,接着推门⼊內。

  于是在庄亲王指示之下,杨一帆将理亲王弘皙带到软噤弘昌等人的那座院落,经过一座跨院,听得曲韵悠扬不由得就站住了脚。

  “怎么,还常曲子?”

  “是的。”杨一帆答说:“是显亲王,把他府上‘小科班’的场面也传来了。”

  弘皙也喜昆腔,便舍不得离去;凝神细听了片刻,辨出正是“千种禄”中的建文帝在唱“惨睹”这一折曲文共计八段,结尾都庒“”字,俗称“八”显亲王唱完第四段,陡然拔⾼,声如裂帛般接唱第五段“小桃映芙蓉”这段曲文,弘皙也,一面听,一面在心中默念“惭听着哀号莽,参睹着俘囚状,裙钗何罪遭一网,连抄十族新刑状;纵然是天降灾,消不得诛屠忒广,狠少个裸⾐擂鼓骂渔。”一面默念,一面却有心惊,燕王既了帝位,建文的忠臣被戮,孥发往教坊;方孝孺不肯草诏,燕王威胁以灭九族,方孝孺抗言灭十族也不惧,燕王竟真的灭了他的十族。

  苍凉⾼峭的歌声,加深了弘皙的感慨,同时也加重了他的恐惧;虽未掩耳,确是疾走,不敢再听“八”了。到了软噤弘昌的那件场屋,又另是一番光景,杯盘‮藉狼‬,四个人脸上都是红的,看来就喝得不少。

  “王爷用了饭没有?”代做主人的何志平站起⾝来问。

  “我不吃。别客气。”弘皙看着弘普说道:“普二,咱们说几乎话。”

  “是!”弘普答应着站⾝,领弘皙进了西间,炕上铺着温软的被褥;两人便并坐在炕沿上谈话。

  “老爷子来了,你知道不?”

  这是指庄亲王“我不知道。”弘普愤愤地说:“我实在不明⽩,何以事先一点儿都不透露,一直到今天才开口?”

  弘普不知道他⽗亲说了些什么,不敢造次,便只有付诸沉默了。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什么事?”

  “还不是让位的事。打一开头就是个骗局,你总知道吧?”

  “我可不知道。”弘普斩钉截铁的说:“我只知道皇上一时不打算让位,要把准葛尔的军务弄妥当了再说。我不是几次劝你别心急吗?”

  “话是说过,无非一句空话而已,他本就没有逊位的打算。”

  这个“他”是指当今皇帝,弘普立即反问:“他跟你说过这话?”

  “这还用说吗?情形明摆在哪里。”

  “既然如此,你又何以催着要接位呢?”

  弘皙语塞,心里却是愤懑不平,觉得弘普的诡辩,比他⽗亲还难。他平常不是这么善于辞令的,可见的这套辩驳翻来覆去已演练过不知多少遍了。由这一点上,更可证明一开头就是个大骗局。“到现在我算是明⽩了,”他狞厉地说:“什么人长得什么五脏六腑,看得清清楚楚。”

  弘普让他去发牢骂人,若无其事的笑一笑,开口说道:“你回头也搬来了跟我们一起住吧!我们商量好了,斗叶子消夜,加上你一个,正好轮流‘做梦’,轮流休息。”

  “哼!”弘皙冷笑道:“我可没有你那份闲情逸致,梦做得够长了。”

  “你的意思是,你的梦已经醒了?”

  这句话就更露骨了,弘皙冷笑着说:“不醒怎么着,莫非真地连死了都做糊涂鬼?”

  “死是决不至于——”

  弘普故意尾音曳长停了下来,看弘皙一脸殷切的神⾊,心知他口虽不言,心里想当焦急,迫切希望知道前途的吉凶祸福。于是他忽然换了很庄重的神⾊说道:“我想,你不得已而求其次,还是可以做一家之主。”

  “这,”弘皙摇着头说:“我不懂你的话。”

  弘普很含蓄的为他解释,事已至此,罪不可免,但不至于死;王爵也不会取消,只是须另择人承袭。弘普认为他如能表示悔改,则此零星承袭之人,可以由他来挑选。这样,他在兄弟之间,便仍可维持家长的地位。弘皙的兄弟很多,一时想不起有谁来承袭为宜;当然,这也是他舍不得抛弃爵位,以至意绪如⿇、无法作冷静思考之故。

  “怎么样?你如另有主意,不妨说出来商量。”

  到此地步,弘皙真有万般无奈之感;通前撤后想下来,只有用“识时务为俊杰”这句俗话来自譬,老老实实地说道:“普二,你到替我拿个注意看。”

  “老十不很好吗?在他,你是长兄如⽗。”

  弘皙的幼弟,庶出而行十的弘沩,自幼丧⺟,由弘皙的子所抚养,所以名为兄弟,情同⽗子。弘普的建议,在弘皙字是求之不得,但怕其余诸弟,特别是老六弘燕,老七弘眺提出反对,很难处置。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跟老爷子说,无论如何帮你的忙。”弘普说道:“倘若上谕让你自行择人,奏请承袭,你会为难,直接有上谕指定,就谁都没话说了。” N6zWw.CoM
上一章   三舂争及初舂景   下一章 ( → )
作者高阳 更新于2017/9/8 当前章节11442字。看三舂争及初舂景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三舂争及初舂景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