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正德外记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正德外记  作者:高阳 书号:39786  时间:2017/9/8  字数:18558 
上一章   ‮)2(分部六第‬    下一章 ( 没有了 )
    赵之静与那个名叫赵虎的校尉,当天就被逮捕,送刑部——南京刑部。尚书向秀与乔宇同官的感情甚好,无话不谈。乔宇特地去拜访,屏人密谈,将前后结果,和盘托出;唯一未说破的,是冯泽这个人。

  “想不到,你这么方正的人,也会⼲出这种栽赃的把戏!”向秀笑道“可说是一大奇闻。”

  “对付小人,有时不能不出以小人的手段,事非得已!知我者谅我。”

  “当然,当然!”向秀问道:“这赵虎是无辜之人,但亦不能说毫无责任。”

  “是!有失典守军器之职,不知该当何罪?”

  “这要看情节,轻则杖责,重则开⾰。既然其中有此委曲,自然从轻发落。”

  “不,不!”乔宇摇着手说“请从重,请从重。”

  向秀倒愣住了。从来求情,总是求轻,何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听乔宇解释清楚,也就无⾜为奇。赵虎如果杖责,仍然回江彬部下当校尉,那一来,命必定不保;索开⾰,反倒脫出虎口。至于赵虎的将来,乔宇自不难替他另作安排。

  谈罢此赵又谈彼一赵。乔宇细说了赵之静在江彬那里的地位,以及所能发生的作用,向秀大骇,但亦不无疑问。

  “不想皇上的肘腋之间,竟有此极大的隐患。怎么得了?如老兄所说的情形,我竟丝毫不知。”

  “千真万确,绝无可疑。”乔宇歉然答说:“至于我的消息从何而来,实在不便透露。叨在知,必蒙见谅。”

  向秀是很通达的人,自然谅解。“这且不去说他了。”他忧心忡忡地说“只谈赵之静。照此情形,似乎不宜穷问底去追究;否则,江彬、张忠之流;惴惴自危,反而出巨变,是个不了之局。”

  “是!老兄的深谋远虑,真是老成之见。不过,责在刑部,我亦不便越权妄议。”

  “这都无所谓,像这种情形,照例说宰相召集阁议,共商妥处置之道;原不是刑部所能单独担得起责任来的,所以,尊见何不妨明示。”

  “是!”乔宇想了一下问:“像赵之静这种行为,是不是犯罪?”

  “当然,罪在不赦。”

  “是犯定了?”

  “犯定了!”

  “既然犯定了,就让他死,什么罪名都可以。老兄以为如何?”

  向秀心想,这一来可以不致牵连太多,而对江彬却是一种严重警告,说不定就此收拾异心,岂非潜消了一场无大不大的隐患?

  因此,他欣然答说:“就这么办!不过,持法务平务实,赵之静本无此罪,而以此罪处死,看起来像是有点冤屈。”

  “要说冤屈,也是情屈命不屈。”

  “这话也是一说。”向秀考虑了一会“说起来还算是便宜他:谋反大逆,是该诛的罪名,至少也要抄家。仅仅赵之静一个人送命,还算是轻的。”

  主意既定,向秀亲自将赵之静提执审问;这是不常有的事,所以刑官上下,颇为注意。

  话虽如此,能够看到向秀亲审赵之静的,却只是极少数的几个人,因为审问是在尚书的“签押房”属于噤地。也因为如此,赵之静被提出来时,一看地方,心內便觉宽慰;如果自己是以谋反大逆的罪受审,就不会在这常人所不到的噤地。

  “你叫什么名字?”向秀问。

  “赵之静。”

  接下来便是照例的问年龄、籍贯、家住何处等等。赵之静一一作答完毕,向秀才问:“你是怎么认识江将军的?”

  “江将军慕名来访,我感于他的诚意,所以愿意追随。”

  “江将军保你作什么官?”

  “他要保我,我不愿。”

  “这样说,你现在并无官职?”

  “是!”赵之静答说“与江将军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是‮人私‬关系,你在江将军那里参预公事,总有一种⾝分吧?”

  “只是门客,幕友的⾝分。”

  “嗯,嗯!”向秀问“你参预些什么公事?”

  “江将军如在军务方面遇到困难,常常找我谈。”赵之静很得意地说“我自幼读兵书。”

  “这样,江将军下校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跟着去呢?”

  “有时候一起去。”

  “皇上常常在內教场看。”向秀问“有皇上在的时候,你也跟着江将军一起在场吗?”

  “是的。”

  向秀突然换了个问法“皇上召见过你没有?”

  “没有。”赵之静为了自⾼⾝价,又补充着说:“江将军倒跟我提过,我说不必。”

  “嗯,嗯!”向秀又问:“你的‘门籍’是几号?”

  这一问,把赵之静愣住了,原来百官进宮,都凭一块刻着姓名的牙牌,照规矩须挂在⾐襟,即名之为“门籍”而赵之静无官无职,自然没有这门籍。

  “江将军要替我领门籍,我不要。”赵之静这样很勉強地回答。

  “我不管江将军如何?只问你进宮有无门籍?你清清楚楚说一句。”

  “没有。”赵之静硬着头⽪回答。

  “好!”向秀说道:“你画供吧!”

  书办将赵之静的供词整理完毕,了下去,赵之静执笔踌躇了。

  因为赵之静虽没有读过“大明律”但亦可想而知;⾐襟上没有这块牙牌,擅⼊宮门,必定有罪。不过,事到如今,不能抵赖;再一想,像这样的罪,在江彬看,是其小无比的微罪,自有办法挽回。

  这样一想,泰然提笔,在供词末尾,用他家老祖宗赵孟頫传下来的一笔漂亮字,写上自己的姓名。

  “好了!退堂。可以结案了!”

  前后不过半顿饭的工夫,问不到几句话,就能结案;岂不形同儿戏?因此,不独旁人不解,连赵之静都大感意外。

  还有令他大感意外的事,狱官奉令,竟将赵之静打⼊死牢了!

  当天,向秀就奏报结案,判的是绞罪。

  原来擅⼊宮门的罪名,大有轻重;仅仅没有门籍,擅⼊皇城,只越过东华门、西华门,不过杖责六十,改缴罚锾,不过二三两银子的事。但如“擅⼊御膳房或者御在所”就是死罪。擅⼊御膳房,可能有食物中下毒的谋;而大驾所至的“御在所”则更为警跸之地,擅自混⼊,试问其意何居?所以要定死罪。大致这种谋,都是发生在宮庭之中,事关机密,如果宣扬出去,骇人听闻,所以虽定死罪,判绞而不判斩;因为斩决要绑赴法场,而绞决是在监狱中行刑。

  向秀定赵之静为死罪,就是引用这一条“大明律”律中规定,擅⼊御在所“未过门限减一等”;绞罪减一等是充军,可以不死。但看的教场,并无门限,所以减等也就谈不上了。

  当然,就是死罪,也有两种,一种是“绞立决”一种是“绞监候”倘或判了“绞监候”要等秋后处决,如今才二月里,半年多的工夫,江彬一定会设法救他出来。因此,向秀将赵之静定为“绞立决”只等圣旨批准,随即执行。

  这要有理由,向秀的奏折上说:赵之静类此擅⼊御在所情形,不止一次。而且供词中牵扯太多,如果仔细查问,深恐影响人心,诸多不便,所以请求将赵之静速即处决,以免多所牵连。

  奏折拟好,向秀将乔宇请了来,细说其事。乔宇大为佩服,赞他处置得⼲净利落,无懈可击。

  “你先别恭维我,事情亦还未可乐观。”向秀提醒他说:“你倒想想,奏章是归谁看的?”

  原来江彬像弄权的司礼监一样,替皇帝代看奏章,传达谕旨,已非一⽇。本来臣工所上的奏疏,照例先呈內阁签注处理办法,名为“票拟”然后送达御前,由司礼监处理,例得的题本,不妨代批;稍微重要的事项,就得回奏,请示皇帝的意思,名为“取旨”取了旨才由秉笔司礼太监批示发下。但当今皇帝,不亲章奏已久,从前是刘瑾代他裁决大事;如今是江彬替他代看奏章及內阁的“票拟”

  这一来,向秀要定赵之静的罪,可想而知的,江彬一定会把他这道复奏庒下来,甚至动个手脚,死罪判轻,或者免罪。岂不是枉费辛苦,全盘落空?

  因此,乔宇的办法是,遇到稍微有关系的事,都面奏取旨;哪怕已经有了书面旨意,还要向皇帝当面求证,为的是防备江彬假传圣旨。如今定赵之静罪名这件事,当然亦可用此办法。

  为难的是,向秀不比乔宇长于口才,机警亦嫌不⾜;同时,他本虽然与乔宇同样地清正刚直,但见了皇帝的面,却不能像乔宇那样毫无怯意。而刑名事件,非兵部所管;乔宇却又不能为他代奏。事情就有点⿇烦了。

  “如果面奏,皇上一定会召江彬来问,那时候必起争执。我有自知之明!”向秀说道“不能像你那样侃侃而谈,如之奈何?”

  乔宇想了一会说道:“照我的想法,最好不要露出大家联合起来对付江彬的痕迹。不过,如今也说不得了,只好约齐张永,一起向皇上面奏力争。”

  “好!”向秀觉得有乔宇与张永跟自己在一起,胆便壮了“我要力争。”

  于是,当天使约了张永密谈,商量好了应该要说的话,以及皇帝如果不允时,处置的办法,然后约定,由张永去找最好的进见机会;向秀与乔宇应该一接通知,尽快赶到行宮。

  通知是第三天一早来的,这天江彬出城巡视⽔师,张忠亦到教场看,是向皇帝有所陈奏的好机会。

  赶到宮门,张永已亲自在那里等候。先在朝房休息,他有几句话关照“乔大人,”他说“当年令师与我扳倒刘瑾这件大事,你谅必深悉?”

  “是!”乔宇答说“听家师说过不止一次。”

  “向大人呢?”

  杨一清与刘瑾定计诛刘瑾一事,向秀何能不知?点点头答说:“此是张公与杨老前辈的不朽盛业,尽人皆知。”

  “过奖、过奖!”张永拱拱手说:“不过,此事能够成功,完全得力于杨老先生的一句话。”

  “喔,是什么话?”向秀问说。

  “杨老先生见了皇上,此事不谈则已,一谈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张永笑笑,不好意思地。

  “否则如何?”

  “否则,就在皇帝面前撒赖。”

  “啊,啊!”向秀说:“我明⽩了!张公公的意思是,此刻见了皇上,关于赵之静这件案子,非得要皇上允准不可。”

  “对了!”

  “那,”乔宇笑道:“我们可不便跟皇上撒赖。”

  “不撒赖,只坚持就是。”张永低声说道:“皇上其实中很有丘壑,很看重两位,尽不妨坚持。”

  于是,张永前导,直到行宮御书房,面奏南京刑部尚书向秀、兵部尚书乔宇求见,立刻就被带进去了。

  行过大礼,向秀将奏折取了出来,一面双手呈上,一面说道:“赵之静一案,已经审结,面请御裁!”

  皇帝不接章奏,向张永看了一眼,意思是要张永念给他听。

  奏章不长,文字也浅显明⽩,皇帝听完,颇有讶然之⾊。

  “赵之静很不安分,莫非他的罪名,就这么一点点?”

  “当然不止——”

  “为什么不问?”

  不待向秀辞毕便抢着责问,等于给向秀打了一闷,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

  这当然是该乔宇接上去的时候“回奏皇上,”他说“大驾在外,一切以求‮定安‬为主,所以不宜多问。”

  “为什么?”

  “问起来必兴大狱。”

  “必兴大狱?”皇帝神⾊严重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牵连太广而事无佐证。”乔宇答说“隐患本可消弥于无形;一,也许出许多变故。所以,以不多追究为宜。”

  “这,”皇帝摇‮头摇‬“我就不大明⽩了。”

  “启奏万岁,乔宇、向秀所奏,实出于忠君爱国⾚忱。有他们两个在,皇上尽可⾼枕无忧。”

  “我也知道他们不错。不过,这件事我要问一问江彬。”

  “问不得!”乔宇抗声相辩。

  一牵涉到江彬,事情当然就变得复杂。其实,此案本来就跟江彬有密切关系,不过,名字未经道破,还可以装糊涂;一说破了皇帝觉得必须问一问。因而表示,要等江彬回城以后,再作道理。

  “江彬要避嫌疑。”乔宇抗声说道“皇上如果一定要召问江彬,就与臣等的原意不符了。”

  “你们的原意是什么?”

  “务要安静,保护圣躬。”

  “不安静,就不能保护了?”

  皇帝这话问得毫无道理,却毫不犹豫地答说:“不安静而能保护圣躬,安静反会使乘舆不安,臣未之闻也。”

  皇帝不答,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住⾜问张永:“江彬什么时候回城?”

  “至少也要到明天。”

  “那就明天再作裁决。”

  “皇上!”这一次是向秀开了口“莫非皇上以为臣谳狱不公?”

  “我得多问一问。并非说你不公。”

  “如以为臣不公,臣愿领罪;若不以为臣非不公,请皇上即准臣奏。”向秀又说“皇上应有待大臣之礼。”

  这一下,将皇帝说得一愣“你倒讲个道理我听!”他说“我如何不礼待大臣?”

  “大臣不获信任,大臣的苦心,亦未蒙皇上鉴察,臣实伤心之至!”

  从来大臣对皇帝面奏,很少有这种近乎怨诉的态度;可是皇帝居然听了进去,恻恻然地大有不忍之意。

  “向秀!”

  “臣在。”

  “你说,是不是我准了你的奏,你就不伤心了?”

  “臣之所谓‘伤心’。乃是忠臣的苦心,未蒙皇上明察,并非专为准臣之奏。如果臣所奏不当,皇上一一训示,则知圣学⽇进,圣治⽇隆,臣欣喜感之不暇,何得伤心?”

  “咦,怪了!”皇帝笑道:“向秀,你平时说话,不是这样子能够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的。”

  “启奏皇上,”乔宇大声说道“骨鲠之医,不计一己利害,心所谓危,不吐不快,自然就会侃侃而论。”

  皇帝不响,又绕了一个圈子,向张永说道:“取笔来!”

  “是!”张永赶紧去取了一枝朱笔来,双手奉上。

  皇帝接过朱笔,慢条斯理地写了个“不”字;向秀与乔宇遥遥望见笔势,大为着急,只希望下面不是个“准”字。

  谁知一落笔“两点⽔”偏旁,遥望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乔宇忍不住叫了声:“皇上!”

  皇帝把笔停下来问道:“乔宇,你有什么话说?”

  “请皇上再思。”

  “再思?”皇帝问:“为什么?”

  “不准此奏,后患无穷!”

  “偏偏不准!”皇帝果然又写了个“准”字。

  “皇上!”乔宇又开口了。

  这一次,皇帝理都不理,一点一画地,在另一行写了“不得”二字,方始停下笔来问道:“你又有什么话?”

  乔宇至此死心了,不过话要说明“启奏皇上,窃窥御笔,已批示‘不准’,又有‘不得’二字,谅来必是‘不得渎奏’。臣还要再争。不过,此案系刑部主办,臣部未便越权⼲预。臣要再争的是‘渎奏’二字。心所谓危,不敢不言;臣只知直谏,不知所谓渎奏!”

  最后两句话,语气极硬;而皇帝却不以为忤,顽⽪地笑一笑,用朱笔一句“不得”二字,勾到前面,变成“不得不准”四字。原来皇帝喜恶作剧,就是这样大则关乎朝廷纲纪,微亦个人生死出⼊的要事,亦是出以顽弄的态度。

  乔宇、向秀大喜,但亦不免好笑,当下磕了头,由向秀领回朱批原疏,驰回刑部衙门,狱官去执行。

  行刑却成了难题,因南京刑部衙门,若遇须处死刑的重案,不由自己执行;乃是移送地方衙门代办。赵之静绞立决,亦应如此;只是向秀怕死因移,一点一收,皆是慎重将事,未免耽搁工夫。倘或此时江彬及时赶了回来,动了手脚,或用利,或以威胁,地方衙门竟尔延搁一两天,就是夜长梦多,大为可忧之事了。

  因此,他向狱官代,必须在本部监狱,不得移应天府。这一来,便得现备绞决的绳索,借用执行绞决的刽子手,少不得也有半天的耽延,到得傍晚,尚未动手。

  谁知江彬真的来要人了,而且有皇帝的朱谕:“赵之静一犯着即移江彬收管。”

  一看朱谕不假,未便公然抗旨;向秀不由得为难了,而且也实在于心不甘,所以只能对着朱谕发愣。

  向秀的一个老家人向华,见此光景,自然关切“老爷,”他问“是皇上下的条子?”

  “你别管!跟你说过多少回,别⼲预公事!你总不听。”

  “哪里敢⼲预老爷的公事,只为着是皇帝的条子,有点担心。”

  向秀释然了“你以为有朱谕责备我?不是的!”他顺口说道:“江彬派人拿朱谕来要一个要犯赵之静,我不想给他,可又不能抗旨,故而为难。”

  为处决赵之静遭遇难题一事,向华随侍在向秀⾝旁,自然在他嘱咐属下之时,也了然了,想一想答说:“老爷!这很好办,跟他说,人已绞死了!”

  “啊!”向秀恍然大悟“我闹糊涂了!”

  于是命门上将江彬的差官传唤进来,当面答复:赵之静已经处决,无法付江彬。

  “喔,是!那么,请大人把皇上的朱谕,下来,让我带回去。”

  “不必!朱谕留在我这里,我会奏复皇上。”

  差官无奈,只好空手回去复命。向华在这片刻之间已把事情想通了,悄悄说道:“老爷,这赵之静要赶快绞死才好!”“恐怕绞绳还没有备妥。”

  “没有备妥也说不得了,反正,只要绞死就好!”“说得不错!赶紧请狱丞来。”

  “不必请狱丞了,多费工夫,我替老爷去传命。”

  向秀平⽇不准家人⼲预公事,而此时全受向华‮布摆‬;只为情势所迫,只得从权,但也亏得向华有主意,才能应付了这一场窘局。

  等狱丞派狱卒胡将赵之静绞决,刚刚复命,江彬亲自到了。投刺进此,向秀自然即时接见。

  “向尚书,朱谕何不遵办?”江彬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无法遵办了!人死不能复生。”

  “不然!我听说大部狱中,一直未备绞绳等物。朱谕到达时,人尚未死。这是欺罔!”

  “江将军,你听谁说的?”向秀语气也硬了“这欺罔二字,可是随便可以加诸于人的?”

  “哼!”江彬冷笑“乔尚书栽赃,向尚书你枉法。老实奉告,我要指名严参。还有件事,我的朱谕,你怎么扣了下来?”

  见他是这样的态度,向秀大为光火,平时近乎木讷,这时候口才很好,针锋相对地驳了过去。

  不过向秀也颇有自知之明,平时寡言,但如遇到有脾气时,一发起来,无休无止,那就跟江彬会起极大的冲突。再想想,自己已占了上风,得意不可再往,因而决定慢慢跟他磨。

  “江将军,怎么说是你的朱谕?”

  “不是我的朱谕,是谁的?”

  “皇上才能下朱谕!”

  “向尚书,”江彬不悦“你可不能在这上面挑眼儿。”

  “没有法子!”向秀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们职掌律法的,不能不作推敲;一字出⼊,往往就是生死出⼊。”

  “那么,你扣皇上的朱谕——”

  “不!”向秀打断他的话说“江将军,这个‘扣’字,请你收回。我怎么能扣皇上的朱谕?”

  “好!还给我!”

  “这又不便奉还,事情没有办完,我得奏复了才能结案。”

  “奇怪了!”江彬终于翻脸了“向秀,你什么意思,你要复奏,是你的事,扣着皇上给我的朱谕不还我,你也欺人太甚了!”

  “哼!”向秀平时很受江彬的气,这时忍不住一下子爆发“江彬,我告诉你,杀赵之静是成全你,等于替你灭口。为了顾全大局,有心不作进一步追究,是希望你有所警惕,善保富贵!谁知道你还是这样子跋扈不驯,真是岂有此理!我再告诉你,朱谕是何等神圣,应该如何尊敬,你随随便便派个人就拿了来,是大不敬!你要严参向秀,我还要严参江彬呢!倒要看看,谁参得过谁!”

  江彬从得宠以来,何曾受人如此痛斥过?气得脸⾊发⽩,半晌说不出话来。

  向秀余怒未息,向上一指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朱谕就供在上面;你要拿,你自己去拿。”

  江彬一看向秀脚步站得很稳,不由得有些气馁;心想,今天自己“轻敌”失于冒昧:再闹下去,没有好处。于是找个借口,冷笑一声说:“好!我今天还有事,没有工夫跟你争。放着你我不死,总有一天跟你算帐!”

  说完,大步而去。向秀也不送他,管自己定一定神,思索如何处置此事。

  就在这时候,乔宇来拜访,一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说:“向公,向公,今天我服了你了!”

  “你是指我跟江彬冲突那件事?”

  “是啊!我是到了你这里来才听说的!好痛快!好痛快!不过——”乔宇忽然发愁了。

  乔宇是替向秀担心。江彬这一次受了如此一番挫折,必不甘心;会想尽恶毒的手段来报复,使得向秀防不胜防。

  “老兄的关切,心感之至。我自己当然也想过,得罪了江彬,会有什么后果。”向秀笑笑说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这表示向秀想得很深,充其量一死,而死不⾜畏。这样的气概与忠于职守的决心,乔宇当然很佩服;但亦更为担心,怕向秀既然是这样存心,行事更无顾忌,最后终于;为江彬所陷害。求仁得仁,在他本人或许不以为憾,而为‮家国‬却不能不珍惜人才,为公道更不能不防江彬的谋。

  因而不免谆谆相劝,劝他也要耍要手腕。守正不阿的宗旨,不容失;而守有守法,总以圆滑为主。

  “老兄的指教,完全出于爱护之心,我一定听劝,勉力去学圆滑的手段。不过,我亦有一言奉劝,老兄善为人谋,自谋亦不可疏忽!照我看,江彬最痛恨的人,我还只算第二!”

  “是!”乔宇答说“第一我是当仁不让!不过请不必担心;叨在知,说句老实话,应付小人的花样,我懂得多。”

  “只不可掉以轻心!”

  “敬闻尊教。”乔宇答说“此后还要多取联络。”

  “那当然。如有什么消息,或者为难之时,我一定首先向老兄来请教。”

  乔宇的来意,就是希望向秀就这么一句话。目的既达,欣然告辞。到晚来在灯下盘算,外有向秀,內有张永,同心协力,随时呼应,对付江彬,可以不愁了。

  三更时分,蒲海细雨,乔宇正在批阅一件裁减冗滥京军及边军,节减巨额军饷的计划,忽然后面窗户洞开,砰然一声,接着是一股峭利的寒风扑了进来,让乔宇打了个寒噤。

  有个小书僮,抱膝打盹,竟未惊醒。乔宇不忍‮醒唤‬他,自己去关好了后面的窗户,等转过⾝来,不由得一惊,只见书桌旁边,站着一个瘦⾼⾝材的汉子,一⾝玄⾊夜行⾐靠;头上裹一顶玄⾊头布,布梢从后往前绕过,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很大的眼睛。更触目的是,他手里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一惊之下,乔宇⾝子向后缩了两步,定定神问道:“你是谁?”

  “你别问!”那人由于布巾遮着嘴,发音不甚清晰,但还能听得出是本地口音。

  “你要⼲什么?”

  “要你的命!”

  “喔,”乔宇很轻松地笑了“这容易。乔宇不是贪生惜命的人。从去年年底以来,我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蒙面人似乎对这句话很注意,双目灼灼地问:“怎么说是去年年底以来?”

  “那你就不必问了!”乔宇也觉得此人有异,既然受人指使来行刺,取命就是,何必多问?这样一转念,不由得便说:“你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沉昑了一下,很快地将巾梢往后一甩,说道:“有何不可!”

  露出来的真面目,倒是相貌堂堂,狮鼻海口,配上他那浓眉大眼,⾼挑⾝材,着实威武;乔宇心有好感,便即摆一摆手说:“且坐了谈!”

  “不必!你只说,何以去年年底以来,你反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乔宇心想,他坚持要知道其中的缘故,必有道理在內,不妨跟他说了实话,看他是何态度,即可打破那个他为何要问这件事的疑团。因而答说:“去年年底,皇上驾临南京,有一班奷臣,假传上谕,作威作福;从那时起,我就只当我这条命是跟人借来的,随时可以还的了!”

  那人紧闭着嘴,直瞪着乔宇看,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弄清楚他这几句话是真是假似的。乔宇当然不会被他的目光吓倒,径自坐下来,⾝子向后一仰,摆出一副听天由命、泰然自若的姿态。

  “乔尚书,你说,奷臣是谁?”

  只一听他改了称呼,就等于是命可保的宣示;若是常人自然喜不胜言,不暇多想,但乔宇不同。此时他心里反而格外有警惕,不为别的,在向秀面前夸口,等于表示,遇到任何危难,皆能应付裕如。倘或一见死中得活,便唯命是听,乖乖地直言相答,则又与常人何异?

  这样想着,决定先攻对方的“弱点”他说:“你如果来取我的命,自不必多说,如今你既称我为乔尚书,你就应该懂得朝廷的体制,见长者的道理。”

  “怎么?”那人有点光火“叫你一声乔尚书倒叫坏了?”

  “不是叫坏了,是叫错了!”乔宇慢条斯理地答说“你不叫我乔尚书,我当你刺客,懒得跟你多说;你叫我乔尚书,是要讲礼,我不能马虎。”

  那人愣住了,一股闷气的样子;然后顿一顿⾜,低声自语:“他妈的,搞窝囊了!”

  这是自责,乔宇当然听得出来;站起⾝来,在书僮头上打了一掌:“起来,起来!有客来了,还不起来沏茶!”

  “啊,啊!”小书僮一面扶壁而起,一面答说:“有茶,有茶。”

  “阿利,”乔宇又吩咐小书僮“你看看去,有酒带两瓶来。”

  “老爷要喝酒?”阿利着眼说“我去告诉小厨房。”

  “不要!”乔宇用威严而平静的声音说:“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阿利一抬头,吓得将余的睡意一扫而空!因为他发现室中另外有人,而那一⾝服饰,却又从未见过;加以来客的脸⾊,并不和善,所以吓得发愣,两条腿瑟瑟地发抖了。

  “别怕!”乔宇安慰他说“是老爷的朋友。你去端菜。端酒来,别告诉人。”

  阿利亦颇乖巧,听乔宇这样说,料知是关系极重的事。他答应着起脚步,悄悄儿出门而去。

  “你有话可以说了!如果要动手,这也是你的机会。”

  那个人颇有手⾜无措之感。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蓦地里一跺⾜,等乔宇受惊注视时,那人已寂然无声地出现在窗台上了。

  乔宇恍然大悟“你是‘没影儿’不是?”他问。

  “不必多问,反正乔尚书的命大。”

  说完,便即飞⾝出窗,但乔宇是有准备的,知道此人可能会虎头蛇尾而去,但要想硬拉他,是件不可能的事。唯一能降服他的,只是诚意。

  于是他不暇思索地说:“‘没影儿’你别怕,我不会派人捉你。”

  没影儿听见这话,又然作⾊了“好罢,”他说“我就下来,看你派人来抓我!”

  “我乔宇不会!”

  等他的话一完,没影儿已下了地,站在乔宇面前,说道:“乔尚书,你派人来抓我!”

  “言重!言重!”乔宇指一指椅子,很客气地说:“请坐!”

  没影儿果然坐了下来,眼睛望着乔宇,颇有困惑的神情;而乔宇却慢条斯理地剥着指甲,句言不发。

  就这时候,阿利端了茶来,另外还有酒,两只酒杯,一大盘下酒的⼲果,问乔宇说:“老爷,酒摆在哪里?”

  “就这里好了。”

  于是阿利将酒摆在没影儿坐位旁边的茶几上,看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你随意!”乔宇说,一面自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我还有什么话?我不想遇见乔尚书,是这么一个人!”

  原来没影儿是个⾎过人的侠盗,专门劫富济贫,爱打不平。他此来既非江彬的指吏,亦非为赵之静报仇——他欠赵之静一个情,许了人家,任凭所令,做一件他能做得到的事,作为报答,从此还清了情债;并没有再来刺死乔宇,为赵之静报仇的必要。

  “然则,壮士此来的目的,究竟何在呢?”乔宇听他说明经过以后,这样相问。

  “惭愧之至,我是误听人言。”

  他是错信了赵之静的话,以为乔宇是个险小人,与江彬不合,只是争权而已。后来又听得乔宇从江彬的箭壶中找出一串假钥匙,明明是栽赃的花样,越发坐实了乔宇是险小人的说法。照没影儿想,江彬、赵之静固有不是,乔宇亦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以不明不⽩的手段,杀了赵之静,亦有欠公平;为了公道,他认为乔宇亦不能独活,所以深宵现⾝来要乔宇的命。

  谁知一见之下,乔宇凛然正气,大出意外;尤其是他生死置之度外的襟怀,更是他一片⾚忱、问心无愧的明证。这一下,自己倒深悔鲁莽了。

  “这件事,我做得很窝囊!”没影儿低着头说“如果乔大人要治我的罪,我亦只好领受。”

  “言重,言重。”乔宇亦改容相待“不知者不罪;知人论世,首重心迹。壮士心迹无他,所谓君子之过,如⽇月之蚀,一下过去了,光明如旧,不必介意。”

  “乔大人这么说,我更觉得抱歉。”没影儿说“我这个人不喜欠人的情,乔大人吩咐一件事,我替乔大人办妥了,作为了帐。”

  “你不欠我什么,无‘了帐’之可言。”乔宇又说“倒是你如果觉得我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尽清明言,以匡不逮。”

  “那,我倒有句话要请问。我没影儿做事只讲公平,赵之静固然该死,但江彬的罪,比赵之静大得多,何以能够安然无事?这好像有点欺软怕硬,教人不服!”

  “是的!岂仅你不服,我也不甘心。不过,世间公平二字最难言,求公求平,固我辈无时或忘的职志,但不可之过切。江彬罪恶滔天,将来所受的惩罚,一定过于赵之静。这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没影儿点点头,将浓密的双眉拧成一个结;突然间,眉间的结松开了“乔大人,”他说“我有一个计较,直截⼲脆,不知可使得?”

  “请说来看!”

  “我想法子去取江彬的命,如何?”

  “不可!”乔宇断然决然地答说。

  不能采纳没影儿的建议,自然是有许多窒碍在,乔宇不说,没影儿也不便打听。其时天⾊将曙,乔宇怕人发现他的踪迹,诸多不便,所以催他快走。

  “今天冒犯了!”没影儿长揖谢罪,表明心迹“今后若有所委,万死不辞。”

  乔宇觉得结识了一个异人,亦颇欣慰,想到以后或许有借重他之处,便即问道:“倘须通一消息,不知何由得达?”

  没影儿想了一下,就桌上的现成纸笔,写下地址,慨然说道:“没影儿的底细在此!”

  “请放心,请放心!”乔宇亦即郑重声明“我决不会怈漏。”

  “是!”没影儿提出要求“请大人赐一信物,以为奉召报到的依据。”

  “好!”乔宇想了一下,将桌上一对⽔晶镇纸取在手里,检视了一下,递了一个给没影儿:“这是一对⽔晶狮子,雕琢得完全一样,所不同者,狮头一个是左向,一个是右向。你取左向一个去,留着作印证;我如有事奉托,或召请来此,传话的人持右向的一个为凭。”

  “是了!”没影儿收好镇纸,又是一揖;然后凝神朝乔宇⾝后望了一会问道:“大人看,那是什么?”

  乔宇回⾝去望,什么也没有,不觉困惑;再回过⾝来时,没影儿的⾝法好快,只见窗外一条黑影一闪,人已悄没声息地无影无踪了。

  转眼到了夏天,总算安然无事;江彬的逆谋虽已暂遏,但想抢夺王明平宸濠之功的念头,却一直不曾平息。乔宇觉得御驾在外,旷⽇持久,不成事体,便跟张永商量,如何奏谏回銮?

  “如今是夏天,应该避暑,如说奏请大驾还京,一定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也正好让江彬他们有话可说。不如到了秋凉,再作计较。”

  “这话说得是。且忍耐一两个月。”乔宇想了一下说:“我趁这两个月去部署。”

  部署的是大驾回京的一切车马,沿途供应;由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准备军需的名义,密密通知由南京北上,沿路各要地的地方官,早早储备粮袜。这样到了八月初,约集南京大小衙门的长官,步行到了行宮,公上一道奏章,请求皇上定期回銮。

  张永当然是早早就接到了通知,便特意到皇帝面前伺候,以便垂询时,能够相机进言。

  “回京可以!”皇帝问道:“先要献俘。”

  这是江彬与张忠,利用皇帝好大喜功的心理,特为想出来的一个花样;俘虏当然不会让王明来献,而江彬与张忠献俘,则平宸濠的大功,自然就落在他们两人⾝上。这是掠人之美;攘为己功,张永颇为不平。

  “回万岁爷的话。”张永率直答奏:“万岁爷不曾出京时,宸濠已经被擒。去年王守仁来献俘,过⽟山,到杭州,一路上有无数百姓看到;昭昭在人耳目的事,不可虚假。请万岁爷收回成命。”

  “那,那要问问江彬。”皇帝也有不得己的苦衷“边军、京军,浩浩出来了,说到什么功劳都没有,这一趟不成笑柄了吗?”

  这不成话,张永无奈,只好迁就;不但他迁就,更要王明肯迁就。于是两个疏通,总算拟妥一个办法,由皇帝以威武大将军的“钧帖”命令王明重上报捷之奏,然后正式献俘。条件是:皇帝在献俘典礼终了后,立即班师回京。

  王明是始终不承认有所谓威武大将军的。此时为了希望皇帝早早回京,不得不委曲求全,表示接受“钧帖”重上捷音。奏疏开头是这样写的:“照得先因宸濠图危宗社,兴兵作,已经具奏称兵征剿间,蒙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兵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钦奉制敕內开;‘一遇有警,务必互相传报;彼此通知,设伏剿捕,务俾地方宁静,军民安堵’。”然后接叙当⽇生擒宸濠的经过,一直到皇帝亲征;将威武大将军的全衔,再提一遍,说他“统率六师,奉天征讨”;以下提到随行的武将,好为他们留下报功的余地。

  当然,最大的功劳,应归于皇帝。奏疏最后一段说:“窃照宸濠丞灬奷暴,腥秽彰闻,数其罪恶,无所不有。不轨之谋,已逾一纪,积威所劫,远被四方;而旬月之间遂克坚城,俘擒元恶,是皆钦差总督威德,指示方略之所致也。”

  等到计议献俘时,皇帝又出了花样。献俘的礼节,本来有规定,事先由兵部以所谓“露布”奏闻,礼部出告示晓谕百姓;献俘的那天,文武百官及坊巷中所过六十的老人,都齐集在午门,皇帝亲临受俘,大赏将士,即告礼成。而皇帝却要在受俘以前,先来个“行擒宸濠”的节目。

  这又近乎儿戏了。礼部‮员官‬,面有难⾊,于是由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的⾝分来安排这个节目,他愿意担负这个任务的理由是:比这更逾越礼制的事,皇上也做过;只要于‮家国‬有益,苍生受福,让皇上开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又有何妨?”

  到得闰八月,献俘的典礼,⽇近一⽇。忽然有个御史上奏,说是献俘应在京师举行。皇帝颇以为然,即时又传旨,献俘之礼,回京再议;生擒宸濠的节目,则照常举行。

  “这也无所谓!”张永跟乔宇说“就照万岁爷的意思好了。”

  “张公公,这么节外生枝,会不会又把班师的⽇子延搁下来?”

  “不会,不会!”张永拍担保“一定会在年內到京,赶上南郊祭天的大典。”

  于是乔宇亦无话说,照旧预备,在行宮广场前,树起一极⾼的旗杆,升起威武大将军的大纛旗;京军、边军在广场周围摆队,五⾊旌旗,刀光耀⽇,军容极壮。皇帝着一⾝⾊彩华丽的戎装,骑一匹大⽩马,顾盼自豪地驰⼊广场,得意非凡。

  及至登台落座后,江彬上前施礼,口中说道:“恭请威武大将军,大奋神威,生擒叛逆!”

  叛逆宸濠,早就被装在一个兽笼中,上面盖着青布,作为遮掩;这时掀开布罩,打开笼子,将他撵了出来。宸濠面无人⾊地蹲在地上发抖;只听伐鼓鸣金,其声震天,越发吓得魂飞天外了。

  “走啊!”一个小校踢宸濠的庇股“别赖在这里装死。”

  原来的打算是,要宸濠満场奔跑,而皇帝亲自下手活捉;直到他走投无路,力竭就擒为止。谁知宸濠会弄成这么一滩泥的模样;皇帝大为扫兴!自觉胜之不武,懒得出场;江彬只好走了去,将宸濠横拖直拽地弄到御前,报一声:“擒获叛逆”草草结束了这一场笑话。

  总算皇帝言而有信,在选定的⻩道吉⽇,自南京启跸,班师回京。

  到了镇江,致仕大学士杨一清接驾,⼊他府中,张宴作乐。住了三天,方始启程;北渡长江,宿在瓜州望江楼,地方官特设盛宴,进奉歌功颂德的金银牌、彩旗。皇帝喝得酩酊大醉,在望江楼休息了两天,方又动⾝。

  于是经淮安到了⽔陆会的大码头清江浦。这里的镇守太监叫做张杨,早就预备好了,将扬州到清江浦的名厨都征集了来,整治御膳。又将扬州清江浦的名,亦都征集了来,供皇帝取乐。这一下,皇帝真个乐不可支了;在张杨家一住三天,步门不出——三天恰如一天,醒了醉、醉了醒,一起就是珍馐异味,歌声舞影;直到皇帝醉了、倦了为止。

  醉后扶上御榻,更是说不尽的旑旎风光。最蒙思宠的是一个名唤文鸾的徐娘,她是扬州有名的所谓“瘦马”驰骋第,别擅异功,每⽇里将个皇帝伺候得死,不知东方之既⽩。

  这天一觉醒来,皇帝忽然静极思动,想出去走走,问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张杨恰好献殷勤——原来他知道皇帝自到江南,对于驰马逐兔这一套,‮趣兴‬已较淡薄;而一舟容与,静静垂钓,成为新的嗜好,所以特地在扬州、苏州、杭州各地,采办了大批五⾊鲤鱼,放养在一个人工开凿、作为灌溉田亩之用的积⽔潭中。此时便正好献议,请皇帝到那里观赏垂钓。

  “好啊!叫他们预备。”

  锦⾐卫未曾想到皇帝忽动游兴,临时传召扈跸的侍从,整顿车马,得好一会工夫。皇帝便坐在文鸾的妆台边,看她梳头,发长及,滑腻如云;文鸾又以这天格外燠热,只穿一件薄罗衫。前鼓蓬蓬地不住颤动。皇帝看得动了情,拉倒在,又着实缱绻了一会,方始重新穿戴扎束,骑马到了积⽔潭。

  在马上就有些不大对劲了,头昏眼花,‮腿双‬发酸,不是左右扶住,几乎跌下马来。偏偏江彬的一句话说坏了。“万岁爷连朝累了,今天请回驾,改天再来吧!”

  皇帝是极好争強的情,受不得这句话:“瞎说!累什么?”他说“你看,回头我还一个人划船呢?”

  江彬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不是像从前那样言听计从了;碰了个钉子,不敢多说。皇帝却较上劲,到了积⽔潭,定要一个人划船,什么人劝都不行。

  “你看怎么办?”江彬悄悄地对张杨说:“今天是你做主人,你拿主意吧。”

  “其实也不要紧,积⽔潭又不是长江大湖,风平波静,还能出子吗?”

  “好吧,你说不要紧就不要紧。”

  于是皇帝独一艘小舟,打桨划向潭中,放下钓杆,悠闲自在地望望周围的风景。四面自然有扈从的小舟在守护,却都不敢靠近。怕皇帝生气。不一会,钓丝上浮标晃动,皇帝将钓杆‮劲使‬往上一提,一尾尺把长的金⾊鲤鱼,鳞片耀⽇闪光;落在船舱里,独自跳个不住。皇帝乐不可支,胡地按住了,笑着气。

  谁知小船经此一鼓动,摇晃得十分剧烈;皇帝心知不好,想将它稳住,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左摇右摆,⾝子晃不到三五下“扑通”一声,掉在⽔里。

  扈从的小船,无不大惊,识⽔的人纷纷跳了下去相救;未曾下⽔的则无不惊惶失⾊地大喊:“救驾!救驾!”

  及至七手八脚将皇帝救了起来,只见面⽩如纸,两眼不住上翻;角有⽔草泥迹,可知已喝了几口⽔在肚子里。张杨、江彬都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救急‬。

  亏得张永赶到,一面吩咐找姜汤;一面急忙唤几个小太监伏倒在地,将皇帝合仆放倒,肚子顶着伏地太监的背,头往下垂;然后亲自动手,轻庒皇帝的背部,将他腹中的积⽔从口中庒了出来。这时姜汤与随携的药箱都已取到,扶起皇帝,灌下姜汤,又嚼烂一枝老山人参,喂哺⼊口;方始将天下第一条贵重的命,从‮魂勾‬使者手中,硬夺了回来。

  苏醒的皇帝,脸⾊依旧苍⽩得可怕,浑⾝抖个不住,口中却还逞強:“不要紧,不要紧!你们不要怕!”

  出了这么个大子,谁能不怕?尤其是张扬,更吓得面无人⾊。等到将皇帝送回张杨家,急召随扈御医诊治,服药静卧,出了一⾝大汗,面⾊才恢复红润。不过,御医认为仍须调养,起码要静摄十天,而且必得清心寡,不能接近女⾊。

  这在皇帝是件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事。勉強休养了两天,第三天即要启驾。张永与江彬等商议,拗不过皇帝的子,只得依从,好在御舟宽大,一路亦可静养。张杨招致来的名,一概遣回,只有刘美人一个人在皇帝⾝边。

  解缆之际,皇帝特为传旨,将拘噤宸濠的船,系在御舟之后。原来皇帝对积⽔潭覆舟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认为失了面子,所以几次要将宸濠的船放开,由他自己去生擒到手,作为挽回面子的一法。无奈左右没有一个人敢奉诏,皇帝只得作罢。

  而龙体却又始终不豫,经常发冷,头昏眼花。皇帝自恃体魄壮健,不以为意;更怕一说有病,左右限制他的起居饮食。所以一直硬撑着,绝口不提哪里不舒服。

  到了通州,皇帝接纳张永的建议,照当年处置宀真钅番的成例,赐予自尽,燔尸扬灰。但元凶虽已正法,献俘礼却依旧照样进行。

  事先由皇帝自己以镇国公朱寿的衔名,上一道凯旋的奏疏,然后自奏自批“着论功行赏毕,献俘于阙下,会鞠以闻。”

  到京那天,文武百官于正门外;京军、边军早就铠甲鲜明在大道两旁,摆好了队伍;从逆的俘虏连同家属,有上千人之多,都跪在辇道两旁;但为首的逆犯,并非俘自江西,另有其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做过兵部尚书的陆完;一个就是钱宁。⾚裸上⾝,双手反剪;头上揷一条⽩纸标,写明姓名,皇帝戎装策马而过,还用马鞭子在钱宁⾝上菗了两下。

  到得正门前,皇帝回⾝立马,顾盼自豪地看了好久,忽然又觉得头昏,因而献俘礼草草终场。

  两天之后,大祭南郊,这一次是为了奏凯告天,皇帝自愿举此大典,所以并无礼仪拘束、十分不愿之意。可是,他想恭恭敬敬地行礼,已不可以了!就在行“初献礼”捧爵致敬时,突然口吐狂⾎,昏倒在地。陪祀的文武群臣,无不大惊失⾊;急召御医用冰片之类的凉药止住了⾎,由张永抱持,坐一乘轻轿,飞驰回返豹房,不久就驾崩了,享年只有三十一岁。

  不幸中的大幸是,江彬正好不在豹房。于是张永一面严密封锁皇帝驾崩的消息;一面亲自去向大学士杨廷和秘密报信。扬延和由张永陪着,即时进宮,晋谒太后,作了两点决定:第一、奉皇帝嫡堂弟,在湖北安陆的兴献王之子,十五岁的厚囗,⼊承大统。第二、秘不发丧,以便诛除江彬。

  保密的工作做得很好。江彬丝毫不知皇帝已经一病而亡,还带着他的儿子来请圣安。一⼊豹房,立即为张永所埋伏的勇士擒拿到手。接着,由太后下制,宣布江彬的罪状;逮捕他的同,一概处死。江彬带来的边卒,遣回原地;当然有一番丰厚的犒赏。

  宮中至此方始大办丧事,谥为“武宗”皇帝驾崩,照例有一道遗诏,出于杨廷和手笔,将武宗生前一切荒诞不经的花样,尽行⾰除。江彬则论死以外,还要抄家,金子七十柜,银子两千两百柜,珠⽟珍宝,不计其数,还抄出一百多本奏疏,都是江彬隐匿下来的。

  在位十六年的武宗,⾝经汉唐以来所发生过的各种內:刘瑾之变,如汉灵帝时十常侍之;河北、山东、江西、四川的流寇,如汉末⻩巾、唐⻩巢之;宀真钅番、宸濠的反叛,如西汉七国之、西晋八王之;江彬的奷谋,则与董卓、安禄山相仿。

  武宗一崩,最伤心的自然是太后。但伤心之事还不止此。兴献王世子厚囗⼊承大统,以侄子的⾝分继承伯叔所遗留的皇位,本应继承为伯叔之子,而厚囗不愿,以致张太后大受困窘,晚境凄凉。这是正德外记的外记,另作别论了! n6zWW.cOM
上一章   正德外记   下一章 ( 没有了 )
作者高阳 更新于2017/9/8 当前章节18558字。看正德外记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正德外记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