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青城十九侠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城十九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6  时间:2017/9/18  字数:22946 
上一章   ‮兽猎 幕雪原冰 险绝驰撬飞 投星射矢 回一十六第‬    下一章 ( → )
  话说牛子听了灵姑的吩咐,忙穿上⽪⾐,接过宝珠,暗取刀弩,掀帘走出,踏了雪滑子,飞也似地赶往小洞。寻了一生竹扁担,一头挑一具贼尸,再绑上两枝石油浸透、外包篾⽪的大火把。绕过横崖,径朝前山昔⽇长臂族猎取马熊之处驰去。火炬光強,夜间持以行路,十丈以內,本可纤微悉睹。这时还是⽩天,因雾气比昨⽇还要浓重,火在雾中看去,只是两股暗红⾊的焰影突突漾,依稀辨出贼尸和脚底一点雪地影子,首尾都不能照见,端的昏晦已极。加以沿途冰雪太厚,崩坠之处又多,地形好些变易。牛子虽然路,也不能不加小心,只好默记途径,试探着缓缓向前滑去。

  灵姑又因牛子孤⾝一人在昏雾中奔驰山野,惟恐那天蜈珠奇光外映,招来怪物仇敌,抵挡不住,将珠放在一个装药的⽔瓷瓶內,外面还包了几层川绸,只令贴⾝取暖,不许取出。牛子先时颇守主人之戒。及至走了半个时辰,一算途程不过走了六七里,距离弃尸之地三停才只一停,冰雪崎岖,浓雾晦暗,不能疾驰滑行,洞中还有两尸,似此几时才能完事?越走心越发急。走着走着,微一出神疏忽,忽被地上冰绊倒,横跌了一跤,后半挑贼尸又吃冰崖挂住,扁担也脫肩坠落。牛子忙爬起寻视,还算好,火把有油,落在雪里只烧得吱吱响,不曾熄灭;脚上雪滑子也未折断;周⾝⽪裹,伤更轻微。可是那两具贼尸弃置小洞地上已一昼夜,牛子恨透这伙恶贼,为想使其早膏兽吻,挑起特又把全⾝⽪兜一一剥去,自然越发冻硬,稍用力一撅,便能应手而折,哪噤得住比铁还硬、比刀还快的坚冰去挂,人头立即脆折,离腔滚去。前半挑贼尸正是阎新,又把那只没断的左臂碰断失去,都没了影。牛子心眼最实,向来做事做彻,又恐⽇后老主人发现怪他,急得忙将火把取下,満地照。火光为雾所,二尺內外便难见物,找了一阵没找见。忽想起那粒宝珠光能照远,便取了出来。珠才到手上,立见紫气腾焰,奇光焕处,四周浓雾似嘲⽔一般往外涌去,和昨晚越溪追贼时情景一样,虽不能照出太远,数丈方圆以內景物已能洞见无遗。所遗贼尸首、臂俱在冰堆附近,相隔不远,一眼便已看见,忙取了来,重新绑扎停当,挑起上路。

  牛子起初只想取珠暂用,行时仍旧收蔵瓶內。事后借着珠光一看前路,所有山石林木俱被冰雪封埋,除零零落落有些大小雪堆外,地甚平阔。如能照见,避开雪堆不往上撞,极易滑行,只不知再往前是否一样。试用珠照路前驰,果然一滑数十百丈,顺溜已极,景物地形也都相似,照此滑去,转瞬可达,不噤大喜。灵姑珠时,当着老⽗,原未明言。牛子暗忖:“小主人不叫取珠照路,分明是怕我耝心失落。却没想到这珠红光上冲,就是失手落地,一看红光,立时可以找到。与其在黑雾里跌跌撞撞,一步一步慢腾腾受罪,还是用它,一会工夫把事办完回去的好。反正这样黑雾,狗贼绝不敢来,别的还怕什么?”念头一转,便擎珠在手,‮速加‬往前驰去,其疾如箭,不消片刻,便已到达。

  那地方原是危崖之下的一片森林,平⽇草莽没肩,古树排云。以牛子的眼光、经历,早看出那一带必有野兽出没。一则地势较偏,吕氏⽗女轻易不去;二则洞中⾁食无缺。

  又因以前凶徒曾在那里猎杀马熊,后来发现凶徒踪迹系由死熊而起,这类兽⾁膻臊,山人视为异味,汉人却不喜吃;灵姑经过当地几次,并未发现兽类,因而无意及此。牛子知道崖上下有无数大小洞⽳,尤其崖一面崖形上凸下凹,像一口半支起的大锅。內里怪石磊-,有天生成的盘道。洞⽳俱在上层,离地又⾼,多大冰雪也封堵不了。哪怕平⽇因洞大黑暗,寒冷当风,野兽不居,这时却是它极好的避寒过冬之所,怎么也蔵有几只在內。

  及至寻到崖下一看,凹口果然还有两丈没有被雪填没。牛子便将火把点旺,用力投了一枝进去。凹外积雪虽⾼,凹內原是空的,这次是雾浓而沉滞,不甚移动,没有侵⼊,只近口处有些,已被宝珠光华开。凹洞聚光,火把落处,照得清清楚楚。牛子本心想将野兽引出再抛贼尸,看了一会没有动静,拿不定有无野兽潜伏,恐万一料错,弃尸在此,开舂雪化,被人发现。方一踌躇,忽听轰隆大震,和着浓雾中崖壁山野沉闷的回音,兀自不息,牛子忙舍死尸,循声赶去,见是一株半抱多耝的老杉树不知怎地断折在地。

  乍看还当是树顶冰雪凝积过重,将树庒折。继一寻思:“杉树都是直⼲,这么深厚的冰雪,还⾼出地面好几丈,⾝耝固,可想而知。上半枝叶不密,不曾多积冰雪,就算是雪庒倒,不应该断了上半截,怎断处离地才二尺上下?四外松杉好几十株,怎么也一株没断?”心中奇怪,不噤目注地上,见那树⼲上有好些巨兽爪痕和蹭伤迹印。再一细看,不但别的树上也有同样痕迹,中有一株老松,因是枝叶繁茂,将雪承住,下面围着树⼲陷出宽约二尺一个空圈,圈旁冰雪还有好些深裂爪印,看神气好似野兽向树⼲上蹭庠,失⾜陷空,死命抓爬上来留下的残迹。牛子这才明⽩,当地雪后实有野兽盘踞来往,适才所断之树,乃是它们⽇常擦蹭所致。既发现在此,早晚必来,何必费事把死尸往崖凹里塞?忙回崖前,将二尸取来弃置地上,匆匆便往回赶。有宝珠光华照映,归途又是路,加急滑驰,一会便到。将余下两具贼尸绑在扁担上面挑起,二次往弃尸之处驰去。

  沿途无事。眼看滑到崖前树林之內,牛子正觉滑行顺溜,心中⾼兴,忽听前面林內似有猛兽咆哮扑逐之声。心方一惊,珠光照处,瞥见两团蓝光,一只牛一般大的野兽嘴里衔着东西,还有一只张开⾎盆大口追逐在后,首尾相衔,由斜刺里急蹿过来。牛子忙于事完回洞,滑势迅速非常,又是明处,珠光以外不能辨物,肩上又挑着尸首,人、兽都是急劲,等到发现相隔已近,回转已经来不及了。牛子见状,刚喊得一声:“不好!”脚底早顺前溜之势,朝头一只野兽冲去,一下撞在后股上面,撞得脚骨生疼,上半⾝朝前一扑,连人带肩挑尸首,径由兽股上跌翻出两三丈远。随听两声震天价的虎啸,眼前一花,连吓带震,就此跌晕过去。

  牛子醒来,闻得群虎怒吼之声近在⾝侧。睁眼一看,离⾝不远,珠光之外暗影中,连大带小,竟蹲着三只斑斓猛虎,俱在光圈边际磨牙伸爪,咆哮发威,各竖⾝后的长尾,把地打得山响,得寒林树⼲簌簌振动,碎冰残雪飞如雨。牛子不噤胆裂,忙即纵起,往后逃遁。才一回头,谁知⾝后和右侧还蹲踞着四只大的,也在发威噬,怒吼不已。

  左边又是危崖,简直无路可逃。刀弩已于跌时失去,只有一珠在手。方在惊悸,忽瞥见四虎齐都怒吼倒退,并未扑来。百忙中再一回看,前三虎却似走近了些,蓝睛——,凶光如炬,只现虎头,后半⾝仍隐光外暗影之中。先还不知虎俱宝珠,一时情急无计,妄想往左攀援崖壁逃避,便试探着缓缓往左横退两步。牛子一退,这大小七虎也跟着进了两步,可是与前一样,并不近。似这样人退虎进,快要退到崖上。牛子回顾冰崖百切,冰凌如刀,莹滑陡峭,难于攀升。下面崖凹又是虎⽳,恐要再有虎由內冲出,四面受敌,先前主意只得打消,不敢再退。正站在那里惶急害怕,虎本隐⾝光外,只七个虎头在光圈边上出没隐现,见牛子站立不动,互相怒吼一阵,內中一只大的倏地暴啸一声,往光圈里一探,前爪抓起一尸,便掉转跑去,下余六虎立即吼啸连连,相率隐退。晃眼虎头一齐没⼊黑影之中,随在附近林內扑逐咆哮起来。

  牛子见那抓去的正是一具贼尸,先前似在自己⾝下庒着,逃命匆匆,没有理会。经此一来,方始醒悟虎畏宝珠,因贼尸在宝光圈內,不敢近。等自己退出,贼在光圈边上,才行攫取。否则自己适才撞虎跌晕,早被虎吃下肚去了。虎吃死人,可知饿极。另一贼尸不在光內,早落虎口无疑。欣幸之余,胆力顿壮。查看⾝上,且喜平跌,没有撞在坚冰。树木之上,只手、臂、腿、膝等处有些疼痛,并不甚剧,走动也还如常。再看脚上雪滑子,一只前半折断,尚可绑扎;另一只却在跌时脫落,不知去向。心想:“冰雪満山,没有雪滑子怎能走回?还有刀、弩筒与扁担等物也须寻取到手才行。”反正手有宝珠,虎不敢近,便借珠光照映,満处寻找。雪地平滑,不多一会,全都找到。只跌时势太猛急,弩筒甩出时正撞坚冰上面,将筒跌散,一筒十二枝弩箭只找到九枝。牛子忙于回洞,懒得再往下找。一听林中群虎尚在争食未完,匆匆将雪滑子断绳接好,绑扎停当,试了试也还勉強,便自起⾝回转。

  走不多远,忽听⾝后山风大作,虎啸连连。群虎想是没有吃够,见人一走,又复不舍,从后追来。此时牛子虽然胆比前大,但二次被虎一追,拿不准宝珠是否真有御虎功效,终不免胆怯心慌。脚底雪滑子一好一坏,滑驶吃力,再加之长途往返,奔驰了半⽇,人已有些疲乏;跌时所受的伤,惊慌惶遽中不觉怎样,跑起来便觉到处酸痛,腿脚也没以前灵便:因而比初来时滑行速度差了好几倍。耳听啸声越近,回顾⾝后,虎影已在离⾝三四丈处隐现,好生惊惧。离洞尚远,无法求援,只得咬牙忍痛,拼命向前疾驶。牛子逃了一半途程,忽然急中生智,改用扁担支地,单脚滑行,居然要快得多。虎在冰雪地里原跑不甚快,遇到险峻之处也常常滑跌,约有半盏茶时便落了后,但仍是穷追不已。

  牛子听出啸声渐远,一看途程已将到达,心始稍安。快要转过洞前横崖,猛见一道银虹照耀洞前,跟着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越发心定,忙赶过去。

  原来灵姑久候牛子不回,惟恐被贼寻来受了暗算,借故赶往小洞。一看四具贼尸已无踪影,别无朕兆,雾也较前更重,不似贼来过神气,料是牛子埋尸未归。方要回去,才出洞口,便见天蜈珠红霞宝气上冲霄汉,知牛子背地擅用宝珠照路,不噤生气,正待数落。及见牛子气急败坏跑来,⽪⾐上好些破裂之处,神情惊慌,甚是狼狈,心疑遇变,便问:“你怎么这个样子?”牛子吁吁答道:“老虎追来了!”灵姑呸道:

  “你真废物,一只老虎也值得这样怕法?”牛子道:“哪止一只老虎,多着呢。”随将前事说了,只把存心弃尸的私见隐起。

  话没说完,便听虎啸之声自崖前传来。灵姑猛然触动心事,暗忖:“洞中失盗,正缺⾁食,这雾不知几⽇能退,又没法往寻贼巢。如能打着一只大虎,表面不说,暗将腊腿、香肠供老⽗一人之食,嘱咐别人专吃虎⾁,怎么也能度完明年正月,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念头一转,忙喊牛子快跑,同往崖前追去。

  那虎原本不止七只,先后发现四具尸体,群虎争夺之下,前两尸已被几只大虎一阵抢夺‮裂分‬,衔回洞中大嚼,下余好些没有到嘴,正好牛子二次送食上门,滑势猛速,撞在虎庇股上,死尸脫肩甩落,人也跌晕过去。一尸落在光外,被两只大虎备撕一半衔回洞去。下余七只,因见一尸落在宝珠光里,虽然猴急,却不敢走近。直到牛子醒转退避,盗尸快出光外,才行抢去,七虎都是饿极,纷纷扑夺。这次虽得各尝一宵,仍因大虎霸道,小虎吃亏,到嘴有限。想起还有一个活人,味更鲜美,虎目本锐,长于暗中视物,又惯嗅生人气味,加以极強宝光照耀,于是相率望光追来。重雾目,连遭滑跌,依旧不退,反更暴怒。可是宝珠辟虎,虎虽馋饿情急,一到追近,却又不敢往光里冲人。稍一落后,便又紧追不舍。

  灵姑放出飞刀本为照路,牛子一到,便已收起。及至向崖前,虎也恰好赶近。灵姑因听牛子说虎似畏珠,意试它一试。刚把牛子刀、弩要过,就有四只虎追来,果在光圈之外咆哮,磨牙张口,只露前头,后半⾝隐在雾影里看不真切。灵姑见状,忽起童心,用刀砍了些冰块,向虎投掷,又用刀伸前撩拨。得虎越发暴怒,发威狂吼,只不敢冲进。牛子也学样用冰打。

  二人逗了一会,灵姑猛想起离洞太近,时候久了,恐老⽗闻声出视,怈露失盗机密。

  又不愿多伤生物,只想挑一只大些的杀死带回。左手按定弩簧,右手握刀,纵向前去,照准內中一只大虎一刀砍去。这时牛子站立未动。灵姑因逗弄了一会,觉虎无甚能为,一时疏忽,看事太易,又想将虎⽪剥下铺地,留下虎头,自恃⾝法灵便,用刀横砍虎颈,⾝便出了圈外。忘却虎乃山中猛兽,矫健凶猛已极;况且下余三虎虽未与这虎并立,却是一扑即至,而且又都红眼,早恨不能搏人而噬,丝毫大意不得。刀刚砍中虎颈,虎负痛大怒,用尽天生神力,狂吼一声,往后一跳。以致刀嵌虎颈未能拔起,灵姑虎口也几被震裂。这一眨眼的工夫,旁立三虎为宝光所阻,本是情急无奈,见人出圈,立即纷纷怒吼扑到。灵姑正想用力将刀夺回,猛觉左右风生,雾影中两对拳大蓝光朝自己冲来,知虎扑到,当时情势又不宜于退回。幸好她心灵敏捷,纵跃轻巧,见势不佳,就着前虎嵌刀人立之势,脚尖点地,两脚先已朝天凌空飞起,同时右手握刀一按劲,随即撤手,向前面雾影之中倒翻出去。翻起时百忙中没有留神,左手臂微微下垂,竟被虎爪尖挂了一下,尚幸⾝穿厚⽪,未受重伤,那左臂⽪袖却已被抓裂,臂骨也撞得生疼。虎仍怒吼追来。牛子瞥见灵姑翻出圈外,三虎怒吼追去,好生惊急,也赶了来。虎见珠光,又复纵避。灵姑又把飞刀放出,微一掣动,便将一只小虎斩为两段,另二虎望见银光,才知厉害,惊窜逃去。

  灵姑还追杀,王渊在洞中闻得崖前虎啸,持火赶来。灵姑忙问:“爹爹知道也未?”王渊说:“伯⽗闻得虎啸,怕伤洞內牲畜,想出来寻你问问。我说大洞既然都听得见,姊姊、牛子不会不知,此时必在打虎。娘又从旁劝阻,我才跑出寻你。这虎怎会到此?听叫声还不止一只呢。”二人说话一耽搁,虎已逃远,不闻声息。先受伤的大虎负痛疾窜,跌向大树下面虚雪窟里。那把刀,因灵姑纵时左臂受伤失惊,撒手稍慢,竟被巧劲带出,落向一旁。三人匆匆寻找,见地虽有虎⾎,大虎却已不见,刀则在远处寻到。以为大虎将刀甩落,带伤逃走,不愿穷追,合力将小虎抬了回去。

  吕伟问虎伤了小洞牲畜没有。灵姑说:“虎在雾中一点不能视物,先是在远处吼叫,牛子想吃虎⾁,闻声往寻。虎见珠光跑来,又怕天蜈珠,不敢走近。现在杀了一只小虎,还有三只,女儿不愿多杀,已然放它们逃走。虎连崖都未过,怎会伤害牲畜?况且牛子昨⽇已然防到雪后野兽出寻食,将小洞口加了木栅,就来也进不去,爹爹放心好了。”

  吕伟信以为真,便不再问。灵姑进洞时,便将虎爪抓裂的上⾐脫去更换,好在受伤轻微,稍敷自制伤药,即可痊愈;便没提起。

  说完,大家合力开剥虎⾁,先将虎⽪揭下,后将肚肠取出弃掉,洗涤⼲净,切成薄片,围火烤吃。那虎也有骡一般大,⾁颇鲜嫰。灵姑因洞中⾁食将罄,正在为难发急,不料有兽可猎,心里略宽。

  这场雾直下到除夕半夜,方始逐渐减退。灵姑和王既要瞒住吕伟,山中头一次过年,还得像个样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就着大洞平⽇余存的一点东西配合筹划,费了好些心思,勉強把年供;年食备办停当。可是这样竭泽而渔,吃一样少一样,预计过了正月十五,只有蔬菜还多,食粮也仅敷二月之用,余者还有一些雪前未及运蔵小洞的⼲果、种籽,⾁食就没有了。

  贼自从乘橇逃走,终未再来。灵姑每⽇盼着雾退,除夕半夜出洞祭天,火光照处,见雾已稀薄好些,料雾一退,贼必来犯,这次好歹生擒他一个活的,只要说出下落,就能夺回失物。当晚借词守岁,私往小洞烧香,暗中守伺,以防贼来。快到天明,一阵大风刮过,残雾全消。虽还不见星光,天⾊蒙,东方已有曙⾊。到了天明,居然出现晴空,东方渐渐涌出一轮红影,天际寒云浮涌其间,隐隐透映出一层层的霞彩,衬着万峰积雪和灰蒙蒙的天⾊,静的山林原野,越显得景物荒寒,境地幽寂。三人在浓雾中沉闷了好些⽇,乍见天⽇,好生喜。

  祭神祭祖之后,吕伟听说天晴,也要出视。灵姑苦苦劝说:“天冷冰滑,风又太大,天不转暖,定不放爹爹出门。”吕伟只说自己一病,爱女成了惊弓之鸟,怜她至,也就罢了。

  当⽇不见贼至,灵姑満以为除夕元旦,也许贼正忙着过年,不愿出来争杀,至多过了初五必来无疑,谁知到了初六仍毫无动静。雾住之后,寒风又起。⽇光只在初一早上露了片时,此后终⽇愁云漠漠,悲风萧萧。只正午偶尔在灰云空中微现出一点⽇影,也是惨淡无光,天更奇冷透骨。鹦鹉灵奴平⽇遇事总喜自告奋勇,背地已对它说过,迟早要命它去探贼巢所在,但俱未答话,可知畏冷难噤。又恐平⽇里飞去为贼毒弩所伤,想了几次,俱不放心,也未遣去。

  一晃快到十五,灵姑不由着起急来。屡和王渊、牛子商量,渐渐觉出贼虽与后山尤文叔所投之贼来路相反,但这类积年为害山寨的匪徒素来勾结,即便不住在一起,也必通气。况且⽟灵崖形势险要,除却尤文叔,素无外人⾜迹,文叔走后不久,便出这事。

  可惜伤贼已死,没有问出口供,弄巧还许是文叔‮引勾‬前来也说不定。王渊想起那⽇往小洞寻药遇贼情景,虽恐灵姑怪他,不敢明说,也极力在旁怂恿,往探看。无奈后山贼巢道阻且长,尤其那座⾼峰是个天险,平⽇还是攀藤附壁,横峰而渡,目前冰封雪固,如何得过?崖后危壁下面那条石通路地势凹下,料被冰封雪埋,也没法出⼊通行。

  为难了两天,未了牛子道:“贼终有个路走。那晚过溪追他们,半路上不见雪地橇印就跑回来,离绝壑还有一段路也没去看,怎知不是绝壑被冰雪填満了呢?那大雪橇我也会做,比他的还好。年前洞帘剩⽪还有,别的木料、竹竿贼没有偷,更是现成,何不做一个,顺他来路前后左右细细查看一回?”灵姑称善,随命赶制。当晚制成。

  灵姑以为老⽗自从病起,便照仙人所传练气之法,⽇常打坐习静,几次想到洞外游散,俱吃自己劝阻,近⽇一意打坐,已不再提出洞的话。自己去这半⽇,想必他不会走出。万一走后,恰巧贼来犯,凭老⽗的本领,⾜可应付。一面暗嘱王氏夫随时留心贼来,老⽗如出,务须力阻;一面假装游戏,给灵奴做了一件棉⾐,暗告灵奴:“我知你难噤酷冷,不带你去。但我走后,如贼突然来犯,事关紧要,你无论如何均须飞寻我们‮警报‬,不可胆怯。”灵奴只说:“贼怕飞刀,现时决不会来,主人放心。”灵姑一想也对,否则那⽇逃贼见同遇敌动手,早进小洞相助了。

  嘱咐完毕,随即借题起⾝。走到小洞一看,牛子所制雪橇果然灵巧结实,三人同乘甚是舒适,只是没什么富余地方。王渊笑问牛子:“怎不做大一些?如把贼巢寻见,那么多东西怎么运得回来?”牛子道:“这群猪狗偷我们东西,到时还不他们运还,要我们费事么?”灵姑道:“那么多的东西,不知要运多少次才完。这么多天来‮蹋糟‬掉的还不知有多少,真气人呢。”牛子道:“这群猪狗既然在这山里打窝子,他们平⽇不是偷就是抢,还有从各山寨里明夺暗骗弄来的东西一定不少。今天寻到贼窝,都是我们的,回来只有加多,只不能原物都在罢了。”王渊道:“那还用你说,先前被狗贼杀了的那些牲畜就没法还原。”灵姑催走,三人随将大橇运向洞外。除随⾝兵刃、弩箭、⼲粮和应用器具外,走前牛子又急跑进洞寻了一条坚韧的长索出来,以防遇见⾼崖峻壁,可以悬缒上下。

  那雪橇形如小船,与雪滑子大同小异。前端向上弯翘,正面钉着一块雪板,板后尺许有一藤制横板可以坐人。两边各有一个向后斜立的短木柱,上嵌铁环,环內各套一柄枣木制成长约三尺的雪撑,撑头有一寸许耝细的握手横柄,另一头装有三寸来长的锋锐矛头。板后尺许又有一个⽪制靠座,同样设置,只比前⾼些。座后便是橇尾。靠背底下有一块横大板,边沿随橇尾略为上翘。两边各有一舵。底部耝藤细编之外,还蒙上一层牛⽪,铁钉严密,再加上三两指宽的铁条。三人两坐一立。滑行起来,两人双手各握一柄雪撑,后一人先站橇外猛力向前一推,跟着纵向靠背后面,手握舵柄一站,同时前坐两人用雪撑向后一撑,那橇便在冰雪地里向前驶去。

  一切停当,牛子因掌舵的事不大费力,却极重要,生手做不来,便叫王渊坐在橇头,灵姑居中,自站橇尾掌舵。橇长连两梢不过八尺,通体只用一块木板,三铁条和六长短木,余者俱是山藤牛⽪,轻而坚韧,一旦滑动,其疾如飞。灵姑、王渊初乘这种雪橇,又有宝珠御寒,毫不觉冷,俱都兴⾼采烈,快上还要加快,各自用力,不住地将手中雪撑向后撑动,两旁⽟山琼树,闪电一般撇过,端的轻快非凡。还是牛子因雪后地多险阻,恐怕滑太快了撞翻出事,再三大声喊阻。灵姑见已滑到峰丛中,为要查看贼踪才滑慢了一些。贼留橇印尚存,看了一会不见端倪,又往前驶。

  走不多远,仍和那⽇一样,橇印忽然中断,沿途也不见有弯转痕迹。三人想不出是何缘故,仍旧照直驶去,顺着橇印去路,滑行迅速,也未留神查看地下。不消片刻,忽见大壑前横,深约数十丈。对面又是一座峻崖矗立,又⾼又陡。两边相去,少说也有十来丈远,照情理说,贼橇万不能由此飞渡,三人更过不去。灵姑终不死心,又沿壑左右各滑行了二三里,两岸相隔竟是越来越宽。左右遥望,那崖一边连着许多峰峦,一旁是峭壁⾼耸,浓雾弥漫,望不到底,而且越往左右走相隔越宽。因去贼橇来去途向已远,毫无迹兆可寻,以为再走远些也是徒劳;又疑贼故布疑阵,也许中途还有弯转之处,适才滑行太速,看走了眼,便今回转。到了贼橇印迹中断处,缓缓滑驶,沿途细加查看,一直滑回峰丛中,仍是除了贼橇来去迹印外,什么也未看见。那数十座石峰俱是整块突立的石笋,尽管灵奇峭拔,千形万态,并不⾼大,决无蔵人之理。三人失望之余,没奈何,只得回向⽟灵崖驶去。

  归途细查贼踪,橇行本缓,又绕着群峰穿了一阵,连来带去,加路上停驶,差不多也耗了两个时辰。快要驶抵洞侧小溪,忽听两声虎啸。灵姑心动,抬头往对岸一看,老⽗手持宝剑,⾜底好似没踏雪滑子,正在崖那边绕向大洞走去,虎已跑没了影。王守常拿了把刀正好上,两人会合,一同回转,互指小洞,似在商议甚事。灵姑不知离洞这一会工夫机密已怈,只当老⽗闻得虎啸追出,吃王守常拦阻,没有走往小洞探看,心还暗幸。恐老⽗看见自己乘橇疾驶,盘间难答,悄嘱王渊暂停,等二人回洞再滑。不料吕伟已经瞥见爱女回转,遥喊:“灵儿立定相候。”

  灵姑见瞒不住,一面盘算答话,一面应声,催着疾驶。晃眼过溪到了洞前,见老⽗面带深忧之⾊,正在心慌,吕伟已先开口问道:“洞中失盗这等大事,灵儿为何瞒我?

  贼被杀,决不甘休。你三人远出寻贼,我如知道,还可预防;你只顾怕我忧急,万一贼乘虚而⼊,有甚失闪,岂不更糟?此行可曾发现贼踪迹么?”

  灵姑本因⾁食将完,余粮无多,最近几天如不寻到贼巢,早晚必被老⽗看破,心中焦急,左右为难;如今事已怈露,自然不再掩饰,婉言答道:“女儿见识不多,爹爹不要生气。外边天冷,请进洞去细说吧。”当下老少五人一同进洞,为备后用,把雪橇也带了进去。⽗女二人脫去⽪⾐、兜套,各说前事。

  原来三人走时,吕伟正在开始打坐。王、牛二人当他已然闭目⼊定,蔵挂兵刃之处又在左侧不远,一不留神,有了一点响声。吕伟何等心细,听出在取毒弩,偷眼一看,二人果向弩筒內装换毒箭。爱女満面愁容,正和王附耳密语,好似有甚么要紧事情似的。暗忖:“二人说往小洞清扫,带这齐全兵刃则甚?即便雪后打猎,也可明说,何故如此隐蔵?女儿又是向不说谎的孝女,其中定有原因。”疑念才动,猛瞥见牛子小屋中探出一个牛头,又听小鹿哟哟鸣声。吕伟忽然想起:“年前女儿说牛、马、小鹿有病,带来大洞调养,后来查看并无疾病。素好洁,恐遗污秽,屡命牵回小洞,女儿总是借口推托。说到第三次上,意是怕我嫌憎,竟蔵向牛子房中喂养。因怜爱女,也就由她。

  现时一想,小洞还有不少牲畜,怎单这几只怕冷,无病说病?是何缘故坚不牵去?再者,自己只要一说要出洞,众人便齐声劝阻。近来女儿脸上又时带愁容。许多都是疑窦,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思嘲一起,气便调不下去。勉強坐了一会,越想心越,决计赶往小洞查看。

  事有凑巧。王氏夫知吕伟这一打坐,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没想到他会走,也就一个人房更⾐,一个在牛子房中喂饲牲畜,以为一会即可毕事。直到吕伟穿着停当,掀帘将出,出声招呼,才行得知。忙赶出劝阻时,吕伟已走到洞外,纵上雪堆了。王守常匆促追出,没戴⽪兜,刚一掀帘,猛觉寒风凛冽,扑面如刀,得人气透不转。又自暖地骤出,当时手僵体颤,肤栗⾎凝,机伶怜打了一个寒战,其势不能噤受,连忙退了回来。王更是怯寒,才着一点帘隙寒风,便觉冷不可当,哪里还敢出去,在自焦急。

  手忙脚帮助王守常把寒⾐穿上,赶出洞外,吕伟已然穿上雪橇,滑往小洞。

  吕伟先进小洞一看,见各栅栏內所有牲禽一只无存,地下留有好些⾎迹。细一辨认,中有两三处竟是人⾎,新近经过扫除,尚未扫尽。料知洞中出了子,已是惊疑万分。

  回⾝再赶往二洞,恰值王守常追来,见吕伟面带愁容,由里走出,知失盗之事已被发现,无法再瞒。吕伟关心二洞存粮,忙于查看,只问:“这事老弟知道没有?”不等答话,便往前走。王守常虽知小洞牲粮被盗,王恐他忧急,并未详说,想不到失盗得如此厉害,也甚骇然。便答:“我不深知。”说完一同赶往二洞一看,见平⽇众人辛苦积聚,连同⼊山时带来粮米食物,以及文叔所有存物,俱都然无存,只剩下笨重东西和一些田里用的农具没被盗走。灵姑、王渊、牛子三人一个不在。

  二人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吕伟生平多历危难,比较沉得住气,王守常则急得跳⾜骂,脸也变⾊。吕伟反劝他道:“看老弟情形也不知晓,事己至此,愁急无用。前洞遗有刀斧、铁条和新砍裂的竹竿、生⽪;牛子昨⽇来此一整天,今⽇吃饭又甚忙,丢下碗筷就走;适才他们走时俱都带上兵刃暗器;分明年前贼来次数甚多,被他们每⽇守伺。

  遇上杀了两个,问出巢⽳,雾重不能前往;雾开想去,又因冰雪梗阻,才由牛子做成雪滑子一类的东西,今⽇乘了,同往贼巢搜寻。怕我两个发急,意寻回失物之后,再行明说。记得那⽇弟妹曾给他们送那宝珠,回洞时带去牛、马、羊、鹿及很多菜蔬,年下用的一物没有带回。以后我每想出洞,必遭灵儿苦劝。二人又不时背人密语,从此便不闻再令人往小洞取东西。我还恐弟妹体弱,残年将尽,准备年货实在劳累,既能将就也就罢了。此时想起,竟是别有原因,弟妹定知此事无疑。可恨灵儿只顾怕我病后不宜气急,却不想想此事关系我们食粮⽇用尚小,虽然全失,本山有兽可猎,野生之物甚多,还有菜粮、种籽,只一开冻,便可设法,至多⽩累了这几个月,决不致有绝粮之忧,可是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盘踞荒山绝域的能有几个庸手?况且这等冰雪,远出行劫,历经多少次,没有本领,如何敢来?敌人不犯大洞,只来行窃,可知并无仇怨,为何一动手便将人杀死?从此结下深仇,乘隙相报,不特防不胜防,对方再有⾼人,岂不关系全洞安危,成了我们一桩隐患?去时又不说一声,我们留守的人一点防备没有,真个荒唐极了。”

  王守常答道:“侄女走时倒对內人说过。”刚说到这里,王已经到来。原来她催王守常走后,忽又想起丈夫也只知大概,恐二人相对愁急,丈夫又答不出详情,忙即穿着停当,冒寒赶来,便接口说了前事。

  吕伟一听,盗被杀的竟有四人之多,余因怕飞刀,并未再来。这类无恶不作的土匪虽然有余辜,偏没留下活口问他巢⽳所在,冰雪茫茫,崎岖险阻,何从查找下落?

  想了想,觉着此事一⽇不完,一⽇不能安枕。便叫王守常送王回去,自在洞外忙看橇迹,忽听虎啸之声。心想洞中⾁食将完,正好行猎。忙赶回大洞取剑赶出,那虎已由崖角探头缓缓走出。吕伟不知那虎后面还有一只大的蹲伏在崖前转角处,又因灵姑嫌年前所杀之虎⽪不完整,为博爱女心,想用剑刺中虎的要害,以便开剥整⽪,见虎立即赶去。偏生那小虎从别处深山中蹿出,初次见人面跑来,觉着奇怪,吕伟气又特壮,虎更有些疑惧,只管四爪抓地,竖起虎尾,龇牙发威,却不敢骤然前扑。吕伟看出是只小虎,暗自得计,随把脚步放慢,意⾝体靠近,再故意反逃,它追扑,然后用生平最得意的回⾝七剑去刺虎心。等走到双方相隔不过丈许远近时,虎仍未动。吕伟⾝刚立定,目注虎⾝,正待假装害怕,返⾝虎。这类野兽何等猛恶,本已蓄势待发,起初不过暂时惊疑,略为停顿,及见敌人举剑迫近,倏地怒,轰的一声猛啸,纵起便扑。吕伟知虎是个直劲,一见扑到,并不躲闪,只把⾝子往溪侧略偏,让过正面,上前去。

  那只大虎最是凶狡,听小虎在前发威,由石凹里掩将出来,悄没声一纵两三丈⾼远,朝着吕伟飞扑过来,来势又猛又急,和小虎只差了两头,落处恰在人立之处。吕伟剑才举起,方让过虎头,由横里进步,回向正面,由小虎腹下上刺虎心,忽觉面急风,猛瞥见一只斑斓大虎当头扑到。还算⾝法灵巧,武功精纯,久经大敌,长于应变,一见不妙,地方正当溪岸窄径,一边是崖,此时已顾不得再刺小虎,百忙中把⾝子一矮,径向溪中斜纵出去;同时反手一剑,朝虎便刺。纵时大虎已经扑落,双方几乎擦肩而过,稍迟瞬息便会被扑中。这一剑原想去刺虎头,不料那虎落得大快,竟被错过。剑往右刺,人却往左横退,双方方向相反,虽然劲要差些,剑只刺中虎的左肩,没有深中要害,可是虎也吃了太快大猛的亏,剑又锋利,竟被剑尖由深而浅,从左肩斜着向上划伤了尺多长一条伤口,鲜⾎四溅。大虎负痛着地时再往前一蹿,正撞在小虎左腿股上,小虎吃不住劲,又被斜撞到危崖上面,右额角被坚冰撞破,几乎连眼都撞瞎。两虎受伤俱都不轻,疼痛非常,才知人比自己厉害,不噤胆怯。

  吕伟因见了两只虎,不知崖前还有没有,又因匆匆赶出,忘携毒弩,恐虎尚多,防受前后夹攻,只得追到崖后。刚刚纵落,两虎己然掉转⾝子向来路逃去。吕伟想不到虎会知难而退,连忙追赶。偏又脚底没踏雪滑子,过崖口时还得留神,稍一耽搁,虎已一跃数丈,连蹿带蹦,逃出老远。等王守常持了兵刃暗器赶出相助时,早没了影。灵姑等三人也已回转,⽗女二人见面说完前事。

  众人商量了一阵,只想不出贼橇遗迹半途中断是何缘故。灵姑因老⽗年迈,好容易千山万⽔来到此地,辛辛苦苦费尽心力筹办劳作,才积聚下这许多物事,忽然一旦尽,虽然耕具尚存,牛还有两只,开冻即能耕种,大洞所剩食粮加上行猎所得,不至便有绝食之忧,但比起平时百物皆备,那么舒适充裕,终是相去天渊,老年人的心里岂不难过?

  那贼又是鸿飞冥冥,不知道何时才能寻到他的巢⽳,夺回失物,不噤焦急起来。

  吕伟心中自是忧急,只没显在面上。见爱女发愁,便安慰她道:“灵儿无须忧虑。

  那贼如用妖法行路,尽可直落洞前,何必只空一截?我想他绝非由对壑照直驶来,必是另有途径,将到达时故意变换方向,来我们眼睛。只不知用什么法儿掩去迹印。你们年轻人心耝,只照橇迹追踪,不曾仔细查看。明早我和你带了牛子同往查看,许能找出一点线索,好在洞中尚有月余之粮,菜蔬尽有,至多缺点⾁食,何况还有野兽可猎。事有命定,忧急无益。”

  灵姑道:“适才见那橇迹,到尽头处连宽带窄只两三条,并无错叠之痕,好似来去都循此迹一般,可是越往这边来迹印越多。听爹爹一说,才觉此事奇怪。贼来往小洞少说也十几次,沿途俱是广阔无比的冰雪平野,贼来有时又在黑夜之中,既是那么大举来偷,如⼊无人之境,况已留有迹印,还有什么顾忌?怎会对得如此准法?听爹爹一说,才得想起,真像贼从侧面远处乘橇驶来,等到离洞不远,再改为步行,将橇抬到正面,重又乘橇滑行,使那所留橇迹正对绝壑,叫人无从捉摸。那绝壑又宽又深,对岸危崖,人力万难飞渡,照情理说,橇迹应由壑岸起始才对,怎又离壑里许才有呢?”吕伟道:

  “灵儿真个聪明,这话有理。照此猜想,贼十九是由侧面驶来,不是对岸。你问怎不由壑岸起始?不是嫌远偷懒,便是无此细心。橇迹左边尽头与⽟灵崖后峭壁相连,中间山石杂沓,崎岖难行,料他不能飞越。只右边远出二十里,危峰绵亘,森林蔽⽇,我们从未深⼊,贼由此来居多。明早去时多带千粮、弩箭,就料得对,恐也不是一时半时能寻到。如仍无踪,就便打点野兽也好。”灵姑应了。当⽇无话。

  次早起⾝,吕伟因王渊从向笃学过几种障眼法儿,大敌难御,尚能吓那不知底细的人;加以近来武功气力进境神速,寻常⾜能应敌;那雪橇只能坐三人,离了牛子不可:

  便把王渊留在洞里。并教王氏夫⽗子三人各备毒弩,以备随时取用,万一贼突然来犯,与己途中相左,没有遇上,不论来贼多少,可利用洞口形势,蔵在两侧石凹里,隔着帘向上斜,切忌出敌。自带灵姑、牛子,循着贼橇遗迹,乘橇查看前去。

  果然沿途迹印叠,不下数十条之多。过了峰群,渐渐归一,甚少散。到尽头处只剩了三条六行,中有两行还是大橇所留。这里小橇迹印甚深,好似由此起点。在上面划过多次,来时都循故道,走时随意滑行。过峰以后,因为峰群中有两峰矗立对峙,恍若门户,是条必由之路,所以过峰才得归一。三人细一查找,只贼橇起点正当橇迹中心,有二尺许深、茶杯耝细一孔洞。雪里还有少许竹屑、几滴冻凝的蜡泪和一些被冰雪冻结,没被风吹走的引火之物。灵姑笑问:“爹爹看出什么没有?”吕伟不答,只管在当地左近盘旋往复,定睛寻视。约有刻许工夫,灵姑见老⽗时而点头微笑,时而摇首皱眉,自言自语道:“不会。”一会又道:“贼竟非庸手,人更狡诈,我们着实不能轻视他们呢。”灵姑未及发问,牛子本在左侧面相助查看,忽然失声惊叫道:“这不是雪滑子划过的脚迹么?”

  吕伟因料贼来自右,不会在左,闻言赶过一看,相隔贼橇起点约有二十来丈地上,竟有好些雪滑子划过的迹印,俱都聚在一起,前后左右都无。再前数十丈有一斜坡,过此,肢陀起伏,路更难走。吕伟想了想,便命牛子回去驾橇,自己和灵姑往坡前缓缓滑去,沿途滑迹更不再现。

  牛子滑行迅速,一晃将橇拿到,说道:“前面山路不平,这么大雪橇怎滑得过去?”

  吕伟道:“滑不过去,橇并不重,我们不会抬么?”灵姑忽然省悟道:“贼橇中间还抬了一段,真想不到。左边山石崎岖,没有住人所在,除非贼巢是在后山。但有那么一座危崖,休说冰雪封住,便平⽇也难飞渡,回时还偷我们那么多的牲畜粮⾁,他们是如何过的呢?”吕伟道:“⽟灵崖后那座危崖,我以前仔细看过,只有崖夹一条通路,别无途径可行,崖又⾼峻,无处攀援。可是左边许多峰峭壁挤在一起,我们好几次往前查看,无论左折右转怎么走法,走不几步,不是遇阻,便是无法再下手脚,也就没再往下追寻,焉知那里没有蔵人之处呢?”

  说时三人已到坡前,首先人眼的便是坡上面散纵横迹印甚多。除了贼橇滑过的划痕和残余火把、人手脚印、蜡泪⾁骨之外,旁边还有一摊烧残的余烬,倒着几烤焦的树枝,地面的冰雪已然融化了一个大坑。颇似贼人数甚多,一拨⼊往⽟灵崖偷盗,一拨人留在当地打接应,野地奇冷,支起树枝,作火架烤⾁,饮酒御寒,等盗运人回,会同回去。照此情形,贼不但人多,住的地方定远无疑。

  贼踪二次发现,有迹可寻,三人重又乘橇前进。那橇迹竟是一个大弯转,一气滑行了二十余里,接连越过两三处雪坡⾼林,到一峻岭之下,橇迹忽又不见。吕伟见那峻岭被冰雪包没,来势似与⽟灵崖后危壁相连,除却上面突出雪上的大树而外,什么迹印都没有。尤其橇迹断处,左近岭脚更是陡峭,万无由此上下之理。以为贼又施人眼目故技,舍了原处,沿岭脚走不远,为绝壑所阻。左走约五六里,便到⽟灵崖后危壁之下昔⽇寻路遇阻所在。到处危峰怪石,丛聚星落,加上坚冰冻雪,有的地方休说雪橇通不过去,简直寸步难容。三人吃罢⼲粮,脚上换了雪滑子,分头在峰中苦苦搜寻了半天,一任细心查看,也看不出贼怎么走的。时已不早,灵姑见天⾊昏暗,恐降浓雾,老⽗病后不宜过劳,便婉劝回洞,明早再来。吕伟无法,只得上橇回转。途中恐有遗漏,吩咐缓行查看,终无迹兆,俱都懊丧不置。

  其实贼通路正在岭脚之下,除了头一回橇迹中断是盗首听了一人苦劝,有心做作外,这里本未掩饰。只因那晚逃走三贼想起飞刀厉害,恐怕万一被人发现橇迹追寻了来,故意做了一些手脚,将通路掩去。吕伟只见那岭壁陡滑,无可攀升,千虑一失,竟未想到这里也和⽟灵崖后一样,岭腹中还可通行;贼利用崩雪,掩饰又极巧妙,竟被瞒过。

  三人回洞,天已近暮。又商量了一阵,自不死心,次早又往搜索。连去三⽇,⽩费心力,仍无所得,天又奇寒。后来灵姑把去年后山牛子报仇之事告知乃⽗。并说:“那伙俱是南疆中积恶如山的匪徒,尤文叔不辞而别,竟与同流,可知不是善类。此老贪顽狡诈,决不舍弃那些东西。贼来多次,未犯正洞,只把小洞中金砂、⽪⾰、牲粮、食物和一些精细的用具盗个精光。照此推想,十九是他‮引勾‬外贼来此偷盗,否则不会如此知底。他久居本山,地理甚,不知从何绕来,所以我们竟未找着。”

  吕伟惊问:“既有这事,怎不早说?”灵姑道:“彼时女儿和渊弟、牛子早看出他不是好人,爹爹怜他⾝世,偏极信赖,心又慈厚,如知此事,势必寻他回来。那伙匪徒再用些花言巧语和我们亲近来往,岂不引鬼人室?牛子又用毒弩死一贼,恐爹爹见怪,再三苦求女儿答应不为怈漏,才说的实话,不便欺他。明知这是隐患,原意把爹爹劝住,三五⽇內带牛子前往后山查探。牛子已然起誓,决无虚言。这类恶人死有余辜,看他们那⽇鞭鹿的惨毒便可想见。到时先寻文叔究问:不辞而别,一去无归,是何原故?一面用飞刀将贼全数圈住,吐罪状。问明以后,文叔如早⼊贼,或是有甚诡谋要暗算我们,便连他与众贼一齐诛戮;如实因追鹿遇贼,被⼊伙,便带了回来,开舂遣去,以免生事。谁知当⽇变天,接着爹爹和众人一病,无心及此。加以大雪封山,后山⾼峰阻隔,贼我俱难飞渡,万想不到会出此事。等女儿病起发觉失盗以后,既恐爹爹忧急,又怕贼为患,见那雪中橇迹与后山去向相反,只猜贼由对壑而来。虽然牛子认出那伤贼与后山之贼是同类。但没等问出详情便已自尽。牛子又说上次后山报仇,这四贼俱不在座,他们平⽇互相疑忌攘夺,虽是同,时常此离彼叛,情如⽔火。女儿当时心念微动,以为另是一伙,说也无益。近⽇二次发现贼橇去路的峻岭,竟与洞后危崖相连,把前后情形细一推敲,颇似贼由后山而来。否则贼那么凶暴骄横,人数又多,有甚顾忌,既来必犯大洞,连抢带占,何必避重就轻,来去又做下那么多伎俩,分明是早就知道女儿手有飞刀,难于抵御。这不是尤文叔引来,还有哪个?只不知他用甚方法飞越岭崖罢了。”

  吕伟道:“女儿说得颇有道理。这几次我们差不多到处寻遍,全没影子,可见贼已受挫,未必再来。我们又没法去;天气大冷,灵奴也难于远飞。为今之计,说不得只好熬到开山,再往后山一行了。”主意打定,便不再搜寻贼踪。

  过了几天,吃完上次打来的小虎,⾁食已无。所余牲畜俱留后用,不能宰杀。更恐旷⽇持久,积雪难消,无从取食,剩点余食,哪里还敢多用,只得把三餐改为两顿。众人平⽇享受优裕,一旦搏节,还得虑后,俱觉不惯。牛子更嘴馋,淡得叫苦连天,终⽇咒骂狗贼。

  背晦之中,天也似有意作难,自最后一次吕氏⽗女寻贼回洞,又连降了七⽇大雾。

  盼到晴天有了一点⽇光,这才开始分班出外行猎。头一天是吕氏⽗女和牛子做一起,离洞不远,便发现雪地里有了兽爪迹印。三人方在心喜,以为不难猎获,谁知那些兽迹俱是前番遇虎时所留。虎本有些灵,见人厉害,当地又无从觅食,早已相率移往别处,更不再在附近逗留。在发现満山兽迹,空喜一阵,什么野兽也未猎到。

  牛子先还恐吕伟⽗女发现老虎吃剩下的弃贼尸骨头发,嗔他说谎,没敢领往虎洞。

  后来无法,拼着受责,同往年前弃尸所在。一看,崖前林內到处都是虎爪迹印,故意狂喊引逗,虎却不见一个。知虎多喜昼眠夜出,也许蔵在崖洞里面,仗着灵姑壮胆,便请灵姑将飞刀放进去照亮,兼作后备,自持刀、毒弩人⽳寻虎。如若虎多不敌,出声一喊,说出方向,上面灵姑便用飞刀斩虎。吕伟说:“飞刀虽是神物,这等冒失行事,万一将人误伤,如何是好?”力持不可。最终仍是灵姑随了同下。纵落洞底一看,与上面雪地虽差有数丈,侧面却还有一条盘道,尽可缓步出⼊。虎⽳便在盘道当中离地三丈的洞壁上面,牛子闻出膻味甚浓,洞底还有虎斗时抓裂的残⽑,心疑虎已睡。怪叫两声,除了空洞回音嗡嗡绕耳,别无响应。及和灵姑纵上盘道,深⼊虎⽳,剑光照处,一个大敞洞,比外洞还要宽大数倍。石块甚多,都有丈许大小,西壁角崩塌了一大片,碎石堆积,裂痕犹新,似是新崩不久。除虎⽑外,又发现许多兽骨,四贼残余骨发也在其內,虎却遍寻无踪。牛子算计虎已外出觅食,⼊夜始归,只得一同退出。

  三人又往别处搜寻一阵,归途绕往碧城庄查看,在左近小崖洞中发现了一窝兔子。

  灵姑见那兔子大小三对,雪也似⽩,不忍用飞刀杀害,意生擒回去。兔洞大小,人不能进,孔⽳又多。忙到天黑,费了不少的事,仅仅捉到两大一小。灵姑心慈,见大兔是只⺟的,洞中还有一对小兔,动了恻隐,又将大的放回。有此一举,虽然提了点神,仍然于事无补。

  接连三⽇,换了好些地方,俱无所得。料知后山野兽必多,无奈通路为冰雪填封,无法通行。后来牛子想了一个主意,择了一处有兽踪的林野,掘一雪阱,下铺厚草,上用耝竹错虚掩,将两⽩兔放在里面为饵,想将野兽引来。吕伟虽知无效,情急之际,也自由他。牛子隔⽇往视,竟在阱旁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兽迹,推测⾝形甚是庞大。

  可是竹子未毁,两兔也在其內。这⽇因那地方就在碧城庄侧,相隔甚近,吕伟⽗女知是徒劳,没有前往。只王渊比灵姑还爱⽩兔,昨⽇经牛子再三苦说,抱去为饵,今天恐怕冻死,想抱回来,相随牛子同往。居然发现兽迹,不噤大喜,当时便想跑回报信。牛子道:“你先莫忙,満山都是虎爪印迹,虎却不见一个。主人们⽩累了多⽇,再要扑空,又是心焦。看这东西把冻雪踏得这么深,⾝子一定又蠢又大。我们有刀有箭,还怕它么?

  真要厉害,打它不了,跑也容易,它怎么也没有我们雪滑子快。莫如等它一回,来了便打;打不成,引到⽟灵崖去,再喊他们,省得不来又跑个空。”

  王渊一想也对,先和牛子在阱侧树杈上坐守了半个时辰,没有动静。枯守无聊,纵⾝下树,刚将脚上雪滑子扎紧,待寻兽迹,往来查探。忽听猛的一声厉吼远远传来,紧跟着叭喳叭喳一片兽蹄踏残冰之声由远而近。二人忙把刀‮子套‬,手握弩筒,闪在阱侧树后。只见前面通往山森林的大路上跑来两只怪兽,⾝子耝壮,和大象差不许多,也有两牙翘出⾎之外,只是没有那条长鼻,比象要矮得多。通体雪⽩,生就扁头凹脸。

  怪眼突出,其红如火,凶光四。一张半月形的⾎盆大嘴微微张着,露出尺多宽一条鲜红⾆头。再衬上一⾝极丰茸的⽩⽑和那两尺来长的一对刀形的獠牙,端的威猛无匹。

  这东西名为雪吼,产于云南大雪山背冰⾕之中。蹄有昅力,不会滑倒,多么⾼峻的冰山,只要不是直立的,都能上下,其行甚速。最耐冷恶热,终年在冰雪中奔驰逐突,不是冰堆雪积奇冷之地,从来不去。加以嗜杀好斗,喜怒无常,专门同类相残,非到重伤力竭,同归于尽不让。因此种类不繁,极其少见。吕伟壮年送友人蔵遇过一只,苦斗了好些时辰,终于用计,才得弄死,同行的人不是吕伟在场,几乎无一能免。这次雪吼系由极远荒山中踏着冰雪窜而至,如非本山降此大雪也不会来。群虎离洞远避,一半也是为此。牛子生长云贵山寨之中,从未见过。此兽还有一样长处,⾝子虽大,食量极小。不发怒时,走在冰雪上面,脚步极轻,甚少留下痕迹,等人兽都对了面,才会发觉。一发怒,重蹄举处,冰雪粉碎,声震山⾕。常因发怒暴跳,震裂了冰壁雪峰,‮塌倒‬下来,将它庒死。所以兽迹只阱旁有,难找它的去路。

  二人所遇乃是一公一⺟,本来彼此相斗时甚少。公吼不知怎地将⺟吼触怒,一逃一追,晃眼到了二人面前平地。公吼在前,边跑边往回看,略一停顿,吃⺟吼追上,将头一低一歪,悄没声地用那长牙便照公吼腿肥问撩去。公的虽然有点俱內,吃⺟的追急已然犯,再被拥了一下,负痛暴怒,拨回⾝子,用长牙回敬,立时斗将起来。两兽都是以死相拼,只见两团大⽩影带起四小团红光,在雪里滚来滚去。所经之处,冰雪横飞,全成粉碎。哞哞怒吼之声远震山野,脚底冰裂之音更是密如贯珠,相与应和,越斗越急。

  此兽⽪⽑经⽔不,最能御寒。只是骨多⾁少,味作微酸,如善厄制,也还能吃。

  二人如若等它们斗疲两伤,力竭摔倒,照准咽喉一刺,便可了账。王渊偏是年小好动,不知厉害,见二兽苦斗不休,想早点弄死,拖回洞去,博众人惊喜。以为兽⾆外垂,‮中一‬毒弩,见⾎便可了账。也没和牛子商量,径举手中弩筒,瞄准⺟吼⾆尖去。谁知此兽耳目最灵,并且一遇外敌,不论自己斗得怎么凶,也会立即迁怒,合力来犯。此时二人蔵⾝树后,本是险极,不去招惹,被发觉尚且不容,何况又去伤它。王渊箭到,⺟吼只把头微偏,便用大牙拨掉,怒吼了两声。公吼也已觉察,一同停斗,厉声怒吼。王渊见未中,方连珠再。牛子看出这东西厉害,一见它们停斗,回⾝朝树怒视,便知不妙,忙即拦阻,低喝:“万惹不得,快往那边躲去,莫被看见。”二吼本不知树后有人,正望那树犯疑,牛子出声虽低,竟被听去。双双把头一低,狼奔豕突,直蹿过来,双方相隔才只两丈,眨眼即至。还算牛子话才出口,人便纵开,王渊⾝子又极轻灵,没被冲着。二吼来势既迅且猛,二人蔵⾝的是一株大杉树,下半截埋在雪里,仅剩上半枝⼲,耝才半抱,竟被公吼一下撞折,冰柯雪⼲一齐纷飞。牛子几乎挨了一下重的,见势不佳,拉了王渊滑雪就跑。二吼看明敌人,益发风驰一般追来。王渊见怪兽驰逐如飞,来势凶猛,转折也甚灵便,仍不十分信服,边跑边用连弩回,晃眼将満筒弩箭完,除有三四支吃二吼长牙撩开外,其余支支中,可是全被振落,一支也没进⾁里。反逗得二兽怒吼如雷,势更猛急,紧紧追逐不舍。遇见阻路的树木,也不似人绕转,一齐前冲,头牙比铁还硬,撞上就折。沿途半抱左右的树木,连被撞折了十来株,碎冰断⼲打在⾝上,只略停顿瞻顾,仍然急追,恍如不觉,声势端的惊人。王渊方知厉害,不敢迟延。仗着滑行迅速,二吼又吃这些树木作梗,略一停顿,二人便滑出老远。

  虽然未被迫上,人兽相隔也只半箭之地。

  始而王渊欺它⾝子长大,专打林木多处逃跑。一晃逃到碧城庄,猛想起:“此兽人力决不能制,何不把它引往⽟灵崖,用飞刀杀它?还省得撇运费事,多好。”念头才转,忽见灵姑由前面转角处滑雪驰来,老远⾼喊“渊弟、牛子莫慌。我来杀它。”二人未及还言,灵姑飞刀已应声而出,一道银虹由二人头上掣将过来,着二兽一绕,眸眸两声厉吼过去,同时了账。牛子、王渊二人见银虹飞出,知道二吼必死,宽心大放。刚停步转⾝,意看个明⽩,不料二吼急怒攻心,如箭脫弦,就这晃眼工夫,已被迫近了些。

  二吼并驰追人,忽听飞刀自天直降,往下一剪。⺟吼⾝略落后,将头斩去半个,余势冲出还不甚远;公吼最暴烈,驰得正急,恰被飞刀拦斩成两段,后半⾝带出丈许,即行扑倒,那前半⾝死时负痛拼命,奋力往前一挣,竟冲出了十来丈远近。二人骤出不意,王渊眼快⾝轻,才一回⾝,瞥见⾎花迸涌,一团⽩影冲来,忙用力把牛子往侧一推,同时往起一纵。总算见机得快,吼尸前半⾝径由王渊脚底冲过。到头处原是一株古柏,下半树⼲已没人雪里,上半枝梢露出地上,雪积冰凝,越聚越多,朔风一吹,全都封冻,成了一个丈许⾼大的雪堆,不见一点树形。恰当吼头对面,来势既猛,雪堆里又是空的,一下撞个正准。只听轰隆一声,整个雪堆立即崩裂,残冰碎雪带着断折了冻枝満空飞舞,纷坠如雨。

  三人见死兽余威尚且如此猛恶,也觉骇然。相率滑近前去一看,雪堆散裂,现出一个新崩散了的残梢。那兽头冲到,余力已衰,整个被嵌夹在一个本⼲的老树权中,半截⾝子仍悬在外。一颗象一般的大自头,圆瞪着一双火也似的凶睛,突伸出两枚三尺来长的獠牙,两尺半宽的⾎盆大口。再加上鲜⾎噴了一地,雪是⽩的,⾎是红的,互一映衬,越觉凶威怖人。那⺟吼只斩半头,如马爬地上,从头到尾几及丈许,死前急怒发威,⾝上柔⽑一竖立,格外显得庞大肥健。

  三人看完,牛子拿刀一试,竟砍不进。便请灵姑用飞刀斩成数段,运回洞去。灵姑一摸,兽⽑丰茸柔暖,想剥下整⽪给老⽗做褥子,商量如何开剥。刚才灵姑闻声赶来时,吕伟闻得兽吼之声,觉着耳,灵姑走后忽然想起,”也穿了雪滑子赶来。认出是两只雪吼,知是难逢遇的珍奇猛兽“贮止住三人,说了此兽来历。并说:“这东西四蹄有天生滑雪之用,运送回洞,无须人力,只消用索系好吼头,拉了就走。只那两截断吼,前半不能倒滑,须头朝前,后面用人抬平,方能滑动罢了。”当下便由牛子先驰回洞,取来绳索、扁担。如法施为,果然顺溜,那么蠢重之物,一点没费事,分为两次全运⼊洞。

  牛子虽听吕伟说吼⾁无多,不大好吃,仍是馋极,一到洞內,不等开剥,便就断处用刀割⾁,那吼看去虽极肥壮,全⾝骨节无不耝大,⾁只薄薄一层,牛子割剔了一阵都是碎块。灵姑见他猴急,就和老⽗商定开剥之法:先将断的两截翻转,用飞刀由肚腹中间割裂,又将四蹄斩断。量好了五六尺方一块整⽪,吼兽脊骨两旁的⾁有两寸来厚,颇为细嫰。余者连前后脚都是厚⽪包着耝筋大骨,即便有⾁,也极薄而且老。牛子也不管它,先取=块脊⾁放在架上烤起。余⾁一点不剩,连筋剔下。毕竟吼⾝长大,居然剔割了一大堆。灵姑见吼腿甚耝,⽪更厚软滑韧,剥下来⾜有二尺见方,两方吼⽪用做褥再好没有。取下一试,果然合用,便分了一方与王。骤得珍物,俱都心喜称幸不置。

  吼⾁极嫰,一烤便,人口还有松子香,只是味带酸苦,不大好吃。二次再烤,吕伟想出了吃法,命牛子先用盐⽔擦洗两次,再切薄片,用酱油加糖浸过,随烤随吃,果好得多,但仍不似别的牲禽之⾁味厚丰腴,因断荤多⽇,慰情胜无,众人都吃得很香。

  吕伟因存粮不多,⾁更难得,吩咐将余下的收起。牛子意犹未⾜,又讨些带软筋的吼腿碎⾁去烤。腿⾁本老,又带着筋,一经火烤,又⼲又韧,休说不能下咽,简直无法嚼动。

  吕、王诸人看他生呑了两块,馋得好笑,又从⾁椎里挑了好些给他。腿⾁煮也不,而且和肚肠一样,还有难闻的怪味,不能人口,只好一齐弃掉。

  这一来,只剩下两块脊⾁和一小堆能吃的碎⾁,算计不过吃四五顿便完,再加上那只⺟吼,至多能吃七天,还不能任意大吃。王说起野味难得,来⽇大难,又在发愁。

  牛子道:“我看这东西太厉害,老虎忽然跑没了影,定是见它害怕,逃到别处去。老巢还在,迟早虎要回来。过几天就有野东西打了,焦急什么?”正说之间,忽闻远远传来一声虎啸。王渊笑道:“真有这样巧事,才一说虎,虎就来了。我们快打去吧。”吕伟道:“这些从未见过生人的虎,人气旺时,有的见人还怕。此处已闻虎声,想必虎⽳距此不远,先不要打它,免得见人就逃,无处寻它们。最好晚打两⽇,等它归了巢,要打就多打两只。这里死吼还有一只不曾开剥,有好些事做呢。”王渊忽想起两只⽩兔尚在阱中,无人在彼,难免不落虎口,忙喊:“姊姊、牛子快走!兔儿忘了抱回,莫被虎吃了去。”灵姑一边穿着,一边说道:“虎声甚近,今⽇想不至落空,爹爹也同去散散心吧。”王巴不得多打些野味存储,以免到时发急,从旁怂恿道:“那死吼只要灵姑娘用飞刀把肚⽪和腿切开,我们自会开剥,大哥去吧。”

  吕伟当⽇本不打算再出行猎,经众一劝说,虽然应允,随同穿着,心里兀自发烦,明知需用甚切,只不愿去,也说不出是何原故。容到老少四人匆匆穿好快要起⾝,那随⾝多年的宝剑原悬壁上,忽然当啷一声,掉了下来。众人都忙穿着,灵姑又在用飞刀相助王氏夫‮裂分‬吼⽪,全未留意。只牛子一人仿佛看见那剑无故出匣,自行振落,并非木撅松脫坠地,急于想起⾝,便过去拾起,看壁间挂剑木撅业已受震倾斜,随手给吕伟佩好,就此忽略过去。

  那鹦鹉灵奴平⽇最爱饶⾆,自吕伟一病,忽改沉默,也极少飞出。除人有心调弄,还肯对答外,终⽇只伏在牛子房中鸟架上面,瞑目如定,一声不叫。等四人事完行抵洞口,灵姑在前正待伸手去掀⽪帘,灵奴忽然飞出,落在石角上,叫了一声:“姑娘。”

  灵姑停手,回头佯嗔道:“蠢东西,喊我啥子?自从天气一冷,你就不愿出门,连话都不多说了,我不信会冷得这个样子。”灵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偏头注视灵姑,又看了看王氏夫,好像在寻思说什么话,被灵姑一说,仿佛害羞,心又好胜,只叫了声:

  “我不怕冷。”将头一点,便即飞回房去。

  灵姑回头,见老⽗正转⾝取镖囊,笑道:“爹爹,看这东西多么好強,明明想随我们同去,心又怕冷,还要強嘴,真比人还好胜哩。”随说随伸手去揭⽪帘。不料外面风大,⽪帘有搭绊扣紧还不觉得;这一揭开,风便猛扑进来。灵姑偏脸和老⽗说话,毫不留神,风狂力猛,呼的一声,大半边⽪帘立即朝內卷来。洞门⾼大,帘用许多兽⽪联缀而成,并用长竹对开,钉有十来横闩,以备扣搭之用,分量不轻。天蜈珠虽有定风御寒之功,偏巧灵姑恐行猎时万一四人走散,不在一处,就将珠与老⽗带好,以防受寒,没在⾝上。吕伟行时又想起有毒的弩箭只可防⾝,用以行猎,要割弃许多兽⾁,虎豹之类的猛兽常弩又难致命,意将镖囊带去,回⾝往取,没有在侧。灵姑帽兜未戴,骤出不意,竟被⽪帘横条将脸鼻割破了一条口子,流出⾎来。众人俱都慌了手脚,纷纷将灵姑唤住,坐向一旁。吕伟自更心疼,忙着看伤势。还不算重,只刮破了些⾁⽪。当下取来清⽔和自配创药,将伤口洗净敷上,用布扎好。吕伟方说:“灵儿受伤,明天再去猎吧。”话才出口,又听虎啸之声,灵姑因众人俱已穿着齐备,仍前去。吕伟疼惜爱女,见她兴致甚好,不愿強留,便命灵姑稍为歇息,套上帽兜再走,以防伤口受风。灵姑应诺。

  老少四人一同出洞,纵到洞前积雪上,侧耳静听,虎声已息。再滑向前崖,登⾼四望,到处⽩茫茫空的,哪有一点虎的影子。适听虎啸似在碧城庄左近传来,便往庄前赶去。到时一看,已然来晚一步,阱前満地虎迹,阱被虎爪爬碎了两面,两兔不知是被虎吃去,还是跑掉,已不在阱內。气得王渊顿⾜大骂。牛子看出有迹可寻,笑道:

  “渊少爷,你不要气,这回我们打得到它,你跟我走好了。”于是四人便循虎迹滑去。

  先还以为虎归旧⽳。及至滑了一阵,越滑越远,细查地势,竟是去往山一面。四外冰封雪盖,地形已变,这条路从未走过,不知怎会到此。

  吕氏⽗女恐走得大远,途径与贼常来路相背,恐万一来犯,不甚放心。牛子却因沿途虎迹尚新,接连不断,又只有去路,并无来路,力主前往。说:“狗贼害怕飞刀,夜里都不敢来,何况⽩天?山本是野兽聚居之地,往⽇嫌远没有去过。洞中粮少,既然误打误撞走到这里,莫如乘机看上一回,野兽如多,、⽇后也好再来打猎。何苦半途回去,⽩费力气?”几句话把三人说活了心。灵姑又看出那地势仿佛昔⽇亲送向笃闭关修道时曾经走过;记得再行十来里,越过两处⾼山野林,便是所居崖洞。久已想去看望,因路甚远阻,没有前往,此时冰雪封冻,滑行迅速,一会即至,即便虎猎不到,也可乘此相见,向他道谢,就便请他占算贼踪迹和异⽇休咎,岂非绝妙?便向众人说了。于是一同脚底加劲,赶紧滑行,向前驶去,片刻工夫,滑出二三十里。

  吕伟见大小雪堆坟头也似,为数何止千百,一眼望不到底,堆旁不时发现又深又黑的洞⽳。方疑途径走错,想唤灵姑询问,忽听来路⾼崖侧面人虎呼啸之声。刚听那人一声暴喝,仿佛耳,猛觉脚底一沉,轰隆一声,存⾝雪地忽然崩陷了一整块。四人因为防冷,俱都挨近吕伟而驶,前后相隔不出两丈,所陷之处恰与四人立处大小相等。四人俱都⾝轻矫捷,长于纵跃,雪地陷落虽然骤出不意,也可纵开,不知怎地都觉⾝似被地粘住,一个也未纵出圈去。

  那地底当初原是盆地森林,千年古木,虬枝互,结成一片,绵延数十里方圆不见天⽇。雪落上面,越积越多,逐渐冰冻凝固,看是雪地,下面却是空地,先见空⽳便是原来树问空隙。冰雪厚达两丈,被成千累万的林木枝⼲托住。这还不说,最奇的是崩雪之下,本有两边大树的枝⼲相互托住,落时竟就四人立处往下沉坠。先沉之势极速,过了上面雪层,忽然改为缓缓下沉,不偏不斜,稳沉至地。不特人未受伤,冰雪也一点没碎。倒是上面四外冰雪齐往陷处崩聚,却不再坠,晃眼便将陷孔填満。森林地本黑,吃上面层冰积雪之光一回映,反倒清明起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n6ZwW.cOm
上一章   青城十九侠   下一章 ( → )
作者还珠楼主 更新于2017/9/18 当前章节22946字。看青城十九侠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青城十九侠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