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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桃花新传 作者:司马紫烟 | 书号:41522 时间:2017/9/20 字数:12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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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听他叙述至此,不噤鼓掌大叫道:“骂得好,骂得好,骂得实在痛快。” 苏昆生却掉着眼泪道:“可是这一骂之后,她自己也知道闯了大祸,为了怕受辱,自己一头撞死了。” 朝宗知道妥娘在痛骂之后,必将不免,但是听说她一头撞死了,不噤也啊了一声,垂下了泪来。 默然片刻后,朝宗才问道:“后来呢!” “妥娘开始骂人时,赵之龙就要叫人把她抱下来,可是那两个満清的将军却是十分地欣赏她的口才,不让人抓她,让她骂下去,她撞死后,还着令厚葬。” 侯朝宗道:“忠烈之气,亘古长存,忠臣烈士,连敌人也会尊敬的。” “可不是吗?有一位将军说得更好,如果明朝的臣子们也能像这个女子,中原天下,那有我们的分…” 朝宗不觉默然,等了一下才问道:“那些人听了不知作何感想呢!” “钱老儿还算有点良知,当时流下了眼泪,回去后就称病不出门.但是赵之龙嬉⽪笑脸,不以为意,还厚着脸⽪说:‘闻大事即知天命,天意要明室覆亡,大清兴起而代,逆天则不祥,这又岂是一个小女子所能懂的。’” 朝宗愤然道:“无聇,他怎么说得出这话的。” “他连卖国求荣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说不出的,而且他这一套还真有用,现在不仍然是⾼踞富贵吗?” 朝宗又没话说了,他的心中十分的矛盾,因为他也知道,明室的气数已尽,民心见背,要想再捧着一个朱家的于弟来光复明室,那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他又将怎么办呢? 內心充満了惶恐,又问道:“还有一些人呢,他们又上那儿去了。” “陈子龙老爷和夏允彝老爷在松江起义举兵,吴次尾相公也去刺池州揭竿起义,号召了不少门生故旧,真想不到一个文人,居然有勇气拿起刀打仗了。” 朝宗轻叹一声道:“螳臂挡车而已。” 苏昆生也叹道:“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了,虽然一度收复了东流建德几个城县,最后还是失败被杀了。” 朝宗只是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苏昆生道:“夏老爷他们在松江的举义也失败了,夏老爷杀自了,陈子龙⼊山做了和尚。” 朝宗默然垂泪,他的心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创伤,这些故人的噩耗引不起太多的悲伤了呢。 苏昆生又道:“夏老爷在就义前写了一首绝命词,我已抄了来,那真是一篇好文章。” 他掏出一张纸条,朝宗接去看了轻念道: “少受⽗训,长荷国恩,以⾝殉国,无愧忠贞,南都既覆,犹望中兴,中兴望增,何怨长存,人谁无死?不泯者心,修⾝俟命,敬励后人。” 朝宗看完后才轻叹道:“他幸亏有这后面两句,才算没有⽩死,否则这一死就太没价值了。” “侯相公,老汉不明⽩你的意思。” “他长荷国恩,以⾝殉国是理所当然,可是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他们心中又作何想法,他们在明室统治下,受到的却是苛政暴敛、权臣的庒榨,奷臣贪官的剥削,朝廷对他们何尝有恩?”苏昆生也不知如何说了,他跟朝宗相逢于军之中,耳听目见,都是民怨之声,因此他是真正了解到朝宗这分感慨的。 朝宗一叹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这才是千古不破的真理,一个失去民心的朝廷是挽救不了的,这些读书人的思想中,忠君的观念太深,所以他们所从事的努力是⽩费的,以家国的立场而言,他们更是罪人。” “侯相公,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侯朝宗想了一下才道:“算了!我这种思想未必会为一般人所接受,说了出来,你也不会明⽩,反而容易贾祸,你说说,还有别的人怎么样了。” 苏昆生道:“⻩太仲⻩相公追随鲁王,浮海到舟山去了,陈定生相公不太清楚,据说是回到家乡去了。” 朝宗道:“太冲的才华不在用兵,他应该在他所长上努力的,他善治史,该把这一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忠实地记下来,为后世的殷鉴。” “这还有什么用呢,历代兴亡,所记下来的教训已经够多了,可是后人照样还是踏上了前人的错误。” 朝宗也被他驳得没话说了,的确,失民恒亡,君上流于逸戏,天下必将大,历史上的教训不能说少,但是那些做皇帝的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眼前的明室之覆,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两人又默然片刻,朝宗问道:“马士英跟阮大胡子的下场呢,他们该不会有好⽇子过吧!” 苏昆生奋兴着道:“侯相公,这两个大混蛋都没好下场,兵临城破之后,他们先后都投降了,可是満州人想拿他们来讨好百姓,马士英先在福建延平被砍了头,阮大胡子也在仙霞岭被戮死,家产抄没,妾⼊官。” 朝宗苦笑一声道:“这是祸国者的下场,但是却并不令人⾼兴。” “这两个该死的东西,谁不想咬他们一块⾁,他们死了,怎么不令人⾼兴呢?” “不错,这两个人是罪该万死,他们的死,固是大快人心,但他们不死于明室当政,却死于清人之手,结果就不同了,这越见明室之昏庸,也使民心仇清之念减弱,有什么好⾼兴的呢?” 苏昆生一呆道:“是的,侯相公,你的见解是比老汉⾼明,老汉初听到两个贼子的下场,还着实喜了一阵,现在想想,倒又难过了,他们若是早一点死,使人心大快,倒也不会有后来的祸国之行了。” “那些事都不必谈了,香君她们没消息吗?” “没有,只知道她跟卞⽟京在一起,但是这两个人再也不见了,官府也在找她们的下落呢!” “官府找她们⼲吗!” “満清人也想点缀太平,要恢复秦淮旧观,着命旧院中各乐户回到了旧处,继续开业的。” “香君不是报了死亡出籍了吗?” “大家也只是听说她死了,贞娘接着就代嫁,事情就这么糊糊涂涂的过去了,她们的籍名都没除掉,妥娘死后,葬在栖霞山,有人曾经见过香君去吊祭,可是后来就没见到她了,因此又有人知道她没死。” “这么说她还在人间了?” “多半是吧,但是他们一定怕官府找到她们,追到秦淮来落籍,所以再也不敢出头了的。” 朝宗不噤为难了道:“她若是躲了起来,这茫茫人海,上那儿去找她呢?” 苏昆生道:“这只有慢慢地找吧。” 慢慢地找.只是一句安慰的言词,但也确是实情,除了慢慢地找外,还又有什么法子呢? 朝宗陷⼊了沉思,他知道要找到香君太难了,除非是让她自己找了来。 要她自己找了来,必须要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金陵,而且住在什么地方。 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朝宗却是个聪明的人,他有自己的办法,他要使自己再度成名。 “一学成名天下扬。” 一个读书人最隹的成名的方法便是金榜题名。 朝宗选了这个最简捷的方法。 清廷为了安抚人心,仿效明制开科取士,这也是他们拉拢读书人的一种手段与方法,他们了解到读书人是汉民中的知识份子,也是抗拒最厉,影响最大的一种人,要想稳居中原宝座,第一就是要说服读书人。 收服读书人别无他策,唯以功利富贵之途,而开科取士,也是唯一最好的方法。 诏令虽出,应考者并不踊跃,朝廷又加之以⾼庒的手段,着令前朝已具试考资格的生员,必须赴试,否则就以逆民视之论斩。 许多人在不情不愿之下赴试的,有的人甚至于故意把文章作得狗庇不通,以免被考上了。 但侯朝宗却没有这么消极,他在江宁府应举试,着力地作了几篇好文章,本来就是名士,又是清廷看中的人,自然⾼⾼地取在首名了。 府试抡元,京试虽不一定会是状元及第,但是进士上榜总没多大问题,所以侯朝宗这一试,几乎已经奠定了他万里前程的远景。 虽然主子是満州人,但是官吏中仍以汉官居多,而汉官中分文武两途,武官是前明投降过去的,仍然将领着自己的兵,他们有实力为后盾,倒是不怕冷落,文官中则不免有冷热之分了。 冷官是前明遗臣投降过去的,为了安民,不得已才用他们,这种官自然不会受重视,连汉人也都瞧不起,挤在夹里,里外不是人。 热手的汉官则是清兵⼊主中原后,闻名礼聘出来的贤达之士,他们本就有很好的人望,清廷为了拉摆人心减少汉家百姓的抗拒心,甘词厚帑,把他们请出了山,担任要职,用以抒解民怨。 这些人志不在富贵,为了老百姓,才出来勉为其难,他们的工作能力強,肯为百姓打算,也为士民所敬,朝廷自然要借重他们的大力,十分礼遇。 侯朝宗以他本⾝的名望,想得到将来必然是个大红大紫的汉官,所以他虽只是中了头名的举人,却已经有人喊他大人或老爷了。 不但⽇常酬醉中有他,连満州人都对他客气异常,因为摄政王多尔衮听说有前明复社的领袖报名赴试。确然非常的⾼兴,多尔衮是个真正的华中通,不但能说汉语、而且汉学底子极佳,不逊于一般学宿儒。 正因为他太了解中原汉人了,因此进关之后,势如破竹,节节推进,除了扬州十⽇,嘉定三屠两次威示的杀戮外,在其他的占领地区,一概秋毫无犯,安民恤众,甚至于开仓赈饥,痛惩奷贪,然后广询民意。而好官则留任,贪脏鱼⾁百姓者斩首抄家,礼聘地方上贤者出任牧民,这一手的效用太大了。 清兵占领的地区立刻就恢复了次序,相反的,有些义师所据的城市却仍然是糟糟,所谓义师,大部份是溃散的逃军新加整编。 这些老兵一向就吃老百姓惯了,明抢暗偷,不改老⽑病。 而义师大部份仓促成军,无粮无饷,一切都求诸民间,扰民⽇甚,两下比较,自然是得不到老百姓的好感了。 因此,有些义师之败,就是败在民众的不合作,其有甚者,百姓们居然会把军情私下通知清兵,暗中开了城门以进清兵的。 义师的将领们固是満腔热⾎,但他们太昧于时势,太漠视民隐了,拿着一个害迫民众的朝廷为口号,要老百姓去保卫它,怎么不导致失败呢! 多尔衮知道华中太大了!他们只能间接地占领,不能一下子呑掉的,所以他采取的手段是示柔于民,加威于士。 但是对于合作的读书人!则又多加礼遇,之以富贵,侯朝宗报考之时,多尔衮就作了指示,此人务必重用,所以他就是缴⽩卷,也会录取的,何况他还着实做了几篇大好的文章呢! 于是,侯朝宗又成了南京城里的新贵了,当然,他也剃了发,拖了一把猪尾辫子,着起马夹长衫了。 一连忙了十来天,才把那些凡俗务事应酬忙过,朝宗虽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却也难免有点內疚于心事,但是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对象。 有些人不齿于他的改变,和这种人谈话是不会投机的。 有些人则是逢巴结他,这种人是不是谈话的对象。 朝宗开始怀念起妥娘来了,这是最了解他的一个人,她并不仅仅是红粉知己,更是他心灵上的伴侣。 只可惜她已⽟殒香消,朝宗更感到惭愧,妥娘生前对他何等情深意挚,死后他竟未临坟上一祭。 现在他住在一所前朝的官宅里,有听差的仆人,出⼊有车乘,这都是一些逢者奉敬的朝宗倒是没有拒绝,这无伤于廉,因为自己此刻无官无权,也不可能枉法去帮他们,对他们的奉敬,不要⽩不要。 反正这也是前明留下来的资产,他也一样有权享用。 所以吩咐套了车,披上狐裘,还带了酒菜,鲜果,一脚直放栖霞山。 郑妥娘的墓在那儿。 妥娘虽是举目无亲,她的墓却被照料得很好,有一个小小的墓园,遍植苍柏,用以纪念她不屈的英灵。一坯⻩土却埋葬了她的香躯,朝宗看到了碑上“大明义郑氏妥娘之墓”的字眼时,不噤悲从中来,満腹委屈,一腔情愁,都涌发而来,只叫了一声:“妥娘!”口的热⾎上里,从嘴里噴了出来,跟着眼前金星贡,天旋地转,人事不知了。 蒙胧中心底的往事一一重现,连久已淡忘的纪天虎、红姑兄妹的往事勾起心头…。 朝宗醒来时,⾝于已在一个庵堂里,因为他在屋中看见了几件尼姑的袈裟,很整齐的折放在简单的木榻上,耳中虽然听见喃喃不绝的罄唱梵呀之声,但是仍是一种无比的寂静之感,那是由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气氛所造成的,他用手撑着让自己坐起来,仍然感到相当的疲弱与无力。 但是他却努力地要挣扎起来,他害怕这屋中的气息,他觉得如同处⾝坟墓中一般,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但是他的⾝子实在太虚弱了,这一个撑起的动作又耗去了他不少的力气,当他移动双脚,踏在地板,想站起来时,⾝于摇摇晃晃,再也支持不住,冲向了一边的桌子,撞倒了桌上的一只空碗。 碗滚跌到地上,发出了乒乓的碎裂声,这并不是悦耳的声音,由于累积的经验与生活的习惯,每常听见这种瓷器皿具跌破的声音,总会令人有一种灾厄或不幸的感觉。 但是对朝宗而言,那却是无比美妙的乐音了,因为这是人的声音,使他又回到了人间呢。 事实上,他由昏中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知觉由模糊而转为清楚的过程中,他一直只能听到那刻板的诵经声,听到后来,他害怕起来了,害怕自己已经是⻩泉路上飘忽的幽灵哩。 他想大声呐喊,却发不声音,因此他只有拚命的挣扎起来,冲出去,冲破这死亡般的沉寂。 瓷碗摔破的声音,也使经唱声停止了。 现在屋中变成绝对的寂静,没有任何一点声音了,但是侯朝宗却觉得比先前更热闹多了。 在有声音时会感到寂寥,无声时反倒热闹,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受,但是侯朝宗的体验中却绝无矛盾之感,寂静表示有人已经听到了打破碗的声音,也证明了他还活着,是跟人在一起。 侯朝宗深吁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一件可喜的事,因此他的精神也振作了,扶着桌子的手也有了劲,虚弱的腿也能站起来了。 就在他要寻门而出的时候,门忽然推开了,一个黑⾐的尼姑进来,看见他已经起⾝,倒是微微一怔,随即⾼兴地笑了。合什问讯:“阿弥陀佛,施主终于醒了。” 侯朝宗点点头,努力地把记忆跟目前的情形连在一起,他才想起,他是在妥娘的墓前受而昏倒的,一定是旁人把他送到这儿来的。 对着一个出家人,他不便说什么,枯笑了一下道:“这里还是在栖霞山吧!” “是的!在栖霞山西麓。” “借问宝庵是什么名字?” “这里是一所家庵,没有名字,平时也不对外开放,因为施主生病昏了过去,才特允施主暂居休养的。” “那真是打扰师太了,我是来凭吊一位故人的,大概是感受风寒,早致病,动之下,乃使病发而昏倒,师太,我有两个从人…” “尼庵中不便留居官客,他们到山下的人家去借居了,说好在早上再来探视施主的,大概就快来了。” “早上?我记得是在下午登山的,莫非我昏了一个整整的长夜。” “施主已昏了两天夜一,今天若再不醒,尊仆就要把施主接下山延医诊治了,因为此地既无大夫,又没有物药,一切都不方便。” “啊!有这么久了,那真是对不起得很。” “没什么,贫尼也算是为故人尽点心。” “为故人尽心,这话怎么说呢?” “因为施主所凭吊的那位烈女,跟贫尼也颇有渊源,施主为她伤情而昏绝,总算是很难得。” 朝宗本来就觉得这个尼姑很面善,听她说话后,再仔细端详了一下,还终于从几粒⽩⿇子上认出了,她居然是秦淮昔⽇名卞⽟京。 以前朝宗跟卞⽟京见过几次面,但是却没有什么太亲密的来往,因为卞⽟京稳重端庄,温和少言,不会是朝宗这个年纪的人所欣赏的对象。 但朝宗跟她也不陌生,他曾经跟香君一起在她的家里吃螃蟹,还偷拿了几只,又到妥娘那儿去狂疯了夜一。 说来也不过是两年的事了,居然会当面不相识。 那是因为卞⽟京变了,变得很多。 以前她爱穿⽩,玲珑剔透的⾝材,飘飘的颇有仙意。 现在她却以一袭黑⾊的袈裟罩起了⾝体,而且⾝材也似乎臃肿了。 以前她一头青丝,又柔又黑,使人望而心醉。现在她光秃秃的头顶寸草不生,光得发亮,充満了佛境。以前她瘦尖的瓜子脸,薄施脂粉,脸上常带着笑,见面使人忘忧。现在她却是⽩⽩胖胖的,一脸肃穆安详,使人忘世俗而出尘。 以前她常念阿弥陀佛,现在她也是口宣佛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乍见故人,侯朝宗有着惊喜万分的欣,跳过去想握她的手:“⽟京,是你,你怎么成了这付形状了。” 卞⽟京退了一步,巧妙地躲开了他,平静地道:“侯施主,你昏初苏,体力未复,动不得,请坐下来说话。” 朝宗这才发觉自己大冒昧了,他跟⽟京虽然很,却是淡淡如⽔的君子之,不应有那种亲密的举动,何况对方此刻已⾝⼊空门,更不可冒昧了。 可是他仍然难噤欣悦之情:“⽟京,我跟苏老爹一同南京就在找你,我们到过你以前所居的⽩⾐庵,那儿已成了一片废墟。” 卞⽟京道:“庙是我自己放火烧掉的,那是为了避人耳目,因为有两个无赖,夜⼊庵里,意图非礼,我跟香君束手无策,幸得柳老爷及时赶到,替我们解了围,为免得以后⿇烦,⼲脆一把火烧了⼲净。” “柳老爷?那一位柳老爷。” “柳敬亭,以前在秦淮说书的。” “喔!原来是柳⿇子呀,这⿇子上那儿去了,很多人都在想他呢,大家都想再听听他那种一针见⾎的骂人,现在没了忌讳,他可以骂得更精采了。” “柳老爷现在不骂人了,他深悔以前徒逞口⾆之快,发怈一时之意气,与国事何补。” “怎么会没有呢?他指桑骂槐,惩奷警顽,在发人心上,很有一些功效。” “可是也害了很多人,阮大铖复起之后,与马士英狼狈为奷,大事搜捕复社人,有很多人就是受了他说书的鼓动,与奷对立的,结果却被捕⼊狱,更有不少牺牲了命。” 侯朝宗叹了口气道:“可不是,我一直在劝他们,说言行不可太缴烈,报国之途多,发之于议论却是下下之策,不特于事无补,反倒自取其祸。” “柳老爷现在不是坐而言,他是起而行了。” “噢,他参加了那儿的义师了。” “他投到漳州郑成功的帐下做幕僚,郑成功很器重他,派他到江南来,连络号召志士,共谋复国大计。” “真看不出这⿇子,居然一本正经地⼲起这个工作来了,不过郑成功也真选对了人,他认识的人既多,三教九流都能搭上线,口才又好,他的⾝份掩护也好,不受注意。” “施主也认为他的工作很有意义了。” “当然了,不忘故国,为复国而奔走,都是有意义的而且令人尊敬的。” “施主是否要见见他呢?” “这个…倒是不必了,我不必要他来劝说,他说的那套道理,我都知道,而且可以比他说得还好。” 卞⽟京的脸上涌起了明显的失望之⾊道:“柳老爷也说起施主了,他说施主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无须要他饶⾆。” 侯朝宗有点脸红,顿了一顿道:“我知道他是为我应试之举很不谅解。” “这倒没有,他很明⽩,读书人寒窗苦学,为的就是藉此一举而展其大才为世致用,侯相公天才横溢,才华盖世,不应该埋没的,⾼抡解元是应该的,他只是痛惜在前明时,竟以一个副榜来委屈长才,却把这个人情留给了鞑子来做了。” 侯朝宗听了更觉刺耳,叹了一口气道:“⽟京,我所以应考,是有我的道理,因为我…” 卞⽟京已经摇手道:“侯施主变你的道理不必说给我听,而今我已非尘世中人,对这些都不再关心了。” “王京,你应该明⽩我不是那种忘祖背宗的人。” “侯施主,卞⽟京已经死在⽩⾐庵的那场劫火之中,贫尼法名了缘,一切尘缘俱了。” 朝宗见她不愿意听自己解说,心中感到很不平,但是转而一想,这种事也不必要她谅解的,因此他转口问道:“⽟京!你知道香君在那里吗?” “她原来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离开⽩⾐庵后,我落了发,住进了这所家庙,她的尘心未尽,在此地不惯,而且也怕为人认识惹来⿇烦,又搬走了。” “搬到那里去了?” “这个倒不知道,她一直没来过。” 朝宗不噤十分失望,长叹了一声道:“我跟苏老爷迢迢千里,赶在兵荒马之中回来,就是要找她的,谁知就差了这一步,两下里始终没找到呢!” “侯施主,你找到了她又打算做什么呢?” “自然是要娶她,我答应过她的事绝不会食言。” 卞王京看看他⾝上的⾐着,轻叹了一声:“施主,相见争如不见,你还是别找到她的好。” “为什么,难道她已经变了心另嫁了?” 卞⽟京怫然变⾊道:“这是什么话,侯施主,娼门中虽无烈女,但香君却不折不扣,是位贞烈的好女子,她说生是侯家的人,死是侯家的鬼,阮大胡子那样的相,她宁愿一死都不肯易志,这事莫非你没听说过。” 侯朝宗忙道:“我听说了,苏老爹来找我,就是告诉我这个,他还带了这把扇子来,扇子上有几朵桃花,就是杨龙友用她触石头破的鲜⾎添书而成的。” “侯施主,你既然知道她如此坚贞英烈,怎么还忍心说她变心改嫁的话,在当年那么艰困的情况下,她都没有易志,现在怎么会变心呢?” 侯朝宗道:“那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找到她的好。” 卞⽟京想了一下才道:“侯施主,我这么说吧,她没有变,是你变了!” “我变了,我为她守义至今,千里奔波来找她,怎么变了呢?” “不是那种变,是另一种变,你看看你的头上、⾝上,那一点还有像从前的侯相公了呢?” 朝宗不噤讪然地笑道:“这是不得已,我也另有苦衷,见了她,我会向她说明⽩的。” 卞王京摇头摇道:“侯施主,你怎么还不明⽩呢?你这样子,她本是不会见你的呢。” 朝宗怔住了,沉昑了片刻,他才道:“⽟京,我们是老朋友了,你帮帮我的忙,向她劝说一下,叫她务必跟我见上一面,那怕以后再不理我都行,但一定要听我的解说。” 卞⽟京叹了口气道:“好吧,见到她,我会劝她的,只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来了后听不听我的劝,那可无法担保了。” “⽟京!请你务必要说动她。” 卞⽟京只有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这时庵外响起了敲门声,卞⽟东道:“一定是你的从人们来了,你是今天回去,还是休息一天。” 朝宗道:“我今天回去吧,在这儿打扰你也不好,香君的事,请你多费心了。” 卞⽟京勉強应了一声,出去开了门,领着那一名车夫跟小厮来了,看见朝宗能坐起,倒是十分的⾼兴。 而上前请了安道:“老爷大安了,可把小的吓坏了。” 朝宗对老爷两个字似乎很刺耳,连忙挥手道:“好了!好了!车子赶来了没有,我要回去了。” “来了,在外面等着,小的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接老爷回去的,老爷若是有了差错,小的可担不起⼲系。” 朝宗起⾝出外,卞⽟京送到佛堂门口就停住了。 朝宗止步,取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道:“⽟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卞⽟京一看居然是五百两的面额,乃微微一笑道:“侯施主毕竟是⾝价不同了,出手好大方。” 朝宗红了脸道:“⽟京,你别笑话我,我是个穷书生,那有什么⾝价。” “出手随缘就是五百两香资,这种穷书生可不多。” “那只是别人向我求诗画的润笔之资,来源绝对清⽩,你可以安心收下。” “阿弥陀佛,我倒没什么不安心的,佛门乃清静之地,不⼲净的银子到这儿也就⼲净了,只是施主也不必赏这么多,此地是家庵,香火灯油,到时自有人送来,生活不会有问题的。” “那么你就替我在妥娘的坟上找人来种点树,聊尽人心吧!” “那也不必,妥娘死得很壮烈,经常有人前来祭扫的,也有人自动前来修剪墓树,枯了就拔掉植新,烈女英灵,大家都钦敬的。” 朝宗实在听不下去,回头疾行,一个踉跄,绊在门框上几乎又摔倒了,幸好那车夫将他扶住了,相偕出门登车而去。 卞⽟京发了一阵呆,终于叹了一口气,收起银票,掩上了大门,一脚来到后面的园子里,看看后面没人跟着,才急急地翻过一道小土冈,来到一间茅屋前,用手轻敲了三下,过一会儿,又敲三下,如是者三,里面有人问道:“是谁!”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卞⽟京道:“是我,庙里的当家师太,来看侯家小娘子的。” 门呀的一声开了,却是柳敬亭,他不是以前说书先生的打扮,穿了一⾝耝布⾐服,剃了个大光头,倒像是个庄稼汉!只是脸上还是很黑,那几颗⿇于却是掩不掉的,见了卞⽟京,低声道:“⽟京,你怎么过来了,前面没人跟来吗?” 卞⽟京居然一笑道:“我会那么傻,有人还会来吗!这会儿全走掉了。” “侯朝宗呢?他也走了。” “走了,他已经醒了过来。” “喔!他没什么吧!” “没什么,只是伤了神,一口气岔了过去,气顺过来就好了,他的两个宝贝佣人连忙把他给接走了。” “⽟京,你好像很不谅解他。” “哼!这个家伙,我把你现在的⾝份与此番东来的目的跟任务都说了,他居然无动于衷! 甚至于也不想见你。” 柳敬亭摸摸头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花不溜丢的小媳妇,他自然不要见了。” 卞王京叹了一口气道:“柳老爷,我看你就放弃这番努力吧,他是再也不会回到福建去的。” “不!希望未到绝望关头,我绝不放弃希望的,延平在漳州起义,求才若渴,他很需要各类的人才前去,而且他本人也年轻有为,力图中兴,颇具气象。” “这些话要他听得进才行,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我迟早要和他说个明⽩的,延平听了以前复社诸君子的作为后,十分钦慕,要我一定请得几位前去,共襄大业,他说自己多年来,都放在武事上去了,少读了点书,所以极力地年轻有为的读书人去。” “为什么要年轻人去呢?” “他说上了年纪的人,不是流于安乐,吃不得苦,就是有了儿之累,不敢放手去做了,他们在漳州举义抗清,是脚踏实地的行动,不是为此而铺富贵之途,所以他不拥立王室,不设朝廷,不以富贵来羁人,完全是凭着一股孤臣孽子的热,以海天孤愤振我华夏天声。” “好志气、好抱负、好男儿。” 声音是从后面发出的,一个憔悴年轻的⾝形,从里面移了出来,卞王京连忙上前扶住她道:“香君,你怎么起来了,也不披件⾐服,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了。” 香君摇头摇道:“我不冷,听了柳老爷的话,我只觉得心中像是烧着一把火,柳老爷,我去行不行?” 柳敬亭道:“你去做什么,那儿是打仗杀鞑子,你手无缚之力。” 香君道:“我去那儿总有用的,我不能动刀抗敌,但是我可以烧火炊饭,可以制战⾐。” 柳敬亭叹道:“听了你的话,能叫人惭愧死,可是你还是不能去,目前基础未定,士卒就是⾝上那一套⾐服,没机会新的,打起仗来,一天辗转百里,也没机会停下来煮饭,只能啃⼲粮。” “那也要人做吧!” 柳敬亭苦笑道:“不错,⼲粮是由火头军做的,他们除了要做饭之外,还得担重行军,一行上个几十里是常事,一肩两担,挑上几百斤,翻山越岭,涉⽔过滩,大军未动,伙房先行,到得一地,即埋锅造饭,别人还在吃饭时,他们又得打点动⾝了,这种活儿连寻常的汉子都⼲不了,更别说是你了!” 香君不噤愠然道:“如此说来,我竟是百无一用了。” 柳敬亭轻叹道:“香君,不是这么说,人总是有用的,但是你不适于作战,这是个事实。” “那么我适合⼲什么呢?” 柳敬亭想了一下才道:“香君,这话不该你问我,而是该你自已问自己,同时中兴大业,也不是赌气,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你如何才能尽最大的力,我出了主意你别生气,你最好还是回到秦淮旧院去,⾼张帜!” “什么,要我再当子婊去!” 柳敬亭苦笑道:“我没这么说,是你要问我的。” 香君沉下脸道:“柳老爹,我一向对你很尊敬,你看不起我没关系,但是你不能侮辱我。” “天地良心,我怎么会看不起你,我若有这个意思,就不会搁下多少正事不去做,跑到这儿来看你了。” “那你怎么叫我回旧院去,难道除了当子婊,我没有别的事能做了?” 柳敬亭道:“不,你能做很多事,但是就这件事,别人却不会比你作得好。” “就算我比别人更适于当子婊吧,我的目的在参加延平的中兴复国,当子婊也算出力了吗?” 柳敬亭庄容道:“是的,在旧院⾼张帜只是一个手段,而且是一个最好的⾝份掩护呢!” “⾝份掩护,掩护什么?” “自然是掩护其他的行动,我这次到江南来,除了号召一些志士前往参加阵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建立起一条秘密的眼线。” 香君一震道:“你的意思是作细作。” “是的,延平现在率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随时了解敌情动态。” “他们在福建作战,金陵怎么会有军情动态呢?” “福建只是前线,金陵却是清人南侵的大本营,他们的大军由北南调,都是要经过此地,运筹决策,也都在金陵,所以金陵城中的鞑子军官特别多,他们的主帅铎亲王就长驻在南京。” “我去从他们的口里探听消息行吗?” “军事机密,你怎么探听得到呢,但旁敲侧击,由一些迹象判断,总有事迹可循的,比如说有几个军官上秦淮河去玩儿,你能知道他们的隶属主帅,再间接的了解他们的去向,不是就知道他们的动态了。” 香君想了一下道:“这个我可以做到的。”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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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紫烟 更新于2017/9/20 当前章节12922字。看桃花新传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桃花新传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