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_第六回治病

书号:41874 时间:2017/9/22 字数:4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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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头被庒了这么副重担，我本来以为自己免不得惶然不可终⽇，谁想回到太医署洗漱了一下，居然连梦都没做一个，就睡到了天亮。梳洗完毕，收拾了医药箱，正准备往诏狱探望一下老师就出宮寻找病人，突然听到前院的太医署正堂传来一阵喧哗。署中的值守大夫去了永寿殿给太后侍病，正堂那边在吵什么？我正疑惑，便听到一声大吼：“好，你们不去救人是吧？不去我就把太医署拆了！”

　　一声吼毕，就听到“哗啦”一阵响，听起来，像是太医署正堂里放着的三脚红陶熏香炉被人推倒了。接着便是⾚术尖细的哭叫：“你这贼厮，快赔我香炉！”

　　我心中微怒，快步走到正堂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医署的正堂此时已经

做了一团，正堂‮央中‬放着的尺⾼三脚红陶熏香炉粉碎，里面盛着的天木沉香洒了一地，⾚术和⽩芍正搂

咬手地

着一名壮汉。

　　⻩精正在那里急急忙忙地捧着地上散落的天木沉香，见我出来，顿时大叫诉苦道：“云姑姑，这人蛮不讲理！我们跟他说了好多次，署里的大夫都没空，不能出诊，可他不听，闹了半天，把熏香炉给砸了！呜呜呜…这香炉被毁，大夫回来定要打死我们！”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声道：“老师即使回来，要罚也不会罚你们，只罚那打碎了东西的混账！”

　　那被⾚术

住的壮汉紫膛脸，长相凶恶，此时斥骂不休，更显得満脸横⾁。他正奋力想甩脫⾚术⽩芍的纠

，嘴里大声恐吓：“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们全宰了！”

　　我心中大怒，喝道：“混账，你欺我太医署妇孺软弱不成？”

　　那壮汉正怒目圆睁，威吓三童，听到我的呵斥，顿时哑口无言。我见他拎着⾚术不放，便踏前两步，一手去接⾚术，另一手则在他

眼要害处重重一击。我兼通中西医，虽然不敢自认是大国手，认准人⾝要害⽳道，一击即中的本事却有。

　　那壮汉虽然威猛，但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吃我这一击却也由不得他不⿇软倒地。

　　⻩精喜叫一声：“云姑姑，你好厉害！”

　　⽩芍一见机会来了，更不待招呼，和⻩精二人拿药杵的拿药杵，拣门闩的拣门闩，趁那壮汉还未起⾝之时一拥而上，乒铃乓啷一顿猛捶。

　　可怜那壮汉空长了块头，在这⻩口孺子手下却全无使用之地。估计他也想到自己理亏，又有求于人，不敢再莽撞反抗，只抱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认错，认错了！”

　　两小听他认错，也见好即收，我这才堂中坐了下来，问道：“你来这署里大闹，到底有什么事？”

　　“我来请大夫替我们屯长张典大哥治伤。”那壮汉看了我一眼，见⻩精等人都围在我⾝边，便赔笑道：“姑姑，方才是我无礼，还请你向太医署大夫通报一声，请他跟我走一趟吧！”

　　“太后娘娘病重，将太医署的大夫全都提进宮去了。”我仔细一看，认出他⾝上的⾐服是宮掖门守卫之服“期门军有良医所，专替军士治伤看病，你怎么到太医署来闹？”

　　那壮汉两道向上扬的扫帚眉一下子焉垂了下来，宽阔的大嘴咧了咧，似乎想哭：“张大哥伤重得很，良医所的饭袋们都说只有太医署的大夫，才能救活他。”

　　我正是准备出宮行医，便撞上这么通事，不理会似乎过意不去：“好，我…”

　　⻩精一听我说好，立即拦住我，大不乐意地说：“姑姑，你要去给这莽夫看病啊？这人既恶又凶，打碎了咱们的熏香炉还没赔呢！”

　　我还没说话，那壮汉已经一迭声地说：“我赔我赔我赔…”

　　他一面搜袖刮怀，把所有钱币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堆在一张医案前，一面说：“姑姑，您贵人多事，还是烦您替我请位大夫出来吧，在下定当重谢。”

　　想来他见我是女子，虽然感谢我的好意，但对我的医术却没什么信心。旁边的⻩精嗤笑一声，一个鬼脸羞他：“没眼力的，云姑姑就是医署大夫的亲传‮弟子‬，连范大夫也说她是青出于蓝，你居然敢嫌？还请大夫治你那屯长的伤呢！我看你要先治治自己的眼。”

　　那壮汉闻言，用既期待又不放心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讷讷地问：“这位姑姑，你真能治我大哥的伤？”

　　“没看到人，我不能断言能否治好。”我见那壮汉一脸疑虑，便问“我去，你不愿意？”

　　那壮汉正自踌躇，在一旁数他赔的钱的⽩芍突然叫道：“云姑姑，这家伙赔的钱也就够买咱们那熏香炉的炉盖，您别去给他们看病。”

　　我闻言皱眉，对那壮汉道：“把你的名字和所在部曲报出来，有了钱就把熏香炉赔给太医署，别累得这些孩子为了你挨骂。我去替你看看你那屯长的伤。”

　　“我叫铁三郞，宮掖门期门军司马王协座下，等我手头有钱，立即把这香炉钱还过来。”

　　⻩精收着地上洒落的天木沉香，呸道：“还是云姑姑心善，不然这炉天木沉香也叫你赔，非把你扒了⽪不可！喂，我看你有把子力气，要是没钱赔，过太医署来做半年苦力也行。”

　　铁三郞听我问起他那大哥的伤病，忙仔细回答。我听他描述的症状，知道是中了毒箭后伤口不愈合，引起伤口发炎，便吩咐⻩精将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拿了几份出来，重新收拾医箱。

　　铁三郞连忙伸手，替我把医箱背起，赔笑道：“姑姑，这箱子重，我来替您背吧。劳您大驾，若能治好张大哥的病，我们兄弟定当重谢。”

　　那药箱的确蛮重，有人替我背我也不矫情，只吩咐他注意轻拿轻放便罢：“重谢倒不必，你只要记得付诊金，别恃強凌弱就好。”

　　铁三郞的屯长张典家就在长乐宮东面的霸城门外，走快些两刻便到。那是土夯墙的院子，石基泥墙的三开间杉⽪顶矮屋。

　　屋里的人听到院门的开合声，便有一人笑道：“大哥，这定是三郞买酒回来了。”

　　我一愕，心里警惕之心顿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铁三郞见我不动，便想来拉我，我冷然道：“铁三郞，我是主治太后之病的医官，若是因为你心怀歹意而使太后有个意外，只怕你会五族不安。”

　　“云姑姑，你误会了，我绝无恶意。”铁三郞大惊，忙道“只是我这哥哥，自被人说他的伤无治以后，就不肯再看病了。今⽇他本是叫我卖了家什，给他买几坛好酒的，是我擅自跑去了太医署请人…”

　　九尺⾼的大汉，说到这里竟眼眶有些泛红。我听他说病人自己已经放弃了求生之意，不噤微惊，对这憨汉颇有怜悯之意。

　　屋里人显然听到了我和铁三郞的话，便有人开门问道：“三郞，你又请了什么医生？”

　　房门一开，一股既腥又臭的腐⾁气味便冲进我的鼻子里，这么冷的天，腐⾁的气味还这么浓烈，病人的伤只怕比铁三郞刚才描述的要严重许多。

　　我无暇再与铁三郞争执，错开那开门人的⾝躯，一步踏进屋內，向气源处望去。

　　天

，虽是⽩天，屋內也点着一盏油灯，灯油不⾜，火焰小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没有多少光亮。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那人倚在一张矮几前，手脚摊开地踞在薄席上，态势随意——或者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维持坐姿，只能这样摊着？

　　屋里除去开门者以外，坐在那人左右两侧的还有四个人，看服饰也是宮掖期门军的人。

　　我的形象大约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以至于他们

本就没想到我就是医生，其中一个矮小的汉子愣了愣，竟然笑道：“三郞，你这事办得周到，不光请了医生，还请来了位姑娘。大哥，你有福喽，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就不知功夫…”

　　“住嘴！”铁三郞显然没想到那汉子会说出这么句话来，气得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我那药箱里有很多珍贵易碎的东西，不能碰撞，你给我住手。”

　　我喝了一声，有铁三郞护着，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径自走到病人面前，道：“铁三郞请我来替你治伤。”

　　那人双颊深陷，胡子杂

，只那双眼睛还闪动着些微光芒，不至于像个死人。

　　“我这伤许多医生看过，都说治不好，不用⿇烦姑娘了。再说，我们也付不起祷祝钱。”

　　他没把我看成女伎，却将我当成了铁三郞情急

投医请来的巫祝，我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

　　“我是医生，你的伤是否能治，我诊断之后自有定论。”

　　我已经看出他虽然还強撑着自己“坐”实际上却已经虚弱无比，当下不等他动手，便自己揭开了他半掩的⾐襟。

　　我本来以他⾝上的伤不过一两处，却不料揭开⾐襟，里面整个

膛都被耝黑的葛布

着，‮腻粘‬的⻩⾊脓⽔将整块葛布都浸

了。揭开裹伤的葛布，他

膛上，竟是布満了大大小小十一处伤口，但却没有一处愈合的，全都是伤口周围‮肿红‬，伤口的切口处脓⽔直流，糜烂不堪。有几处烂得深的，已经露出了里面的骨骼，那骨骼也不是⻩⽩⾊的，而是被毒素侵蚀了的灰⻩，一眼看过去，狰狞可怖。

　　“铁三郞，拿我药箱来。”我目光一转，示意围在旁边的几个人，将他抬到榻上去。

　　刚才那挨铁三郞揍的矮汉似乎是见我有些门道的样子，大为惊异，赶紧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有办法救张大哥？”

　　“或可一试。”刚好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才过了老鼠试用那关，正需要临

验证效果“将隔壁的屋子打扫⼲净，去买一丈⽩绢，十支藌炬，买套新席被给他重新设间洁净的病房，别随意让人进进出出。”

　　我这话一说完，众人的面前都有些尴尬，一齐向铁三郞看去。

　　铁三郞手⾜无措的呆站着：“刚才我砸了太医署的东西，把钱都赔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些连不轮值的时候也只穿着期门卫的铁甲⾐的人，一看就是穷光蛋，怕是连骨头敲开，都挤不出什么油⽔来。

　　这时候，已被移到榻上的那人却突然开口：“各位兄弟，你们这些天为张典负债累累，

的心已经够多了。张典这伤，已然无望，再劳烦诸位兄弟也不过是叫张典心里多生愧疚，反而不美，这便罢了吧！”

　　若这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又怎么有医生施展手段的余地？我微微皱眉，站在榻前俯视着张典，问道：“张典，你知道天下最难救的病是什么？最好治的伤又是什么吗？”

　　张典一愕，答不出话来，我自己给出了答案：“天下最难救的病，是心病；天下最好治的伤，是不想死，且有勇气求生的人的外伤。”

　　期门军是宮噤七军里地位最低的，里面的人多是些贫门‮弟子‬，韧

要強于羽林郞那般的世家‮弟子‬，张典听到我的话，脸上的神⾊微动。

　　我轻扯嘴角，继道：“若是自己都不想活了，我纵能治你的伤，你也活不了。这便是医家常言，医者医人，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你果然能治我的伤？”张典脫口而出的依然是怀疑。

　　我也不恼，淡然一笑，回答：“一半几率，除去你的意志以外，端看你运气如何。”

　　张典一时无言，我等了会儿，见几名期门卫也面面相觑，便一扬眉，道：“我言尽于此，全看你自己抉择，是求生？或求死？” n6ＺwW.cＯ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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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头被庒了这么副重担，我本来以为自己免不得惶然不可终⽇，谁想回到太医署洗漱了一下，居然连梦都没做一个，就睡到了天亮。梳洗完毕，收拾了医药箱，正准备往诏狱探望一下老师就出宮寻找病人，突然听到前院的太医署正堂传来一阵喧哗。署中的值守大夫去了永寿殿给太后侍病，正堂那边在吵什么？我正疑惑，便听到一声大吼：“好，你们不去救人是吧？不去我就把太医署拆了！” 　　一声吼毕，就听到“哗啦”一阵响，听起来，像是太医署正堂里放着的三脚红陶熏香炉被人推倒了。接着便是⾚术尖细的哭叫：“你这贼厮，快赔我香炉！” 　　我心中微怒，快步走到正堂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医署的正堂此时已经做了一团，正堂‮央中‬放着的尺⾼三脚红陶熏香炉粉碎，里面盛着的天木沉香洒了一地，⾚术和⽩芍正搂咬手地着一名壮汉。　　⻩精正在那里急急忙忙地捧着地上散落的天木沉香，见我出来，顿时大叫诉苦道：“云姑姑，这人蛮不讲理！我们跟他说了好多次，署里的大夫都没空，不能出诊，可他不听，闹了半天，把熏香炉给砸了！呜呜呜…这香炉被毁，大夫回来定要打死我们！”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声道：“老师即使回来，要罚也不会罚你们，只罚那打碎了东西的混账！” 　　那被⾚术住的壮汉紫膛脸，长相凶恶，此时斥骂不休，更显得満脸横⾁。他正奋力想甩脫⾚术⽩芍的纠，嘴里大声恐吓：“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们全宰了！” 　　我心中大怒，喝道：“混账，你欺我太医署妇孺软弱不成？” 　　那壮汉正怒目圆睁，威吓三童，听到我的呵斥，顿时哑口无言。我见他拎着⾚术不放，便踏前两步，一手去接⾚术，另一手则在他眼要害处重重一击。我兼通中西医，虽然不敢自认是大国手，认准人⾝要害⽳道，一击即中的本事却有。　　那壮汉虽然威猛，但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吃我这一击却也由不得他不⿇软倒地。　　⻩精喜叫一声：“云姑姑，你好厉害！” 　　⽩芍一见机会来了，更不待招呼，和⻩精二人拿药杵的拿药杵，拣门闩的拣门闩，趁那壮汉还未起⾝之时一拥而上，乒铃乓啷一顿猛捶。　　可怜那壮汉空长了块头，在这⻩口孺子手下却全无使用之地。估计他也想到自己理亏，又有求于人，不敢再莽撞反抗，只抱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认错，认错了！” 　　两小听他认错，也见好即收，我这才堂中坐了下来，问道：“你来这署里大闹，到底有什么事？” 　　“我来请大夫替我们屯长张典大哥治伤。”那壮汉看了我一眼，见⻩精等人都围在我⾝边，便赔笑道：“姑姑，方才是我无礼，还请你向太医署大夫通报一声，请他跟我走一趟吧！” 　　“太后娘娘病重，将太医署的大夫全都提进宮去了。”我仔细一看，认出他⾝上的⾐服是宮掖门守卫之服“期门军有良医所，专替军士治伤看病，你怎么到太医署来闹？” 　　那壮汉两道向上扬的扫帚眉一下子焉垂了下来，宽阔的大嘴咧了咧，似乎想哭：“张大哥伤重得很，良医所的饭袋们都说只有太医署的大夫，才能救活他。” 　　我正是准备出宮行医，便撞上这么通事，不理会似乎过意不去：“好，我…” 　　⻩精一听我说好，立即拦住我，大不乐意地说：“姑姑，你要去给这莽夫看病啊？这人既恶又凶，打碎了咱们的熏香炉还没赔呢！” 　　我还没说话，那壮汉已经一迭声地说：“我赔我赔我赔…” 　　他一面搜袖刮怀，把所有钱币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堆在一张医案前，一面说：“姑姑，您贵人多事，还是烦您替我请位大夫出来吧，在下定当重谢。” 　　想来他见我是女子，虽然感谢我的好意，但对我的医术却没什么信心。旁边的⻩精嗤笑一声，一个鬼脸羞他：“没眼力的，云姑姑就是医署大夫的亲传‮弟子‬，连范大夫也说她是青出于蓝，你居然敢嫌？还请大夫治你那屯长的伤呢！我看你要先治治自己的眼。” 　　那壮汉闻言，用既期待又不放心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讷讷地问：“这位姑姑，你真能治我大哥的伤？” 　　“没看到人，我不能断言能否治好。”我见那壮汉一脸疑虑，便问“我去，你不愿意？” 　　那壮汉正自踌躇，在一旁数他赔的钱的⽩芍突然叫道：“云姑姑，这家伙赔的钱也就够买咱们那熏香炉的炉盖，您别去给他们看病。” 　　我闻言皱眉，对那壮汉道：“把你的名字和所在部曲报出来，有了钱就把熏香炉赔给太医署，别累得这些孩子为了你挨骂。我去替你看看你那屯长的伤。” 　　“我叫铁三郞，宮掖门期门军司马王协座下，等我手头有钱，立即把这香炉钱还过来。” 　　⻩精收着地上洒落的天木沉香，呸道：“还是云姑姑心善，不然这炉天木沉香也叫你赔，非把你扒了⽪不可！喂，我看你有把子力气，要是没钱赔，过太医署来做半年苦力也行。” 　　铁三郞听我问起他那大哥的伤病，忙仔细回答。我听他描述的症状，知道是中了毒箭后伤口不愈合，引起伤口发炎，便吩咐⻩精将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拿了几份出来，重新收拾医箱。　　铁三郞连忙伸手，替我把医箱背起，赔笑道：“姑姑，这箱子重，我来替您背吧。劳您大驾，若能治好张大哥的病，我们兄弟定当重谢。” 　　那药箱的确蛮重，有人替我背我也不矫情，只吩咐他注意轻拿轻放便罢：“重谢倒不必，你只要记得付诊金，别恃強凌弱就好。” 　　铁三郞的屯长张典家就在长乐宮东面的霸城门外，走快些两刻便到。那是土夯墙的院子，石基泥墙的三开间杉⽪顶矮屋。　　屋里的人听到院门的开合声，便有一人笑道：“大哥，这定是三郞买酒回来了。” 　　我一愕，心里警惕之心顿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铁三郞见我不动，便想来拉我，我冷然道：“铁三郞，我是主治太后之病的医官，若是因为你心怀歹意而使太后有个意外，只怕你会五族不安。” 　　“云姑姑，你误会了，我绝无恶意。”铁三郞大惊，忙道“只是我这哥哥，自被人说他的伤无治以后，就不肯再看病了。今⽇他本是叫我卖了家什，给他买几坛好酒的，是我擅自跑去了太医署请人…” 　　九尺⾼的大汉，说到这里竟眼眶有些泛红。我听他说病人自己已经放弃了求生之意，不噤微惊，对这憨汉颇有怜悯之意。　　屋里人显然听到了我和铁三郞的话，便有人开门问道：“三郞，你又请了什么医生？” 　　房门一开，一股既腥又臭的腐⾁气味便冲进我的鼻子里，这么冷的天，腐⾁的气味还这么浓烈，病人的伤只怕比铁三郞刚才描述的要严重许多。　　我无暇再与铁三郞争执，错开那开门人的⾝躯，一步踏进屋內，向气源处望去。　　天，虽是⽩天，屋內也点着一盏油灯，灯油不⾜，火焰小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没有多少光亮。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那人倚在一张矮几前，手脚摊开地踞在薄席上，态势随意——或者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维持坐姿，只能这样摊着？　　屋里除去开门者以外，坐在那人左右两侧的还有四个人，看服饰也是宮掖期门军的人。　　我的形象大约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以至于他们本就没想到我就是医生，其中一个矮小的汉子愣了愣，竟然笑道：“三郞，你这事办得周到，不光请了医生，还请来了位姑娘。大哥，你有福喽，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就不知功夫…” 　　“住嘴！”铁三郞显然没想到那汉子会说出这么句话来，气得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我那药箱里有很多珍贵易碎的东西，不能碰撞，你给我住手。” 　　我喝了一声，有铁三郞护着，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径自走到病人面前，道：“铁三郞请我来替你治伤。” 　　那人双颊深陷，胡子杂，只那双眼睛还闪动着些微光芒，不至于像个死人。　　“我这伤许多医生看过，都说治不好，不用⿇烦姑娘了。再说，我们也付不起祷祝钱。” 　　他没把我看成女伎，却将我当成了铁三郞情急投医请来的巫祝，我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　　“我是医生，你的伤是否能治，我诊断之后自有定论。” 　　我已经看出他虽然还強撑着自己“坐”实际上却已经虚弱无比，当下不等他动手，便自己揭开了他半掩的⾐襟。　　我本来以他⾝上的伤不过一两处，却不料揭开⾐襟，里面整个膛都被耝黑的葛布着，‮腻粘‬的⻩⾊脓⽔将整块葛布都浸了。揭开裹伤的葛布，他膛上，竟是布満了大大小小十一处伤口，但却没有一处愈合的，全都是伤口周围‮肿红‬，伤口的切口处脓⽔直流，糜烂不堪。有几处烂得深的，已经露出了里面的骨骼，那骨骼也不是⻩⽩⾊的，而是被毒素侵蚀了的灰⻩，一眼看过去，狰狞可怖。　　“铁三郞，拿我药箱来。”我目光一转，示意围在旁边的几个人，将他抬到榻上去。　　刚才那挨铁三郞揍的矮汉似乎是见我有些门道的样子，大为惊异，赶紧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有办法救张大哥？” 　　“或可一试。”刚好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才过了老鼠试用那关，正需要临验证效果“将隔壁的屋子打扫⼲净，去买一丈⽩绢，十支藌炬，买套新席被给他重新设间洁净的病房，别随意让人进进出出。” 　　我这话一说完，众人的面前都有些尴尬，一齐向铁三郞看去。　　铁三郞手⾜无措的呆站着：“刚才我砸了太医署的东西，把钱都赔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些连不轮值的时候也只穿着期门卫的铁甲⾐的人，一看就是穷光蛋，怕是连骨头敲开，都挤不出什么油⽔来。　　这时候，已被移到榻上的那人却突然开口：“各位兄弟，你们这些天为张典负债累累，的心已经够多了。张典这伤，已然无望，再劳烦诸位兄弟也不过是叫张典心里多生愧疚，反而不美，这便罢了吧！” 　　若这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又怎么有医生施展手段的余地？我微微皱眉，站在榻前俯视着张典，问道：“张典，你知道天下最难救的病是什么？最好治的伤又是什么吗？” 　　张典一愕，答不出话来，我自己给出了答案：“天下最难救的病，是心病；天下最好治的伤，是不想死，且有勇气求生的人的外伤。” 　　期门军是宮噤七军里地位最低的，里面的人多是些贫门‮弟子‬，韧要強于羽林郞那般的世家‮弟子‬，张典听到我的话，脸上的神⾊微动。　　我轻扯嘴角，继道：“若是自己都不想活了，我纵能治你的伤，你也活不了。这便是医家常言，医者医人，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你果然能治我的伤？”张典脫口而出的依然是怀疑。　　我也不恼，淡然一笑，回答：“一半几率，除去你的意志以外，端看你运气如何。” 　　张典一时无言，我等了会儿，见几名期门卫也面面相觑，便一扬眉，道：“我言尽于此，全看你自己抉择，是求生？或求死？” n6ＺwW.c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