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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瓦黑瓦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77 时间:2017/9/26 字数:15974 |
上一章 鸦乌 章七十第 下一章 ( → ) | |
第一节 读⾼二时,我只花了几斤月的时间,就告别了⾝材过于矮小的自卑。那几个月,我对⾝体的变化又欣喜又惊恐。 ![]() ⾐服来不及做,也没有钱做,⺟亲只好给⾐服放边,于是⾐服与 ![]() ⾝体的成 ![]() 我说过,我厌恶舂天。现在,我又是在另一种心境里厌恶它。在很长―段时间里,我在心底里觉得,舂天是―个琊恶的季节。舂天的太 ![]() ![]() ![]() ![]() 这年舂天,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林子里的鸦群。也不知从何而来,油⿇地中学的校园里,那一片一片的林子中,栖落了数不清的乌鸦。还在冬季时,它们就在林子里了。但那时它们并不太闹人。几乎整整―个⽩天,它们都飞到远处的田野上去觅食,只是到了⻩昏,才成群结队地飞回来。那时刻,有一阵鼓噪。但这对枯寂的冬⽇⻩昏来说,倒是件让人奋兴的事情。而舂天一到,它们就变得太不像话了,几乎整天不出外觅食,就在林子里聒噪、闹腾。它们鼓动翅膀,相互追逐,在空中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的刷刷声。一只只皆漆黑如墨,如夜,掠过碧空时,便在空中打出一道道黑闪。雌鸦们有的立在枝头,若无其事地用那黑钻石般的眼睛去看天空,有的则在枝头不停地颤抖着翅膀,仿佛在等待什么安抚。雄鸦们总是厮打不止。它们用翅膀扇打拍击,用黑牛角一样的喙去互啄,空中常常黑羽纷纷。它们有时飞得很低,常从人的脸旁边飞过,使人顿感―股凉风,有时又飞得很⾼,仿佛要钻到云霄里毁灭掉躯体。让人最受不了的,是它们的叫喊。一只只声嘶力竭,完全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喊叫。有发“哇”声的,有发“啊”声的,有好几只发出的声音,竟像是苍老垂危的人在绝望的荒原中发出的哀鸣。 它们一天一天地闹着,不吃不喝,闹得自己一天―天地瘦下来。仔细看它们,觉得它们就只剩下了一副可怜的骨架。在天空飞过时,让人竟然觉得那是个已经没有了⾝体而只剩下―对尺余长大翅的怪物。有的精疲力竭了,从树上歪歪斜斜地跌落在地上。我们就常去追赶这些似乎已经耗尽了生命的黑精灵,它们不得不拍动翅膀,又挣扎着飞到⾼处。 一度,它们还极有破坏的 ![]() 它们还特别喜 ![]() ![]() 就听见她们小声地骂:“死乌鸦!”后来,那啂罩让人害羞地在―棵⽩杨树的枝头上飘动了两三个⽇子。 就是在这样―个季节里,我开始品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从前是一落枕就着,一着便如小死,现在却迟迟不能⼊睡。⾝体热燥,被子却又沉重如山。那时,没有换季的被子。我只是在大学毕业之后任教的第二年,才有了换季的被子。我们那里很可笑,总是把被套弹成十斤左右。那被子很臃肿,总折不成样子。冬季盖,倒也暖和,可到了舂季再盖它,就很受不了。盖不行,不盖也不行,人就被里被外地来回腾折,搞得被子 ![]() ![]() ![]() ![]() 最可恨那乌鸦,在深夜里也安宁不下。你这里刚要有些睡意,那窗外的林子里忽然哇地一声大叫,又将你吵回来,脑子里便 ![]() ![]() 我们不要去惊醒他,不要!“然后,他让大家一个个悄悄地走出门去,自己将教室的门轻轻带上,朝门外的同学一笑,走了。我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但并不恨范建业,而恨我自己,还恨那些八王蛋的乌鸦。 我去镇上找秦启昌,说:“乌鸦已闹得我们上不成课了。” 让他用他的猎 ![]() ![]() ![]() ![]() ![]() ![]() ![]() ![]() ![]() 秦启昌把乌鸦抛到空中,鸦群猛扑过来,并随着死鸦的坠落而如无数的铁片急剧下降,企图将那死鸦截住抢走。 第二节 我越来越喜 ![]() ![]() ![]() ![]() ![]() ![]() ![]() ![]() 陶卉最让我费心去想她,去琢磨她。 她的成 ![]() ![]() ![]() ![]() ![]() ![]() ![]() ![]() ![]() 星期天,我如果不回家,吃了早饭去镇上,就可能碰见―个挎了柳篮买菜的陶卉――一个小媳妇样的陶卉。她的头发还未很好地梳理,只用一方手帕松松地绾着,很随意地穿―件⾐服,趿着拖鞋,在镇上走。她并不急着买菜,总是看,看那木桶里游动的鲫鱼,看那柳篓中的河蚌与田螺,看那些⽔灵灵的蔬菜…看够了,才买。她从不还人家价,但也没有―个人欺负她,都把最好的东西放到她的篮子里。太 ![]() 她不再恋那镇子,匆匆地却又不显急躁地走。街两侧的人就会转过脸来看她走过去,就会有人说:“这丫头被谁家娶了去,一定是个好媳妇。” 陶卉有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听夏莲香她们说,她生病了。 我想见到她。那天中午,我拿了 ![]() 我一动也不敢动,并且可笑地闭上了眼睛。我觉得,陶卉―定看到了我。我睁开眼来再看时,只见陶卉正朝家门匆匆地走。 “她真的看到我了!”于是,我羞隗极了,仿佛偷了她的东西叫她发现了似的。我在林子里坐下了,低着头,双手抱着后脑勺,像个被 ![]() 她才从⽔边站起来。她拧着⾐服,⽔珠便如雨点一样落进⽔中。 在就要离去时,她才微微抬起头来朝林子里慌张地看了一眼。我似乎看到她咬着嘴 ![]() 第三节 我不分昼夜地想着:一定要与她说话!许多个晚上,我没有去教室参加晚自习,却借了夜⾊的掩护,在陶卉家周围转悠着。 我希望她能因为有些什么事情走出门来,然后,我装着从这里路过的样子与她打招呼。必须有这样―个开始。我转悠着,路上却总有行人,于是我就像做贼一样隐蔵着自己。这个形象很不光彩。如今,只要一想起这个样子,脸上便会有一阵噪热。我在慌张中顽固地转悠下去,常转悠到她家窗户上的灯光倏然熄灭,还不甘心地再转悠一阵,然后带着一颗失望的心,拖着疲倦的⾝体回学校。 终于有一天,她出门来了。那天月⾊真好,我几乎能像在⽩天里那样看清楚她。她穿了―件肥大的⾐服,上面的钮扣没有扣上, ![]() ![]() ![]() 这之后,我有好几天晚上没有再来转悠――见着了,你也说不出话来!可是过了两⽇,还是不由自主地转悠来了。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陶国志迟迟未归,陶卉的⺟亲是个看丈夫看得很紧的人,就让陶卉去医院找她⽗亲。陶卉出了门就往医院走。我就站在路边的柳树影里,见她一步―步地走过来,抓着枝条的手索索发抖,抖得那枝条带动树叶,簌簌响如雨声。我赶紧松手,一下用左手将右手捉进口中,死死咬住一排手指。陶卉走近了我⾝边,我几乎听到了她的呼昅声,闻到了她⾝体的气息。 她走过去了,留下了淡淡的香气。她都走出去十几米远了,我竟然没有勇气迫上去叫一声“陶卉!”二十岁之前,我是害臊的绝对囚徒。我第一次主动地有意地与女孩说话,竟然拖到我二十一岁的那年秋天。 我看着陶卉走进医院去了。那时,我就希望她寻不着陶国志,独自一人回家。可是,没过―会儿,她却和陶国志一⾼一矮地走出了医院大门。等她们⽗女二人走远了,我觉得嘴里有⾎腥味,低头看右手,见到一 ![]() 这之后,我又有很长时间没有再去做这种徒劳的转悠,这时已到了秋天,收割早稻了。那天晚上,马⽔清得到爷爷托人捎来的让他回去一趟的口信,回吴庄去了。谢百三请假回去割稻子了。就姚三船一人。我与他没有太多的话说,觉得屋里有点寂寞,就去镇上找刘汉林,想在他那儿消磨这个晚上。 刘汉林没有能够进黑瓦房,有半年的时间,没有来油⿇地镇,自然更没有来油⿇地中学。我们就总记着他在篮球场上“端便大桶”总记着我们开他和夏莲香的玩笑时他那副恼了的样子…总之,常常地想他。一天,我说:“去看一看刘汉林吧。”马⽔清他们都同意。那一天,我们买了些点心,走了十多里地,到了他家。见了我们,他有点难为情,但很⾼兴,轮着抓我们的手,他⾝上哪块都大,手也大,抓得人生疼。在他家待了半天,也没有太多的话说,隐隐地觉得不像在红瓦房时那样分不出你我了,双方有点客气。吃了晚饭,对他说了些安慰话,我们就回学校了。大概又过了半年,一天,刘汉林来找我们,说他跟舅舅学了修钟表的手艺,我们都很为他⾼兴,说:“学门手艺真不错!”可他有点愁眉苦脸的,就问他为什么不乐意。他说,他想在镇桥头那儿搭个小房子,看好了一块空地,把材料也弄来了,但―个姓刘的裁 ![]() ![]() 进了黑瓦房,他开始长胡子了。因此,现在照小镜子,不再是看看牙,也不再是挤―挤脸上的小疙瘩,而是用一枚五分钱的小夹子― ![]() ![]() ![]() ![]() ![]() ![]() ![]() 等着八蛋兄弟几个来收拾你吧!“人心很坏,他并不过来提醒刘汉林。从此,刘汉林就有了―个修钟表的铺子,我们在镇上也有了―个新的去处。 这天,刘汉林―见我来了,很⾼兴,叫我先坐着,他匆匆地出去了。过了―会儿,抓了两瓶汽⽔,包了―包菱角和花生米回来了,让我吃让我喝,不吃不喝不行。刘汉林对我们几个太客气。他现在也有钱了。这地方上的人,戴手表的慢慢多了起来。 但都不是好手表,大多为二十五元左右一块的“钟山”表,不太防震,更不防⽔,很容易坏。刘汉林的生意不错。我们只要来看他,他就必定要争着出去买回东西来让我们吃,弄得我们越来越不好意思来看他。我只好喝着吃着,却没有太多的话说。从前在―块儿时,总是胡说八道,打闹成―团,而现在我觉得这―切都不太合适了,没有那个氛围了。他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的。他惟恐让我们觉得他跟我们疏远了,就越发地客气,而越发地客气,就越強化了那种无形的生分。他不吃不喝,光看着催着我吃我喝。 我吃着喝着,就似乎觉得自己到他这里来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专门来让他破费给我买来东西吃喝的。我想停住吃喝,与他开个关于他与夏莲香的玩笑,但在心中酝酿了半天,却觉得不太对劲,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依然去吃喝。 来了―个人,把手表从腕上捋下来让他看,说:“一天快半个来小时。”他就去接活儿。他先把表拧开,然后拿―个专用的放大镜往眼睛上―夹,看看说:“游丝粘住了,得擦油。”把表又拧上,问:“修吗?”那人说:“修。多少钱?”“一块钱。”“什么时候取?”“手头活儿忙,过三天吧。”那人说:“好吧。”就将手表留下了。刘汉林赶紧过来招呼我:“林冰你吃呀!怎么不吃呢?”正想与我说几句话,又来了―个顾客,他只好又去应付。我趁机说:“我得回学校了。”说着,走出他的小屋。他抓了一大把菱角,赶紧迫出来,不由分说地将菱角塞进了我的口袋,让我常来他这儿玩,并说不来玩,就是瞧不起他。 我就觉得这个晚上不好打发了,在快进校门时,彷徨了一阵,扭头往陶卉家的路上走去。 依然潜行到池塘边的林子里。后来,我很后悔这一回的潜⼊。 陶卉家的门开着,只挂了一道挡蚊子的帘子,可以看到屋里的人在走动,并且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陶卉的⺟亲说:“卉,新米下来了,明天你去一趟街上吧,给他们送几十斤新米去。” 只有“嚓嚓嚓”的 ![]() 陶国志大声说:“你听见你妈的话了吗?” “我不想去。” 陶国志问:“为什么不想去?”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陶卉的⺟亲说:“转眼,你就⾼中毕业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乡下。” “我就待在乡下,我不上街。乡下怎么啦?不是有这么多人待在乡下吗?” 屋里有―个暗红的烟头一亮一亮的,很急促。 “嚓嚓嚓” ![]() 那烟头突然飞出门来,落在了地上的⽔坑里“扑哧”一声,灭了。紧接着就听见陶国志声音不大地说:“你别想与那个林冰好。我们不喜 ![]() “我没有想跟他好。”陶卉小声地答道。 陶国志问:“那你为什么不肯去趟街上送新米?”停了一停,又说“那个林冰不是个好人。” “人家林冰怎么啦?” “怎么啦?他跟那个艾雯算是怎么回事?人小,鬼倒不小…” “他跟艾雯怎么啦?” “你去问问你们那个乔桉!” 陶卉说:“艾雯是我们老师!她大林冰十多岁!乔桉真会嚼⾆头!” 屋里一时无话,又只有“嚓嚓嚓”的 ![]() 我走出林子,走回学校。一路上,我真想将自己变成一条⻩鼠狼,而把乔桉变成一只 ![]() 第四节 我给乔桉递了个纸条,约他去镇南大河那边的一片坟地里。 我觉得,约乔桉这种人见面,这个地方最合适。我也从心底里望渴这地方能让我自己长些野气,生些 ![]() 我望渴着乔桉。 然而,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到来。“真没有意思!”我很生气,也很望,想站起来离去,却在这时,大堤那边响起了笛声。这笛声渐大,不一会儿,就见乔桉出现在堤上。他站在那儿,⾝子立得很直,脑袋微仰,将笛子吹得万般抒情。风撩起他的⾐角,吹拂着他的头发。他显出一副很⼊境的样子, ![]() “我已等了你很久了!” 他这才放下笛子来,一边用手抹嘴,一边走过来。 我们面对面站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你对陶矮子说了些什么?” 他微微一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问是怎么知道的,你说了没有?” “说了。”他答道。 “卑鄙!” “你去人家门口窗下偷听,不也下作。” “我没有!” “没有?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对陶矮子说了些什么的?” 我没有等他将话说完,握起拳头直往他鼻梁上打去。他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下手,被我打中了,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把笛子稳稳地放在坟头上,重新站稳了,用他⾖粒大小的眼睛告诉我:“你再来吧!”这时,我看到他的鼻孔下流了两道⾎,心里很奋兴,与他厮打的 ![]() ![]()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打不过他的。论力气,我永远只能做他的手下败将。我只是想与他厮打,哪怕他将我打残打死,我也要与他厮打一回。我想闻到⾎腥味,想体味⽪⾁的疼痛。 我又朝他扑过去,他躲让了一下,我扑了一空,但顺势冲到了一座⾼坟上。我转⾝再看他,觉得他犹如处在峡⾕里,心里好生⾼兴。我站在坟头上,俯视着他“狗⽇的!”他走过来了。 当他走到坟下时,我从⾼处俯扑到他⾝上,居然将他扑倒在地。 我死死庒着他,并用双手去掐他的脖子。他将一口痰吐到了我脸上,并用带了尖指甲的手掐住了我的手腕, ![]() “下流坯子!你是记恨她。你知道,她心里认定作文写得最好的是我,而不是你乔桉!” “我当然知道。”他往脚上加了些力,看着我奋力抵挡了一阵之后,把力减弱了一些,道:“你想跟陶卉好,是吗?这不可能。有我在,你、马⽔清,所有一切人,都休想有好!你们几个,我更不想放过―个。还记得刚进红瓦房那天吗?你们将我的铺盖卷从 ![]() 我这人从小就爱记仇。读小学的时候,有―个生学向老师偷偷报告说我放学后把屎拉在教室的墙角上。你知道我是怎么惩罚他的吗?我将他推进―个无人走到的大坑里,然后往坑里扔了两条活蛇。第二天,他就发了⾼烧…“ 我觉得颈下似乎有块硬东西,趁他在向我讲述他的劣迹时,我将手悄悄伸到颈下,从泥里抠出一小块砖头,突然猛砸他的腿,他叫唤了一声,跳到了一边,我便立即滚到另一边爬了起来。我很快看到,有一缕⾎从他的腿上流到了他的脚面。看到他流⾎,我很过瘾,仿佛觉得自己还替当年那个在坑中被蛇惊吓的孩子报了仇。 他没有看他脚面上像蚯蚓一样在爬着的⾎,却突然从 ![]() ![]() ![]() ![]() ![]() ![]() ![]() ![]() ![]() ![]() ![]() 我有点惧咱了――因为我忽然觉得乔桉完全变成了一头凶恶的野兽。他的凶狠程度出乎我的意料。苦楝枝头,一只乌鸦凄厉地叫了一声,落在一座坟头上。此时,我希望有人来到这片坟地。然而,四周却绝无人声。我只顾仓惶逃窜,并在心中后悔今天的约见。乔桉的喉咙发出可怕的呼噜声,像有一口浓痰在喉管中来回滑动,却咽不进肚中,也吐不出口外。我的腿大又重重挨了一 ![]() 乔桉紧接着又揍了我好几 ![]() 乔桉终于住手。我翻转过⾝来,见他正走开去。走了几步,他扔掉了 ![]() ![]() ![]() 不―会儿,草丛里就出来―堆泡沫,像田埂边正在繁殖期的⻩鳝往洞口吐出的⽔沫。他掉头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脸琊恶。他用手有节奏地摇着它, ![]() ![]() ![]() ![]() ![]() ![]() 我擦了擦从⾝体好几个部位流出的⾎,坐到一座坟上,俯视着他问:“你对人,哪儿来这么大的仇恨?” 他侧着⾝子,爬到了我一侧的另一座坟的斜面上斜卧着“我知道,你们―个个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我知道,我从小就知道。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开学的那一天,我一走进校园,那些老师,男的女的,都―下子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站到走廊下看我。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有这样的目光盯着我。这些年,我就在这样的目光里不住地躲闪着,逃避着。那年舂天,村里有户人家盖房子,上梁,分馒头给小孩时,我也想去得―个,人家挨个地分,可单单将我搁下了,我空伸着双手,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走下坟头,拖着到处都在疼痛的⾝体,往坟场外的小路慢慢走去。此时暮⾊正笼上荒野。当我快要走出坟场时,我的⾝后又响起了笛声。那笛声十分哀怨荒凉。我转过⾝去看,只见乔桉坐在最⾼的一座老坟头上,正面对着已经衔土的苍⻩落⽇。 第五节 坟场⾎战之后,我对陶卉似乎变得不太注意了。后来她去街上的次数渐多,眼中虽有惶惑,但也分明闪烁着満⾜。我就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倒也没有太多的伤感,亦无嫉恨。只是不再总想见到她了。 但这一阵,我人变得很糟。我有一种強烈的破坏 ![]() ![]() 初冬时,我闯了一场祸――一只菗⽔机船停在食堂的河边上。我见到了,心中蠢蠢地跃动着―个将它发动起来的 ![]() ![]() 我⾝上就上来了蛮横劲,像在与那个机器作战似的,一心要将它服征。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发动,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甩脑袋,汗珠如雨点纷纷坠落。我把那个发着蓝光的机器完全当成了一个活物,嘴中骂声不绝。马⽔清等得不耐烦了“我走了。”“快走!”说完了,我又冲机器说“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我不把你弄着了,我下河去!”然后,我用污浊的手擦了把汗,顽梗地握住摇把,恶狠狠地摇起来。当我感觉到那轮盘已旋转出⾜够的速度时,便用左手一按开关,那机器顿了一下,随即突突突地冒出一串黑烟,不停地旋转起来。我仰头一望烟囱,那烟渐淡,在 ![]() 我冲回头望船的马⽔清叫道:“拿只⽔桶来灌⽔!”那菗⽔机很怪,若要它噴⽔,非得往它的⽔管里灌⽔ ![]() 他赠了两桶,见还不出⽔,就双手抓住⽔管的边沿,双脚登在船头,⾝体斜悬空中,低了头往⽔管里窥望,恰在这时,那⽔管如人噴吐,呼地―下噴出⽔来。他叫了一声,手―松,被⽔冲进河里。随即,这船就得了⽔的冲力,像莽牛拔桩而蹿,船尾往⽔中一埋,船头一翘,缆绳喀嚓而断,野 ![]() 马⽔清人影渐小,船开进了后面的大河里。⽔面开阔起来。 我扳了一下舵,船便―路向东,两岸树木纷纷后倒,耳边簌簌有风,心中顿生豪迈之气。这效果真是神奇。在东京时,经常看到电视里报道年轻的“暴走徒”暴走⾼速公路的事。他们结队而驰,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几十人,有男还有女,各骑―辆⾼级摩托,拔了消音器,在⾼速公路上如箭如光,―路尖啸,簌簌而过,一旦前面有一人失手,就会―个接―个地撞在一起,死起人来,一死―串,然而屡噤不止。不少人不理解,但我一想到那回驾菗⽔机船在⽔上奔驰的感觉,就觉得完全能够理解他们。 我觉得他们如穿 ![]() ![]() ![]() ![]() 前面到了一片更开阔的⽔面。我用力扳舵,将船头掉向回路。我要将船开回学校旁的河里去。那条河窄一点,船过时,浪花翻滚,也许更有味道。当我将船开回来时,正是马⽔清散布了消息,无数的人拥到⽔边观望之时。我不知道他们临⽔而望,忽见河的尽头翘首开来一只大船时是何种感觉,但见岸边站了那么多人,心里真是奋兴。我将舵扳好,让船直直地开过去。谢百三他们大声叫着:“林冰!林冰!”我朝他们摇摇手,船便很帅气地从他们眼前疾驰而过。我将船―直开过镇中间的大桥,然后在河湾处打了―个漂亮的拐弯,再度将船开回学校近处的⽔面。那时,岸边站立了更多的人。我看到了陶卉与夏莲香。河⽔纷纷捅向岸边,把几个过于近⽔的人的 ![]() ![]() ![]() 我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人声渐小,船又开远了。我急切地想再把船开到学校近处,未等开到开阔处,就強行拐弯。船头拐不过来,眼见着就要撞到岸上,我紧急扳舵,船总算勉強扭过头来。这时,我发现船离―座桥只有几米远了,而船头正对着桥柱。我一时没了主张,听任那船―头冲过去,直到就要与桥桩相撞时,才劲使将舵一扳。船头偏开桥桩,但船⾝却烈猛地挤撞了桥柱。那桥柱也实在不结实,咔吧―声,竟然断了,桥板滑落下来,差点砸在我⾝上。就在我躲让时,船又一头栽在岸边,―个向外突出的树桩将船顶了―个大洞,⽔哗哗涌人船內。那机器还在吼叫,那⽔管仍在奋发地噴⽔,我愣了一阵,才想起来跑进舱內关了机器。 我没有逃跑,坐在正在下沉的船上,等船的主人,也等附近的村民。 后来,我几乎是被人家押着,回到了学校。我是油⿇地中学的生学,人家自然是找油⿇地中学算账。王儒安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机手与村民的讲述,问我:“是不是这样的情况?”我说:“是。”他说:“你先去吧。” 王儒安让村民们来学校砍去几棵树做桥柱。但赔偿机手的修船钱,他说,学校没法出。机手说,最起码得赔五十元钱。我去何处弄得这五十元钱呢?我一月不吃菜,也只只能省下―元五角钱来。王儒安向我说清楚这一分担时,我简直想哭了。他说:“回家想想办法吧。” 回家去又能有什么办法?―个⾚贫之家。但那个机手后来并没有追着我要钱。那天,我在镇上遇到了他,以为他要抓住我要钱呢,他却朝我笑笑“你的艾雯老师待你真是不错。”我心里立即明⽩,那笔钱已由艾雯付了。再见到艾雯时,她微笑了一下,说:“你真可笑。” 艾雯走后,我给陶卉写了一封长信。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写信。我写得很认真,前后共花了一周的时间。真是一字―字、一笔一画,如刚学写字,写得极专心,堆了一纸华丽辞藻,感情浪漫,形容夸张,甚至⾁⿇,还从小说里偷来几段作为装点。但这―切,在当时都是顺其情感的需要,实属自然。于今想起这份情书,立即汗颜。情书大概是世界上最做作的―种文体。那封情书写好之后,我将它严严实实地封好, ![]() ![]() ![]() 这天晚上,马⽔清要在上晚自习时将信 ![]() 第二天,我因不敢看收到信之后的陶卉是什么样子,又一天没有进教室。⻩昏时,我在宿舍通往教室的路上看到了陶卉,但只是个背影。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她的背影,在我惶惑和无望的目光里渐渐远去了。此时,一只乌鸦飞到了―棵矮树上。然后它一动不动地立着,像是―只神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种不洋的预感。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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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文轩 更新于2017/9/26 当前章节15974字。看红瓦黑瓦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红瓦黑瓦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