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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迷行记 作者:施定柔 | 书号:42947 时间:2017/10/28 字数:263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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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刚刚暗下来,羊⽪灯笼已⾼⾼地挑在了听风楼恢宏气派的四角飞檐上。 雅室內金猊香绕,蚖脂明灭,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花椒味。 唐隐僧尝了尝碗中几片雪⽩光滑的鱼⾁,不由得点头赞道:“想不到出了蜀,还能在这里尝到这么地道的⽔煮鱼片。” 赵谦和淡淡一笑,雍容地饮罢杯中之酒:“唐总管若是看上了这里的菜,当常来这里走走。” “当然当然。只是哪里有空?咱们都是忙碌的生意人,哈哈。慕容先生的⾝子还好?” “托总管的福,总算还能起。” “抱歉得很…这次我带了些唐门独制的‘消风散’,对风有奇效,算是一点土仪,不成敬意。”他将一个精制的描花漆盒递了上去。 消风散里含有一种唐门大山之中独有的“醉鱼草”外敷效果尤为显著。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赵谦和将盒子接了过来,仆从收了,又递给他一个红包:“唐总管莫笑我们土气,我给总管准备了一车上好的茶叶。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是我们送给夫人的胭脂钱。” “那我就替昑秋多谢了。”唐隐僧从容地接过,赵谦和的“意思”从来不小。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这次木防已的价格我们原本对所有的老主顾都涨了三成。但考虑到唐家和慕容家生意往来的额度,我们只涨两成。市面的零售唐总管是晓得的,涨了一倍不止。”酬酢结束,赵谦和缓缓地进⼊正题。 “唔,市价飞涨,焉知不是你们云梦⾕在囤积居奇。”唐隐僧不动声⾊地道:“益草堂的价格也不过涨了八成而已。” “益草堂的药你们信得过?” “慕容先生已赚得够多了,何必还和老主顾们斤斤计较?” “⾕主卧病太久,脾气难免大些。按他的意思,批发当全部上涨五成。我们和他商量了半天,才勉強答应对几家老主顾区别对待。至于唐家的这两成,还是我和郭总管自己的主张,本没敢跟⾕主说。” “可是,景天、杏仁、半夏这几种药材你们也涨了两成。我们哪里受得了?”唐隐僧慢慢地道。 “这三种药咱们好商量,但木防已只能是这样了,不能再让了。” “不如这样,川穹与天星木我们让一成,景天与半夏你们让一成。木防已就算了。我们少买一些,若是实在不够可以找益草堂。” “这个…不大妥罢?景天与半夏你们要得太多,我们最多只能让半成。杏仁倒可以考虑…” “那就这样定了。杏仁你们让一成,景天、半夏各半成。”唐隐僧道。 “没问题,唐总管一向慡快。怎么,这一次公子没跟着过来?”生意谈完,赵谦和又扯起了闲天。 “来了,那小子整天跟着我侄儿在一起。” “刚刚听说了,唐潜昨天胜了小傅。听说他是…不简单啊。”他原本想说“他是个瞎子”又觉得这么说不大妥。 唐隐僧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道:“他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偏偏唐门有敌,⽗⺟都不在⾝边,医治延误,致使双目失明。家兄家嫂为此终生自责,发誓再不出唐家堡半步,他们真的到死都没出去过。” “可怜天下⽗⺟心。”郭漆园也叹了一声,见桌上人都盯着唐隐僧的脸,好象故事还没讲完,连忙打岔:“吃菜,吃菜,这松鼠鳜鱼味道不错。” 天际间落⽇的残晖虽已敛尽,天空中还泛着几缕淡淡的⽩光。 圆月初升,湖上笼着轻雾。 慕容无风随手拾起一块瓦片,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这大约是你第一次上屋顶?”荷⾐看着他茫然的望着远处,忽然道。 “不是。”他缓缓地道,把自己全⾝裹在一张⽑毯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不是?” 第一次带着他在屋顶上飞奔的是那个叫做“⽩星”的杀手。那人的一双仙鹤般的长腿令他印象深刻,他尤其喜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星,死在我剑下的那个⽩⾐人。”荷⾐歪着头靠在他的⾝上,悠然地道:“他的轻功只怕算是天下最好的五个人之一。” “想不到屋顶上最多的东西居然是树叶和鸟粪。”他看了看不远处飞檐下的几株杂草。一株大树立在他⾝后,枝叶繁茂苍翠,紫藤花一串一串地垂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不必为吴大夫担心。山⽔、表弟和顾十三都追过去了。他们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你说得不错。”他黯然地道。 夜⾊渐起,冷风徐徐,荷⾐忍不住打了一个噴嚏。 “坐到我这里来。”他道。 她挤了过去。他打开厚毯将她裹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然后掀开一角,让她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钻出来。 “现在还冷不冷?” “不冷,嘻嘻。”娇小的⾝躯喜滋滋地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无言,紧紧相依。 少时,荷⾐道:“你发现没有,从屋顶上看,⾕里的房子和走廊就好象是一只大蛛网?” 他嘲弄地一笑,道:“你是说,我就是那只蜘蛛?”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她支支吾吾地道。 “当然不是。”他淡淡地道“蜘蛛有八条腿,我一条也没有。” 她很少听他主动提到自己的残疾。 “认识你之后,我常常问自己,没有腿会是什么感觉。”她道。 “感觉和感受是两码事。就好象你问一个人死是什么样子。除非你真的死掉,才能体会到那种感受。” “可是…死的人不会有感受,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感受啊。”她想了想,道。 “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他抬起眉⽑,露出一种启迪的神态。 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你难过么?” “什么难过?” “唐潜说你的武功在退步?” “不。”她笑了笑。 “不?” “你想听我的真话?” “当然。” “比武不过是男人们的游戏而已。只不过男人总有法子把游戏变得十分正经,而女人却不能。” “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损?”他微哂,一种莫名的滋味爬上心头。 “是啊,所以这话我只在屋顶上说。”她嫣然一笑,摸了摸他的脑瓜子:“男人很当回事的东西,我不一定当它是一回事。” “替自己的退步找借口,要绕这么大一圈子?我刚才差一点以为你是在谈玄学。” “呵呵。”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连忙转过话题:“你一定不晓得,吴悠梳一次头要用三把梳子。”她悄悄地道:“我第一次发现时,大吃了一惊。此外她的妆台上还有好几个镜子。她一定是个很⿇烦的女人。” 他微微一笑:“你好象很少照镜子。难道我们穷得买不起镜子么?” 她头一歪道:“你说,女人照镜子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道:“为了看自己好不好看?” “不是。” “不是?” “是看别人看自己好不好看。” “有理。”他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模模糊糊地道。 “既然照镜子是为了让别人看,我何不索问别人?”她道。 “难怪每天早上我都要被人拍醒一次,糊里糊涂地给人问一句‘我的头梳好了没有?’…噢!你别拧我行不行?” 她松开了手,将他的双臂圈在怀里。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说实话。”她又道。 “问。” “你为什么不喜吴大夫?” “不喜就是不喜。”他老老实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想听我过去的故事?”她神秘兮兮地道。 “想。”他又老老实实地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个小伙子特别喜我。每天傍晚都会在我的窗口下吹一曲‘梅花三弄’…” 慕容无风道:“我也会吹‘梅花三弄’。” 荷⾐诧异地看着他,想笑,又拼命忍住:“你会吹箫?” “会。” “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你从没有吹过?” “懒得吹而已,不吹都有女人肯嫁给我…” 她吃吃地笑起来:“你还会什么?” “还会弹琴。” “为什么我从没有听你弹过?” “这不是没空么?” “除了弹琴,你还会什么?” “还会下棋,画画。”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嫁给了一个才子?” “差不多。”他大言不惭地道。 “赶明儿你给我画张二郞神,贴在大门上,庒庒琊。” 他笑而不答,将话题拉了回去:“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哪。” “那小子虽很喜我,我却偏偏不喜他。所以,不论他怎么吹,我都无动于衷。他就这样吹了整整一年。有一天,天下着大雪,他照样在我窗下吹了很久,回到家里就生起病来。”她望着远方,怅然地道。 “后来呢?”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好象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他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死了,病死了。” “这世上果然有痴情人。…你当时想必很难过。”他不胜唏嘘地道。 “你为什么要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她扭过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愣住:“这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编的。” “那我岂不是⽩替你难过了半天?”他皱起双眉。 “差不多。所以以后你若是听见别的女人讲起与这相似的故事,一定不要相信。她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可爱而已。——女人为了让自己显得可爱,是什么故事都敢编的。”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象他是个傻子。 他想了想,慢呑呑地道:“我好象没听你讲过什么故事。” 荷⾐道:“唔,这正好说明,我是个老实的女人。” “谁也没有你可爱,荷⾐。” 忽然间他们已回到了上。忽然间,已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就好向方才他们明明在上好好地坐着,忽然间飞上了房顶一样。 她听见他的心跳得很快,汗⽔沿着额头滴下来,滴到她的脸上。 他消瘦得好象桌上的那缕烛光,烛光闪动,照亮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答应我,永远也别离开我。”她摸抚着他的膛,轻轻地道。 “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你总是心事重重?总是想得特别多?”他捂住了她的嘴。 “答应我!”她的眼中充満恐惧。 “我答应你。”他叹道。 手指划过他⾝上的每一道伤痕,记忆在脑中流动。 乐的⽇子还有多久?不知不觉,她泪流満面。 “都是我不好,”他擦掉她的眼泪:“让你担心得太多。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和子悦。” “我想喝⽔…眼泪流多了,口渴…”她可怜兮兮地道。 “等会儿再喝,做事要专心…”他板起脸,一把按住她的手。 她挣脫了他的,嫣然一笑:“人家要你歇一会儿嘛…早上差点给唐家的人掐死。瞧,脖子上还有一道红印子呢。现在…喂,你别掐我的脖子啊!”她一个劲儿地捣,把他气得要命。 终于,他放开她,将茶几上的一杯⽔递给她。 她顺着他的手看了看桌子,脸⾊忽然变了变。 “怎么啦?”他问。 “没什么,你该睡了。”她平静地笑了笑,饮罢杯中之⽔,替他换了一件睡⾐,扶着他躺下去。 近来寒暑不常,他的⾝子极易疲倦,她总是着他觉睡。 “还早,”他道:“我还有一些医案…” “听话,医案明天再看。”她的手拢上去,轻轻地掩住了他的双眼。 他果然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她复又将眼光定在桌上。 那桌上原本放着那本几乎被唐溶毁掉的书。她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替慕容无风抄好了丢失的二十五页,又用线细细地将它装订起来。 这本书现在却已不翼而飞! 她想起来傍晚和唐门的那一战,唐家的弟子在唐潜和唐芃的带领下,虽有些狼狈,却是平安的撤出了神农镇。 慕容无风担心吴悠的安危,也没有穷追不舍。云梦⾕里还押着唐门的三个兄弟,有他们做筹码,相信吴悠暂时不会有危险。 唐溶却至始至终都不在其中。 为了写这本书,慕容无风搜集了成千上万份医案。那些医案用⿇袋装着堆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堆満了一整间屋子。 他忍着风的磨折,艰难地握着笔,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直到今天上午才写完初稿。快写完的时候,他曾把她带到那间屋子,告诉她,那一屋子満満的纸,现已完全浓缩到了那本书里。 一下午她都陪着慕容无风,他体虚力乏,勉強地回忆着书上字句。二十几页的內容,他居然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谁都知道他记忆力惊人,却不知记忆本⾝极耗心力。何况他的脑中已装了太多的东西。等荷⾐终于将那二十几页补完,他已累得不想说话了。 以他目前的情况,加之隆冬将至,重写这本书已不可能。 他睡得十分平静。 她凝视着他,良久,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吹灭烛火,悄悄地走出门外。 (3) 细雨如织,浆声摇动。 一如江湖中其它几个寥寥的百年家族,唐门也喜讲究排场。他们坐着一个⾼大的官船张灯结彩迤逦而来,回航的时候,据说候在信陵镇官渡口等待拉纤的纤夫竟有百人之多。 唐门的生意布満蜀地,辐西北各个城镇,包揽了蜀中所有的绸缎、钱庄和药材生意,酒楼和客栈的老板中十个也有八个姓唐,剩下的两个也急着娶唐门的女儿作媳妇。所以当唐门的总管比当唐门的掌门还要难上十倍。掌门只需按⾎统自然更替就可完成,总管的人选却要经过八位元老开会反复讨论,测试再三,方可通过。 所以唐家的人看见唐隐僧都会很客气,虽然他过去曾是唐门五大⾼手之一。对于他的弃武经商却没人敢有半分异议。 据说提名他任总管时,元老们吵得天翻地覆,讨论了半年多也决定不下来。 后来好不易定了下来,元老中最老的一位把他叫了过去,悄悄地问他有什么感受。 他只说了一句话: “元老会的人数应当为单数。” 后来,最老的那位元老去世前,指定自己的那个席位永远取消。 “我是个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地做生意。”这是唐隐僧的口头禅。 船上共有秀轩十五间。正当中是宽敞的客厅。 客里飘着一股沉闷的酒气。虽然随船的师傅烧的是味道完全一样的蜀菜,举箸之时,众人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他们的心情与船尾那间大舱里停放着的三具棺木一样沉重。这一役,唐家的首脑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此外,还有三个兄弟关押在云梦⾕里,生死未卜。 而慕容无风那边却几乎未损一卒。 唐门从未有过这样的聇辱。 “我们不能轻饶了那个吴大夫。”唐淮道。唐三是他嫡亲的兄长,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一向很好。 秀轩內密帐⾼悬,正中一张香檀银藤软底方上,牙钩微挑,将一层纱帐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阵烈猛的摇晃,吴悠蓦地睁开眼,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她⾝上还穿着原先的⾐裳。锦衾中芳香畅満,令人微醺。 她动了动⾝子,一阵钻心的疼痛辣火辣地传过来,几乎令她窒息。这才发觉自己的口上包着一层⽩绫。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转过头,头依稀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那声音却是悉的。 “为什么不点灯?”她虚弱地问道。 “对不起,我忘了。”那个黑影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火折,将边的一段红烛点燃。 “这是什么地方?”借着幽微的烛光,她环眼四周,觉得分外陌生。 “船上。”他的话很简短,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 “这船往哪里去?” “唐门。” 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厉声道:“唐潜,你敢绑架我?” 对于这句话,他不置可否。只是轻叹一声,伸手一按,将她按回上:“你最好不要动,你伤势不轻。”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是你伤的我。”她冷冷地道。 “你不该用自己的⾝子去挡慕容无风。他是男人。要挡,也该是他替你挡。”他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晓不晓得他现在只剩下了半条命,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能动?你晓不晓得他浑⾝关节僵硬,连抬一抬手都很困难?就算是那样,在那一刻,他还拼命地把我往后拉。只可惜他一点气力也没有。”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你本就不了解他。” “你若想快些恢复,就不要说太多的话。”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本就不想说话。”她冷冰冰地道:“你不过是唐门的一个杀手,连手无寸劲的人都杀,我真后悔认识了你。” 她的话好象一把尖刀刺过来,他心中一痛,不噤深昅了一口气。 无话可说,他只好默然地坐在边的一把椅子上。 而她却掀起被子把头一蒙,扭过头去,再也不理他了。 长时间的沉默。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乎一个时辰,才忽然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是你自己换,还是我替你换?” 她还在生气,一言不发。 “宜修。”他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是你。否则…我也不会伤害你。”他嗓音里带着歉疚。 他不想解释太多。 有时候人们常常忘记了他是个瞎子,忘记了他原比常人更容易出错。 “你们准备把我怎么办?也砍掉我的一条腿,是么?”她的声音仍然是冷冰冰的。 “有我在,谁也不会伤害你。”他平静地道。 她“哼”了一声。 “你该换药了。”他又说了一遍。 “我不会碰唐门的药,”她冲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也别碰我。” 他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忽然伸手疾点,点住了她周⾝的大⽳,然后将她扶了起来。 “你碰我!你别碰我!你若敢动,我…我…立即死在你面前!”她浑⾝发抖,惊恐地大叫起来。手在他脸和脖子上抓,抓出几道长长的⾎印。 他捏住她的手,冷冷地道:“住手,你以为我怕你吗?” “你别碰我!”她大声道。 “我是个坏人,”他将她的双手塞进被子里,用一双空洞的眸子盯着她,森森地道:“而且是个脾气很坏的坏人,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岂止是碰你。” 她吓呆了:“唐潜…你敢!” 他“嘶”地一下拉开她的上⾐的钮扣。 “救命啊!”她尖声大叫,浑⾝发软:“你…你这流氓!” 她的样子好象是快要吓昏过去,他却不再理睬她,默默地替她清洗好伤口,换了新药,然后上⼲净的绫带。 他的动作很规矩,几乎没有碰她,手指只在她光滑柔嫰的肌肤上不经意地划过,包扎完毕,便又将她按回被子里。 ⼲完了这一切,他开解她的⽳道,站起来,正要走出门外,吴悠忽然大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禀姐小,我要出去吃饭。”他彬彬有礼地嘲弄了一句。 “你就呆在这里!”她的心中一阵打鼓。明明很生他的气,他若不在⾝边,又觉得很害怕。 “不敢,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他竹一挑,推开门,走了出去。 “唐潜,你站住!”她在他背后大叫一声,见无人理会,颓然地倒在上。 客厅里虽坐着二十来个年轻人,却只有一片喁喁的低语之声。唐家规矩大,孩子们从小就学会细声细气地讲话。唐潜不声不响地走进去,正寻思自己该坐在哪里,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他,耳边传来唐澄的声音:“老四找你。” 他只好跟着唐澄来到另一间房。 “哦!老十一,我正有事找你,坐,坐。”唐淮很客气地拉着他的手,将他引到自己⾝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 “那个女人怎么样?醒过来了么?” “醒过来了。” “我方才正同你七哥九哥商量怎么处置那女人,我们想还是用老法子,先斩掉她的一只手,送到云梦⾕,慕容无风把唐沣他们出来。”唐淮道。 唐潜皱起眉:“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何必要斩掉她的手?” 唐淮道:“慕容无风也不过是个手无缚之力的病人,三叔还不是一样斩掉了他的腿?这是江湖,狠者得胜。咱们得按江湖规矩办事。” “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碰吴悠。”他淡淡地道。 唐淮吃惊地看着他,道:“你认识她?” 唐潜点点头,道:“她是我喜的女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谁敢碰她一指头,我就杀了谁。” 他说话的时候很客气,语气也很平静,样子更加文雅。不明⽩的人还以为他正在昑诵一首古诗。 但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开玩笑。 唐淮的脸不噤一阵发灰,厉声道:“你要明⽩,你是刑堂的堂主,不能自己先破了规矩。” 唐潜道:“我破了什么规矩?” “结匪类,通敌谋逆。” “四哥给我这么大的帽子,我还真不敢戴。我若想通敌谋逆,早带着她跑了,何必又赶回来救你们?” “⾝为刑堂之主,职责重大。本门有难,你焉能不救?” 唐潜站了起来,道:“大哥刚刚去逝,我不想多说他的坏话。但唐门若还照着这种法子搞下去,大厦倾覆,就在眼前。” “死去的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老十一,你的⾎往哪里流?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唐门的颜面何在,今后又何以能在江湖上立⾜?” “四哥讲的这些我也明⽩,只是此事与吴悠毫无关系。她本不会武功,砍她的手纯属滥伤无辜。”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唐淮气得发抖,脸⾊十分难看。 唐澄连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兄弟,有事好商量。坐下,坐下。阿潜,四哥刚刚掌门便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一定很糟,回去在几位大嫂面前也难以待,咱们当多多体量他才是。” 唐潜淡淡道:“我并不想故意得罪四哥,只是,吴悠谁也不能碰。她若想回云梦⾕,我会亲自送她回去,她不是换的条件。” 唐淮脸⾊稍缓,拍了拍他的肩,道:“四哥明⽩你的心思。只是你从未出唐门,对江湖的险恶所知甚少。这不过是慕容无风的一个美人计而已。”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不想再说下去:“倘若四哥没有别的吩咐,我告辞了。” 他也不等唐淮回话,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脾气果然和三叔一样硬。”唐淮气呼呼地对唐澄道。 “我记得三叔还在的时候,训起老大就跟训三孙子似的。大伯以前也拿他没办法。但三叔一家人对唐门是忠心耿耿。想当年唐门有难的时候,若不是三叔三婶抛下这个出生不久的儿子远征追敌,他也不致于双目失明。何况如今的情形,没有唐潜,我们更加不是云梦⾕的对手。”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不了了之?” “吴悠在我们手上,慕容无风一定不放心,一定会遣人追过来。我们只需把这些人引进唐家堡即可。” 唐淮点点头:“你盯着唐潜,小心他擅自放了吴悠。” 唐澄笑了起来:“四哥一定是糊涂了。这里没有人盯得住唐潜,他就是当着你的面把吴悠放了,你也一点法子没有。这里谁的武功都不如他。” “你莫忘了,他是个瞎子。”唐淮淡淡地道:“我不信我对付不了一个瞎子。” 他走到客厅,心情暗地吃了饭,拿起一个托盘,将一碟冬笋丁和清炒藕丝放了进去,又装了一碗汤,一碗饭,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他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一直尾随着他。 他走了几步,站住,道:“唐滨?” 唐滨排行十五,是唐渊的弟弟。 “你为什么还要拿好饭好菜去给慕容家的女人?咱们应当活活地饿死她才对。”唐滨气急败坏地道:“你几时变得吃里扒外起来?” 他淡淡地道:“我们唐家从来不小气,饿死人的事情,我可⼲不出来。” 他还要说话,忽听一个沉重的脚步赶了过来,耳边传过来的,却是嘻⽪笑脸的声音:“老十一,给谁端盘子呢?我来替你拿,你好腾出手来吵架。” 他皱了皱眉,道:“唐芃,一边去,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的事儿?我正找你呢。唐滨,他的,你几时连老十一也敢招惹?谁给了你豹子胆?” 唐芃叉手叉脚地走过去,指着唐滨的鼻子道:“你刚才一直盯着老十一,当我没瞧见?你晓得那女人是谁?将来就是你十一嫂,这事儿你别管。” 唐滨喝道:“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唐芃道:“没老三护着你你也敢横?还真有你的。潜叔,你忙你的去,这里有我来对付。” 唐潜一笑,道:“头顶上长着一圈⻩⽑还敢到处出头,我几时教过你这些?这是你十五叔,别没大没小的,明⽩么?” 唐芃道:“哦!明⽩。” 唐潜道:“明⽩了就替我把他扔到江里去,他会游泳。” 他转过⾝,两个人大打了起来,他听见唐滨“啊”的一声大叫,接着“扑通”一声落⼊⽔中。 “这小子真横,下回我拧断他的脖子。”唐芃掏出手绢擦了擦手。 唐潜道:“找我什么事?” “我刚想出了一个绝招,你一定破不了,我使给你看。”唐芃道。 “我忙着哪。”他掉头就走。 唐芃剑花一挽,向他刺了过去。 他的手上还端着盘子,不紧不慢地等着唐芃攻出一剑,竹一抡,正打在他的上,道:“破绽在这里。” “还有这一招!”他一个转⾝,手指在船舷上一按,人溜了过去,一剑劈波斩浪般地攻出去。唐潜往旁边微微一侧,避开那一剑,刷刷两下,竹点在他的肩上,淡淡道:“这一招还马马虎虎,不过还是有破绽。” “这一招呢?”剑匹练般地又了过来,他左⾜一点,在船舷上一跃,⾝子飞到空中,一个俯冲,整个人就好象一道飞箭过来。 唐潜“啪”的一声将托盘一抖,四个碗飞到空中,⾝形一闪,竹在唐芃的手上、头上和庇股上各点一下,笑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一招中看不中用,只能在美女面前使。对付瞎子可不行。”边说着,托盘一接,那四个碗居然稳稳当当地落在当中,连汤都没有溅出一滴。 唐芃连忙抢过去,帮他端盘子,涎⽪涎脸地道:“潜叔,你教教我啊!那一招我改进了很多,为什么还是不管用?” “对别人还是管用的。”他安慰了他一句。 “那我不学剑了,改学刀,好不好?你当我师傅。”他一个大小伙子,竟拉着唐潜的⾐摆,死磨硬泡地了起来。 “过几天你再来找我罢。”他把唐芃的手拉开。 他敲了敲秀轩的小门,道了声:“是我,唐潜。”便推门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正要说话却忽然怔住。 他的脊背一阵发凉。 上没有人! 他握着刀,脚一踹舱门,冲了出去。 却有一只手将他拉住:“她在后舷。” 他昅了一口气,站住,道:“她一个人?” “嗯。”唐芃道:“她好象晕船…正对着江⽔呕吐。” 他的心跳慢了下来,怔怔地站着。 “你为什么还不去?”唐芃问道。 “我去⼲什么?” 唐芃抓抓脑袋:“你不去我可去了啊。” “你去啊。” 唐芃看了看他,道:“你瞧人家吐得那个稀里哗啦,这个时候正好献殷情。老十一,你真笨。” “你小声点行不行?”唐潜悄声道:“她⾝上的伤全是我弄出来的。人家现在正恨着我哪。” “糟了,她…爬上了船舷!潜叔,吴大夫莫不是想不开罢?”唐芃忽然大声道。他的话音未落,唐潜已经一阵风似地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吴悠,却瞬时明⽩那是唐芃的谎话,连忙退了一步,触电一般地放开了她的手。 “你…你没事罢?”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他…” 她笑了笑,道:“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柔和。 “你…你…晕船?”他道。 “嗯…很少坐船。” “外面很冷,回去吃饭罢。”不知为什么,他紧张得心突突直跳,连忙垂下头。 “好。” 她非旦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走的时候,还一直拉着他的袖子。 他把她让进门,在她⾝边坐了下来,默默地等着她吃饭。 她很饿,吃了満満一碗,才歇了下来。 “你…伤可好些了?”他问。 “你别担心,那不是很重的伤。”她轻轻地道,从茶壶里给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茶。她把茶杯摆在他的右侧离桌缘五寸之处。 “多谢。”他手很容易地找到了茶杯。 “你的茶杯总是放在这个位置上,对么?”她支着手,看着他,问道。 他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 “唐浔就是这么摆的。” 他垂下头。 “碗筷通常会是怎么个摆法?”她歪着头问道。 “你…你不必知道。”他颤声道。 “为什么?” “我不会要你替我摆碗筷。”他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呢?你面前的碗筷通常是个什么摆法?” “要我教你?” “嗯。”她捉住了他的手,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道:“筷子放在这里,要平行,平行的放在碗的右侧三寸之处。两菜一汤,呈三角形,两个菜在前面,汤碗在后面居中。汤勺两个,一大一小,大的放在汤碗里,小的放在桌上。饭碗放在我面前偏左处,因为我用右手。餐巾和手绢,放在左手边。” 她引着他的手,将面前的碗碟重新摆了一遍。末了,唐潜叹道:“我实在有些糊涂,这屋子里真的只有一个瞎子吗?” 十一月十六,唐家巨舫缓缓驶⼊泊口,一行人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材鱼贯而出,瞬时间,车尘飞滚,十辆马车在三十匹飞骑的护送下,驶进唐家堡。消息早已于七⽇前飞鸽传⼊堡內。唐家堡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人踪马迹,満地纵横,楮绽纸钞,余灰尤在。沉甸甸的朱漆大门上⽩灯⾼悬,灵幡飞舞,两旁的家仆披一字排开,披⿇带孝。 何昑秋守候在照壁之內,看见唐隐僧向她走来,浅浅地一笑,微微作礼,道:“老爷回来了。” 好象生怕与这満院肃杀的气氛不相称,她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音立即消失在了脸上。 唐隐僧颔首:“回来了。” 他注视着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暖。接下来何昑秋略一侧目,给了他一个暗示。顺着她的目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模样⾼挑的女人斜倚在北墙的门缘上,死死地盯着那几具暂时停靠在前院的棺材。 “唐潜呢?”何昑秋看了看丈夫的⾝后,问道。 “在后面。” “儿子呢?” “和唐潜在一起。” 何昑秋顿了顿,又道:“唐芃呢?” “给他爷爷叫去了。” 几张破碎的纸线在风中盘旋,飘飘扬扬,落在两人面前。何昑秋不噤叹道:“又是个多事之秋…” “潜儿带回来一个女孩儿,是云梦⾕的大夫,一路上都说要让姨妈瞧瞧。”唐隐僧道。 “云梦⾕的大夫?这种时候?唉,这孩子真任。”何昑秋皱起了眉:“竹佩她们几个…现在只怕要把慕容家的人生呑了去呢。” 竹佩是唐渊的侧室,却是唐渊最喜的女人。 她生风流,嫁给唐渊之后仍不老实,终于给人捏住把柄告了上去。待要行家法时,却是唐渊恳求代她受刀,从此便断了一条腿。 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渊这么做很不值得,何况唐渊平时看上去怪气,也不是个老实钟情的男人。 “我不喜一条腿的女人。”这是唐渊自己的回答。 实际上,流行的说法是,竹佩当时对唐渊说: “要么你替我受刑,要么我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唐渊生怕她跑了,只好替她挨了一刀。 但又有人说,象唐渊这样的公子哥儿,⾝边并不愁女人,还怕跑了一个小妾? 殊不知竹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江南霹雳堂堂主方霁的女儿。传说方竹佩私奔唐渊时,方霁大发雷霆,声称要炸平唐门。后经多方劝说,好不易咽下了这口气,可事后一提起这件事,他仍要火冒三丈。 一年之后,唐渊的正室去逝,竹佩节行不检,按家法原不能扶正。唐门忌惮方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隐僧不噤又看了一眼那倚在门缘上的⽩⾐女人,她脸⾊苍⽩,双眸如剑,袖带微卷,无风自动,浑⾝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气。 竹佩冷漠地看了看院中的人群“砰”的一声关上门,⾝影顿时消失了。 “前天接到传信,说云梦⾕里来了四个人,正往我们这里赶,只怕不⽇即到。” “又要打起来?” “方竹晖昨天已到了,是竹佩请来助阵的。”何昑秋道。 方竹晖是霹雳门的大公子,外号“惊天雷”精通各种机关火器,现已准备执掌门户。 “哪四个人过来?” “不大清楚…只知道有慕容夫人。” “那个女人?” “唔,那个女人。” “一路上我苦劝唐淮,要他行事慎重,不要惹火烧⾝。现在倒好,他好象决定要大⼲一场了。”唐隐僧的鼻子哼了一声。 “新掌门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何况还要向这些怒气冲天的家眷们待…” “没派你⼲什么罢?”唐隐僧问。 “我说我早洗手不⼲了。”何昑秋淡淡地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食指上突起的一块手茧。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心事重重地低声道。 他看见一个灰⾐侍从匆匆地从后门赶过来,在唐淮的⾝边耳语了几句。 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洒在山⽔的脸上。 “我们好象一进来就中了埋伏。”他一刀飞出,一边从容地将腾空扑上来的一只猎⽝砍翻,一边慢呑呑地对表弟道。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唐门背后的群山中逃逸。他们⾝后跟着三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灰⾐人。 毒针、袖箭、飞蝗石、柳叶刀…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暗器铺天盖地飞过来。 表弟躲开两只枫叶镖,手臂眼看要被突然从左侧飞来的流星锤击中,山⽔眼疾手快地将铜链削断,満是铁刺的大锤“忽啦”一声从二人的头顶上扫过“喀嚓”一响,砸在道边的一棵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绊倒了七八个人。 实际上他们⾝后原本跟着六十多人,半途中顾十三只好和他们分手,以期转移一半的兵力。 向他们扑去不仅是那些体形彪悍训练有素的青年,还有一群凶猛的狼⽝。 饶是刀法精到,山⽔的腿上仍给其中的一条恶⽝咬伤,鲜⾎淋漓,惨不忍睹。 到了森林边缘,那一群灰⾐人忽地停住脚步。山⽔与表弟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表弟刷刷几刀,砍掉前面挡路的茅茨,问道。 天得厉害,明明还是上午,森林里却暗如黑夜,四周一片可怕的沉寂。 “也许前面有埋伏。”山⽔停下来,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手脚⿇利地包好了腿上的伤口。等他再抬起头时,发觉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鹰鼻瘦脸,头戴鹤冠的道人。 道人的眼珠是灰⾊的,神态里有一种⾼雅的冷漠。他宁静地站在一小块空地上,羽⾐拂动,汗气在头顶上缓缓蒸腾成而出。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人有很深的內家功夫。 道人半闭着眼,好象在昅着林中飘来的一道樟木香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光临招魂⾕。” 他的嗓音枯涩,听起来就好象是刀尖刮在刀鞘上发出的声音。 而山⽔与表弟的目光却同时停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右手戴着一个鹿⽪手套。 表弟看着自己握刀的右手,眼⽪动了动,露出尊敬之⾊:“唐隐戈?” 道人哈哈一笑,道:“不错。我已有三十年未出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认得我。” 他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內外双修,尤精刀法,轻功与暗器在当时几乎独步天下,与号称“隐刀”与“潜刀”的唐隐嵩夫妇共成为唐门几块不倒的招牌之一。几十年前他曾凭着一把龙头大刀连肃唐门左近的七路悍匪,从此唐门蜀道一路畅通无阻,连路过的商旅提起此事,也要感谢他三分。这个传奇人物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役后突然洗心向道,抛家离子,过起了云游四海的生活。 据说,他一般三五年才会回唐门一次,不过三天就会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表弟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来。 唐隐戈是唐五的⽗亲。 山⽔直起来,冷冷地道:“阁下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你出手,”唐隐戈款款地道:“你们是客,客人先请。” 他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除了那只手套,他的⾝上没有任何兵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山⽔握刀的手已凸出了青筋,刀忽然一挥“铮”的一声破空而来,直攻他的下盘。 他原本是杀手,用刀简洁明快,不好看,却是又实用又有效。 表弟大叫一声:“小心右边!” 唐隐戈一个转⾝,避过这凶险一击,手一扬,一把毒砂暴雨般飞出。 表弟伸手一拉,要将山⽔拉出飞砂之外,挥刀狂舞,只挡住了向山⽔脸部的全部砂粒。有一半还是洒到了山⽔的⾝上。 “这是我昨天才配出来的毒砂,就算是慕容无风在这里,也要想两天才解得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的人就消失了。 那显然是一种烈的毒药,顷刻间已将山⽔的⾐服蚀成一个大洞,他腹上一大片肌肤顿时变成了黑⾊。 他扶着山⽔走了几步,他开始不停地呕吐,脸⾊一片死灰。 他掏出⾝上所有的解毒药丸,捏成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撕开⾐袍,替他紧紧包扎起来。 “你还能不能走?”他问。 “能。”他的脸苍⽩如纸,咬了咬牙,道:“当然能。” 他们拾起兵刃,向森林的深处狂奔了近半个时辰,发现⾝后的追兵似乎本没有追上来。 一只蜥蜴缓缓地在道中的枝桠上爬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们的⾝上。小径崎岖,不知引向何方。 山⽔走着走着,忽然整个人栽倒下去。 表弟抢过去要扶起他,他却已勉強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走。 “歇一会儿。”他的嗓音变得柔和:“这里好象只剩下了我们。” 他颓然地倒在一棵树下,背着⾝子,向草丛中狂吐。 这一回,他吐出来的是一口一口的鲜⾎,胃部好象刀搅一般地疼痛。 表弟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自己的脸⾊也渐渐苍⽩了起来,惊道:“想不到毒砂这么厉害!” 他要检查山⽔的伤势,却被他一把拦住。 “不用看。”他淡淡地道:“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我现已明⽩他们为什么不追过来了。” 前方的山⾕中始终飘浮着一团的云雾,一路上他们只看得见参天的巨木,低矮的灌木树叶枯⻩,四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没有鸟声,没有虫鸣,唯一所见的动物,除了那只缓慢爬行的蜥蜴,就是一只倒在石壁旁边的死鹿。 它似已死去多⽇,在这嘲的林中,却不见苍蝇和蛆虫。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的气味。从树叶上滴下来的⽔珠,冰凉地落到肌肤上,立时一种搔养遍布全⾝。 表弟想了想,道:“他们不进来,难道是因为这里有瘴气?” “你说得不错。”山⽔惨然一笑:“我以前听说过唐门的大山里终年都有可怕的瘴气,那是一种毒蛇配时产生的气味。” “我也听说过。”表弟⼲脆坐了下来。 “所以你一定要快些逃出去。我们其实跑得并不远,现在只怕还在这林子的边缘。你只需走出这片树林,瘴毒立时自解。不然…”他没有说下去。 ——不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葬生之处。 他一阵烈猛地咳嗽,口中噴出一团⾎沫。 “喝点⽔再走。”表弟开解怀里的⽔囊,要将⽔倒⼊他的口中。 他摇头摇,口急促地息着:“不用,你留着自已喝罢,我…中毒已深。” 腹中一片灼痛袭来,浑⾝的肌⾁都跟着颤抖起来。他已经不能站起来了。 表弟二话不说,捏着他的嘴,将一口⽔強灌了进去。然后将他一扛,扛在自己的背上:“我背你走。” 他在背上一阵用力地挣扎,伤口菗搐得更加严重,竟痛苦得整张脸都拧了起来,不停地道:“放下我!你放下我!” 他只好把他放下来。凄然地看着他四肢卷曲,缩成一团,倒在地上。 他的脸已渐渐发黑,眼睛绝望地盯着前方。 他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舒服一点?”过了一会儿,他把所有的解毒药丸都塞进了他的口里,着他全咽了下去。 可他的样子却没有半分好转,反而不停地呕吐,嘴已变成了⽩⾊。 连表弟自己也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头昏。 瘴毒无处不在,林中果然不能久留。 “你若再不走,只怕…只怕也要死在这里!”他一把推开他,冲着他大吼:“走啊!快走!这个时候你犯什么傻?” 他非旦没有走,反而一庇股坐到他的⾝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会走,只不过想在这里再陪你一会儿而已。” 看得出,他命在顷刻,脸上已是一片死灰。 “我的那些画…”他叹道。 “我会好好保存它们。” 他放心地点点头,开始大口昅气,眼神正在渐渐远离。 “你还有什么心愿?”他颤声道,一掌抵在他的后上,输给他一股真气。 “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你快些离开我。”他抓着他的手,吃力地道。 “…当然。”他轻轻地让他的⾝子靠在自已的腿上,让他较为舒服地躺下来:“我过会儿马上就走,一路上我已做了路标,很快就能找回去。他们想抓我并不容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时候…”他的眼中一片茫。 “当然记得…” “和你在一起的⽇子我很快乐…这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 “我也是。”他一阵哽咽,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多年来,他们的⽇子充満了沉默,愉快的沉默。 “你得…快些…快些走…。”他的气已有些短促,已说不出话来了。 “好…我这就走。” “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他的最后一眼目光炯炯,凝视良久,气息已不能回转,弥留之际,等待着他的承诺: “当然!”表弟大声道。 听了这句话,他的眼睛终于合上,终于停止了呼昅。 “不…不…你别死!你别死!山⽔!山⽔!”他拼命地摇着他的⾝子,拼命地叫他的名字,发疯般地冲着他的尸体大吼。他的脸是灰黑⾊的,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最后的痛苦和微笑。 可他的⾝体却不再温暖,而是渐渐地冷却,变得和周围的草木一样冰凉。 他想痛哭,却没有力量流泪,以为自己会伤心地发狂,却忽然感到精疲力竭,好象自己也成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对最后的结局不再关心,只希望能在这个亘古般幽静的森林里,一个人静静地躺下去。 远处⽔声潺潺,溪流上的⽔波轻快地跳跃着。 “这么早,你就敢带着我到这里四处散步?也不怕你家里的人把我抓了去?”吴悠道。 乍听见潺潺的⽔声,走不几步,一条小溪忽然横在她眼前。 唐潜一到家门就扔开了竹,他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完全不会路。 “这里的人都说,唐门是个美丽的地方,至少,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可恨。”他笑了笑。 一进大门他就故意避开院中哀悼的人群,独自把吴悠带到离自己所住的院落不远处的一道小溪旁。 这是一片古老的园林,经过历代的修缮,现已规模全备。老一辈的人还经常谈起当时⼊奥疏源,就低凿⽔,搜土开⽳,培山筑楼时的情形。如今这里四处都是画槛雕栏,幽房邃室。一出⾼台即⼊小榭,曲径花蹊连着小桥飞瀑,到了舂夏草木扶疏之际,更是廊庑连芸,通花渡壑,桃堤柳绿,鸟语花香。 吴悠只好老实承认:“你说得不错,这里的风景的确不坏。你看…那片湖心的小岛上还有两只⽩鹤!” 说了这话她立即脸红了起来。 ⾝边的人明明“看”不见,她竟还要人家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人么?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心中一愧,低头不语。 他淡淡地道:“你说不错。那湖里一直都有两只⽩鹤,我以前还摸过它们。” 她还是很尴尬,扭怩着不肯说话。 他只好站住,道:“怎么啦?” “那两只⽩鹤,我也想摸。”她叉着道。 他失笑道:“你能看,为什么还要摸?” “我觉得摸比看有趣。” “你得先告诉我,它们究竟在哪里。” 她握着他的手,朝⽩鹤的方向一指。他带着她飞了起来,一掠十丈,双⾜在⽔中轻轻一点,又腾⾝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岛中。 “是这里?”他问道。 “是。”她道:“我们来了,⽩鹤为什么还不飞走?” “他们修理过它的翅膀,它飞不了多久。” 那两只⽩鹤非旦不走,竟还向他们奔了过来。 “抱歉,鹤兄,今天我什么吃的也没带。”他摸了摸鹤的翅膀,然后抓着她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鹤羽上。 她闭上眼,手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滑。 他的手嘲而温暖。 “有趣吗?”他侧过头来,用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她。 “你跟它们一样有趣。”她捉狭地一笑。 “宜修,告诉我,我们的左边是什么?”他忽然问。 “一块一人多⾼的大石头。” “右边呢?” “也是一块大石头。” “我们站到石头边上去,好么?这里的风很大。”他彬彬有礼地道。 她跟着他往左走了几步,⽩鹤立即也跟了过去。 他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敢摸鹤的脑袋么?”她只好没话找话。 “当然敢。”他伸出了手,却似乎伸错了方向,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说话,也不动,任凭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摸抚着。 手流连在她的脸上,依依不舍。 “行啦,唐潜,这不是鹤脑袋!”她大叫一声。 “当然不是。”他喃喃地道,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反而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 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垂下头,直的鼻梁已触到她的额上。 “你想⼲什么?”她警惕地道。 “想看看你。”他淡淡地一笑,嘴轻轻地,却是很有礼貌地在她的嘴上碰了一下。 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忽然被他吻得不过气来。 唐潜菗出手,拍了拍了两只⽩鹤,⽩鹤“哗”地一下飞开了。 “你今夜想歇在哪里?”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问:“我的院子里有客房,你若害怕一个人住,可以住在我姨妈家。” 吴悠愣了愣,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方才明明热情如火,回到岸上,他又摆出一副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会不会歇在你们家的⽔牢里?”她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早已习惯了她的抢⽩,他从容不迫地改变了话题:“中饭由我来请客。我一直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厨艺很好?” 吴悠浅浅一笑:“不奇怪,你不是练刀的么?” “这么说来你的厨艺也当不错。” “何以见得?” “你也是练刀的。”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势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穿过一条挂着一溜绛纱灯笼的长廊,唐潜将吴悠引到一个幽静的院落。早有他的两个书僮了出来:“公子,你回来啦!” “嗯。这一位是吴姑娘。” “姑娘好!”那个书僮齐齐地道。 “这是我的两个书僮,一个叫麦齐,一个叫麦秀。”他拍拍两个人的脑袋:“我不在的这些⽇子,你们两个有没有打架?” “没有。”麦齐麦秀整齐地道。 “你们…是亲生兄弟?”吴悠忍不住问。 “不是。”又是齐齐的一声。 “他们和你闹着玩呢。”唐潜道:“你们去罢。” 两个人顿时跑得没影了。 “这笋丝好象不必一定要细得象头发罢?”吴悠挟起一把切得极细的笋丝放进碗里。 “真有这么么?我记得我好象把每一小把笋丝都用一粉条捆了起来,以免放在碟子里不好看。” 他幽幽地看着她。 她几乎要为他这种精益求精的样子捧腹大笑,却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做这种菜一定很费功夫。” 在一个瞎子面前,她的表情变得很自由。 “如果刀功可以的话,就很快。”他漫不经心地道。 “惭愧,我的厨艺只怕不及你的一半。” “慢慢来,不着急。” 她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 “难道你常常自己做饭?” “当然。” “我不信。” “我是个口味很挑剔的人,别人做的东西如果不好,我就吃不下去。这种经历实在太多,得我只好自己动手。” 他顿了顿,又道:“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的汤快好了,我得去端过来。”他站起⾝,掩上门,走出门外。 吴悠含笑看着他,回过头时,发觉那碟子里的笋丝已经空了。 她诧异地看了看四周,不见一人,却听见一个声音从⾝后的一个琉璃屏风里传过来: “我在这里。” 她吓了一跳,那是荷⾐的声音! 她站起来,抢到屏风后面,看见荷⾐一手抓着一把笋丝,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夫人!”她小声道。 “唔,小声些!那瞎子耳朵灵得很,我方才躲在窗外,不然早被他发现了。” 吴悠乍然听见“瞎子”两字,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翻腾,只好道:“你还是快些走…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不会伤害你,对么?”荷⾐吃完了笋丝,又咬了一口香菇翅。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就好。现在我只剩下的一件事要做。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唐溶,也就是唐十九,住在哪里?他偷走了无风的一部手稿。” “什么?手稿?我…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当然没听说过,不过唐潜肯定知道。” “你蔵在外面,等会儿他回来,我一定把这个消息给你问出来。”吴悠道。 “小心,唐潜不好对付。” “你放心。” 门外有一丝动静,荷⾐的⾝影飞了出去。 他把汤放在桌子正中。 “对不起,笋丝太好吃了,我把它全吃光了。”她故做內疚地道。 唐潜心中一阵喜。 她“当当”地舀了两碗汤,将其中一只碗放到他的手边。 “你和你的兄弟们住得近么?”她随口问道。 “不是很近。他们有的已和⽗⺟分了房,有的还住在一起。我这里是最西的一间院子。” “难怪这么安静。你虽有一大群兄弟,平时聚在一起的机会只怕也不多。” “过年的时候常在一处。”他笑了笑,喝了一口汤:“喝完酒后更是闹得天翻地覆。” “你说被你扔下⽔的那个兄弟叫唐滨,排行十五?” “他是唐渊的弟弟。” “十六是谁?十七是谁?十九是谁?” “怎么忽然对我的兄弟感起了趣兴?”他淡淡地道。 “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一定很有意思,不是么?我只是怀疑你究竟记不记得这么多兄弟的名字。” “十六是唐渡,十七是唐泳,十九是唐溶。前面两位这次都没去。”他细细地品尝着一片香菇。 吴悠发现他细嚼慢咽的劲头甚至胜过了吃东西最慢的慕容无风。 “这么说来我见过唐溶?” “在船上见过,我说起过他的名字,你当时并没往心里去。” “对不起,实在是没记住。他住得离你近么?” “不远,就在出门往右的第三个院子里。” “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汤。”吴悠柔声道。 “过奖了。” 荷⾐一连在廊顶的一条横梁上蛰伏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夜幕降临。 一个年迈的仆人手执烛火,正一个一个地点着长廊上的灯笼。 眼看这个人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时,荷⾐一个鲤鱼翻⾝,蔵到廊脊上。 借着廊上的灯火,她依稀记得这是一段自己曾经到过的老路,更记得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薛纹的院子。 她呆呆地凝视着远处的一角飞檐,记忆流⽔般地向她涌来。 虽已过了两年,当时的一幕在她的脑中还清晰得好象刚刚发生过。 她至今记得慕容无风躺在上的样子,他的下⾝一片破碎,⾎慢慢地从他的伤口中渗出来。 一想以当时的情景,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昏。 她还记得那院子的门口有一副十分好懂的对联,几个字她恰好全认得: 半帘月影三杯酒, 満院花香一局棋。 她悄悄地溜过去一看,刻在竹板上的对联果然还在。 正当她打算拐进吴悠告诉她的那个院子时,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她灵机一动,飞⾝上檐,屋脊上一个黑影疾掠而过。 她冰绡一抖,那黑影蓦然回首,向她奔了过来。 是顾十三。 “你怎么也来了?”他低声问。 “唐溶偷走了无风的手稿。我比你们晚几个时辰赶到,山⽔和表弟呢?” “我们分开了,他们往大山里去了。不过,他们会留下标记。” “在哪里汇合?”荷⾐道。 “原本是约好晚上在屋顶上见,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正四处地找呢。” 荷⾐眉心一皱,道:“他们会不会有事?” “很难说,唐家这次准备充分,我们差一点着了他们的道儿。” “吴悠很全安,她告诉我唐潜会把她送回去的。” “唐潜?”顾十三一愣。 “我去找她的时候,唐潜正替她做午饭。” “那我们…岂不是⽩来啦?”他愕然地道。 “差不多。不过,现在我们正好一起去找唐溶。” 顾十三迟疑了片刻,忽然道:“乘着夜深人静,你最好还是先回去。找书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瞧不起我?”她一翻⽩眼。 “你来的时候,慕容知道么?”他问。 “没告诉他。” “他现在一定急疯了。” “不会,他一向对我很放心。” “他不是个喜放心的人。”段十三道:“你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妥。” “不,我一定要拿到他的稿子再走。”她坚决地道:“何况,我们也该去找找山⽔他们。” “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若进了森林,这时候去不妥,太黑,我们又不能用火把。” 顾十三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 两人悄悄地摸到唐溶的院子里,发现院子是空的。只有几名仆妇在门內的走廊里走动。两人分头翻进每一个房间搜索,均不见手稿的踪影。 不敢打草惊蛇,他们只好伏在横梁上,等待唐溶归来。 那夜一荷⾐靠在横梁上,以一种完全僵硬的势姿睡着了。以至于整个睡的过程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天刚亮的时候顾十三叫醒了她,唐溶夜一未归。两人决定先到森林里去找山⽔和表弟。 凌晨的风很凉。噩运的发生没有半点征兆。 他们一路横掠而去,骄还沉睡在山下,天空中只有几缕红⾊的霞光。 “今天天气不错。”荷⾐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对顾十三道。 她发现顾十三双紧闭,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 “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些过份地安静。”他双⾜一跨,一个优美的翻⾝,⾝子从一旁的大树跃过,停在枝头上。荷⾐⾜尖一点,⾝形一转,轻飘飘地跟了上去。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森林?”她问道。 “最好从树上走,下面有什么情况比较容易发现。何况我还担心唐门的暗器和埋伏。” 荷⾐微笑不语。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西北最耝糙的风沙里长大的汉子居然这么细心。 他们在树上转了一圈,差点路。只好跳到树下,寻找山⽔的记号。 不一会儿,荷⾐发现几棵大树的树⼲上,有被刀削过的痕迹。 他们一路追了过去,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突然站住。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新挖的大坑。 好象已猜到那是什么,荷⾐浑⾝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顾十三一把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走到坑前。 挖出来的土几乎还是崭新的,整齐地堆在一侧。 两柄金鱼呑口的单刀直直地钉在坑边,鲜红的刀穗上系着三块元宝和一叠银票。一旁的树⼲上是九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拿银者,请填我一抔土。” 她浑⾝发软地靠在树杆上,丧失了往下看的勇气。 她已不必再看,因为⾝旁的一块巨石上,又有六个刚劲的大字: “山⽔、徐衎之墓。” 她的泪⽔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狂涌而出。 表弟平静地躺在坑內,山⽔的尸体在他的右侧,已然掩埋完毕,只有一只手露出来,紧紧地和表弟的手握在一起。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一阵说不出的沉痛,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顾十三叹了一声,轻轻跳到坑中。 坑中人已死去多时,尸⾝已然完全僵硬。 “他好象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他黯然地道:“不过,这山⾕里可能有杀人的瘴气。” 荷⾐颤声道:“他为什么不走?他明明可以走的!” “我们并不了解他们。”顾十三长叹一声。 她菗起那两把刀,放⼊坑內,帮着顾十三一起将一旁的⻩土推落。 ⻩土是嘲的,里面全是树叶和草,坑中已聚了不少昨夜的雨⽔。 以致于表弟的手指都已补⽔泡得肿了起来。 她抬起他的手,放在他的口上,心中一阵酸痛。 然后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便将他掩埋了起来。 站起⾝时,她感到一阵头昏,连忙道:“这里果然有瘴气,无风以前曾提起过。他说那是蚺蛇瘴,⾝子不好的人,在里面呆上一两个时辰就会死,⾝子好的人也不过半⽇。…可是…可是…”她泣不成声:“我还是不明⽩,为什么表弟不肯走…” 天地宁静,他最后的样子竟是那样地从容和安祥。 除了沉默的死者,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这世上我们不明⽩的事情原本很多。”顾十三又叹了一声:“只要他们自己明⽩就行了。” 她的头脑一片混,泪⽔还在不停地往外流,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悲伤搅了她的心。 两人在墓前默然无语,垂首多时。荷⾐又看了一眼巨石上的字,对段十三道:“原来表弟姓徐,那个字是什么…我却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顾十三道。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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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定柔 更新于2017/10/28 当前章节26392字。看迷行记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迷行记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