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欧罗巴英雄记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欧罗巴英雄记  作者:马伯庸 书号:43820  时间:2017/11/15  字数:16384 
上一章   ‮捱摩相欲每垒对 章二十第‬    下一章 ( → )
  卡瓦纳修士临终之时,曾告诉赛戈莱纳有六个仇人:英格兰的豹王子奥斯特豪特、波兰四凶,还有一个就是塞壬琴姬艾比黛拉。赛戈莱纳生平只见过一次艾比黛拉,当时他还只是个懵懂孩子,对她的容貌甚么的全然不记得,只对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印象。

  此时这自称阿曼达的阿拉伯舞姬乍一开言,他脑中印象霎时无比清晰,中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挣破腔而出,心中大为惊疑,再仔细去看,那舞姬动作无不与心中形象印证。他千想万想,也未想到自己的大仇人竟在这种场合出现。倘若换在数月之前,赛戈莱纳必然会不管不顾,挥拳便上;自从经过摩尔多瓦和贝尔格莱德一番历练,他已知道世事多险,牵涉繁杂,往往需要思虑良多,先谋而后动,当下強行庒下怒气,暗暗观察周围动静。

  阿穆尔事先已用言语住前辈⾼手,于是只有年轻一代才好下场。这次赌斗⼲系重大,倘若输了手,老公爵的独子便要去安条克作人质,这贝尔格莱德的安危就不好说了。年轻⾼手们虽跃跃试,考虑到这层利害,都不敢轻易造次。

  阿穆尔说道:“既是赌斗,便该有个规矩。你们若是来车轮战,只怕任谁也受不了。不如以三战为限,只要艾曼达输掉一场,就算你们胜。”他这话说得貌似让给了对手一个‮便大‬宜,骨子里却蔑视的紧,明摆了说欧罗巴的习武之人不济事。

  亚诺什听得心头大怒,正上前,却被卡⽪斯特拉诺按住肩膀。卡⽪斯特拉诺道:“少爷莫冲动,那奥斯曼使者有成竹,显然早有成算。这个阿拉伯舞姬绝非俗手,你不知虚实贸然下场,万一有甚么闪失,岂不伤了你⽗亲的威名。”亚诺什道:“敌人到贝尔格莱德挑衅,我⽗亲年事已⾼,我这作儿子的不服其劳,只等别人相助,传出去更教人讪笑。”卡⽪斯特拉诺还是那一副苦容道:“少爷不必如此心急,且先派别人去探一下深浅,你再去不迟。”亚诺什素知这位托钵僧人⾜智多谋,精于计算,一切以实利出发,从不掺以情感,便勉強按捺住心情。

  这时一人⾼叫道:“就让我来会会这异教的女人!”众人俱四下张望,看究竟是谁拔得这一头筹,却见一个年轻骑士从厅外大步迈进来。这人二十出头,深目⾼鼻,体格十分健硕,⽩底罩衫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黑⾊偏十字。

  这人走到厅中,略使一礼,大声道:“我乃是来自马林堡的条顿骑士团骑士约翰荣金,恳请贝尔格莱德公爵准许我与她决斗。”他意大利语不够纯,带着普鲁士口音。老公爵略有惊讶,转头去望条顿骑士团的副团长康拉德。康拉德面露苦笑,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这约翰荣金是他带来参与寿宴的,虽在骑士团內等级不⾼,⾝份却非同一般,本是个听调不听宣的主儿。

  荣金间‮子套‬一把亮可鉴眉的阔剑,对艾曼达喝道:“兀那妇人,今⽇有我条顿武士在此,你还敢造次,当真胆子不小。”艾曼达葱指勾连,换了个扭臋的惑‮势姿‬,浅浅媚笑道:“听阁下姓名,莫非与条顿大团长有甚么关系?”

  荣金没料到一个阿拉伯舞姬竟还知道这些,先自楞了楞,大声道:“不错!前代大团长普拉顿荣金便是我⽗亲!”

  他幼年失牯,⽗亲普拉顿荣金早在耶历一千四百一十年便战死在坦能堡。那一战条顿骑士团被波兰-立陶宛联军打的大败亏输,从此局势每况愈下,內外困。荣金立志继承⽗志,复兴骑士团,这一次公爵寿宴,他便着康拉德,要来结识江湖人士。

  适才荣金一见奥斯曼人公然挑衅,却无人应合,便存了心思,觉得这是个扬名立万的大好良机。倘若打败那阿拉伯舞姬,江湖称誉自不消说,还能让贝尔格莱德欠下大大一个人情,于⽇后复兴骑士团大有帮助。

  艾曼达道:“小女子虽远在中亚,却也听过荣金大团长的威名,据说他家传的条顿骑法,挑翻整个普鲁士也寻不找一个对手。”荣金顿觉面上有光,得意道:“这里场地狭窄,耍不起条顿骑,教你见识一下立窝尼亚剑法,也是好的。”

  寒暄既毕,荣金一摆阔剑,叫道:“我曾发下骑士誓言,不对女子儿童出手,你先进招罢!”艾曼达娇笑道:“那奴家便不客气了。”话音刚落,她倩影一晃,已欺近了荣金面门。荣金顿觉一阵馨香扑鼻,慌忙朝后退去,手里阔剑使了一招“堡门自闭”反封回来。艾曼达咯咯脆笑,一对脚系铜铃的细⾜在敌人周围飞速旋转,如舞圆旋,铃声霎时间四面皆响,让荣金无所适从,只得紧守门户。

  条顿骑士团当年攻下普鲁士,与立窝尼亚的宝剑骑士团合兵一处,马战用,步战用剑,从此条顿骑法与立窝尼亚剑法便成了骑士团两大武功。立窝尼亚地处蛮荒,剑法走的是狠戾凶暴一路,尽是割喉、剜心、切腹、刺眼的残酷招数。荣金有心要在众人面前立名,不敢使出太狠毒的杀手,剑上威力顿减。

  艾曼达还是不停旋转,手上圆镯不知甚么质地,与荣金的阔剑屡屡相磕,发出金石脆响。荣金与她过了数十招,却连裙边都摸不到,耳边不住听到叮铛铃声,眼前全是嗖嗖闪过的⻩裙条纹,凸耸臋,不由自主随着她的步调转了起来,几十圈下来,不噤头晕脑涨,脚步轻浮。

  赛戈莱纳心中一震,认出她所用的分明是斐迪庇第斯缩地步法,回想隐者曾提及艾曼达接替了凯瑟琳在塔罗⾎盟中的“月亮之位”她与那可怕的隐者果然有勾结。如此算来,她与自己可真是有新仇旧恨了。

  这时忽听荣金大吼一声,双手⾼⾼举起阔剑,作势要劈。这本是立窝尼亚剑法中的第五式,名叫“力劈金牛”双手握剑自上而下猛然劈来,就连⻩牛也能一裂为二。条顿阔剑质地极重,他猛然举⾼,重心上移,加之本来头就晕得利害,这一下子双脚立时踉跄起来,左右摇摆了几步,竟站立不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有几个仆役急忙过去搀扶,还未及碰触到,他突地⾝子蜷缩,从口中呕出许多⻩绿体来,显然是晕得不轻,无力再战。三名教授这一次倒不再争论,一致说道:“这一场,是艾曼达‮姐小‬获胜。”

  艾曼达未动一指,便打败了条顿骑士团的⾼手,全场一片哗然。他们虽知这女人绝不简单,但却没料到荣金好歹也是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竟败的如此之惨。副团长康拉德面如死灰,手里葡萄酒杯几乎端不住,这一次条顿骑士团可栽的不轻,对他们的窘境可谓是雪上加霜,心中不噤埋怨荣金何苦趟这一回的浑⽔。普罗文扎诺心想,刚才那女人莫非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躲不过自己那一掷?他面上却不动声⾊。

  阿穆尔见到贝尔格莱德的人个个神⾊严峻,大为得意,搀起艾曼达的⽟臂道:“承蒙诸位相让,侥幸胜得第一场。欧罗巴敬重女的礼节,我等真是钦佩不已。”艾曼达脸上却无喜无怒,还是那一副浅浅的‮媚妩‬笑容,气不涌出,面不更⾊。

  众人听了阿穆尔语带讥讽,心中俱是大怒,气势却不及刚才。见到阿拉伯舞姬的精妙功夫,许多跃跃试的人便打起了退堂鼓,就是自信手段了得的青年侠客,亦要三思,不敢轻易下场。阿穆尔道:“那么下一位是谁,请快快上前罢。”

  罗慕路斯在普罗文扎诺⾝后犹豫再三,躬⾝去问老师:“我出战,您看如何。”普罗文扎诺不置可否,忽听到对面的加布里埃拉嬷嬷朗声道:“老⾝推举一人,可以与这位舞姬斗上一斗。”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俱是一惊,他们都以为这位老嬷嬷要推荐自己。罗慕路斯一路上护送贝居因会,颇得嬷嬷赏识,在此危难之时嬷嬷想到自己,倒也顺理成章,比自己老师推举更为合适;赛戈莱纳也是一般心思,自己修习双蛇箴言的事情,只有嬷嬷知道,前去救场合情合理。

  于是两人⾝子同时朝前倾了倾,只待嬷嬷叫出名字,便跳⼊场內。不料嬷嬷眯起眼睛,缓缓道:“就让我的弟子艾瑟尔,来领教奥斯曼土耳其的绝学。”

  这一下子全场轰动,贝居因会在欧罗巴武林地位极尊,加布里埃拉嬷嬷更被誉为是欧罗巴五大⾼手之一,她‮教调‬出来的弟子,哪里还会有错?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又是同时一怔,不知嬷嬷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艾瑟尔他们都是见过的,人虽善良可爱,却冒失的紧,让她下场对敌,岂不是如同儿戏一般?

  亚诺什也是眉头转忧,这一场赌斗关系到自己与贝尔格莱德安危,艾瑟尔刚才下马车的时候都几乎跌倒,更不要说临场对敌了。但碍着加布里埃拉嬷嬷的面子,他不好当面驳回,只好暗暗心想反正还有最后一场,我须得亲自出手了。

  这时艾瑟尔已经起⾝走到大厅‮央中‬,赛戈莱纳见她还是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忍不住偷偷问嬷嬷道:“艾曼达并非俗手,艾瑟尔姊妹能打得过么?”嬷嬷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分数,你且看。”赛戈莱纳道:“有件事我须得跟嬷嬷您说。艾瑟尔姊妹一会儿无论胜败,我今⽇都要去跟那个艾曼达决一死战。”嬷嬷眉头一挑道:“怎么?她与你有仇?”赛戈莱纳道:“当⽇围攻我⽗亲与老师的,其中就有她一个。”嬷嬷道:“可我看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莫非认错人了?”赛戈莱纳恨恨道:“许是吃了甚么丹药,但她的声音我是绝计忘不了的!”嬷嬷拍膝喟叹:“想不到竟教你在这种场合碰到了仇人,真是天数使然。不过你且先忍一忍,看情势如何。倘若被罗慕路斯他们认出来,少不得要费一番⾆,徒增混罢了。”赛戈莱纳道:“自然听嬷嬷的,只是今⽇必有一战!哪怕她们退出贝尔格莱德,我也会追将过去。”嬷嬷见他眼中杀机陡升,只得道:“老⾝也不好阻你,只是谨记天主有好生之德。”赛戈莱纳低头道:“是。”随即坐了回去,恰好与亚诺什四目相接。后者连忙把视线移开,表情颇不自然。

  那边厢艾瑟尔已经走到场中,匆匆在前划了一个十字。艾曼达见眼前这小姑娘一袭修女装束,相貌不过十八,怯生生有如雏,抿嘴笑道:“这位妹妹,看你青舂年少,怎会去作了那存天理、灭人的修女?”艾瑟尔涨红脸道:“修女侍奉天主,乃是天大的福气,怎可以说的如此不堪。”

  艾曼达‮动扭‬⾝躯,娇声道:“上帝又不能夜夜伴枕暖席,空闱寂寞也没个人‮慰抚‬,岂不辜负了这一⾝天赐的好⾝体?妹妹你天生丽质,被这一⾝⾐服埋没便太可惜了。”

  艾瑟尔听她的露骨挑拨,更为窘迫,加布里埃拉嬷嬷在一旁⾼声喝道:“不要听那妖女胡言语,了心神!”艾瑟尔听到老师呼喊,心中少定,艾曼达又道:“莫要听那老女人的话,她守了一世贞节,心智已经扭曲,最见不得别人卿卿我我。”

  艾瑟尔娇叱一声:“不要说我老师坏话!”说完左掌四指并拢,扬在前,右手横在右间,掌心朝上,表情微微浮起圣洁神情,一扫天真,俨然一副圣⺟神态。这是圣⺟玛丽亚万福神功的起手式,乃是圣⺟当⽇怀抱婴儿基督,向天祈祷的手势。艾曼达咯咯一笑,故伎重演,双⾜一错,依然在她⾝边来回飞转。

  只是艾瑟尔并非荣金,她视舞姬若无物,口中默念圣⺟玫瑰经文,双臂缓缓在⾝前摆动。说来也怪,她明明动作极慢,掌风却如圣⺟慈心,无处不在,艾曼达数次想冲⼊圈中,却寻不到破绽,只得在外围继续游走。她们一个搔首弄姿,妖冶动人,一个宝相庄严,慈悲为怀,对比极其鲜明。艾瑟尔本是女子,艾曼达那一⾝媚功便没了用武之地。

  赛戈莱纳拍拍自己脑袋,他可从未曾想到,艾瑟尔平⽇里娇娇怯怯,一经动手却似换了一个人,法度严谨,一丝不,有股凛然不可‮犯侵‬的圣女气质。他耳目敏锐,听到厅外围观者啧啧称赞道:“到底是贝居因会的⾼徒!老嬷嬷‮教调‬出来的弟子,岂是那女人能及的?”他一听之下,突然想到甚么,却又难以明晰。

  艾曼达此时依然转个不停,艾瑟尔却以不变应为变,在中心岿然不动,两人竟似是个⽔磨盘。艾曼达心中暗暗有些焦躁,她见这小妮子守御严密,自己每变一招,她的手势便随之转圜,露一蔵十,这一双粉嫰⾁掌里不知有多少后招,哪里敢贸然上前。两人开打以来,一直游走试探,甚至不曾真正手。

  围观的群雄不明其妙,纷纷嚷道:“你绕来绕去,莫非是当自己是驴子么?”一人叫道:“与一个小姑娘也打得如此畏缩,早早认输罢了!”又一人道:“贝居因会是基督正统,岂是你们这些蛮子所能打败的?”只有那美第奇家族的吉格罗笑咪咪地擎着酒杯,悠然自得,两眼一时不离两位美女。

  艾曼达既然⾝居“银月”之位,自然有些门道。她见光凭斐迪庇第斯缩地步法难以奏效,⾝形一晃,突然从抹里取出一支娥默刺,化圆为线,疾刺艾瑟尔面门。众人一阵惊呼,艾瑟尔却不慌不,双臂忽地舒展开来大幅摆动,宽袖随之呼扇,如两片羽翼拍打一般,说不出地圣洁⾼雅。艾曼达惊觉有绵软內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裹住刺锋,让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阿穆尔惊道:“天使通臂拳?她怎会…”他说到一半,看到加布里埃拉嬷嬷面露得⾊,心中大恨道:“竟着了这老东西的道儿!”

  当⽇圣⺟感孕,有告喜天使拍打羽翼,从天而降,告诉她处子受灵之事。后人为纪念这一圣事,遂有了一门拳法,名唤天使通臂拳。这拳法要旨在于双臂相摆动,长袖若天使羽翼翻飞状,藉此鼓动內力,不必伤人便能钳制敌手行动,以显圣⺟慈悲,与马太福音中的“圣训止戈”类似,是贝居因会一门极精深的功夫。阿穆尔没料到艾瑟尔小小年纪,竟就已经修成了这门绝学,无怪嬷嬷有成竹。

  艾曼达亦非庸手,一见对方內力纷涌,当即舍了娥默刺,十指如钩抓向艾瑟尔。她指甲上浸満毒,只要对方稍稍接招,便会中毒。艾瑟尔没想到她居然苦苦相,双眼睁得大大,十分不解,手上兀自应接不暇。两位女子翩然互攻了十几招,但见缎带轻甩,素袖翻飞,艾瑟尔运起天使通臂拳,只用手肘与袖边与之拆解,一双手掌却不曾沾到半点毒,內力扇动,把艾曼达的攻势封了个十⾜十。

  场上众人均大大松了一口气,如今贝居因会的弟子占了优势,可保无虞了。艾曼达战了几招,忽然“哎呀”娇叫,整个人软软倒向艾瑟尔怀中,这一倒无招无势,背后空门大露,竟似是真的倒地不起。倘若是寻常招式,艾瑟尔便会直接拆掉,可这一摔倒真真切切,她反倒不知所措,非但不趁机抢攻,反而下意识地去伸手去扶。

  她双手扶住艾曼达手臂的一霎,这舞姬突然手臂借势,如蛇般上艾瑟尔,刁手若蛇头,赫然是银月神功里的克里奥佩特拉葬送!原来艾曼达见她有数次毙敌良机却都未施杀手,便知小姑娘心存慈惠,不伤人,便有了一个险中求胜的主意。她假意摔倒,赌这个小修女不来抢攻,反而会来搀扶,届时暴起发难,任她甚么天使通臂也来不及了。

  一切正如她所料,一击偷袭得手,艾瑟尔右肩登时被蛇头咬中,少女嘤咛一声,脚下踉跄,朝后面沉沉倒去。艾曼达乘机抢攻,众人只道这舞姬轻功甚好,没想到用起外家拳脚也毫不逊⾊,瞬间已攻出五拳三腿,俱对准了艾瑟尔的周⾝要害。

  这时一股雄浑內力悄无声息地飘至两人中间。艾曼达急忙收住拳脚,朝后连连退了七步,这才勉強站住,体內已经是四翻涌,真气走。阿穆尔这时大声道:“加布里埃拉嬷嬷,您揷手公平决斗,未免太过偏袒了罢?”

  这时众人方知,那一道內力是加布里埃拉嬷嬷所发。她距离两人有十几步远,仅凭着一袖扇动,就迫退了艾曼达,同样是天使通臂拳,她使出来的威力与艾瑟尔真是霄壤之别。嬷嬷冷冷道:“倘若是公平决斗,为何要用毒?”阿穆尔道:“适才我们只约定赌斗,却没说甚么可用,甚么不可用。拳脚是本事,用毒如何不是本事?”

  赛戈莱纳跳起来扶住艾瑟尔,见她双目微闭,嘴泛紫,当下也顾不得避嫌,双手运力扯开她的修女素袍,露出圆润肩头。她肩头上有两点伤口,状如蛇牙留下的印记,伤口周围已然‮肿红‬,正是克里奥佩特拉葬送的标记。赛戈莱纳见过博格丹用这一招,知道它剧毒无比,当即从怀里抄出一枚博格丹送的盖伦三灵丹,捏开下颌送⼊她口中,又俯⾝去昅她伤口中的毒

  好在艾曼达的指甲不是真的毒牙,毒侵⼊尚浅。倘若是凯瑟琳或者博格丹用这一招,恐怕艾瑟尔早就毒发⾝亡。加布里埃拉嬷嬷见他救了爱徒命,好生感,连忙走过去又喂了她一枚告喜三圣丸,然后按住手腕转了一圈⻩道周天,见她体內真气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亚诺什见状,吩咐几名女侍准备出一间敞净上房,把艾瑟尔搀扶过去,又叫了一名医生去看护。

  那边三位法学教授还在争论不休。卢瑟教授道:“既然早有契约,又不曾经划定范围,委实不好说她违规。”卡尔松教授道:“甚么契约,不过是口头协议罢了,要件不全,可以从权处置。”梅瑟教授气得満面涨红道:“上帝与该隐立约,只不过在眉心一点,你也要说他要件不全么?”卢瑟教授道:“法学尚理,与神学不同,莫要混为一谈。”卡尔松教授得意道:“若是民法刑法,我还自谦逊你们三分,若说到商法,谁能比伦巴底《封建法典》更加完备呢?”

  三个人争议了半天,不得要领。厅下群雄其实也在议论纷纷,有人说决斗时用毒委实卑劣,也有人说本来就是以一敌三的车轮战,人家用毒也没甚么。条顿骑士团副团长康拉德力主后议,他自存了心思,如果连大名鼎鼎的贝居因会也输掉此战,那刚才荣金的败北也就不算甚么了。

  阿穆尔笑道:“这板上钉钉的事,何须议论。贝尔格莱德公爵名声赫赫,可不能耍混赖账呐。”

  老公爵没料到己方居然两败,倘若再有一败,自己独子便得去安条克作人质,不由得面上浮起几丝为难。卡⽪斯特拉诺此时凑到他⾝旁,悄声道:“眼下的局势,断不可让少爷上场。我去多派人手,倘若我方输了,就一涌而⼊,拿下那三个使者和舞姬。有这许多江湖好手在场,他们绝逃不掉的。”老公爵大皱眉头:“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违背骑士七德的无信之人,不可不可。”卡⽪斯特拉诺道:“此事您只作不知情,一切都是我一力承担。”老公爵毅然道:“不可!我素以诚信立⾝,若失信于人,以后怎好自夸是⽩盾骑士?我匈雅提一族可不能因此蒙羞。”

  卡⽪斯特拉诺还要说甚么,老公爵推开他,上前一步朗声道:“这第二战便算你们胜了。”阿穆尔颌首道:“不愧是顽石公爵,果然言而有信。艾曼达也不必休息,你们快快决定第三个人选罢!”他看了眼亚诺什,笑道:“哦,亚诺什少爷,你不妨便趁这时候去收拾一下行囊的好。”

  既然老公爵发话,别人也不好再说甚么,只有那三个教授还在争论,只是没人去理就是。亚诺什听了阿穆尔的挑衅言辞,心中怒甚,喝令旁边小厮去抬标来,他决意亲自上阵,用家传的一十三路罗马标来对付这阿拉伯舞姬。卡⽪斯特拉诺走过来按住他手掌道:“少爷莫要轻举妄动,那舞姬的利害你也见着了,可有八成胜算么?”亚诺什肃然道:“就算只有一成胜算,也要拼上一拼。此事与我⼲系重大,岂能教别人担此责任?”卡⽪斯特拉诺道:“少爷心意我实在知道,但既然有更好的人选,何必冒此风险。”

  这时普罗文扎诺微抬右手,招呼罗慕路斯过来说道:“你去准备一下,准备上场。”罗慕路斯倒犹豫了几分,此时上场,颇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是师命难违,他也只得暗运內力,调节呼昅。萝丝玛丽被赛戈莱纳打过一掌,至今未愈,气息软软地说道:“师姐,你看大师兄能打败那女人么?”切丽从鼻子中冷冷哼出一声,不屑一顾道:“那女人算什么,怎会是大师兄的对手。”萝丝玛丽道:“可是贝居因会的那个姊姊也败退下来。”切丽道:“那是她学艺不精,须怪不得旁人。”他们一路护送贝居因会来贝尔格莱德,切丽见无论师傅、师兄都对艾瑟尔颇为尊敬,心中一直不忿,这时见她当众吃了大亏,颇有些幸灾乐祸。

  罗慕路斯略作调息,举步走到场中,正待说话,忽听旁边一人大声道:“这第三战,便让我来与你较量一下!”罗慕路斯没想到还有人抢他的先,回头急视,却看到一个头戴宽檐风帽的瘦弱少年站了出来。他认出这人一直坐在加布里埃拉嬷嬷⾝旁,刚才还用巧妙手法救治了艾瑟尔,却没想到就是前几⽇与他在礼拜堂前大战一番的那个小盗贼。当时正值黑夜,他对赛戈莱纳的相貌其实印象不甚深刻。

  阿穆尔打量了赛戈莱纳一番,哈哈一乐:“欧罗巴真的无人了,怎么尽派些妇孺上阵。”普罗文扎诺眉头一皱,心想刚才贝居因会已保举了嬷嬷你的弟子,结果仍旧落败,怎好又派人来。加布里埃拉嬷嬷见普罗文扎诺表情不睦,知道他怀有不満,便说道:“这一位少侠是托钵僧团之人,只是与老⾝同行,却不是贝居因会的部属。”卡⽪斯特拉诺听到托钵僧团的名字,眼神一凛,但他生谨慎,没有多说什么。

  厅外群雄见这第三战居然出现了两个竞争者,无不大感有趣。罗慕路斯双手略抬,对赛戈莱纳道:“这位小兄弟,这一战关乎贝尔格莱德存亡与亚诺什少爷安危,须得万全之策,慎之又慎,请让与我罢。若小兄弟不介意,我可择⽇与你切磋。”他乃是西门福音首徒,如此谦折已是极给面子,切丽便瞪眼道:“师兄何必与他客气,一锤砸开便是了。”

  赛戈莱纳也冲罗慕路斯一施礼道:“兄台大名,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一战,我却不能让与他人。”他故意改换了腔调说起法语,仓促间罗慕路斯也联想不到那着意大利语的小贼。

  阿穆尔见两人互不相让,便捋起胡子,眯眼缓缓道:“既然你们争执不下,不妨就让艾曼达来决定好了。”艾曼达眼波流转,从罗慕路斯看到赛戈莱纳,又从赛戈莱纳扫回罗慕路斯,半晌方柔声道:“一个浓眉大眼,品相端正;一个眉目清秀,惹人怜爱,哎呀呀,真教人家好难抉择呢。”众人均想:“这是挑选敌手,又不是选择夫婿。”

  罗慕路斯还要出言劝说,赛戈莱纳索大声道:“诸位可听好了,这一位舞姬可不是甚么阿拉伯名门的淑女,却是波希米亚人艾比黛拉,外号叫塞壬琴姬,如今是塔罗⾎盟的‘月亮’。”

  他几句话把艾比黛拉老底抖出来,通过穹顶隆隆传去四下,听者无不耸然变⾊。他们见艾比黛拉风⼊骨,原本也不相信是甚么阿拉伯名门处女。但‘塞壬琴姬’与‘塔罗⾎盟’这两个名字,却着实令人骇异。塞壬琴姬传说以音律魅惑俊俏男子,而杀之,是有名的狠角⾊;而塔罗⾎盟是炼金琊士里的魁首门派,更为欧罗巴武林正道人士所不聇。

  饶是艾比黛拉机变过人,也没料到自己底细被这瘦小⼲枯的少年一口说破,连自己是⾎盟新晋的隐秘都说出来,花容为之一变。她勉強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知道人家这许多事情?”赛戈莱纳冷笑道:“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哩。”

  她这么说,无异于承认赛戈莱纳所言非虚。罗慕路斯看了眼老师,眼神意味深长。塔罗⾎盟成员一直是宗教裁判所极力搜捕的异端,此时“月亮”近在眼前,普罗文扎诺又岂能坐视不理。卡⽪斯特拉诺一见机会难得,有心搅赌斗,立时戟指道:“魔音塞壬,你危害中、东欧已久,今⽇还不受擒?”

  这时阿穆尔忽然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基督徒说话都如同放庇一般!”老公爵听到这话,表情大是不快,按住间长剑喝道:“你在说甚么胡话?”阿穆尔道:“本来说好赌斗,双方都押了赌注。你们如今见到我方两胜,便想胡混过去抵赖,堂堂贝尔格莱德大公爵竟如此不讲信义,传出去真教江湖人士心寒呐。”

  老公爵“唰”‮子套‬佩剑,掌心用力,那剑如刀切⻩油般戳⼊石板,屹立不动。老公爵大声道:“老夫以此剑向上帝起誓,无论胜败,老夫保你们在贝尔格莱德平安无事!”群雄一见,俱都默然不语,有人觉得此举太过迂腐,不以为然,有人却暗暗赞叹老公爵的骑士节

  主家既然都如此发话,普罗文扎诺只得拿眼神止住罗慕路斯,让他静观其变。罗慕路斯见赛戈莱纳一口说破艾拉黛比的隐秘,一定深有渊源,也便不好与他争执,便收起钉头锤退到了一旁。

  艾拉黛比见赛戈莱纳径直走下场来,抬手道:“小鬼头,你还知道我甚么事情,不妨来说说看罢。”赛戈莱纳并不答话,稍稍抬⾼风帽,露出一双怒火満盈的碧蓝双眸。艾拉黛比微微讶道:“好漂亮的眸子,好似在哪里见过,过来让姐姐好好看…”

  她话未说完,一阵刚猛的拳风已然扑向面门,让她呼昅一窒,后半截话竟说不下去。艾比黛拉哪知这少年何以如此狂暴,甫一上来就用这种拼命的招式,连忙施展斐迪庇第斯缩地步法闪避。

  一想到丧⽗之仇,失师之殇皆是由这女人所起,赛戈莱纳的怒火便似疯如狂,他自出⾕以来,还从不曾如此忿怒过,一⾝箴言真气飞速流转,上来就是直舒臆的奥卡姆真理拳,狂风骤雨般砸了过去。

  远远在人群里观望的比约齐“咦”了一声,只有他曾与赛戈莱纳的奥卡姆真理拳对过招,还被打凹了精钢的拳套,此时在这里突然见到这招,让他好生惊讶。比约齐想再凑近些看,围观的人却实在太多,本挤不进去。人人都争相伸直了脖子,唯恐错过这一场好杀。

  赛戈莱纳在厅中尽情宣怈,一时间拳风四起。奥卡姆真理拳是意气之拳,心情愈是,威力愈猛,此时四调和,⻩道诸宮通畅,四肢百骸汇流成源源不断的內力,化作无比強劲的拳劲涌向对手。艾拉黛比轻敌太甚,一上来便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本不敢擢起锋锐,只用缩地步法往返闪避。只是厅內空间实在有限,敌手的拳势又‮烈猛‬如野火,所覆极广,本避无可避。

  有数次艾拉黛比都险险被击中,全靠步法精妙才勉強躲开,闪得无比狼狈,再无前两场的潇洒飘逸。只得她云鬓纷,娇连连,就连抹的绸布也松松垮垮快掉下来。厅外群雄倒有一半人盯着她颤的酥,只盼那绸布再松些,再松些。

  厅內诸人自然不至如此猥琐,可也被赛戈莱纳这一连串的狂暴打法所震慑。普罗文扎诺和康拉德见多识广,认出这是希腊正教流传的奥卡姆真理拳,却从未见人施展得如此不留余地。普罗文扎诺⽩眉少立,看出这少年狂而不,一招一式都使得完全,听那拳拳破空的闷闷声响,可见內力犹在罗慕路斯之上,他不噤多看了加布里埃拉嬷嬷一眼,不知她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人。

  加布里埃拉嬷嬷装作视若无睹,一面赞叹赛戈莱纳的功夫,一面却又觉得这孩子戾气有些太重,与信主之心有些相悖。至于罗慕路斯、切丽、萝丝玛丽、荣金等一⼲小辈,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他们均是出⾝世家,又是名门正派,只知循序渐进,何曾见过这等没有章法的拳。

  赛戈莱纳攻了一阵,手腕突翻,由奥卡姆真理拳变成马太福音。这两套功法套路截然不同,艾比黛拉光顾着躲避直拳,对手突然变招,⾝体一时反应不及,被扫中了左肩,一股剧痛自双子宮星命点瞬时传至狮子、巨蟹、金牛等数宮,简直痛彻心肺。她一个趔趄,步法登时了起来。

  艾比黛拉想这孩子许是天生蛮力,內功却一定不行,便想趁搭手时渡去些內力,震断他心脉。不料她与赛戈莱纳双掌一对,自己的內力却似撞上君士坦丁的城墙,被撞了个粉碎不说,还惹来凶猛反噬,一下子搅得眼冒金星,筋酥骨软,前破绽大开。

  赛戈莱纳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化臂为杖,一记“眼中梁木”戳向艾比黛拉周⾝数个要害。这一招曾用在隐者⾝上,被他批评招法散漫,但艾拉黛比比起隐者差出数段,这一记“眼中梁木”幻化出百余只飞掌,已是志在必得,噗噗数下结结实实打在她⾝上。

  情急之下,艾比黛拉忍不住⾼声嚷道:“人家何曾得罪过你这孩子!?”赛戈莱纳情绪亢奋已极,双目⾎红,也顾不得一旁有人观看,猛地扯下风帽露出一头金发,厉声道:“七年之前,科德雷尼斯波山口围攻杜兰德子爵的事,你记不记得!”艾比黛拉双瞳猛地缩紧,表情菗搐:“你,你是…”赛戈莱纳大叫道:“不错!我就是当时那小男孩赛戈莱纳,今⽇特来为我⽗亲报仇!”

  他右拳紧攥,对准艾比黛拉口死命捣去。这一击贯注了他一⾝劲力,只要打中,一百个艾比黛拉也死了。艾比黛拉刚才已⾝中数掌,一⾝气⾎紊,休说用毒,就连格挡都无从作到。就在这时,她仰起头来,轻启朱道:“你可知道,其实杜兰德子爵尚在人世。”

  这轻轻一句话,听在赛戈莱纳耳朵里不啻晴天里一声炸雷。他进招嘠然而止,怔在了原地。艾拉黛比侥幸逃过眼前的杀招,趁机调匀气息,她如今是強弩之末,已无再战之力。赛戈莱纳颤声道:“我⽗亲…他还活着?”

  艾拉黛比其实吃惊不比他小。七年之前,她明明亲眼所见,豹王子一掌把卡瓦纳修士和这小孩震下悬崖,连着《双蛇箴言》跌下去尸骨无存。他们也曾试着下去寻找,苦于地形实在太险,终于还是放弃。谁能想到七年以后这孩子非但还活着,且练了一⾝精妙功夫跑来贝尔格莱德生事。好在她机智过人,瞬时便恢复了镇定,慢慢撩起额前纷的长发,方才悠悠道:“若想知道你⽗亲下落,就莫要再来我。”

  赛戈莱纳怒道:“你若不说出个究竟,休怪我掌下无情!”艾比黛拉抿嘴一笑,嗔道:“我才不信哩。”赛戈莱纳虽然武功盖世,于驾驭人心一道却不及艾比黛拉远矣,她如今抓到一救命稻草,窥到赛戈莱纳软肋,便把他吃的死死。艾比黛拉见赛戈莱纳气势已消,施施然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走回到阿穆尔⾝边,赛戈莱纳看着恼怒,却不敢向前,和刚才一往无前的气魄判若两人。自从卡瓦纳修士死后,赛戈莱纳只道自己再无亲人,这时陡然听到自己义⽗尚在人世,一时当真是惊喜加,无暇去辨别真假,只盼她再多说一些。

  阿穆尔见艾拉黛比面⾊惨⽩,知道她这一战受创甚钜,便吩咐手下取来袍子与灵药与她。他走到场中,对老公爵深施一礼道:“这位少侠手段⾼明,我们败了。”

  他此言一出,无论厅內厅外,从老公爵以降众人都轰地长舒一口气。虽是三战才打败一个舞姬,颜面上不大好看,总算亚诺什不必远去安条克,算是免去了一场危机。他们不知其中渊源,只看到赛戈莱纳一顿拳打得艾拉黛比左支右绌,行将给她致命一击,却突然收手,放她回到使者⾝边,还道这位无名少年宅心任厚,纷纷赞道。加布里艾拉嬷嬷亦是连连点头,心想几乎错怪这孩子。

  老公爵站在台上,看了一眼亚诺什,面⾊转缓。三位教授起⾝道:“我等一致认为,贝尔格莱德胜得这一次赌斗,公证无误。”卢瑟教授道:“此处‘无误’拉丁文须用与格,方显客观,这是罗马体例,你们都讲错了。”卡尔松教授道:“莫要讲,只消意思明⽩,何必追究这些字眼。”卢瑟教授道:“法律文书,就得一丝不苟。”梅瑟教授道:“呸,竟短少了‘天主有灵,赐予公正’的句子,终究不成体统。”卡⽪斯特拉诺怕他们没完没了,上前劝住,手臂轻展,每人嘴里多了个煮苹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刚才的一招一式普罗文扎诺俱都看在眼里,那招‘眼中梁木’虽是化杖为掌,又怎能逃得过他的眼力。他见这无名少年竟施展出了马太福音的功夫,眉头郁愈盛。罗慕路斯见老师如此脸⾊,俯⾝道:“老师,这个人我之前曾见过的。”

  普罗文扎诺“哦”了一声,问道:“在哪里?”罗慕路斯看赛戈莱纳已经退到加布里埃拉嬷嬷⾝旁,便庒低声音道:“他就是三⽇之前,我们在礼拜堂前伏击的盗贼之一。”普罗文扎诺道:“你确定不曾看错?”罗慕路斯道:“小师妹萝丝玛丽当⽇曾经抵近刺伤了他,看的最是清楚,适才也是经她提醒,我才留意到。”

  普罗文扎诺唤来萝丝玛丽问道:“你大师兄说的,可是实情?”萝丝玛丽淡淡道:“正是,就算他化成灰,弟子也认得出来。”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似是对那一掌耿耿于怀。普罗文扎诺摸摸下巴,奇道:“这人适才露出一手马太福音的路数,却是古怪。”罗慕路斯道:“当⽇我与他手之时,他用的是一木杖,用的也是马太福音。弟子问他从哪里学来的,他却笑而不答。”普罗文扎诺道:“不知这人如何与加布里埃拉嬷嬷混在一处,来历委实古怪。他既然会马太福音,一定与教廷有些渊源,不可轻易放过。”罗慕路斯又道:“那塔罗⾎盟的妖女,又该如何?”普罗文扎诺道:“既然公爵已许了他们‮全安‬,也不好出手,先顾好这边要紧。”

  他们师徒几人正暗自说着话,那边阿穆尔拂拂袖子,双手捧起盛着四叶三叶草的锦盒道:“我奥斯曼人一向言而有信。如今既然输了,便依着约定,奉上至宝四叶三叶草。恭祝公爵大人福寿延年,能再与我奥斯曼大军会猎于贝尔格莱德。”

  阿穆尔到了这时候,仍然不忘语带威胁,亚诺什这时却顾不得这些,他一个箭步过去代⽗亲接过锦盒,轻轻‮摩抚‬,心中喜无限。周围群雄也发出一阵呼,宴会气氛复炽。卡⽪斯特拉诺作事细致,怕土耳其人下了毒在里面,立刻吩咐唤来一位医师,来验这叶子。

  老公爵对那几个土耳其人道:“我已为你们备下上座,不妨留下吃些酒菜。”阿穆尔割罢了礼盒,拱手道:“公爵既然心意已坚,我等还须回复苏丹陛下,恕不能久留。”老公爵见好便收,也不再相留。阿穆尔又施一礼,与艾比黛拉与其余两名使者转⾝朝外走去。

  赛戈莱纳一见他们要走,飞步抢到他们面前,大声道:“我⽗亲究竟在哪里?”他此时神态象极一个急切的小孩子。艾比黛拉媚笑道:“想不到你如今生得这等俊俏,早知当时就该留下来给我养着哩。”赛戈莱纳強忍怒气道:“我⽗亲,他如今还活着么?”艾拉黛比道:“我此时倘若说出来,你便可痛下杀手,岂不冤枉?你若真想知道,便去英格兰约克郡的豹王子那里,到时候我才告诉你不迟。”

  艾比黛拉心细如发,她看赛戈莱纳武功卓绝,便猜出定与《双蛇箴言》大有关系。她这么一说,一来可保自己一时平安,不致引来这少年的杀手;二来可把赛戈莱纳引去豹王子那边,届时如能擒住,便有大大的好处,起码也可拖下豹王子进这趟浑⽔。

  说罢她一扯阿穆尔⾐袖,一阵娇笑,几人扬长离去。赛戈莱纳不能阻拦,站在原地心中悲喜加,一时呆怔怔不知该如何是好。加布里埃拉嬷嬷见他表情黯然,正上前宽慰,不料却有另外一个人先到了他⾝边。

  老公爵左手握着酒杯,右手携起他的手,笑呵呵道:“这位少侠真是英雄盖世,老夫还不曾见到如此勇猛的拳法,真可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他此时心情极好,此番打败了奥斯曼人的挑衅,儿子无须远离,而再组十字军援城之事也俨然成势,全是这少年的功劳。

  赛戈莱纳心绪烦,老公爵的话听在耳里恍若未闻。老公爵又道:“如今还未请教少侠的名姓?”赛戈莱纳喃喃道:“赛戈莱纳,赛戈莱纳杜兰德”老公爵道:“哦,原来是法兰西人。”他⾼举赛戈莱纳右手在厅內走了一圈,大声道:“今⽇有赛戈莱纳少侠义出援手,挫敌锋锐,乃是我贝尔格莱德的英雄!”

  群雄适才见了赛戈莱纳的武勇,无不钦佩,此时听老公爵都如此评价,自然也是山呼英雄。比约齐在人群中看到这英雄竟是那偷东西的小贼,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当众说破。那花花公子吉格罗在一旁了个响指,赞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那一百杜卡特金币,押得值了。”言谈中好似这次得胜全是他的功劳一般。他从间拿出一个钱囊,在桌子上分作三堆,嘴里念念有词:“这七十枚,送与小英雄赛戈莱纳;还有二十枚,送与贝居因会的艾瑟尔姊妹,也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了;这最后十枚嘛…”他瞥了眼荣金,笑嘻嘻道:“便给条顿骑士团的少年才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几枚在米兰多少能买⾝好的甲胄。”荣金和康拉德听了这话,心中忿怒,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

  卡⽪斯特拉诺走到公爵跟前,替他搀住赛戈莱纳,说:“公爵大人,四叶三叶草殊为难得。事不宜迟,您不如去后屋早些服用。我已着人验了毒,不妨事。亚诺什已派人去取那虫了。前厅的事,暂时有我应付就是。”老公爵点点头,对赛戈莱纳道:“卡⽪斯特拉诺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少侠你还应该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才是。老夫⾝患梅杜莎之泣,需要一草一虫来吊命。本来教皇垂赐,却被两个宵小盗走了三叶草。若非你慷然出手,只怕老夫就已是回天乏术呢。”

  赛戈莱纳听了,唯唯诺诺,不敢多话,心中只是苦笑。卡⽪斯特拉诺对四周宾客说公爵回转更⾐,稍后再来与大家敬酒。宾客们多是江湖豪客,原本也不喜这许多繁文缛节,听了修士的话,便⾼⾼兴兴畅饮起来,仆役们流⽔般地送上美酒,撤去空瓶,城堡內一时喧闹无比。

  亚诺什自引着⽗亲去了临接的小休息室內。待公爵走后,卡⽪斯特拉诺依然是一副⽪⾁不动的冷峻表情,对赛戈莱纳道:“听贝居因会的嬷嬷说,少侠你也是托钵僧团的?”赛戈莱纳本想早早回到加布里埃拉嬷嬷的⾝旁,去探听艾瑟尔的安危,修士这时问起话来,他也不好不答,便简单回道:“正是,在下乃是圣方济会的弟子。”

  他说的含含糊糊,卡⽪斯特拉诺“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托钵僧团都是带艺投⾝,团中僧侣的武艺五花八门,是以卡⽪斯特拉诺对赛戈莱纳的⾝手并无怀疑。他说道:“既然同是僧团中人,就该以弟兄相称。赛戈莱纳弟兄从外面来,可有僧团的讯息?”赛戈莱纳奇道:“阁下是贝尔格莱德的长老,竟不知么?”

  卡⽪斯特拉诺长长叹道:“如今方济、多明我两会放着教难不救,却彼此纷争不休,倾轧不已,与坐视耶稣遇难的法利赛人又有甚么不同。我早已不问会务,一心专事城防。”赛戈莱纳赞道:“这才是正途。”卡⽪斯特拉诺‮头摇‬道:“我有甚么能耐,只是尽心侍主罢了。贝尔格莱德关乎天下气运,此城一破,奥斯曼苏丹便可长驱而⼊,欧罗巴诸国一盘散沙,如何能挡得住异教的兵锋?”赛戈莱纳点头道:“我曾与他们打过道,奥斯曼人确实跋扈凶悍。”他想到在摩尔多瓦之时与帕夏将军的决斗,奥斯曼军军容齐整,旗肃甲亮,确非疲沓的欧洲军队所能比拟。

  卡⽪斯特拉诺道:“我数年之前只⾝来到此城,发誓穷己一生,要守住基督世界的最后一道关脉。可惜这么多年来,我四处奔走,积极响应的却极少,纵然偶有来援的骑士,也不过是杯⽔车薪。这次借公爵的寿宴,我原想多聚些十字军,若非赛戈莱纳弟兄你出手,怕是被奥斯曼人抢了风头。”赛戈莱纳引了圣经里的句子道:“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您也不必过于悲观,天主自有计划,不会轻易舍弃子民。”

  赛戈莱纳还说些甚么,忽然肩膀被人搭住,他回头去看,却见到吉格罗笑盈盈站在⾝后。吉格罗道:“这位朋友,你刚才,好生令我钦佩,特来相敬。”赛戈莱纳接过杯子,却道:“我不能喝酒。”吉格罗哈哈大笑,猛拍他肩膀,如同两人是积年的好友一般:“⾝为男子,岂能不擅饮酒。岂不闻酒神巴克斯曾说,救赎⾊里找,天国酒中寻?”赛戈莱纳心想巴克斯乃是罗马酒神,哪里会说救赎、天国这等基督教用语,多半是这厮信口胡说,便冷冷道:“公子这么说,可就渎神了。”

  吉格罗大不以为然,捋捋自己两撇小胡子道:“上帝造人,亦是分造了男女;诺亚是个酒鬼,却造了方舟。⾜见酒⾊二事,古已有之,谈不上渎神不渎。”他复贴近赛戈莱纳耳边,庒低声音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侠能否援手?”赛戈莱纳道:“是什么?”吉格罗道:“你与刚才那叫艾瑟尔的修女可?”赛戈莱纳道:“还好。”吉格罗喜道:“我闻贝居因会是不忌婚娶的,此间公爵的夫人,也曾是贝居因会的嬷嬷。艾瑟尔‮姐小‬生得花容月貌,我适才一见之下十分倾心,不知少侠你能否作个牵红线的丘比特,去与加布里埃拉嬷嬷说合说合?”

  赛戈莱纳没料到此人如此轻浮,他与艾瑟尔尚未正式见过面,就动了求婚的念头。吉格罗见他没作声,又道:“我美第奇家族财势雄厚,福气是享不完的,委屈不着艾瑟尔‮姐小‬。此事若成,少侠你便立下大功,美第奇家族最重勇士,你一定大受重用。”

  卡⽪斯特拉诺见赛戈莱纳哭笑不得,便走过来截口道:“吉格罗少爷,令尊曾允诺拨济贝尔格莱德一笔款子,不如趁现在来割一下如何?”伸手把他拦走,吉格罗心有不甘,还要挣扎,却见到一个⽩袍男子擦肩而过,径直去赛戈莱纳那里,他认出那是罗慕路斯,心中起疑:“莫非这家伙也看中了艾瑟尔,特意去提亲的?”

  罗慕路斯走到赛戈莱纳面前,郑重其事道:“这位少侠,家师请您移步相谈。”赛戈莱纳看他眼神似笑非笑,明⽩自己⾝份已被识破。略偏了偏视线,见到普罗文扎诺‮勾直‬勾盯着自己,目如鹰隼,不觉感到背如刺芒,情知是逃不过去了。

  赛戈莱纳还未想好如何回应,突然听那边休息室內一阵尖利惊呼。旋即木门“砰”地猛然被推开,亚诺什双目裂,直直扑向赛戈莱纳。他显然是方寸大,揪起赛戈莱纳⾐襟暴喝道:“你们这些贼子!弄的好奷计!竟来下毒害我⽗亲!”

  注释:

  ①回目出自王安石《和王微之登⾼斋》,尾字略改。 N6zWw.CoM
上一章   欧罗巴英雄记   下一章 ( → )
作者马伯庸 更新于2017/11/15 当前章节16384字。看欧罗巴英雄记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欧罗巴英雄记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