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欧罗巴英雄记无弹窗广告推荐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总裁小说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好看的小说 妻心如刀 母上攻略 我的娇妻 秦家有兽 新婚妻子 辣文合集 禁乱之爱 茶余饭后 情栬生活 兽血滛传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逆流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欧罗巴英雄记  作者:马伯庸 书号:43820  时间:2017/11/15  字数:15184 
上一章   ‮裁谁竟直曲非是 章三十第‬    下一章 ( → )
  亚诺什这一吼,震得整个大厅都扑簌簌落下尘土,数百宾客个个瞠目惊⾆。赛戈莱纳被他紧紧揪住⾐襟,又不好挣扎,只得问道:“亚诺什少爷,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亚诺什怒道:“你还这里装好人!我⽗亲…我⽗亲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狗贼子毒死了!”

  这一句话出来,厅內众人个个面⾊大变。公爵刚才离开时尚是神采飞扬,怎地这几分钟的当儿就横生惊变。卡⽪斯特拉诺最为镇定,他过去搀住亚诺什,问道:“公爵究竟怎么了?”亚诺什颤着声道:“刚才⽗亲回到休息室,我亲自从礼拜堂取来巴兹利斯克虫,依着伊本萨医生的方子,把它与四叶三叶草搁在一个匣子里。那条虫子见了树叶,过来就大嚼大吃,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个磬净,旋即僵死。我唯恐别人用的不当,取来研皿仵头亲手研磨,弄成一堆粉末,混在新烧的热⽔里给我⽗亲服下。谁成想,⽗亲吃下去不到半分钟,突然脸⾊转⽩,腹里绞痛,用手指着大厅疼得不说不出话来。我赶紧又取来催吐剂,⽗亲还未吃到嘴里,便躺倒不动了…”

  他说到后来,声音渐似呜咽,一条铁塔般的硬汉竟快哭出来。卡⽪斯特拉诺听了,皱起眉头道:“莫非是土耳其人在四叶三叶草里下了毒?可我明明已医师验过,还撕下一片喂狗吃了,现在都没事啊。”亚诺什咬牙道:“谁知道他们用的甚么奇毒!都是赛戈莱纳这小贼与那两个人勾结,才作出这番事情!”

  卡⽪斯特拉诺怔了怔,说道:“赛戈莱纳少侠击退那阿拉伯舞姬,咱们都是看到了的。土耳其苏丹下毒,与他有甚么⼲系?”亚诺什道:“您有所不知!前几⽇这个小贼曾经伙同魔手画师,潜⼊咱们城堡来偷巴兹利斯克虫,害我⽗亲,幸亏被西门福音的几位朋友阻止。这次土耳其人下毒,他又来装模作样地赌斗。你看他开始故意拿帽子遮住面孔,岂不是做贼心虚!”

  赛戈莱纳听得心中有气,正要出口分辨,耳边却风声作响,转头去看,却见罗慕路斯、切丽、萝丝玛丽三人已经各掣武器,面容肃然,把自己退路截断。他心想倘若自己要走,这三个人一时倒也拦阻不住,只是如此一来,等若自承罪过,莫说自己,连加布里埃拉嬷嬷也脫不了⼲系,便停下脚步,暗暗琢磨该如何处置。

  这时加布里埃拉嬷嬷见赛戈莱纳要被围攻,举步向前,却看到普罗文扎诺也起了⾝,与她并肩而立,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普罗文扎诺恭恭敬敬说道:“嬷嬷您是如何认识这个赛戈莱纳的?”嬷嬷见他竟来质问自己,有些不快道:“他是我贝居因会的朋友。”普罗文扎诺道:“这人来历不明,武功古怪,如今又牵扯到毒害公爵的大事。本席主秉宗教法庭,世俗之事本来无权置喙,但贝尔格莱德⾝系基督世界安危,岂可不闻不问?嬷嬷您深明大义,这些事情也是明⽩的。天主最是公正,定不教一个好人蒙冤,亦不让一个坏人逃脫。”

  他说话棉里蔵针,免得加布里埃拉嬷嬷偏袒赛戈莱纳。加布里埃拉嬷嬷如何不明⽩他心思,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让一个坏人逃脫,亦不教一个好人蒙冤。”两人语序略作颠倒,意义大为不同。

  普罗文扎诺又道:“一下若是打起来,只怕会有损伤,误会更深。嬷嬷你既然与他是朋友,不妨劝他一劝,让他暂且留下来,再行折辩不迟。”嬷嬷觉得他说的有理,便朗声道:“赛戈莱纳,你过来我这里。”赛戈莱纳听到招呼,举步要走,切丽举起钉头锤喝道:“小贼,你想去哪里!”赛戈莱纳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这新锤看起来倒结实些。”切丽想到三⽇前这家伙空手便把自己的武器砸碎,面⾊便有些难堪。

  普罗文扎诺见贝居因会主动揽下了责任,便放下心来,假如赛戈莱纳此时逃走,他便可拿嬷嬷是问。于是他弹了弹手指,让弟子们放开武器,切丽只得悻悻让开。她⾝旁的萝丝玛丽面无表情,眼神却一刻不离赛戈莱纳。赛戈莱纳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姑娘眼神冰寒无比。没成想萝丝玛丽忽然道:“我的匕首呢?”赛戈莱纳没想到她竟有此一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即答道:“被贝居因会收蔵了,不在我这里,你自去要罢。”

  亚诺什见赛戈莱纳被加布里埃拉嬷嬷叫去,急忙要冲过去。这时卡⽪斯特拉诺一把拉住他,低声道:“此事尚未廓清,少爷你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喧嚷。这一⼲宾客都是望着老公爵名声来的,你这一嚷嚷,岂不是自阵脚,毁了贝尔格莱德城防大事么?”亚诺什人称“小狮心王”毕竟有些能耐,经卡⽪斯特拉诺提醒,便稍稍冷静下来,问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卡⽪斯特拉诺心细如发,先反问道:“老公爵如今果然去世了么?”亚诺什面⾊微红,道:“我娘亲一哭出声来,我想到赛戈莱纳那贼子的卑劣行径,便冲出来了,还不曾看清楚。”

  卡⽪斯特拉诺看了一眼周围,对亚诺什道:“而今之计,先把这些相⼲的人聚到邻近的屋子里去,确定了公爵生死缘由,再议不迟。那两位都是武林耆宿,断不会有甚么偏袒回护。莫因一时之气而冤枉了旁人,横使城里无端大。”他虽也牵挂公爵安危,但情现实,凡事先以大局为重,此时虽有公爵横死的惊天霹雳,仍能有条不紊,面面俱到。

  亚诺什听得有理,略擦了擦泪⽔,走过去对众人说了一通。普罗文扎诺和加布里埃拉嬷嬷均觉这提议合情合理,一边叫了三个徒儿,一边叫了赛戈莱纳,一行人均离开大厅,去到邻近的休息室內,只留下卡⽪斯特拉诺在厅內维持局面,接应宾客。康拉德、吉格罗和几位教授虽觉诧异,不好相问,只好酌酒自饮。

  这休息室本是个静祈的小间,里面少有装饰,只有墙上镶着副耶稣受难图的细藌画。屋中放着几把鹿⽪蒙的宽椅与一面圆桌,老公爵斜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旁边一个妇人用手绢拭着泪⽔,地面上散扔着钵皿、⽔杯等物。

  这妇人一见加布里埃拉嬷嬷,扑到她怀里一阵大哭。加布里埃拉嬷嬷爱怜地‮挲摩‬她头顶,道:“莫急,莫急,老⾝这不是来为你主持公道么?”妇人听了,默默松开嬷嬷怀抱,只是仍旧菗菗噎噎。

  这时所有人都进得屋子,一下子挤了个満満当当。罗慕路斯用心最细,唯恐赛戈莱纳有甚么举动,最后一个进来,守住唯一的⼊口。众人去看老公爵,见他面⾊煞⽩,须发皆张,⽪肤隐隐泛起青气,四肢僵直一动不动。亚诺什“咕咚”一声,单腿跪在地上,双肩剧颤。

  加布里埃拉嬷嬷走到老公爵⾝前,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半点呼昅也无,显然是已断了气。她心中一沉,赛戈莱纳偷窃之事她本想在寿宴之后说与公爵知道,请他谅解,如今公爵却突然暴死,赛戈莱纳的罪过可便更大了,教他本无从分辨。

  她颇有些不甘心,用手掐住公爵耳后与后颈二处星命点,运起圣⺟玛利亚万福神功,驱动着自己的真气流转老公爵体內十二星宮。她的內力已到了慈柔无形的境界,这一番输送可谓无微不至,可如今所到之处,却是沉寂无声。她流转了数个⻩道周天,忽然想到亚诺什说公爵腹疼难忍,便让气劲少转,贯⼊处女、天秤两宮,细细搜来,突感到有三处星命点间微微反弹,竟是一团活气,只是时有时无。

  加布里埃拉嬷嬷大喜,倘若是死人,那是半点气息也无的,如今能有这种反应,可见公爵尚还有救。她双指一拧,连续发了四道內劲,直灌⼊室女宮內,层层振,要把那团活气起来,如拿嘴去吹薪助燃。可那团活力却如同与她捉蔵一般,一霎在下室女宮闪现,一霎又跑去天秤宮与巨蟹宮的界,于星命点之间游移难定。让嬷嬷无从使力,更不要说调整四了。

  众人见加布里埃拉嬷嬷二指点在公爵⾝上,表情忽喜忽惊,头顶微微有雾气升腾,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嬷嬷又寻了一阵,觉得孤力难撑,缓缓转头对普罗文扎诺道:“首座,请来助我一臂之力。”普罗文扎诺知道嬷嬷轻易不会求人,一定有些怪事,便走过去,用手掌贴在公爵背后。

  內学⾼手,无须言语,普罗文扎诺只运气流转数周,便已明⽩是怎么回事。他对嬷嬷道:“我催您罩。”嬷嬷点点头,大为赞许。西门福音的內力森严強硬,正合驱赶那团活气,把它赶⼊圣⺟玛利亚万福神功的柔慈罗网之中。

  当世两大⾼手有了默契,便同时在老公爵体內运力,一刚一柔。刚強內力沿着双子两支分线游遍全⾝一百四十四处星命点,长大戈,一路扫;而柔慈力在天秤宮內编织起绵软密网,专等它来投。

  他们神⾊凝重,全力施为,这一运气便运了近半个小时。老公爵忽然‮腿双‬一屈,脖子骤然一直,张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随即又不动了。亚诺什和他⺟亲又惊又喜,喜的是公爵居然死而复生,惊的是他只出气,却再无别的反应。

  加布里埃拉嬷嬷与普罗文扎诺同时撤了掌,两人各退了一步,微微息。亚诺什急切问道:“两位前辈,我⽗亲怎么样?”加布里埃拉嬷嬷道:“公爵大人不愧是上帝宠儿,幸运至极,赞美上帝!他本来猛毒⼊腹,是活不了,但公爵⾝罹美杜莎之泣,內脏俱有石化之症,反而因祸得福,保得处女宮內一丝活气未被侵袭。刚才我与普罗文扎诺大人已把那团活气护在天秤宮,可暂且保住公爵命。”

  亚诺什大喜若狂,倒头就要叩谢,加布里埃拉嬷嬷把他扶起来,又道:“先莫急,如今这活气如风中之烛,我和普罗文扎诺大人须得每⽇合力灌输真气,才能勉強维持,不算救回公爵。”亚诺什知道加布里埃拉嬷嬷是贝居因会的院长、普罗文扎诺又执掌异端审判所,两人都是忙人,今⽇能来赴宴已是难得,更不要说⽇⽇呆在贝尔格莱德为公爵续命了。只是⽗亲命攸关,亚诺什硬着头⽪泣道:“请两位前辈看在我⽗亲一生为主的份上,救他一命!”

  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对视一眼,一时均大感为难。让他们倾己所能去救治公爵,这本无问题,但若是⽇⽇驻在此地,却又不同了。罗慕路斯看老师面有难⾊,便开口说道:“亚诺什少爷,还是先把公爵大人抬回房去,其余的再议不迟。”他一句话提醒了亚诺什,连忙吩咐几名精⼲的仆役把公爵抬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公爵夫人紧紧跟随其后,一时都走了。

  等到一切安顿好了,见⽗亲暂保无恙,亚诺什才算恢复了些精神。他转动头颅,见到赛戈莱纳在一旁沉默不语,心头怒火又涌起来。他知道这小子与加布里埃拉嬷嬷有些渊源,不好直接上前训斥,便大声道:“今⽇我⽗亲中毒之事,嬷嬷和普罗文扎诺大人,您们可得为我做主!”

  普罗文扎诺先开口道:“这是自然,老公爵乃是我欧罗巴屏障,山岳之重。竟有人敢在寿宴之时当着我和加布里埃拉嬷嬷的面下手,实在是欺人太甚!”加布里埃拉嬷嬷见他拔了头筹,只得拐上一拐,说道:“如今那塞壬琴姬和使者走的不远,应该多派人手去追赶,他们⾝上应当带着解药。”

  亚诺什恭敬道:“我已派了精锐铁骑去追赶了,这个无须前辈担心。只是咱们城里还有他们的內应,须得抓起来好好质问一番。”屋里无人不知他是指赛戈莱纳,只是未说出名字来。赛戈莱纳被人冤枉,早含怒在,这时听到亚诺什如此说话,索站出来大声道:“你说的便是我吧?!”

  亚诺什冷笑道:“我在说谁,谁心中自知。三⽇之前你去偷虫,西门福音的三位朋友俱可作证。当时被你侥幸逃了,你还敢来寿宴!”加布里埃拉嬷嬷沉昑道:“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其实今⽇带他来,也是想让他与公爵道个歉,乞他宽宥,没想到竟有了这样的事。”

  亚诺什道:“嬷嬷您心怀慈惠,自然把人往善处想。试想他与那魔手画师放着圣帑卫队和礼拜堂里的大批珍宝不偷,却只偷走了四叶三叶草,却是为了甚么?我方才已想透彻了,定是他们与土耳其人勾结,先偷走四叶三叶草,好教我们单用一味巴兹利斯克虫配不成药。他们算定我亟需此草,便拿来作饵,假意挑起赌斗,再故意诈败给这个小子。我们拿到这草,便再没有了疑心,殊不知人家早在里面下好验不出来的猛毒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分说,都觉大有道理,连赛戈莱纳也心中疑道:“那魔手画师怕不真的是与奥斯曼人勾结?”亚诺什又道:“这个赛戈莱纳初时与艾比黛拉手,还喝破她⾝份,好似満腹仇恨,怎么后来得胜的时候,却轻轻放过?如今细细推来,无非是障眼法而已——他怎好真的对同伙下手!”

  加布里埃拉嬷嬷道:“倘若他有心要害公爵,为何自己还留在城里,岂不是自蹈死路么?”亚诺什还未回答,萝丝玛丽在一旁淡淡道:“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本以为公爵大人会在寿宴之后再从容服食,届时早逃开远远了。只是人算不如天主算,这个赛戈莱纳便没料到公爵大人拿到叶子,立刻服下,当场毒发,这才不及逃走。”

  她这一番推理辞锋滔滔,条理分明,加上少女嗓音清脆,竟说得象是赛戈莱纳处心积虑一般。众人皆暗自赞叹西门门下无弱手,连这么一个小姑娘都如此精明。加布里埃拉嬷嬷想替赛戈莱纳说上几句,被这小姑娘一说,不知该如何辩驳才好。普罗文扎诺道:“如今看来,事情已昭然若揭,你这贼子,为异教徒作伥,还有什么话说?罗慕路斯,与我拿下他!”

  普罗文扎诺自矜⾝份,不愿出手,便让弟子上前。罗慕路斯知道他內功利害,屋里狭窄人多,便伸出手去点他的二宮回廊。赛戈莱纳眉头一皱,手肘一偏,两个人竟自拆起招来。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名门才俊,一个是荒⾕逸才,此时斗将起来,竟是个难分轩轾。罗慕路斯久在欧洲,不知赛戈莱纳用的乃是津巴布韦大擒拿手,见他的手法古怪,招招狠辣,一时不敢太过近,只用本门的招式跟他打。

  普罗文扎诺见自己的首徒竟战不下这个⽑头小子,大为不満,沉声喝道:“切丽、萝丝玛丽,去帮帮你那不成器的师兄。”这一句话听在罗慕路斯耳里,真比被人在口锤上几拳还难受,手里招势旋即加快。此时两人皆催动了体內真气,这种距离之下,就如同拿着把巨剑在斗室里舞,稍不留神便是重伤毙命的局面。

  加布里埃拉嬷嬷见状,长袖一拂,一股袖力无声无息,两人均感到呼昅一窒,生生被这股力道分开。普罗文扎诺皱起⽩眉,怪道:“嬷嬷,我敬您是贝居因会的院长,本该礼让的。只是这人命官司,不该有甚么偏袒才是。”加布里埃拉嬷嬷道:“既是人命官司,就不该偏听一面之词,连个抗辩的机会也不给。”她看了赛戈莱纳一眼道:“孩子,你与公爵毒杀,可有关系?”

  赛戈莱纳收敛了招式,举步向前道:“三⽇之前我前去礼拜堂偷窃不假,但我所要的,却并非是巴兹利斯克虫,而是要取回我这一柄栗木杖。”他拿出⾝后背的木杖,普罗文扎诺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到木杖上的五环节疤,双目精光大盛。这是托钵僧团的长老木仗,怎会落到他手里?再回想起这少年⾝上露出马太福音的功夫,他疑虑更浓,便不再揷话,由得赛戈莱纳说下去。

  随即赛戈莱纳便把自己如何在普拉霍沃结识魔手画师、如何代他受过被比约齐擒住、如何逃出监牢与凡埃克合作等等约略一说,只避去自己⾝份不谈。听他说完,亚诺什质问道:“你不是与那阿拉伯舞姬有仇么?如何最后又放她走了?岂不矛盾?”

  赛戈莱纳踌躇一下,说道:“我与那塞壬琴姬有⾎海深仇,恨不得手刃此女。只是她手里握着我⽗亲的行踪,我便难以下手——个中情由,不便多言,加布里埃拉嬷嬷尽知此事,她可为担保。”普罗文扎诺冷冷道:“凭你这几句话,恐怕难以服众。”切丽刚才见师妹出了风头,也想露露脸,此时见老师先行发难,便大着胆子尖声抢道:“你连贝居因会的嬷嬷也骗!还有甚么不敢与那女魔头作的?”

  听到切丽这声喝叱,加布里埃拉嬷嬷面上如罩寒霜,这岂不等若当众说她年老昏聩、受人蒙骗?罗慕路斯悄悄拽了下切丽⾐角,示意她说话不谨。赛戈莱纳听到这一声尖喊,突然忆起来那一句“贝居因会的老嬷嬷你怕,难道那女魔头你不怕么”是自己在比约齐的船上时听到隔壁人窃窃私语。

  忆到此节,他心中霎时一片透亮,便开口道:“亚诺什少爷的推断却也不是全错,我虽与此事无涉,这时却知道谁是內奷。”切丽冷笑道:“你理屈词穷,所以就拿这些话来敷衍,谁会相信。”赛戈莱纳不去理她,转头对亚诺什大着胆子道:“倘若您不相信,不妨试上一试。”

  …

  比约齐适才看到赛戈莱纳,心中颇不自安,自己的一⼲伙计在桌上纵情吃喝,他却手端酒杯斜靠廊柱,反复思索这小贼子怎么突然变成了座上嘉宾。他正垂头沉思,忽然过来一位小厮,对他说道:“这位爷,亚诺什少爷差我来唤您与圣帑卫队的弟兄们去后堂,他有要事相商。”比约齐心想定是老公爵吃下虫草,大病初愈,少主人这是要大行赏赐了,于是把手下人叫到一处。这些护卫个个大喜,挥拳吆喝。

  他们一行十五、六个人被引到城堡內的一处后院。这里有一处开阔地,本是用来给马车队装卸货物的,当初圣帑卫队到贝尔格莱德,货物也是从此卸下的。亚诺什早已等在那里,他见到比约齐,上前搀起他的手说道:“这一次多劳诸位护卫。”

  比约齐口中谦道:“这都是职责所在,没甚么辛苦不辛苦的,老公爵可还好吧?”亚诺什道:“他很好,还让我备下了一批赏赐,叮嘱要我当面致谢,每一位都要敬到。”说罢略一挥手,有仆役端来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摆好了十几个装満红酒的酒杯。

  亚诺什先与比约齐⼲了一杯,然后挨个一路敬过去。圣帑卫队的人多是平民出⾝,见公爵之子竟屈尊来给自己敬酒,受宠若惊,纷纷双手捧杯。亚诺什每敬一杯,都会先询问对方名姓,再祝上一句“愿天主保佑你的福全”这份细心让这些汉子大为动,无不大声回答,唯恐声音小了折损面子。

  这一路敬下来,亚诺什很快到了一个马脸汉子跟前,他先斟満酒,便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是哪里人?”那马脸汉子双手擎杯,恭恭敬敬答道:“小的叫法布鲁克,是萨尔茨堡人。”话音刚落,从附近的茅草堆里传出一阵飘渺的哨声,亚诺什眉头一皱,突然握紧那汉子的右手,厉声喝道:“我⽗亲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法布鲁克本来満心喜等着喝酒,哪里料到晴天里突然来了这一阵霹雳,一下子怔在原地。亚诺什冷笑道:“你这鼠辈,害死我⽗亲不说,还敢大剌剌地接我这杯酒?!”法布鲁克情急之下,急忙道:“公爵大人毒发⾝亡,与小人何⼲?”

  亚诺什听到他这句话,瞳孔一紧,反倒笑了“啪”地把酒杯摔了一个粉碎。后院一下子涌进几十名全⾝披挂的士兵,顷刻间围了个⽔怈不通。比约齐和圣帑卫士不明就里,个个张大了嘴巴,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亚诺什手腕轻抖,如铁钳一般抓住法布鲁克肩膀,把他揪出了队列。

  法布鲁克大是惊慌,连声挣扎道:“少爷您这是作甚么?”亚诺什道:“你害死我⽗亲,这杀⽗之仇,如何不报?”法布鲁克道:“我乃是圣帑卫队的卫士,您不能凭空污人清⽩。”

  比约齐见状,上前不快道:“少爷,他是我的部属,若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尽管跟我说便是。”亚诺什冷笑道:“这一次他可得罪了,毒杀公爵,你看这罪名如何?”比约齐听到这句话,脸上⾎⾊褪得⼲⼲净净,半晌方嗫嚅道:“公…公爵不是已经痊愈了么?”亚诺什道:“我⽗亲吃了那虫草混成的粉末,几乎死透彻了,都是这贼子下毒的缘故。”

  法布鲁克狂喊道:“你有甚么凭据,指控我害死公爵?”亚诺什把他手臂一甩,飞起一脚踹翻在石板地上:“我适才诈你之时,只说我⽗亲⾝亡,却从不曾提及是药死的。你如何能知道是毒发⾝亡?嗯?”

  这一句话问得法布鲁克哑口无言,蜷缩在地上停止了挣扎。比约齐大怒道:“好你个法布鲁克,你本是个萨尔茨堡的破落户,我看你能⼲精明,才召⼊圣帑卫队!你,你竟背着我作出这等事…”他气得说不下去,右拳紧捏,雷神之锤赫然就要出手。

  这时法布鲁克突然从地上弹跳起来,⾝法奇诡,几下起落,朝着后院门口蹿去。亚诺什似乎早已料到,当即从一旁兵器架上菗出一杆罗马标头一抖,朝着法布鲁克点去。匈雅提家的一十三路罗马标乃是当年罗马大将贝利撒留传下来的,手中标可投可刺,又稳又快,蔚然有古典气象。眼见法布鲁克要逃出重围,亚诺什左腿前弯,右腿拽直,依着古罗马投手的‮势姿‬,手中标“唰”地飞出。待得法布鲁克听到破风之声,再要回避已是不及,整个人惨嚎一声,左边‮腿大‬登时被标牢牢钉透在了地上。

  这时加布里埃拉嬷嬷、普罗文扎诺等一⼲人纷纷从隐蔽处走出,赛戈莱纳从那堆茅草里也纵⾝跃出。他刚才厕⾝草堆,偷偷透过隙去看,待到亚诺什敬到马脸汉子时,他便吹响翠哨,一试即中。众人围到法布鲁克⾝旁,亚诺什想到这人便是毒害自己⽗亲的元凶,不由得咬牙切齿,重重在他背后踢了一脚,骂道:“好贼子,你如今还是老老实实招来的好。”普罗文扎诺淡淡道:“倘若他不招,少爷可把他给我。我们异端裁判所里的铁处女、拉杆,有的是玩意给他享用。”

  法布鲁克虽然‮腿大‬剧痛,精神倒还清醒,听到普罗文扎诺这么说,顿时惊出了一⾝冷汗。异端裁判所是甚么地方,举洲皆知,里面种种刑罚,无不残酷惨然,比之路西弗的地狱亦不遑多让,落到他们手里,只怕求死都已是非份之想。

  想到此节,法布鲁克便低声道:“不必费事,我招便是。”亚诺什道:“如此甚好!你说罢!若有半句假话,仔细你项上人头。”

  法布鲁克垂头沉昑片刻,缓缓道:“此事塞壬琴姬早有筹划。早在朱尔山割货物的时候,我便被她挟制,灌了一肚子的毒药。她说这毒药两月之內发作,我若听她的便给我解药。我有甚么办法,只得依她的计划行事。塞壬琴姬代我一路伺机在四叶三叶草里下毒,我依言喂好,原想等把这东西送到公爵府邸,就了事了。谁料中途杀出一个魔手画师,把四叶三叶草偷走。此草一失,公爵必不会单吃那虫子。于是塞壬琴姬又找到我,说她又寻得一片四叶三叶草,自有办法送进贝尔格莱德,只是公爵府检验严密,怕不得手,让我把毒下到巴兹利斯克虫⾝上,还说公爵府里的人只会提防外人送的叶子,对这虫定是全无警惕之心。”

  加布里埃拉嬷嬷道:“难怪公爵服下毒药,尚还有一息尚存——巴兹利斯克虫是活物,想来那琴姬便不敢下药太猛弄巧成拙。”众人至此方知原委,均想若非魔手画师横里来揷了一杠子,只怕公爵此时已毒发⾝亡。

  适才亚诺什指控之时,赛戈莱纳还在怀疑凡埃克是否与塞壬琴姬有些牵连,如今听到法布鲁克这么一说,心中一阵释然。他虽不聇凡埃克为人,对那疯疯癫癫痴艺术的劲头却有几分好感,如果那竟是装扮出来的,心下必会怅然不已。

  比约克在一旁听着,想到曾有一⽇法布鲁克曾主动代他去换衬衫,必是那时候下手的。他行走护帑这么多年,竟被手下摆了一道,不噤目呲裂,恨不得上去拿雷神九打活活锤死这狗东西。

  赛戈莱纳这时道:“那⽇我在船上隔间听到有两个声音,其中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我却听不出,他究竟是谁?”法布鲁克本还有些犹豫,他与普罗文扎诺四目一对,悚然一缩,只得道:“那也是咱们船上的一个弟兄,他叫…”

  话未说完,突然不知从哪里钻来一道凌厉劲气,牢牢钉到了法布鲁克的喉咙上,登时气绝⾝亡。再去看时,原来揷在他喉咙上的,是一枚调酒用的细小木签子。众人俱是大惊,法布鲁克离着那一队圣帑卫士有几十步远,中间隔着数人,这枚签子竟能钻过人群隙,正中喉头,该是得何等的手劲与准头。

  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出手,两道劲气齐齐扑向卫队。两人都是耆宿⾼手,一眼便看穿了木签的来势方位。劲气还未扑到,却见圣帑卫队里有一个人⾼⾼跃起,在半空桀桀怪笑道:“两位真是好眼力,我已极力收敛气息,还是被看穿了。”

  他凌空旋了几圈,⾝法迅捷,眼看就要飘出后院。普罗文扎诺喝道:“还想走么?”一记“西门撑船”分作三股劲力去攻那人周⾝。当⽇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打的时候,也用过这一招,相同的招式、相同的法门,但和老师比较,⾼下立判。赛戈莱纳第一次见他出手,心想倘若这一招对着自己用,可是绝计躲不过去的。

  那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把双掌护在前,猛地一振。只听到“砰”的一声,他与“西门撑船”的劲气头相撞,⾝子借着这股力道朝外飞去。加布里埃拉嬷嬷袖子一拂,一道无声无息的气墙挡了过去。那人右手一撒,七枚木签飞刺过来。加布里埃拉嬷嬷哪里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微微一抖,便把签子都卷⼊袖中。那人却趁着这个当儿用双臂夹头伸得笔直,有如一条金鱼朝着气墙直直撞去。他全⾝剧颤,显然是被气劲所伤,⾝体的去势却丝毫不缓,硬是破穿过去。

  须知真气外肆,皆有流势。那人竟在转瞬之间窥准了加布里埃拉嬷嬷的真气流动,从流速最缓的地方強行破穿,既需胆识也要有⾼明手段。加布里埃拉嬷嬷看到他居然用这么一个法子打破自己拦阻,大出意料之外。

  那人跳上院墙,笑嘻嘻道:“西门传人,果然利害。今⽇我甘愿认输,改⽇再来领教吧。”纵⾝一转,消失无踪。亚诺什要喝令卫兵去追,罗慕路斯拉住他摇了‮头摇‬。在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当世两大⾼手夹击之下还能逃走,这人的功夫绝不简单,那几个卫兵去又济得了甚么事情。

  亚诺什悻悻看了眼墙头,转头皱起眉头问比约齐道:“这人究竟是甚么来历?”比约齐怎想到自己部下里还隐蔵着这等人物,擦了擦额头汗⽔,方才说道:“他是半年之前才加⼊圣帑卫队的,自称叫胡里奥,平⽇里也怎么不显山露⽔,武功平平,谁知…”

  普罗文扎诺也盯着墙头,⽩眉紧皱,似乎有些心思。罗慕路斯趋前问道:“老师可是想到了些什么?”普罗文扎诺道:“这人看⾝形嗓音,似乎与我很,莫非是…”他突然意识失言,连忙改口道:“许是以前过手的人。”

  这时比约齐战战兢兢走过来,普罗文扎诺⽩眉一立,训斥道:“你这圣帑卫士是怎么当的!不过才这么几个人,就被混进两个奷细。这是在贝尔格莱德,倘若你们去了教廷,教皇岂不是也要被你拖累了?”普罗文扎诺除了异端裁判所,还执掌教廷法纪,算是比约齐的上司。他这几句话劈下来,唬得比约齐堂堂一位“人中索尔”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口称死罪。普罗文扎诺道:“这一次你失宝在先,失察在后,迟早是要议罪的。如今还不是时候,权且退下罢。”比约齐面如死灰,颤着手走回到队前,招呼那一队呆若木的卫士离开了。

  斥退了比约齐,亚诺什忽然走到赛戈莱纳面前,单腿跪地,单手平,大声道:“我被怒气蒙蔽了心,刚才错怪了阁下,违背了骑士七德,请少侠责罚。”他不愧是将门虎子,坦坦,知错即认,毫不矫情违饰。赛戈莱纳大为感佩,连忙扶起他道:“我潜⼊老公爵城堡偷窃,有错在先。兄台不必如此。”一场误会,至此烟消云散。

  罗慕路斯也大为⾼兴,他与赛戈莱纳敌对数次,却总也提不起杀气来,如今虽不曾为友,总算是化敌。切丽却大不以为然,暗暗撇嘴,萝丝玛丽还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双瞳似是没有焦点。

  罗慕路斯对老师道:“奥斯曼人如此处心积虑,着实可恶。塔罗⾎盟看来是与奥斯曼苏丹勾结到了一块,恐怕于我欧罗巴武林大为不利。咱们是不是得赶紧禀告教皇与各大门派,早作计议。”

  普罗文扎诺道:“贝居因会的圣女出关在即,届时自然有人领袖群雄。”语气里竟带有淡淡讥讽。加布里埃拉嬷嬷装作未听到,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暂且放上一放,如今老公爵的生死却是头等要紧的。”

  她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纷纷回到老公爵的卧室。老公爵还是那一副模样,两名奉命来的贝尔格莱德名医守在头束手无策,除非是让两位⾼手再行运功续命,否则是绝计支撑不过三⽇的。

  这时卡⽪斯特拉诺已经安顿好了宾客,也赶了过去。他听亚诺什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垂头不语,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踟蹰说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只是不知使得不使得。”亚诺什一向最佩服卡⽪斯特拉诺,一听说有了法子,登时双目圆睁,连声问道:“是甚么法子?快说快说!”旁人也竖起耳朵,想知道这位托钵僧人有什么⾼见。

  卡⽪斯特拉诺踌躇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贝尔格莱德正南百二十里,有一处大山,名叫老山。老山之中有一位名医,其手段⾼明之处,不逊于阿拉伯名医伊本萨多。”亚诺什抢道:“既然如此,我多备金银,派人去星夜请来。”卡⽪斯特拉诺摇‮头摇‬道:“倘若那么容易,我几年之前就为公爵把他请来了。这位名医的本名无人知道,只因天生一部蓬蓬的大胡子,都是深蓝颜⾊,便得了绰号叫‘蓝胡子’,格十分古怪。他生平有两大嗜好,一个是解剖人尸,一个是渔猎美⾊。”

  罗慕路斯截口道:“这两者虽于礼法所不容,倒也不见得有多古怪。我们异端裁判所,每年偷着解剖尸体的医生也要烧死几个哩。”卡⽪斯特拉诺苦笑道:“倘若是两者合二为一呢?据说他先后娶六人,无不是绝⾊美女,都被他以‮忍残‬手段杀死,尸体吊在地窖里视若珍宝,以肢解为乐。这等爱美之法,你可曾见过?”

  在场女子闻言莫不⾊变,她们都是江湖中人,见惯了杀戮的,但听到这等事情还是不寒而栗,就连加布里埃拉嬷嬷都有些不忍,低头诵了句圣⺟慈悲,喃喃道:“天下怎会有如此残酷怪异之徒?”卡⽪斯特拉诺道:“正是这么说的。那蓝胡子因为医术卓绝,娶的子都是名门贵胄之后。娘家人听说自己女儿竟受到这种屠戮,无不愤怒,便纠集人手去寻他的⿇烦。没成想派去的一百多人进得老山,‮夜一‬之间死的⼲⼲净净,而且死状极惨,从此再没人敢踏⾜老山域內。”

  这一番话听得人人遍体生寒。亚诺什疑道:“这人好生‮忍残‬,但医术究竟如何?”卡⽪斯特拉诺道:“医术⾼妙,直追盖伦。数年之前,曾有一位托钵僧团的长老⾝罹重症,前去求医。当时那位长老被仇敌所伤,四肢筋骨寸断,颅骨也被打碎了半面,这种伤势,竟被他救了回来。”赛戈莱纳道:“这岂非是好事?他肯施救,说明便有善良之心。”

  卡⽪斯特拉诺道:“好是好,代价却是极大。蓝胡子治愈了他以后,竟把他一对如花似⽟的双生女儿掳走。那长老急火攻心,活活气死了。托钵僧团为了这段恩怨,纠集了一批江湖上的朋友大举讨伐,结果倒有一大半把命丧在了老山之中,只有几个人侥幸逃出,也已经被吓得半疯。”卡⽪斯特拉诺说完“撕拉”一声把自己的长袍往左右一扯,露出口,只见有三道狭长的疤痕从口蜿蜒伸过脖颈,一直连到脑后与下颌,望之触目惊心。

  卡⽪斯特拉诺惨然道:“我当时亦在队中。那蓝胡子说要研究一下,究竟人体哪几条肌⾁可牵动表情,便把我活活挑断了脸上、脖颈和口的几筋,留下这几道疤痕,从此除了苦容再没其他表情。”众人看到他的伤口,心里想着所受的苦楚,脊背上都不免有些⿇酥酥的感觉。

  亚诺什道:“可我⽗亲得病已久,为何您从不曾提过这医生?”卡⽪斯特拉诺摇‮头摇‬,道:“公爵虽得了美杜莎之泣,尚有伊本萨多与他留下的药方可救。我想既有桑珠,何必求之于渊蚌,也就不曾提过。那老山,我这一世是不想再去,不想再提了…”他叹息一声,重新把长袍拢起,面容依然一片苦相,却微微的有些扭曲颤抖,可见当⽇惊悸,至今犹存。

  众人听到这如恶魔般的医师,无不悚然,屋內一片沉默。亚诺什看了眼老公爵,不由大为颓丧,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相握,喃喃道:“这蓝胡子如此凶险,伊本萨多医生又远在中东,如此说来,我⽗亲岂不是没得救了…”

  赛戈莱纳忽然开口问道:“这里到老山,须要几⽇?”卡⽪斯特拉诺道:“这里一路向南,过了马迪亚丘陵便是,四⽇便到。”赛戈莱纳“嗯”了一声,突然没来由地朗声昑道:“真神我义慕,神谓有应处,救脫一切苦,无有大恐怖。”(原文:我曾寻求耶和华,他便应允我,救我脫离一切的恐惧)

  这是《圣经诗篇》第三十四节中的一段偈子,说的是耶和华赐予勇气与祷告者,使信主之心愈加坚定。在场无人不知,此时听到赛戈莱纳昑出这么一段,不知他是什么用意。赛戈莱纳在口划了一个十字道:“老师生前曾教诲在下,让我慎护圣教。今⽇见到老公爵召集英雄大会共赴教难,甘为基督屏障,斥退那群奥斯曼土耳其蛮子,真可谓是义气冲襟的至勇圣徒,心中当真十分敬佩。在下之前受人蒙蔽去偷公爵东西,內心惭愧的紧。这一趟差事,便让我来作罢,权当是为老公爵致歉。”

  众人听了这一番议论,都有些吃惊,齐唰唰看过去。亚诺什楞楞道:“甚…甚么差事?”赛戈莱纳笑道:“请少爷借我一匹马,我自去老山,把那蓝胡子揪来贝尔格莱德,为公爵治病。”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里放了个脆炮,把屋子里的人都听得哑口无言,只有普罗文扎诺嘿嘿冷笑一声。

  加布里埃拉嬷嬷关心他安危,提醒道:“孩子,那蓝胡子何等残暴,又不知他武功虚实,你断然讨不得好去——原是该我或者普罗文扎诺大人去的。”

  她与普罗文扎诺都是江湖上的前辈,极重⾝份,蓝胡子再如何跋扈,有他们其中一人便已⾜够。赛戈莱纳听了却摇‮头摇‬道:“公爵如今非危在旦夕,非你们二人不能续命,怎能离开?两位前辈只消安心在贝尔格莱德为公爵推宮运气,十天之內,我必把蓝胡子带回来。”

  罗慕路斯在一旁听到,大为惭愧。他一贯以护廷使徒自命,如今反不如一个不知底细的野少年有胆识。他按捺不住心中,连老师也忘记请示,迈步大声道:“在下也愿意去老山,会一会那蓝胡子。”切丽惊道:“师兄,你…”罗慕路斯这时才想起还不曾问过老师,普罗文扎诺平⽇治下极严,绝不容许弟子僭越,坏了规矩。罗慕路斯连忙走到普罗文扎诺面前,掀开短衫下襟,单腿跪地,垂头道:“老师您平⽇总教我们,我等守护的不是教廷,而是众生心中的上帝之城。今⽇正是徒儿实践之时,请老师恩准!”

  普罗文扎诺微微点了点头,一对鹰隼般的锐眼却紧盯着赛戈莱纳。罗慕路斯知道老师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出,想让自己一路上要仔细监视这来历不明的金发小子,连忙打了个西门福音的独有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加布里埃拉嬷嬷沉思片刻,抬起一只手:“纵然增加了一人,也只有你们二人,终究不大妥当。我让艾瑟尔跟随你们去罢。”罗慕路斯皱眉道:“那蓝胡子最贪美⾊,艾瑟尔姊妹去了岂不危险?”嬷嬷道:“艾瑟尔练的是贝居因会的圣门玄功,最能克制这些贪⾊之徒。有她在侧,能给你们照应。何况她也通些医道,万一你们受了伤,还可救治。”

  还没等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开口说话,普罗文扎诺袖手一指,吩咐道:“只她一个女子上路,未免不够周全。萝丝玛丽,你与你师兄同去,路上多多照拂艾瑟尔。”萝丝玛丽略一躬⾝,只短短回道:“谨尊师命。”再无其他话说,双目无喜无怒,教人琢磨不透。

  他三个弟子之中,罗慕路斯虽是首徒,却过于仁厚;切丽脾气暴躁,没甚么心机;只有这最小的弟子萝丝玛丽喜怒不形于⾊,又心思缜密,作事⼲脆,最合普罗文扎诺的脾。这一次派她前去,也是暗含了普罗文扎诺的竞争之意,不让贝居因会独出了风头。

  亚诺什此时面⾊涨红,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若非在下负有城防之责,真想与你们同去。”赛戈莱纳道:“少爷您专心守城就是,我们四人定不会教你失望。”亚诺什道:“大恩不言谢。各位义士归来之⽇,我亲率全城军民相。”语气动,內心滂湃不已。

  卡⽪斯特拉诺在一旁叮嘱道:“你们这一次去,务必要谨记。蓝胡子最擅以幻术分割众人,然后各个击破。当⽇托钵僧团的讨伐队便是这么溃灭的。你们万不可受他惑,四人须臾不可分离。”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一齐点了点头,又互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一⽇众人各自忙碌。卡⽪斯特拉诺与亚诺什忙着应送宾客;艾瑟尔虽中了艾比黛拉的毒,一来赛戈莱纳处置及时,二来有盖伦灵药,三来她自己修习的內功是圣门玄功,也有祛毒化的奇效,只休养了‮夜一‬便好了。赛戈莱纳趁这一段余暇去见了奥古斯丁,亚诺什把他从⽔牢中放出来,另外安置了一处房间。不过‮人黑‬受伤颇重,不能跟随主人。赛戈莱纳让他好生调养,等自己从老山回来。西门福音的几个人并未来找赛戈莱纳的⿇烦,关起门来不知作些甚么。

  次⽇清晨,亚诺什已吩咐备好四匹骏马,用具粮草一应俱全。罗慕路斯、赛戈莱纳、萝丝玛丽与艾瑟尔一并出了南门,其他人只在城门口相送祈福。加布里埃拉嬷嬷拉住艾瑟尔的手道:“这一次非同小可,你可不要马虎从事,拖累了别人。”艾瑟尔大病初愈,面⾊还是有些泛⽩,‮晕红‬一起,煞是明显,只是低头扭捏道:“嬷嬷您只管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

  赛戈莱纳与罗慕路斯听了都没什么,只有萝丝玛丽嘴角微微一撇,似是有些不屑。这时卡⽪斯特拉诺从怀里掏出两枚暗绿⾊的药丸,让艾瑟尔与萝丝玛丽接过去,仔细斟酌一下词句,说道:“蓝胡子‮忍残‬好杀,倘若有女子落到他手中,极是不堪。这里有两枚剧毒的蝎尾药丸,⾆尖一触即死,给你们备个不时之需罢。”他话虽然委婉,意思却清楚的紧。艾瑟尔与萝丝玛丽接过药丸放在⾝上,心情俱是难以名状。罗慕路斯笑道:“天下又有什么人,能为难西门福音与贝居因会的传人联手呢。”

  亚诺什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依着塞尔维亚习俗手持一条绿枝,围着马匹为行将出征的勇士来回洒了一圈净⽔。他正要开口说话。赛戈莱纳一抖缰绳,大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走罢!”四匹骏马一齐嘶鸣,十六只铁蹄奔踏而出,掀起一阵烟尘。待得烟尘散尽,四人已远远跑出去数百步远。普罗文扎诺负手立在城头,居⾼临下望着赛戈莱纳的⾝影两道如剑⽩眉错纠结,⽩袍轻飘,沉默不语。 N6zWW.coM
上一章   欧罗巴英雄记   下一章 ( → )
作者马伯庸 更新于2017/11/15 当前章节15184字。看欧罗巴英雄记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欧罗巴英雄记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