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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惊魂一刀美人恩 作者:夕照红 | 书号:44000 时间:2017/11/19 字数:315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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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城东大街的顺天当铺,门槛儿往上瞧到门楣,顶多只有六尺⾼,进门一丈远便是个小柜台,柜台虽小,却只比门框矮两寸——五尺八寸⾼下,柜台正央中开了个半圆形的小窗洞,也只能伸进大半个脑袋。 如果真有人往小窗內伸脑袋,准会被里面的伙计用大手推出来。 此刻就有个年轻人的头被里面的管帐先生往外推。 “喂,你这年轻人真够啰唆,嫌少就到别家去当呀,别尽在我这儿。去!去!去!” “帐房先生,你们朝奉该知道,我这⽟佩是真的呀!” 管帐的鼻梁上摘下一副老花眼镜,搔搔胡子一瞪眼,叱道:“真的才当你五两银子,假的一文也不值。” 年轻人手握那块雕凤⽟佩,道:“若非遇上困难,便100两银子我也不当,如今我只当20两,你就方便一下嘛!” 管帐的有些不耐烦,叱道:“忒也啰唆了,走!” 年轻人眸芒闪过一丝忿怒,正要回头走,便在这时,后房门帘掀起,一个山羊胡子的半百老者手托⽔烟袋走出来,他的双目好凌厉,隔着小窗望向年轻人道:“等一等!” 这人正是顺天当铺的朝奉,他匆匆地走到柜台,又道:“年轻人,你要当的东西拿来,让我评评。” 年轻人立刻又折回小窗外,把手上握的⽟佩递过去,一边还解释道:“我有急用,否则怎会只当20两?” 朝奉接过⽟佩,只瞄了一眼,便道:“好,收当,20两银子,⽇利一钱,一月为期,你以为如何?” 年轻人喜孜孜地点头,道:“好,你老开当单吧!” 管帐的见朝奉如此说,便只得开出当单,外带⽩银20两,一齐塞到小窗外。 年轻人收起四锭银子,小心地连同当单塞⼊旧得快要破了的上⾐袋中,回头便走。 年轻人走得真快,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那朝奉的动作虽相当快,但当他追出顺天当铺的大门外时,哪里还有年轻人的影子。 “终于出现了,嘿嘿!” 虽听不懂朝奉的话,但从他的眼神看,那模样怪吓人的。 年轻人的肩上扛着一斗米,左肋下挟着一棉被,也真难为他,左手还提着一斤蛋,匆忙地出了顺天府城,往东行五里多一点,便是一片竹林子。 年轻人穿⼊竹林之后,还往后面仔细观看一阵子,便立刻往竹林深处走去。 深⼊竹林20丈,先是一个不算小的广场,广场上荒草两尺⾼,有一半已枯⻩了。 年轻人不走广场,沿着场边绕过去,面好大一片庄院,从两丈⾼的围墙缺口望进去,三进大院的中庭是楼房,楼檐四角有风铃,冷风吹过,还发出叮铃响声。 如果仔细看,院內的花与荒草长得一样⾼。 如果有人站在大门口喊一声,院子里的野鸟便会飞上半天空。 呶,现在就有七只老鸦落在大厅前面的梅树上聒噪着。 年轻人绕着墙边到了后院,他再一次往⾝后看,那模样就好像怕⾝后有鬼跟来。 他从后大厅的后面走进去,经过厅上的时候,便习惯地侧头看看那个⾼大又长的条桌上,上面神位仍在,但已封満了蛛网灰尘。 原来这是一座废园,只因为五年前这儿曾死过上百口人,至今没有人敢来往,便平⽇里也很少有人从此经过。 年轻人往角门走进道:“娘,我回来了。” 角门边有间小厢房,小窗小门关得紧,这时候从小厢房传来一声轻咳:“十郞,咳…”年轻人推开门,侧着⾝子走进去:“娘,你先盖上这棉被,我再煮碗蛋花稀饭你暖暖⾝。” 年轻人把棉被为上的半老妇人盖上⾝,一边有锅灶⽔桶,他手脚十分利落地煮起稀饭了。 上的妇人了一下上⾝,抖着一头灰发,道:“十郞,你遇上什么人了?这些…” 年轻人笑笑,道:“娘,在顺天府,我不认识人的。” “那…这些棉被、米呀…” “娘,你老放心,汤家祖训我没忘,偷抢骗绝不⼲!” 上的妇人喃喃地道:“十郞,咱们人生地不的,有谁会帮助咱们?” 年轻的汤十郞搅拌着锅里的稀饭,回头对上的娘老咧嘴一笑,道:“娘,你老别心,一切由我安排。” 上的汤大娘又平躺下来,道:“十郞呀,你要是不说清楚,娘便是这棉被也不盖了!”她真的把棉被往一边拉着。 汤十郞忙奔过去,道:“娘,别这样,我便告诉娘知道,是我把我的⽟佩送进当铺押了。” 汤大娘一把拉住汤十郞,急问:“你把你的⽟佩当了?” 汤十郞道:“⽟佩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娘的⾝子要紧。” 汤大娘叱道:“胡说,你十岁这⽟佩已挂在⾝上,算算已有十多年,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它对你太重要了。” 汤十郞道:“再重要也比不上生命重要。” 汤大娘道:“无论如何,你得尽快把⽟佩赎回来。” 汤十郞用力挤出笑容,道:“娘,你放心,我会的。” 汤十郞把一碗热呼呼的蛋花稀饭端给汤大娘,碗里还放了一块⾖腐⼲。 初冬的天气,⽇落之后便有一股子寒意,汤大娘裹紧棉被喝稀饭。 汤十郞很安慰,至少这两个月的生活不用愁。 汤大娘的稀饭喝一半,忽然一瞪眼,道:“十郞,可有眉目?” 汤十郞摇头摇,道:“顺天府城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件⾎案。” 汤大娘带着失望的样子,道:“都五年了,怕是被人遗忘了。” 汤十郞道:“就是这座大宅子也似乎被人们当成一座孤坟似的,没人敢接近。” 汤大娘喝完稀饭,叹口气,道:“是的,咱们来此快半年了,由夏至冬,未见有人来过,倒是梅树与⽩杨树上的喜鹊变乌鸦了。十郞呀,这个寒冬怕是要在这儿过了。” 汤十郞也喝稀饭,喝他娘吃剩的。他吃得很快,快得就好像喝凉⽔一样,抹抹嘴巴笑了一下,道:“娘,左老爷子的几处仇家都去过,咱们都未发现什么,如今来到顺天府,好歹咱们也要把真凶查出来。” 他看看窗外,又道:“娘,天黑了,你睡吧!” 汤大娘似乎想到什么,她叹息着,道:“倒是忘了,今天还没上香。” 汤十郞连忙上前按住娘老,道:“娘,今天你别下去了,你⾝上抱恙,下面又森森的,你不适宜再下去,等你好了再下去吧!” 汤大娘道:“十郞,你要小心点,下去多叩个头。” 汤十郞重重地点头道:“会的,娘,你睡吧!” 汤大娘伸手摸抚汤十郞的面颊,昏暗中她带着几分颤抖地道:“十郞,如果你爹他们都在,⽇子就不一样了,你应该是出⼊有车马的人了。” 汤十郞淡淡地道:“娘,咱们拍着膛往前走,别回头看过去,天底下没有几个人会不失望,因为那于事无补。” 汤大娘道:“可是,天底下又有几个人会忘得了过去?尤其是忘不了过去那种轰轰烈烈的⽇子。” 汤十郞双目一亮,细长的鼻子下面,两个鼻孔翕动了几下,道:“娘,睡吧,我下去了。” 他把汤大娘扶躺下去,又把棉被掖了几下,转⾝燃了一个小油灯便转出门外了。从屋顶庒下来的冷风,几次险把汤十郞手中的油灯吹熄,汤十郞用左手护着灯火,偏着头走到这座大厅的后面,回廊也蔓生了杂草,他走过去,便蹭得杂草沙沙作响。 汤十郞在进人大厅前,还抬头看东边的天,天上的月亮就好像女人的眉⽑一样弯弯细细的,在这种夜晚,有月亮反而更增加几许凄凉与恐怖。他似乎⿇木,他对于这样的月夜,看得好像很平常,只是顿了一下,便低头走进大厅的破屏风后面。 左家废园的大宅子,到处布満了蛛网灰土,唯独这座屏风附近没有,汤十郞在墙角的壁上用力一推,二尺宽的假墙便被推开了。 汤十郞举着手上油灯先是低头往一个方形缺口下面看了一下,再看看脚下的九层石梯,这才一步一站地往地下室走下去。 虽没有风刮来,但那股子森着实令汤十郞不自在,然而,他似乎已成习惯了,只不过把上⾝抖了几下,就好像已把一⾝⽪疙瘩抖掉似的。 这座地下室很大,上面大厅有多大,地下室就有多大,四大柱子分别成四方形的分布在四个室角,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处,断裂的桌椅板凳堆放着,便在这些断裂破损的桌凳前面,用被单覆盖着的,乃是一堆枯骨,在这些枯骨中,很难找出一具是完整的,近百颗大小头壳胡地堆在一起,头壳的下面,便是无数长短耝细的骨头。 当然,这些骨头都是人的骨头。 汤十郞站在这些枯骨前面,习惯似的把三张被单拉整齐,就好像被单下面盖的是活人似的,然后,他在墙边取过一香燃上,十分恭敬地打躬拜了三下,便把香揷在石柱边的洞內。 那儿已揷了近百香了,香烧完了,上面留下的是一把竹签。 汤十郞把香揷好了,他缓缓地抬起头,口中喃喃的,双目直直的,也不知他咕哝些什么,只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可以发现,他是在注视着这些断头缺手掉腿的残缺枯骨,汤十郞没有悲哀,但却也难掩他的忿慨。 他的牙齿在锉响不已。 有时候一个人的忿怒,是会掩去他內心的恐惧感,汤十郞便是这样。 他站起来,面对着那么一堆枯骨,他至少站了一盏热茶之久,方才缓缓地转⾝。 汤十郞举着油灯拾级而上,到了出口尚且回头向低处看了一下,就好像他还带着依依不舍的样子。 出了后大厅,来到转角小厢屋,汤十郞把厢门紧紧关起来。 “十郞,上过香了?” “娘,上过了。” “唉,何时才能⼊土为安呢?” “娘,这光景,咱们只有尽人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十郞呀,这是千斤重担搁在你的肩上,为娘的就指望你了。” 汤十郞安慰地道:“娘,你老少烦心,我自有主张。” “睡吧,二更天已过,赶天明,你再进城去走走。” 汤十郞便在汤大娘的脚边,拉起棉被一角,覆在他的肚子上。 ⺟子两人似乎是睡了,因为两人均未出声。 其实两人的眼睛都睁得比⽩天还大,只不过谁也未开口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汤十郞把稀饭烧好,还为他娘煮了两个蛋,便挟着一把油伞走了。 汤十郞刚刚走过那大片竹林子,天上便落下霏霏细雨,雨虽不大,但秋末冬初的凉风还是寒人的。 汤十郞就打了个噴嚏,他抖擞着双肩,匆匆地往顺天府城中走去。 汤十郞走了一大半的路,前面的木桥上,只见冒雨过来两个人。 这是两个女人,看样子是⺟女吧。 那年轻的用一块印花布巾包头,左臂弯勾着一个小包袱,右臂搀扶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太太,一顶芭蕉叶帽子就顶在老太太的头顶上。 雨似乎下得大了,木桥上有些滑,但这⺟女两人很快走过五块桥板,转眼到了桥这面,正与汤十郞碰个正面。 那年轻的未抬头,但老太太却看了汤十郞一眼,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凌厉,就仿佛她认为汤十郞是个坏人。 这⺟女两人匆匆地往前走去,汤十郞心中有些惆怅与不安,他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如果他把雨伞借给那个姑娘用,也许他就不会有这种不安的心理了。 汤十郞怔忡地站在桥头,他没有立刻走过河。 他痴痴地看着这一对⺟女,直到看不见。 老天似乎在跟汤十郞开玩笑,因为汤十郞刚过了木桥,那原本是霏霏细雨,突然间雨点加大,雨打在他的油纸伞上就好像戏台上敲边鼓似的“啪啪”响,霎时间来了一阵怪风,汤十郞的子也了一半。他急急抬头看,只见西北方好大一片黑云庒过来,云端还偶尔一道雷电骤闪。 汤十郞不赶路了,他往一处林子跑去,因为那儿有一座房子,两大间带一小间,屋前一个小场子,有几只鸭正躲在屋檐下。 汤十郞奔到屋前面,发觉门窗关得甚紧,再看那些鸭,有两只鸭子把头庒在翅膀里,对于汤十郞的到来,便一点也不见惊慌。 汤十郞站在屋檐下,正抖落两⾜雨⽔,忽闻屋內传来怪异的声音。 他本来准备拍开门进去的,如今那种怪声传来,倒令他产生好奇之心,于是汤十郞把耳朵贴紧门仔细倾听之。 “啊…”“唷…” 声音很细,也很柔,而且听起来全是女子的声音。 汤十郞心中奇怪,难道屋里有人生病了? 但当他再细听,却又不像,那声音中也充満了愉的味道。 汤十郞再看看天⾊,好像快天黑似的,显然这是一场暴雨。 他又想去拍门,却忽然又传来怪声。 “唔…啊…”“唷…哈…啊…”汤十郞便又把拍门的手缩回来,他轻悄悄地转到那窗子附近,于是,声音便更清楚了。那果然是两个女子发出来的声音,汤十郞戳破窗上糊的花纸,眯起眼睛望进去。 里面有张大,大棉被覆在两个女子⾝上,只见这两个女子相互紧紧拥抱,连脖子也似扭结在一起了。 于是,他不看了,他打算立刻走,却又发现上的女子突然面对窗户一瞪眼。 汤十郞不加思索地撑起雨伞便走,这时候他也听到屋內传来叱喝声:“谁?” 汤十郞当然不回答,急急忙忙地往大雨中奔去。 他已经奔出一里多了,回头,只见一条人影在雨中往他这边飞一般地扑来了。 如此大的雨,这女子还追他,实在令汤十郞心头一紧,难道就为了自己偷看到她们在上的事? 哗啦啦的大雨,掩去了⾜音,汤十郞一错⾝间,便把⾝子转⼊一片荒林中,他再从暗中窥偷,只见一个绿⾐女子的手上倒提着一把尖刀,她的模样是娇美的,但被雨⽔淋得她面⾊泛⽩,连秀发也有些散。 这女子奔上坡道又回头,然后又在荒林边站了一阵子,忽然一声冷笑,转⾝便又回去了。 汤十郞等了一阵子才走出荒林,他不去顺天城了,如此大的雨,再加上他的子已,只好回去吧。于是,他又绕道往河那面走。 他只走了半里,便又发现那女的提刀向他奔来了,双方相距不过十几丈了,汤十郞吃惊地在想:“怎么这女子没回去,反而躲在暗中等着。” 汤十郞一看拔腿就跑,那女子边跑边尖声地叫:“站住,你跑不了啦!” 汤十郞当然不会站住,他匆忙地往河边跑,甚至还把雨伞也收起来了。 这时候汤十郞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河⽔暴涨,那木桥也似在晃动了。 一个箭步奔上桥,汤十郞又回头看看,那女的还在⾝后十丈远,于是,他提腿往桥上走,好像怕掉下河里似的,他走得很慢。 就在他走到正中间一块桥板上的时候,他站了一下,也把右⾜在桥板上跺了几下,似乎是很无奈地转⾝匆匆往河的对岸奔去。他过了河,他在河岸边又回头看。 他发现那女子已上了桥面,只不过那女子快到桥央中的时候,桥晃动下,中间的桥板忽然塌了,那女子大骇,立刻又折回岸上。 她好像不甘心的戟指对岸尖声叫:“喂,你是⼲什么的?过路避雨,怎么不进门呀?” 汤十郞不回答,他能说些什么? 那女子又叫:“说呀,难道你是哑巴?” 汤十郞仍然不开口,他把雨伞撑起来了,因为这一场暴雨越下越大了。 那女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又叫道:“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汤十郞只是木然地隔河望着,然后,他转过⾝徐徐地往小道上走去。 他不担心那女子再追过来了,因为河⽔正在暴涨,桥已经快完全不见了。 他也听到那女子的叫骂声,但他却不放在心上。 等到他走出半里远,他才回头看,河岸上已没有那女子的影子了。 汤十郞心中不是滋味,他相信那女子一定会对他出刀,但他却不会对一个女子无礼,所以他必须跑开。如果他不想让那女子追上他,那女的永远也追他不上。 汤十郞心中也想着遇到的⺟女两人,这么大的雨,那⺟女一定被雨淋惨了。于是,他又回左家废园去了。 汤十郞仍然深⼊竹林,绕到左家废园后面进去,从后大厅再回到边厢小门。 汤十郞刚出现,就见汤大娘手上捧着一大碗稀饭走出来,汤大娘的另一手上还有两个煮了的蛋,他见汤十郞冒雨回来,忙叫住,道:“这么大的雨,想你该回来了,快把这稀饭送到前院去。” 汤十郞吃一惊,道:“有人来了?谁?” 汤大娘道:“别多问了,快送到门楼下,唉!可怜呢,是一对⺟女…” “⺟女?”汤十郞想到在桥头遇见的两⺟女,难道她⺟女找上这儿来了? 汤十郞接过碗,汤大娘立刻又把两个蛋递过去,道:“快送去,回来把⾐服换下,别受寒了。” 汤十郞点点头,匆忙地往前面走去,他的眉头紧皱,只因为他心中有疑团,这⺟女两人怎么会找到左家废园来了? 三进大院,汤十郞一直走到大门下,门房分左右两大间,当年乃是长工伙计们住的地方,门房內相当简陋,里面只不过各置着桌椅两张而已,还有一张破板小靠里墙放着。房门关着,但却传来几声咳嗽,一听便知是老的。 汤十郞伸手拍拍门,门从里面拉开一条,那姑娘凤目望向汤十郞,她怔怔地未开口。 汤十郞开口了:“姑娘,这是我娘叫我送过来的,你们淋了雨,喝这热稀饭祛祛寒意。” 那姑娘伸出手,接过碗,也接过两个蛋,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她连一声“谢谢”也不说,汤十郞却不以为意地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又转⾝走了。他回到后面转角小厢房,急忙走进去,只见汤大娘已找出⾐搁在边上。 “快,换过⾐服,小心着凉。” 汤十郞换过⾐,再看看外面倾盆大雨,便问汤大娘道:“这⺟女两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汤大娘道:“你走后不久,天下大雨,我担心你过不了河,才起来往前面看看。” “娘还有病…” “所以我只站在前厅廊下看着外面,初时还以为你回来了,但竹林子里冒出两个人,这才发觉是一对⺟女找到这里来避雨,那姑娘一⾝⾐服,冻得…” 汤十郞道:“娘就把她⺟女引进来了?” 汤大娘道:“那种情况下,能不管吗?” 汤十郞道:“儿子多少有点担心。” 汤大娘摇头摇,道:“我想天一放晴,她⺟女两人就会离去的。” 汤十郞看看外面,外面的天⾊更加黑了。 汤大娘也为儿子盛了一碗稀饭,汤十郞只喝了一半,他突然停住不喝了,道:“娘,门房里没有东西盖,她们一定会着凉的。” 汤大娘怔了一下,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十郞呀,这该怎么办呀?” 汤十郞无奈地道:“咱们这儿一共才两条被子,一条铺的,另一条咱们要盖,雨天夜里凉,娘的⾝子…” 汤大娘道:“要是没办法,咱们就只有省出一条给她⺟女二人盖了。” 汤十郞拍着脑袋,道:“娘,我想去把下面的那三条被单暂时取来,让她⺟女两人盖,等过了今夜,她们走了以后,我再把被单拿去盖起来。” 汤大娘一瞪眼,道:“可以吗?” 汤十郞道:“我想可以的,只用夜一嘛。” 汤大娘道:“也只有这样子了,你下去,上炷香,多叩个头,要祷告呀!” 汤十郞把带紧了一下,抹抹嘴巴道:“娘,我这就下去了。”他匆匆地走了。 汤十郞还拿着油灯,在地道口他才把灯燃上。 那堵假墙被推开了,汤十郞举着灯缓缓地走下石梯,一股子寒之气袭来,不由令他一哆嗦。 雨声夹杂着闷雷,带着一种奇异的恐怖,如果此人的胆子小,是不敢往地室中走下去的。 汤十郞走下去了,他仍然先看看那一大堆人的骷髅,然后把油灯搁在地上,取过一香燃上,汤十郞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他很小心地把覆盖在枯骨上面的被单子一条一条地拉起来,立刻就见到许多骷髅出现在眼前,有些好像直向汤十郞怒视。 汤十郞一揖到地,又是念念有词,之后,还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汤十郞刚刚往石梯上走,⾝后突然“哗啦”一声响。 汤十郞立刻回头望,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他心中明⽩,那绝不是错觉,太清晰了,汤十郞反而不走了,他左臂夹着三条被单,又走到那堆枯骨前面,只不过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以为,如果是一只老鼠什么的,那也⾜以叫他释怀,然而他很清楚,这个地室是石块铺的,石板铺的地面是不会有老鼠的。 汤十郞再细看,仍然毫无发现,便缓缓地转⾝往石梯上走着。 他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又特别举着油灯往地室中再看一遍。 走出地室,经过假墙,汤十郞急匆匆地把油灯放在一边,用力抖动着三条被单上的灰尘。 汤大娘来此没多久,便命儿子买来三条被单,把那些枯骨覆盖在被单下面,快半年了,被单上面当然尽是积聚的灰尘。 汤十郞把三条被单叠好,先回到他住的小厢房,这时汤大娘已躺在上了。 汤大娘见儿子走进来,便指指前面,道:“十郞呀,快送去吧,她们正用得着哩。” 汤十郞点点头,道:“娘,我这就去,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吧,她们走了,我再拿回去。”他把油灯搁下,见外面大雨不停地下,便把脖子一缩,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汤十郞边走,边还不时用鼻子嗅着手上的被单,就怕被单上有怪味道。 现在,他又站在门房的小门外面了,他伸手轻轻地叩着门,门又启开一条,又见那姑娘向外面探视。 姑娘未开口,只把个大碗递出来。汤十郞接过碗,再把三条被单塞过去。 那姑娘只是稍稍迟疑地看了汤十郞一眼,便伸手又.接过被单,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她仍然连个“谢谢”都不说,但汤十郞依然不在意。 只要姑娘把被单接过去,他就心満意⾜了,因为他再一次看清楚,这姑娘长得真美,如果说她似花一般的美丽,那一点也不为过,但这美貌中带点冷酷,那似乎也是另一种令男人颠倒的表现,汤十郞就觉得这姑娘够味道。 他见门又掩上,一句话也不说,脸蛋便又转⾝往后面走去。 汤十郞看看那个大碗,很⼲净,但看得出那不是用⽔洗过的。 那是用⾆头过的“⼲”而净,汤十郞笑笑。 他笑着,把碗往屋檐下方一送,便见一溜雨⽔冲⼊碗中,他把碗洗净,便返回小厢中去。 推开门,汤大娘拥被在上,道:“送去了?” “娘,送过去了。” “劈些⼲柴吧,过午多煮些稀饭,怪可怜的。” 汤十郞道:“所幸买了米回来,要不,连咱们也要挨饿了。” 他取过一把大刀,匆忙地劈了一堆⼲柴。 这儿有的是木头,塌倒的梁柱,弄上一就能烧上半个月了。 汤大娘坐在上,道:“十郞呀,休忘了你的⽟佩还在当铺,你打算如何去赎它回来呀?” 汤十郞道:“这事我清楚,娘又何必烦心呢?” 汤大娘道:“娘能不烦心吗?那⽟佩对你可是再重要不过了。” 汤十郞笑笑,道:“就是重要,也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东西吧!” 汤大娘有点生气的样,子,道:“饿死不典当,屈死不告状,一月到期,去把⽟佩赎回来。” 汤十郞道:“是,娘。” 空气有些沉闷,汤大娘又开口了:“前面那⺟女两人,你问过她们没有?” 汤十郞道:“问什么?” 汤大娘道:“她们姓什么呀,从哪儿来,要去什么地方,这些你都没问?” 汤十郞头摇一笑,道:“没有。” 汤大娘道:“也真是的,下次送东西去,要问问,这也是礼貌。” 汤十郞的大眼一瞪,觉得怪委曲的。 又见那几只乌鸦聒噪着落在二道院的楼檐上,院子里的梅花树上也落了两三只。汤十郞拉开小厢门,伸头先往院子里看了一下,便把两碗稀饭端起来。 “娘,天快黑了,我送稀饭去了。” “顺便问一问她们贵姓,要去什么地方。” 汤十郞道:“娘,我认为咱们又不图回报,问不问也没什么关系嘛。” 汤大娘道:“礼貌呀,问问没什么。” 汤十郞端着稀饭走了,他走过两院回廊,绕过前大厅,穿过満院杂草,走到门楼下,他站在门房的小边门,低声道:“姑娘,天快黑了,喝点稀饭吧。” 于是,小门拉开一尺宽,又见那姑娘伸出手来,她不看汤十郞,却很快地把两碗稀饭接过去。 门外面的汤十郞,习惯地了一下面颊,他正要开口问姑娘贵姓,却不料小门“砰”地一声又关起来了。 汤十郞⼲⼲一笑,他明⽩这笑容一定很不好看,因为他也觉得笑得不是时候,更笑得好不自然。但他还是开口,道:“姑娘,喝完了就把碗放着,等一等我再来拿回去。” 屋里没回应,汤十郞只好往后院走,而且走的脚步声很大。 他是故意发出声音来的,因为他要门房里住的⺟女两人也听得到。 汤十郞很奇怪,他觉得这一对⺟女十分怪异。 越是这样怪,汤十郞便越好奇,他又看清楚这姑娘了,这姑娘美得就像大院中早已盛开的梅花,冷傲中带着无比娇,美丽中又有几分尊贵,她是个令人不敢⾼攀的姑娘。 往后院走着,汤十郞也发现大雨渐渐地小了,便在这时候,斜刺里一只⻩鼠狼从草丛中跃出来,汤十郞面有喜⾊,只见他⾐袖猛抖,一点寒芒而出。 “啾!”⻩鼠狼只叫了一声,便软巴巴地倒在草丛中不动了。 汤十郞跑上去,伸手抓起⻩鼠狼,真准,只见一只锋利无比的大半尺长三棱利箭,已穿贯⻩鼠狼的脖子,鲜⾎正一滴滴地往地上流。 汤十郞急步往后面走去。 “娘!娘!” 小厢中传来汤大娘的声音,道:“十郞,你问了他们吗?他们往什么地方去?” 汤十郞推开门,举起手中的⻩鼠狼,道:“娘,你看,我弄了一只⻩鼠狼子,剥了⽪⾜可以熬上一锅嫰⾁吃。” 汤大娘只看了一下,便又问:“前面的…” 汤十郞道:“人家门关上了,我没有问。” 汤大娘道:“你这孩子…” 汤十郞却不以为然。他取出一把尖刀,将⻩鼠狼剥⽪去內脏,又剁成块,和上香料下锅便煮起来了。 汤大娘本来在上躺着,闻到⾁香,她坐起来了。 汤十郞道:“真香!” 汤大娘道:“熬了送上一碗前面去,可要问一问她们贵姓…” 汤十郞道:“碗没有了,我用盘子送上一些吧。” ⻩鼠狼⾁和兔⾁是差不多的,如果火候够,那是相当可口的。 汤十郞烹调得也算差強人意了,他吃了一块点着头道:“娘,可以吃了。” 汤大娘道:“先弄上一盘送过去吧,等你把碗拿回来了,咱们再吃。” 汤十郞果然盛了一盘子,他还把⾁汤也舀了许多,便双手端着往前走去。 越过回廊,汤十郞走到大院中,他还⾼兴地叫着:“姑娘,姑娘,开门啦!” 门楼下的小门拉开半尺宽,姑娘把两只大碗递出外面。 那姑娘仍然不开口,好像就要把门关上了。 汤十郞一手接碗,一手又把一盘热腾腾的⾁递进去,笑笑道:“姑娘,这是我捉到的⻩鼠狼⾁,你们也尝尝,⾁是很嫰的。” 门內,姑娘似乎迟疑一下,但还是把一盘⻩鼠狼⾁接过去了。 汤十郞很⾼兴,他再一次习惯地把面颊几下,冲着关起来的门笑笑。 这一回,他自觉笑得自然多了,但当他刚刚走下台阶,却立刻又转过⾝来。 他还未开口问这一对⺟女的姓名、何方人氏。 就在他又站到门外伸手想去拍门的时候,他又把伸出的手缩回来了。 汤十郞心想,如果姑娘不理他,那多没面子。 再一次笑笑,汤十郞回⾝便走,而且又是以沉重的⾜音离去。 虽然,他仍然未问出这对⺟女的来历,但汤十郞相信他总会有机会问出来的。 他拿着两只大碗又回到小厢中去,汤大娘立刻问道:“十郞,她们姓什么?” 汤十郞道:“娘,我没有问。” 他把⻩鼠狼⾁盛⼊碗里,端给汤大娘道:“娘,吃吧,管他们姓甚么的,天不落雨,她们就走了,咱们又何必问呢?” 汤大娘接过碗,吃了一口,点头道:“真香,也没有腥味呢,真馋人啊。” 汤十郞道:“娘就多吃一些吧。” 然而,汤大娘却突然不吃了。她放下碗,对汤十郞道:“快,你盛上一大碗送下去,也多时未用牲畜祭祭了,快去。” 汤十郞不反对,他点点头。 汤十郞端了一盘⻩鼠狼⾁,举着油灯又下了地室,他把灯放在石梯上,煮的⾁搁在那堆枯骨前方,顺手菗出一香燃上,毕恭毕敬地上香行礼。 他口中念念有词,只不知他叨念的是什么。 便在这时候,那堆枯骨中发出“咯咯”声,汤十郞一瞪眼,直不愣地看过去,没有移动,但他确实听到“咯咯”声。 “各位叔叔伯伯大爷、兄弟阿姨什么的,我叫汤十郞,汤百里的儿子,都是一家人,别吓我…”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又带着一丝怯意。 任何人到了这时候,都会害怕,汤十郞敢于每天下来,且与娘亲住在这里,那是因为这些死人中有他的⽗亲汤百里。 “咯咯咯,轰…” 这声音很沉闷,好像隔了几堵墙,汤十郞慌忙走近那堆枯骨另一边查看,因为他也自恃胆子大。这光景若换了别人,早被这声音吓跑了。 汤十郞没有跑,反而往发声的地方找,只不过他失望了,因为什么也未找到,甚至那声音再也没有发出了。 枯骨依然,气仍重,汤十郞看了一阵子便端起地上的供⾁缓缓往上面走着。 他还回过头往下看,那堆枯骨上面,头壳的眼孔好像都在瞪着他。 汤十郞道:“那对⺟女走后,我马上把各位的被单再拿回来,实在对不起。” 汤十郞匆匆走回小厢室,上的汤大娘道:“供好了吗?” 汤十郞道:“重新上香拜过了。” 汤大娘⼲咳几声,道:“十郞呀,你要尽快把那块⽟佩赎回来,不然,娘总是放不下心的。” “娘,别心了,过不多久,我会去赎的了。” “那⽟佩十分重要,而且…” 汤十郞张口吹息了油灯,道:“娘,早早睡吧,明天不下雨,我去顺天府城碰碰运气。” 汤大娘叹口气,道:“一个钱能死英雄汉,20两银子,这在当年又算得了什么,便200两银子也用不到你去把⽟佩当掉。” 汤十郞不接口了,他明⽩,他若接口,他娘的话就更多了。 汤十郞不开口,但心中在想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刚才他明明听见有声音,那声音是怎样发生的?他实在想不通,于是他翻来覆去地没睡着。 就在汤十郞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汤十郞⾝坐起来,只见汤大娘也面而坐“至少在一里外。”汤大娘说。 汤十郞点头,道:“娘,我去瞧瞧。” 汤大娘道:“多加小心,记住,不可轻易露面。” 汤十郞动作真快,他的带尚未结好人已越过两丈⾼的围墙,跃在七丈外了。 汤十郞动作稍停,他听出那声音在西方。 西方是往顺天府去的方向,汤十郞心想,五里地就是那条小河,难道这么快已经有人把桥再搭好了?他看看天空,乌云飘如飞,只不过雨似乎停了。 汤十郞拔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果然一里不到,只见两条人影追逐。 汤十郞大感奇怪,这两人是⼲什么的? 灰暗的远方,那条小河洪⽔滚滚,只见前面被追的人奔到河边,竟然毫不迟疑地纵⾝跃人河中。 那后面追的人就在河边只看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立刻拔⾝往大片竹林中跃去。 这人的⾝材不⾼,手上明晃晃的一把刀,汤十郞远远地便看到了。 但当这条人影往竹林中投进去的时候,汤十郞大吃一惊,因为竹林后面不远处,便是左家废园。 汤十郞立刻斜刺里扑过去了。 他的⾝法十分快,但当他快要追到那个大广场的时候,竟然没有追上那人。 他甚至也未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往什么地方去了。 汤十郞心中暗暗吃惊,如果这人是仇家,实在可怕。 他一跃进⼊废园,先是奔到小厢房。 小厢房中传来汤大娘声音:“十郞吗?” “娘,是我。” “刚才是刀声?” “是的,娘。” “可知是什么人物?” “没看清楚,因为一个人投⼊河中遁走了。” “那另一个人呢?” 汤十郞道:“另一个穿进竹林就不见了。” 汤大娘道:“快,去前面看看那一对⺟女,或许他们出了问题。” 汤十郞道:“娘,你要小心点。” 汤大娘道:“快去看看吧!” 汤十郞回⾝便走,走得比回来的时候还快。现在,他站在门楼下面了。 “姑娘。” 门未开,但里面传来一阵咳声,想是那老妇人已经醒过来了。 “姑娘,请开门。” “呀”地一声,门被拉开半尺宽,只见姑娘露出一对美而慑人的大眼睛,顺势把个盘子递出来。汤十郞接过盘子一笑,道:“姑娘,外面好像有坏人,门要关牢呀!” 姑娘不开口,甚至头也未点一下。 汤十郞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就是哑巴,也会点头吧。 姑娘没反应,汤十郞有些尴尬的样子,又道:“我回去了,有事你叫一声,我立刻过来。” 姑娘仍然看着他,就好像嫌他多事似的。 汤十郞也自觉多事,他再尴尬地一笑。 当他走下台阶的时候,他指指天空,又道:“姑娘,雨停啦!” “砰!”门关上了,震得汤十郞一愣。 汤十郞又回到小厢屋,他刚把房门关上,汤大娘又问道:“刀声?” 汤十郞道:“是的,娘,距离河边不远处,两个人对杀,但我还未赶到,其中一人跃⼊河中遁了。” 汤大娘道:“那个人一定受了伤。” 汤十郞道:“那个跳人河中的人也一定是⽔中⾼手。”他顿了一下,又道:“河⽔⾼涨,浪涛滚滚而下,这人如果⽔中的功夫平常,是不敢贸然跃⼊⽔中的。” 汤大娘道:“那另外一个人呢?” 汤十郞道:“跃人竹林之后,很快就不见了。” 汤大娘怔怔地道:“你没有追上那人?” 汤十郞道:“这个人太机警了,他好像发现我了。” 半晌,汤大娘未有再开口了。 汤十郞也没有,因为他在想着前院门房里面的姑娘:她是不是个哑巴? 汤大娘缓缓地平躺下去了。 她低低地道:“十郞呀,以后你要多加小心了。” 汤十郞道:“娘的意思是…” 汤大娘道:“小心无大差,也许真的被咱们等到了,也说不定。” 汤十郞道:“娘,睡吧,明⽇一早我赶进城去,再给娘多买几斤蛋。” 汤大娘道:“你去吧,最好能把你的⽟佩赎回来。” 汤十郞道:“前院门楼下住的⺟女两人,我会送些吃的过去。” 汤大娘道:“不用你去,我去,你是男人,人家姑娘不好同你开口说话,我们女人就方便多了。” 汤十郞道:“娘,我怀疑那姑娘是个哑巴。” 汤大娘道:“不会两个人都哑巴吧?” 汤十郞不开口了。他又陷⼊沉思,那姑娘,她真的金口难开呀。 一大早,汤十郞便匆匆地出门了,他仍然绕道出了竹林。 绕道是不会经过大院前门的门楼下的,因为左家废园的大门上贴有封条,但他的心中可在想着那⺟女两人。 汤十郞看看天空,虽然没有下雨,但天空中仍然是乌云密布。汤十郞心中祈盼着,天公别放晴,最好是再下上十天半月的雨。他有这种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其实他只不过心中有了那姑娘的影子罢了。 没多久,汤十郞便到了小河边,只见有五个耝汉光⾚着⾝子在河中搭桥,河⽔滚滚,这几个耝汉却依然顶住浪涛用耝绳子揽在重叠的木板上。 有个大汉看见汤十郞走来,立刻大叫:“年轻人,要过河来帮忙。” 汤十郞踩着木板走过去,那耝汉叱道:“脫⾐裳吧,你不怕掉下去?” 汤十郞笑笑,道:“我帮你们稳住这一头,你们快用绳子拴。” 他双手抓住木板一端,两个耝汉便在他的下面把木板往桥支架上安放。 只不过桥的支架有些偏,三个耝汉也移不动。 汤十郞道:“支架歪了。” 一个耝汉叱道:“当然是支架歪了,还用你说!” 汤十郞一笑,道:“容我站上去踩几下。” 他站到短的一端,左腿只那么一弓间,那支架便被他踩得往上游方向一偏。 这光景,几个耝汉吃一惊,五个人十只眼,看着汤十郞踩着搭好的木板,飘逸地过河而去。 汤十郞连回头也未曾,他急着要进城。 汤十郞这一个多月未曾赚银子了,那是因为他娘生病的关系,如今汤大娘⾝子好多了,汤十郞就得赚银子,尤其要赚⾜20两银子,把他的⽟佩赎回来。 汤十郞赚银子的方法很特别,这真是360行之外也难找到的赚银子方法。 汤十郞会鸟叫,他也教人学鸟叫,因为顺天府这地方的闲人多,玩鸟的人更多。 汤十郞会鸟叫,似乎已经小有名气了,因为当他在周家茶馆门口刚站定,便闻得有人⾼呼:“嗨,会鸟语的人来了。” 随之,便见七八个汉子,手撩⾐摆,提着鸟笼把汤十郞围起来了。 汤十郞伸手面颊,十分歉然地笑笑,道:“各位,今天我不表演鸟语,如果有人想学鸟语,我传授,只不过…” 围的人立刻愉快地一齐叫起来了。 “好啊,正是大伙心里想的。” “快呀,你教我们学鸟语。” “哈,能同鸟说话,逗起来才过瘾。” “传言从前有个人叫公冶长,那人会鸟语,兄弟呀,你叫什么名字?” 汤十郞见这些人七嘴八⾆地问,他笑笑,道:“我叫汤十郞。” “汤十郞公冶长,公冶长汤十郞,音调差不多怪顺口,可惜不是一个人。” 汤十郞笑笑道:“人虽不是一个,但鸟语却也差不多,各位想学吗?” 众人大叫:“当然想学。” 汤十郞接过一个画眉鸟笼子,他举得⾼⾼地道:“各位请看,我同笼中的画眉说两句。”他果然对准鸟笼撮叫起来了。 汤十郞的鸟叫声听起来比真的鸟叫声还悦耳。 他只叫了四五声,笼中的画眉鸟已对汤十郞一连叫了十几声,好像在比赛谁的叫声美。 四周的人群本来是闹哄哄,如今变得鸦雀无声,不少人还啧噴称奇。 有人会同鸟说话,这事当然奇。汤十郞又对笼中的画眉鸟叫了七八声,画眉鸟比他叫得更加凶,光景好像在吵架似的。 汤十郞对众人道:“你们大伙看清楚了,我叫它头往左偏,它就不会往右歪,我叫它跳下横杠,它一定会马上落下来。” 他伸出手指头,撮叫了两声,便在叫声里,他手指往左拨,果然,笼中的画眉鸟朝左,然后他把手掌往下拍,笼中的画眉鸟真的落下笼中横杠来了。 汤十郞哈哈笑,他把鸟笼又回给那人的手上了。 立刻,所有的人快要跳起来了。为什么跳起来?当然是⾼兴得跳起来。 刹时间,便有几个汉子对汤十郞道:“真是绝活,快教我们呀!” 汤十郞再一次地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笑笑道:“各位想学鸟语,我自会传授,只不过在下不能饿着肚子教各位,而且我每天只教一人一鸟对话,而且…” 立刻有人应声,道:“我先来,汤十郞,你说个价码,你打算收取多少费用呀?” 汤十郞道:“教一人我收一两银子,如何?嫌贵的可以不必找我学鸟语。”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阵哄堂笑。 又见那人笑道:“太便宜了,我看没有一人不想学的。汤十郞,你忙吧。” 汤十郞立刻觉得自己太少要了,这些玩鸟的人,都是有钱人没事⼲,提着鸟笼子闲扯谈的,他们没有一个没有钱,便每人要十两银子也不为过。 但汤十郞话已出口,无法再改,便笑笑道:“一天一两银子,想再进一步指挥鸟的动作,那得要学上两个月之久方有成效。” 立刻有人沉声道:“如此说来,想指挥鸟动作,岂不要60两银子?你好诈。” 汤十郞笑道:“各位,你们会错我的意思了,学鸟语,我只收一两银子,想指挥鸟,那就看学的人是否领悟到我教的诀窍,初时我只收二两银子,如果学的人不能领悟,我一个蹦子也不要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学会了,银子随意给,一两也不少,十两不为多,各位觉得如何?” 立刻有人笑了。 “这还差不多。” “我先学,先给你银子三两。” 汤十郞道:“我看各位只有三种鸟,画眉、八哥、百灵鸟,我便今天先传授有画眉鸟的人,明天是八哥,后天再教百灵鸟,各位觉得如何?” 这时候又有几个玩鸟的提着鸟笼子围上来了,就见那些提画眉鸟笼的人一齐拥到了汤十郞⾝边,汤十郞数一数就有五个之多。 他心中暗自⾼兴,想不到自己会用这样的方法赚银子,太愉快了。 于是,他把手一摊,笑笑道:“各位,请恕在下贪财了。” 果然,五个汉子取银子,每人三两,算一算这就是15两之多。 汤十郞不进茶馆了。 他把手一挥,道:“走吧,河边柳林下,那儿风景佳,我教你们学鸟语。” 他大步往前行,⾝后面跟了一大群人。 汤十郞心想:“来就来吧,人多了也为我作宣传。” 只不过他回头再看,大人小孩跟来六七十人之多,他变成大人物了。 汤十郞并不想变成大人物,他只是想弄点生活费。 汤十郞当然不怕挨饿,如果他想找上任何一家银号钱庄,他一定轻易得手。 只不过汤十郞不肯那么做。 然而,汤十郞又怎么去弄银子?他既不会写漂亮的字,又不会画一手好画卖钱,于是… 于是他改变招式,他教人学鸟语。 如果有人相信汤十郞会鸟语,这个人准是个大傻瓜。 江湖上的傻瓜真不少,而那些傻瓜永远也不承认自己是傻瓜。 跟在汤十郞⾝后的人,都以为自己聪明,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是傻瓜。 汤十郞口袋里装着15两银子,他心中可在笑。 娘不叫他在江湖上胡来,这件事应该不是胡来。 他想着:“这是周瑜打⻩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自己还得教这些人吹口哨呀。” 吹口哨并非是鸟语,只不过汤十郞最会口哨,他从小就住在大山里。 现在,他把这些人带到河边的柳树下了。 他真像个教书匠,大马金刀地站在众人面前道:“各位,坐下,坐下。” 众人立刻在他的前面依序地坐下了。 汤十郞伸手取过一只鸟笼,他举得⾼⾼的,道:“画眉属,叫出来的声音便也带着柔,各位请细心地观看,我同这只画眉鸟儿谈几句你们听一听。” 众人瞪大眼,看得当然仔细。 只见汤十郞对着那只画眉鸟撮几声叫:“啾啾啾,啾啾啾…” 真奇怪,那画眉鸟果然也同样地叫起来。 大伙一看可乐了,汤十郞更乐,只不过他乐在心里。 他心中也在想,你们这些有银子的玩鸟,我汤十郞就要耍你们,大家笑哈哈。 他与那画眉鸟对着互叫几句之后,他又把鸟笼举得⾼⾼地道:“你们再看,我叫这鸟儿往东倒。”说着,他学鸟叫,右手指头在往东拨弄着,噢,果然那鸟儿的⾝子往东歪。 汤十郞大叫一声,道:“倒也!” 真奇妙,画眉鸟立刻站不住,尖声叫着倒下去。 汤十郞再叫:“起来吧!”紧接着一声鸟叫,那画眉便一跳又落在横木上了。 立刻,看的人叫起妙来了。 汤十郞道:“今天我只教五个朋友学画眉鸟叫,五位朋友出过银子的,来来来,站在河边学我吹口哨。” 五个人各自提着鸟笼,分别站在汤十郞两边,那汤十郞道:“第一声要稍稍平稳,第二声尖圆,第三声要柔和。要不断地叫,直到笼子里的鸟儿附和你的声音。” 于是,他先叫一声,五个汉子也模仿着学一声。 汤十郞还煞有介事地对每一个人的声音加以纠正。 虽然反来覆去的才三声,却也教了一个多时辰。 这时候别说是人,便鸟儿也饿了。人饿了没关系,鸟饿了会叫的… 五个人一看鸟儿叫,⾼兴得不得了,汤十郞道:“各位,回去以后多练习,先是拿着小米在笼边叫,多叫十几次,然后再喂食,久了,鸟儿便听懂你叫的是什么意思了,不相信回去一试便知。”他说的有道理,大伙直点头。 汤十郞再道:“各位,明⽇我教八哥叫声,有八哥的人明⽇在此等我,至于银子,我不计较。”于是,汤十郞走了。 他⾝后面未听人说话,倒是学鸟叫的声音,直到他转到渡口,还听得见。 汤十郞哈哈笑了。 汤十郞只笑了几声便不笑了,因为他忽然想起左家废园里住的⺟女两人。 尤其是那姑娘,她真的是哑巴吗?汤十郞一边想着,便又看看天空。为什么不下雨了,浮云也变得稀薄了。汤十郞真心的想下雨,如果下雨,那⺟女两人也许会多在左家废园里住几天,如果雨不下了,她们⺟女两人也许就离开了。 汤十郞想到这儿,便立刻转往顺天府城,他要去买些好吃的,因为那⺟女两人需要,他娘也需要。他也想到,总得叫那位姑娘开口说话,今天,汤大娘已同她⺟女两人谈些什么了。 汤十郞有了银子,而且赚得很轻松。 他也打算三天之后去顺天当铺,把⽟佩赎回来,也免得他娘老不⾼兴。 汤十郞买了许多吃的,有米有面,卤⾁蛋,另外还添置一棉被。 如果那⺟女走了,这棉被就自己用吧。 汤十郞兴匆匆往东走,过了河没多久,忽然发现路边有人支起个大草棚,噢,野店开张了。他往草棚內看一眼,只见两个中年人正在忙着摆设一切应用的东西,今天未开张,装修內部吧。 汤十郞当然不会走进去。他已经把一应东西办妥了。 只不过当他看到店中两人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因为那两个中年人的个头太大了,面上都是大胡子,两人的那一双大眼睛带琊气,开店不像,当山大王差不多。 汤十郞大步往前走,他忽然回过头去瞧,因为他快要进⼊那片竹林子里了。 此刻,过午不过一个多时辰,汤十郞又绕到左家废园的后围墙,他再四下里一阵张望,这才兴匆匆地越过墙,来到那转角处的小厢房。 “娘,我回来了。” “十郞吗?你可回来了。” 汤十郞放下一应东西,道:“有事?” 汤大娘道:“快去前面瞧瞧,姑娘的娘生病了。” 汤十郞喜忧参半,喜的是那⺟女两人一时间不会离开了;忧的是姑娘她娘生病了。 汤十郞道:“娘,你去过?” 汤大娘道:“你走没多久,我便去看她⺟女了,姑娘指着她的娘,直落泪。” 汤十郞道:“姑娘没说话?” 汤大娘道:“还说什么话?我一看上躺的人,便知道她娘生病了。”她一顿,又道:“我对那姑娘说,等你回来去抓药,姑娘只是点点头。” 汤十郞道:“八成是冻出病来了,我去瞧瞧。” 汤大娘看到一棉被,便对汤十郞道:“把棉被拿去,她们用得着。” 汤十郞挟了棉被往前走,他的心中在嘀咕,真巧,偏就是她娘生病了。 汤十郞匆匆地走到门楼下面小屋外,他轻叩门,小声细气地道:“姑娘。” 门开了一尺宽,那姑娘歪着头望出来。 汤十郞一见,话也忘了说,便把棉被塞过去,道:“拿去,你们用得着。” 姑娘抬眼看看汤十郞,伸出嫰⽩细手接过棉被,她正要关紧门,汤十郞立刻问道:“伯⺟病了?” 姑娘眼⽪一垂,好像十分伤心的样子。 汤十郞忙又道:“姑娘,你别难过,等我把吃的送过来,我去城里找大夫抓药。” 姑娘眨动美眸,再看看汤十郞,也再一次地点点头。 她怎么不开口呀? 汤十郞真想问:“你为何不开口?”但他真怕姑娘是哑巴,那会伤人自尊心的。 于是,房门又关上了。于是,汤十郞急忙又回到小厢房。 他忙着洗米煮蛋,又把卤⾁切了一盘。 汤大娘道:“十郞,你那20两银子花一半了吧,别忘了,満一月快把⽟佩赎回来。” 汤十郞満満为他娘装了一碗饭,又剥了两个蛋,外加卤羊⾁十几片,笑道:“娘,你吃。” 汤大娘接过碗,又道:“那⽟佩…” 汤十郞道:“娘,三五天之后,我就把⽟佩赎回来了,你放心啦。” 汤大娘道:“哪儿来的银子?” 汤十郞道:“我凭本事赚的呀。” 汤大娘一瞪眼,道:“你显露什么功夫了?” 汤十郞笑笑道:“我学鸟叫,哈哈…”他想到得意之事,忍不住哈哈笑了。 汤大娘似也想笑,道:“技口?我知道你在山中很会学鸟叫声,有时候我也会被你的技口骗过。”她想了一下,又道:“凭技口只能赚小钱,你又怎能马上赎回⽟佩?” 汤十郞道:“娘,虽是技口,但我却说是鸟语,我教那些吃饭没事⼲、到处玩鸟的人学鸟语。” 汤大娘不以为然地道:“骗人。” 汤十郞道:“总得叫他们相信呀。” 汤大娘道:“你是怎么叫那些玩鸟的人相信?” 汤十郞又得意地道:“我先冲笼中鸟叫着,哈,等叫了几声之后,我拨弄鸟儿。娘,我以‘气功指’弄得鸟儿东歪西歪,博得他们深信不疑。” 不料汤大娘面⾊变了,她沉声道:“你怎可露那手绝招?若是被敌人发现,那还得了。” 汤十郞道:“娘,咱们不是等仇家找上来的吗?咱们不能永远住在这儿吧。” 汤大娘叹了一口气:“能陪你爹的尸骨在此,娘死无遗憾。”她在拭泪了。 汤十郞忙上前道:“娘,你别再伤心了,悲伤只会伤⾝子,咱们活着的人,无法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却也可以为死去的找回些什么。娘,你放心,儿有分寸。” 汤大娘挥挥手,道:“去吧,将吃的快送去前面。” 汤十郞早就准备好了,他一手端着饭,一手拿着蛋,加了两块卤⾁便往前面走。 汤十郞刚出小门,又回过头来对她娘道:“娘,我看如果姑娘她娘病得重,我得上城里替她抓药去。” 汤大娘道:“吃了东西你再去吧。” 汤十郞急急往前面走,不多久便又站在门楼下面了。 他无法拍门,开口道:“姑娘。” “呀”地一声门开了,门开了一半,那姑娘见是吃的东西,便伸出手来接。 汤十郞道:“姑娘,稀饭很烫手,容我送进去,再看看你娘的病,我好进城去抓药。” 姑娘看看汤十郞,只是一顿间,便把门拉开了。 汤十郞心中十分⾼兴,急忙把吃的送进去,他看到木上躺着那妇人,面⽪⻩⻩的,眼睛睁得大,棉被包得紧,口中还直气。 汤十郞把吃的放在桌面上,他低声细气地对上的妇人道:“伯⺟,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那妇人看了汤十郞一眼,她着气道:“老⾝…只是受了风寒…都是…遇上…你这好心的年轻人,我们…我们谢…” 汤十郞淡淡地道:“伯⺟,这是小事,你别放心上,我这就进城给伯⺟抓药去。” 老妇人想起⾝,但被汤十郞按住,道:“你别起来,听起来,你们也是外乡人,帮些小忙也是应该的。” 他看看一边站的姑娘,又道:“姑娘,稀饭趁热给你娘吃,有蛋有⾁,不够我还有。” 姑娘只是木然地点点头,她仍然未开口。她为什么连一声谢谢也不说?汤十郞以为这姑娘是个哑巴。她这么美,这么俏,为什么偏是个哑巴? 汤十郞带着一些惆怅,低头就出去了,他几乎出掌拍打在自己的头上。 急忙地,汤十郞又回到后厢房,他娘正在吃卤⾁,见十郞进来,她问:“可知是什么病?” 汤十郞道:“那妇人说是受了风寒。” 汤大娘道:“小病不医变大病,不可耽误,你吃过东西快进城吧。” 汤十郞不吃东西,他对汤大娘道:“娘,我这就进城去,我到城里吃东西。” 他只稍加收拾,便往外面走去。 汤大娘道:“早去早回,只怕你再赶回来,天就黑了,还得下去上香呀。” “知道了,娘,我很快回来的。” 汤十郞又走了。他绕道出了竹林,转往府城的大路上,他抬头看天⾊,三天未见的太,半露面的搁在山头上,于是,汤十郞便加快脚步往前走。 远处已看到小河了,汤十郞已到了那个大草棚,他歪着头只一看,嗬,两个大汉正各端着大碗在吃东西呢。 汤十郞刚走过大草棚,一个大汉奔出来道:“喂,朋友,等等。” 汤十郞回头道:“你叫我?” 大汉咧开⽑嘴一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位呀。” 汤十郞道:“有什么事吗?” 大汉走近汤十郞,他上下看看,笑道:“朋友,该吃饭的时候了,你不打个尖再走?” 汤十郞道:“我过河到府城去吃。” 大汉吃吃笑,道:“朋友,咱们这野铺子今天才刚刚开张,而你朋友又是头一个经过,进去吧,吃了你随意丢两个,多给是你的面子,少给咱们也喜,图的就是个吉利,你朋友进去吧。” 汤十郞道:“你这儿会有什么吃的?” 大汉笑道:“当然端不出満汉全席来,只不过现成的小件也不少,荤素两全,要荤的,酱牛⾁、牛⾆牛肚牛盘肠,另加猪心猪肺猪耳朵、鸭零碎样样有,卤脚、鸭翅膀,腌脆肠、卤蛋一大盘。现炒的也行,炒辣的有⾁丁,三丝全新鲜,至于素的可更齐全,粉⽪拌⻩瓜、⽔煮花生仁、⾖子⾖腐酱疙瘩、葱⽩大蒜甜面酱、烙饼、米饭你自己选,只不过,今天未包小笼包…” 他老兄一口气背了个齐全“咯”地一声,汤十郞咽了一大口唾沫。他迟迟地道:“我有事要赶路,家中有人在生病,这么办,你们今天刚开张,不能扫了你们的兴,你替我来三张烙饼,包上半斤酱⾁片,大葱面酱多多放,我一边吃一边往城里赶,你看怎么样?” 大汉吃吃一笑,道:“行,我这就给你烙大饼。” 汤十郞随那大汉走进大茅棚,只见两张桌子空无一人,他奇怪,为什么野店开在这小路边?再看店中,一边是个小睡房,没有门,从外面就看见里面有一张光板。 那灶房在二门口,是个小草棚,这儿真简单。 就在汤十郞四下观看中,只见另一大汉走过来了。 大汉的手上拿着三个卷好⾁的烙饼,笑呵呵地在汤十郞的手中,道:“你要的夹⾁烙饼,朋友,只要你认为够⽔准,下回多多来照顾。” 汤十郞接过一看,哟!⾁夹得真不少。 “多少银子?” “你是头一位客人,我们只要喜钱。” 汤十郞自怀中摸出半两银子递过去,道:“啦,半两够不够?” 大汉双目一亮,道:“咱们收下了,朋友,你好走。” 汤十郞回⾝走出店门外,一路啃吃着往府城中走去。 汤十郞只刚走出大草棚野店,就见那大汉把一块半两重银子摊在手掌上吃吃笑。 他笑得实在不好看,胡子翘上老半天,另一大汉走上前,道:“这小子给多少?” “半两。” “我他娘,才半两。” 大汉忽然一咬牙,道:“咱们这是⼲什么的?” 另一大汉伸手接过那块银子,他用两个指头银子,好像面似的,银子变了形,他露了一手金刚指。 “哥,可惜的是这小子不是正点子。” “兄弟,咱们等,不是有消息了?” “哥,老爷子的消息应该可靠。” “要不然,老爷子就不会出派人马来。” 两人只这么一对话,便又相继伸头朝外看。没多久,他们便把门关上了。 门里面传来耝声,道:“大哥呀,我今夜晚些时再回来,你先睡吧。” 另一耝声道:“兄弟,咱们这是办正事,你何不庒庒火呀,我看…” “不会那么快,我以为也不会太顺利,哥,至少今夜不会有事情。” “也真是的,你就是离不开那个女人,她真把我兄弟服征到她那石榴裙下了。” 立刻问,大茅棚中传出哈哈大笑声。 汤十郞走⼊顺天府城,习惯地走在东门大街上,店铺子已经在屋檐下把纱灯挂上了,便在这时,他走⼊一家小药铺,也真巧,这药铺的二门后正有一个中年汉子对着一只鸟笼叫呢。 汤十郞认识那人,早上跟他在城外柳林学鸟叫的人,他心中不由发笑。 有个伙计上来了,他当然不认识汤十郞,问道:“少爷,你找谁?” 汤十郞道:“找大夫。” 他故意提⾼声道,为的是要二门那学鸟叫的人听到。 那人果然听到了,他转头来看见汤十郞。 “怎么,是你呀。” 汤十郞走过去,道:“你真下功夫呀。” 那人吃吃一笑,道:“还不是你教的。” 汤十郞再微笑,他走到鸟笼下,抬头对着笼中的画眉撮学了一段鸟叫声。 真好听,药铺的另外三人也笑了。 有个伙计直夸奖:“比真鸟叫的还好听。” 果然,画眉鸟也叫起来了。鸟叫、人叫,两下里对上了。 药铺的人忙问道:“你们在叫什么呀?” 汤十郞道:“嗨!画眉鸟要生气了。” 那人忙问:“它生气?” 汤十郞道:“它当然生气,它说你对着它叫了一天,它实在很累,要休息,偏是你聒噪它。” 那人哈哈笑道:“难怪它有时把头往翅膀下钻,原来是累了。” 汤十郞道:“你这是对它疲劳轰炸,它骂你。” “骂我什么?” “它…算了,不说的好。”他对伙计道:“大夫呢?” 伙计指着玩鸟的人,道:“天边眼前,你同大夫说了半天话了。” 汤十郞哈哈一声笑,道:“是在下有眼无珠,失礼。” 那人笑道:“你来抓药?” 汤十郞道:“一位伯⺟受了风寒。” 大夫又问:“发烧没有?” 汤十郞道:“好像没有,只是咳得厉害。” 大夫道:“两服药管叫好,不过…”他指指鸟笼道:“你说这鸟儿骂我?” 汤十郞道:“何必同扁⽑畜生一般见识。” 大夫道:“你学学它的叫,骂我什么?” 汤十郞撮学鸟叫,然后对大夫道:“它的叫声像什么?吃…它是说,‘别吵我,死家伙’…” 大夫皱皱眉,道:“嗯,还真像。” 他取过笔来开药单,然后对汤十郞道:“不要银子,回去煎两遍,两三天就好了。” 汤十郞道:“大夫,鸟也要休息,布幔拉下,小心猫儿惊吓着它。” 大夫点点头,道:“年轻人,明天河边见了。” 汤十郞点点头,道:“是,明天河边柳林见。”于是,他提着一包药走了。 汤十郞急急地往城外走,他原是打算再买些东西的,但他见天⾊已晚,便想买也改在明天。明天他还要来城外柳林教人学鸟语,那也是他唯一赚银子的本事。 他已打算过了,专教人学鸟语三天,三天之后他就去把⽟佩赎回来。 汤十郞一面走,一面愉快地想着,天黑了,天空中的云儿移动得快,朵朵乌云镶银边,因为这夜月儿圆。 汤十郞又过了那条桥,他正自往左家废园方向走着,突然间,附近林子里一条人影如飞…汤十郞心中奇怪,但他也想到有一天夜晚下大雨,自己往林中一座两间大屋子檐下躲过雨。 那一次还有人追过他,只不过那人追得快,但汤十郞比那人跑得更快。 那一次汤十郞非跑不可,因为他不但听到屋子里的怪声,也看到一幅另人发昏的怪现象,两个女人相互抱着,动作比男人的还吓人。 汤十郞本来急着回左家废园的,如今他既然发现一条人影往林中奔去,便立刻改变主意了。他先是看看手上的药,他把药缚在带上,立刻往林中跟踪过去,他要看看这人是⼲什么的。 汤十郞第二次往那屋子走,屋前的小广场上,仍然是鸭群一堆。 汤十郞这时候才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些鸭为什么不赶⼊笼里,难道不怕⻩鼠狼?他就快到屋子正面了,忽然间,从屋子里传来几声大笑,倒吓了汤十郞一跳。 上一回屋子里是两个女子,今夜怎会是男人声? 奇怪的事情总是会昅引人的。 汤十郞最具好奇心,他蹑手蹑⾜地往门的左面走,左面是个大窗子。 汤十郞屏气仔细听,不由更吃一惊。只听里面有个女子声传来。 “狄二老,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怎么说?” “出任务呀,你还不庒庒火。” “哈…我是⾊胆包天呢。” 另一女子开口了:“狄二老,你哥比你老实多了。” 姓狄的道:“总得有人守住店房吧?” 外面,汤十郞怔怔地想,这男人的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们原来是一伙的。于是他很想看看里面那男人。 便在这时候,屋內传来笑声,一个女子吃吃笑道:“狄二老,我们也是刚来不久,前夜碰上个女子真厉害,⽩⽟儿差一点失手,她逃得快,跳进河里然后再绕回来,带的几斤酒,被她喝了一大半,呶,就这些了。” 姓狄的沉声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便是七尾狐也打她不过吗?” 便又闻得另一女子道:“别提了,那女子年岁不大,刀法却十分辛辣,刀刃子尽往我的脸上割,弄得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气死我了。” 男的嘿嘿笑道:“以后再遇上,你就把她往我们那儿引,我兄弟自有办法收拾她。”他似是顿了一下,又道:“你们以为,那女子是不是老爷子说的人呢。”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对,不对,老爷子说的是个男人,而且年纪也不大。” 姓狄的道:“喂!喂!咱们奉命行事,管他是什么人物,只一出面,咱们立刻下手,现在嘛…嘿…”一个女子吃吃笑道:“现在你是来找乐子,对不对?” 姓狄的道:“我的心肝加宝贝,难道你不想?” 于是,三个人吃吃笑了。 姓狄的道:“这酒我一人喝了,你两人等着看我的表现了,哈哈…”窗外面,汤十郞吃一惊,他想起那晚听到有刀声,追出园外看,见到有一个人逃⼊河中了,原来是这屋子里的女人,那么,另外的女子又是谁? 更令汤十郞吃惊的,乃是这些男女要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这男子会是什么人?汤十郞抬头看地形,好象这儿距离左家废园也不远,除了左家废园之外,附近十多里之內并无住家,除了过河往顺天府城,那儿自然人多。 汤十郞本想离开的,因为他中还有一包药,他娘也在等他早早回去,只不过突然问,屋中传来怪叫声,汤十郞便又不走了。 怪叫声就在大窗边,因为屋內的大就是靠着大窗这边摆放的。 汤十郞就觉得,怪声就在他⾝边似的清楚。 他很想戳个孔洞往里面望,但那太危险了,因为距离太近了,他不想被发觉,再逃跑多糗。 他抬头,见屋檐上面的瓦片层层叠叠,好像这屋子不算太旧。 汤十郞转到另一边,腾⾝便上了屋顶。他的动作真像是一头豹子,比豹子还轻灵快捷。只一落上瓦面,汤十郞试着去掀一片瓦,他心中明⽩,可不能在大上面掀瓦,万一落下碎土掉在上三人的⾝上,后果一定可想而知。 有一丝微光露出来了,因为汤十郞把一片瓦拉错开来了,只是错开一个瓦就够了。他把一只眼睛眯起来,另一只眼睛凑上了,他歪着嘴巴仔细看。 汤十郞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首先他发现,那个姓狄的男人,正是天快黑的时候在路边搭大草棚开野店的大⽑汉子。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那么,他们口中的老爷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汤十郞再往里面仔细瞧,只见一个女的两条⽟腿叠在姓狄的⾝上。 汤十郞看不下去了。他想着左家废园门楼下的姑娘,如果那不开口说话的姑娘,也同这两个女人一样,他的心便凉了。 汤十郞想着,忍不住一声叹息,他正要往房下落去,却不料突然间天空中落下一粒小石头。 “当啷”小石头落在房顶上,吓了汤十郞一大跳,他忍不住看看天空。 天空永远也不会落下石头,当然,此时也不会有冰雹,因为月亮出现在空中。 汤十郞第一个念头便是快逃走。 那石头声音当然也惊动了屋子里大上的人。 汤十郞腾⾝落在地面上,拔腿就往附近的林中跑,一面跑,一面四下瞧,谁会在暗中对他恶作剧。只不过当他跑了快两里远,仍然看不出有人影闪出来,这令汤十郞更吃惊,因为这人的本事太大了。 汤十郞的本事也大,但他却偏是个老实人。行走江湖,太老实也是一项缺点。 有时候太过老实,也会造成这个人的致命伤。 汤十郞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路绕道折回左家废园,刚推开小厢门,汤大娘便开口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娘,我发现什么了。” 汤大娘道:“你说说,到底看到什么了?” 汤十郞便把他这一路所见,对汤大娘述说着,他一面还得熬药。 汤大娘听着,她半晌不开口。 汤十郞已把药熬好,汤大娘仍然不开口。 汤十郞道:“娘,我把药送往前面了。” “你去吧。” 汤十郞刚走出小厢门,汤大娘才道:“回来以后,别忘了下去上一柱香。” 汤十郞应了一声,便端着热滚滚的药往前面走去。 左家废园里,荒草蔓径,但汤十郞早已习惯,便是野鸟飞往大厅,野鼠横冲直撞,他也不会动心去管。 汤十郞已听他的娘说过,左家废园原本是兴旺的,忠义门主左太斗为人十分正直,却遭到黑道⾎洗,百口人死在夜一之间,便是大门外广场的两栋大房子,也被大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了。 左家废园里有几处被人掘地三尺,这好像是恨之⼊骨的报复,连拔除。 汤十郞知道左门主一家与忠义门的许多豪杰死绝了,但真正的原因他就不知道了。 汤十郞又到了门楼下,他刚拍门,门就由里面拉开了,这一回拉得很开,汤十郞⾜可以走进去。他见门內姑娘往一边闪,便也很⾼兴地走进去了。 汤十郞把熬好的药放置在那张破桌上,转⾝边,习惯地了一下面颊,道:“伯⺟,我进城给你买了药,熬好了,你趁热喝下去,⾝子发出汗就好了。” 上的妇人半撑⾝子,道:“谢谢…也辛苦你…了。” 汤十郞道:“没什么,没什么,你老…”转侧头看姑娘,见姑娘冷冰冰的模样,便又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了。 他有着尴尬的感觉,便对姑娘点点头,匆匆地把桌上放的空碗盘又收去了。 汤十郞一边往后院走着,他一边可想得多了。 最叫他感到窝囊的,应该是至今不知道这一对⺟女姓什么。 汤十郞就想,如果他说话像他学鸟叫,那就好了,一定早就知道这⺟女两人姓什么,甚至要去什么地方。 只一想到鸟叫,汤十郞不由得撮吹了几声八哥叫。 突然,院子里野鸟朝天冲去,吓了汤十郞一跳。他回到小厢房,汤大娘仍在等他。 汤大娘见儿子回来,便低声道:“走,今晚我也下去吧,有几天没下去了。” 汤十郞道:“娘,我下去也一样,下面森森的,你⾝子骨这几天不大好。” 汤大娘挥挥手,道:“别多说了,快走吧。” 汤十郞拦不住他的娘,只好举着灯往前面走,直到后厢內的一道墙边。 汤十郞伸手推开那道假墙,回头举灯对他娘道:“娘,你慢慢地下石阶,下过雨气重,小心石滑。”他伸手扶住汤大娘,一步一阶地到了地下室。 汤大娘走到那一大堆枯骨前面,她的脸上一片⿇木,光景是该哭的也流过不少眼泪了,该伤心也早已经伤心过了,余下的只有为这些死去的做些什么了。 枯骨一堆,分不清谁是谁,只因为枯骨大多分开了,想是在被杀的时候十分惨烈,人头与⾝子分了家。 汤十郞把灯放一旁,匆忙地燃上一炷香,他把香在他娘手上,便尊敬地站一旁。汤大娘双手举着香,她口中念念有词,只有几句话她说得还清楚。 “十郞的爹呀,你⾚胆忠心老远从关外来赴会,就这么一去再也不回头,你尽了忠,也全了义,可也就撇下俺⺟子在这浊浊江湖流浪,十郞同我不甘心,一定要找老爷子的大仇家。忠义门完了,咱们汤家没完!你呀,百里呀,显个灵吧,我们要再等多久呀?”当然,她还叨念了不少,只是未大声。 汤大娘把香揷上,跪在地上的时候,汤十郞也跟着跪在地上了。 ⺟子两人行过礼叩过头,汤大娘站起⾝来,她看看那一堆枯骨,对汤十郞道:“没有被单盖着,不好看呀。” 汤十郞安慰他娘:“娘,前面那对⺟女一走之后,我便立刻把被单再拿回来为他们盖上去。” 于是,汤大娘带着伤感的指着那一堆枯骨,道:“不知哪些骨头是你爹的。” 汤十郞道:“娘,你每一回下来,总是说这句话,有什么用?都已搅在一块了呀。” 汤大娘指指上面,她的眼中有异样。 汤十郞的双眉一挑,轻轻点头。 于是,⺟子两人走到石阶边,汤十郞“嗖”地一声拔⾝起,直往上面的假墙外面扑去。汤大娘也跟着上来了,她手上拿着油灯。 汤十郞奔到大门外,他发觉后院野草发出响声,等到汤大娘也追出去,忽然一物撞来。 汤大娘头偏手挥“啪”地一声把来物击落,她赶上去一看,一只野鸟被她打死了。汤大娘刚走到后廊上,汤十郞已自房上落下来了。 “娘,没发现什么。” “也许是那只鸟在飞吧!” 汤十郞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他拔⾝就往前面奔去。 汤大娘却带着几分失望的样子,慢慢往小厢房走着。她又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汤十郞似一头野豹,直往楼下面扑去。 “姑娘!”汤十郞低声地在门外叫着。 “呀”的一声,门自里面拉开了,姑娘把头一歪,带着木然的样子看着门外站的汤十郞。她仍然不开口,也依然很人。 汤十郞就觉得她真像个月下佳人。 “姑娘,可发现什么?” 姑娘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她就是不开口。 里面上的妇人开口了:“汤公子还未睡吗?” 汤十郞立刻低声恭敬地道:“伯⺟,吵醒你了。” 上的妇人道:“刚喝了你这汤药,就要睡了,汤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汤十郞道:“伯⺟,我因为怕有恶人闯⼊,打扰贤⺟女,我是来请你们把门闩好的。” 那妇人叹口气,道:“已是落难人了,还有什么人来打我⺟女主意,汤公子好意,老⾝生受了。” 汤十郞道:“伯⺟千万别客气,在下告辞了。” 汤十郞看看门后的姑娘,那姑娘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令汤十郞想再说的话,到了边又咽回去了。他对姑娘只轻轻点头,便转⾝回后面去了。 汤十郞心中在想,他们已经知道我姓汤了,这一定是娘告诉她们的,但是她们又姓什么呢?他又想着,如果明天那妇人的病好了,也许她们就会走了。 对于这对⺟女的离开,汤十郞不知是喜是忧。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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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夕照红 更新于2017/11/19 当前章节31512字。看惊魂一刀美人恩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惊魂一刀美人恩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