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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灵异小说 >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作者:梦枕貘 书号:44030  时间:2017/11/19  字数:15575 
上一章   ‮元宗柳 章四十第‬    下一章 ( → )
  【一】马儿走在舂风中。

  马上之人是空海与橘逸势。

  两人前方,是同样骑马的张彦⾼。

  他是金吾卫官吏。

  骑马的大猴,跟在三人后方。⾝材魁梧的他骑在马上,马匹显得更小了。

  大猴⾝后还跟着七名卫士。

  一行人在张彦⾼带领下,朝骊山山麓前进。

  张彦⾼的儿时玩伴徐文強,在骊山北麓拥有一处棉田。听说棉田发现了怪东西,空海与逸势准备前去察看,此刻正向骊山北麓。

  一行人离开长安城,向北走了半天路程——不久之后,抵达了中途的优溪驿站,张彦⾼向空海喊道:“空海先生——”他在马上回望空海。

  “老实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张彦⾼深感歉意地说。

  “什么事?”“有人要我也带他一起来骊山。”“没关系的,到底是哪位呢?”空海追问,张彦⾼犹豫了片刻,顿口再说:“是某人的左右手,想和您商量‮家国‬大事。”“某人?”“是随侍皇上下棋的——”空海没让对方把话说完,接口说道:“喔,是王叔文先生的——”“是的。倘使该人提出建言,透过王叔文先生,便可把话带到皇上那里。”“那人是谁呢?”“想必您也听过他的大名,他叫柳宗元。”“若是他,我认得。早拜读过他的《江雪》诗了。”语毕,空海开始昑咏起那首诗: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您真是细心。”张彦⾼将空海昑诵的诗句,反刍般低声喃喃自语。

  张彦⾼策马并行在空海左侧说:“其实,柳宗元先生昨晚已到过我的住处。”柳宗元把张彦⾼叫到⾝边,问道:“你是说,明天倭国僧人会同你一道来?”接着又说:“若是那位名叫空海的僧人,那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事出突然,总之,因为如此这般,柳宗元先生和友人已在优溪恭候大驾了。”张彦⾼对空海说。

  “友人?”“是的。他没提名字,柳宗元先生似乎是从他那儿得知您的大名——”空海想了一下,说道:“还是想不透呢。”“柳先生今天是微服私访。他来这里,除了我们和王叔文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情。为避⼊耳目,今天一大早,柳先生同那位友人便离开长安,提前抵达优溪,现在他们正在等我们。”此时,优溪驿已近在眼前。

  【二】空海与逸势随同张彦⾼,走进优溪驿站的小饭馆。

  店主人仿佛早已明⽩一一切般,说道:“三位久等了,这边请——”空海一行人由店主人带路,穿过店面往里面包厢走去。

  包厢⼊口左右,各站一名佩剑的彪形大汉。

  穿过两人,空海、逸势、张彦⾼与店主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內摆设有桌子,数张椅子环桌排列,其中两张已有人就坐。

  空海觉得两人很是面善。

  “空海先生、逸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乐天望向空海微笑道。

  “乐天先生。”空海惊叫。

  “这位是柳宗元。我的同僚兼诗友。听我提起空海先生所说的事,他感到兴味十⾜,不停央求我,今天务必让他同行——”“我所说的事?”空海想确认⽩乐天说话般反问。

  到底跟对方说到什么程度了?空海在暗示⽩乐天,难道连杨贵妃墓地那件事也跟对方说了?“你忘啦?空海,我们不是还和⽟莲他们在胡⽟楼玩得很开心吗?那时,大家诗兴大发,畅谈作诗种种。我把这事都说了。”⽩乐天也暗示空海,并没向对方提及贵妃墓地的事。

  空海的视线从⽩乐天移至蓄着胡须的男人⾝上——“久违了。您还记得我吗?在下倭国留学僧空海。那时大家似乎都称呼您子厚先生——”空海说。

  “当然记得。听说有位倭国僧人要去骊山,果然是您。”“早。”“那时称‘子厚’,是我的字,我本名叫柳宗元。”柳宗元缅怀旧事般地答道。

  当时,柳宗元三十三岁。

  比空海年长一岁。

  “你们两人是识吗?”张彦⾼问。

  “大约一月时,德宗皇帝驾崩六天之前——”空海回答。

  “是在平康坊的红龙酒楼。”柳宗元直言不讳地说。

  “我在胡⽟楼拜读过您的大作。”看来,挖墓那晚,从马嵬驿回客栈的路上,⽩乐天与空海之间的谈话,以及换诗文等事,⽩乐天都跟柳宗元说是在胡⽟楼发生的。

  “像您这样的文采,在长安也难得一见。您当真是倭人吗——”“是。我的确来自倭国。”空海用倭话回答,旋即以流利唐语再说一遍。

  【三】约莫两个月之前。

  一月十八⽇——空海与橘逸势置⾝于东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喂,空海,你瞧!”一看到稀奇事物,逸势总是用手肘顶碰空海,要他也一起看。

  这东市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对于市场的嘈杂氛围,逸势每回却都还是觉得新鲜有趣。

  空海也有同感。

  碧眼胡人、远从吐蕃而来的商贾,也都到东市开店做买卖。

  有卖波斯地毯的,也有卖胡壶的——他们从骆驼背上卸下刚运抵的异国服饰、长靴,纷陈罗列在露天摊位上。

  逸势与空海目睹此一景象,就像被人用巴掌拍击了双眼一般,眼界大开。

  突然,人声沸腾的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各个店家们慌慌张张收拾店內货品。

  原有的市喧声,被此起彼落的慌收蔵声所取代。

  “空海,这是怎么回事啊?”逸势转移视线,发现后方有数名⾝穿华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走在东市大街上。

  “是宦官!”逸势说。

  空海与逸势晋见德宗皇帝时,都见过宦官。

  宦官,是指一群被去势的男人。

  他们被剥夺}生能力,为的是防范后宮嫔妃与他们有染,甚或暗结珠胎。但因近⾝侍候皇帝、皇后或妃子,他们在宮里的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凡响。

  即使是皇亲贵族,若想见上皇帝一面,也得透过宦官安排。

  想见皇上之人不可胜数,为了及早达成目的,他们有时也会贿赂宦官,其出手大方得吓人。

  宦官的发言,甚至及于宮廷人事或‮家国‬政务。

  因为丧失了男能力,所以他们⾝上散发出某种中且异类的气质。无论喜或怒,脸上永远挂着一种怪异的滑溜表情。

  出宮时,有时打扮得像是贵族仕女,⾜蹬胡人长靴。

  不论何处相遇,宦官绝不会被错认为一般百姓。

  此刻,六名宦官正浩浩走在路上,他们⾝后至少跟随着二百名以上的大汉。

  那些汉子各自跟随一名宦官,往东市四散而去。

  十余辆的空马车,也随着大汉们散去。

  近三十名大汉跟着一名宦官,朝空海与逸势方向走了过来。

  到市场筹集宮廷⽇用品,是大汉们的任务。

  比方宮里有宴会,上至宴会所需酒、菜,下至食器、地毯等等,⾝旁簇拥一群大汉的宦官,就会到市场来选购上等货⾊。

  “宮市!”(译注:“宮市”一词始于唐朝,专指內廷⽇常所需,派专人主持,到京城市场上直接采购。德宗朝,因负责采买的宦官肆意庒价、強取豪夺,严重扰市场,屡受抨击。)对面传来一声喊叫,听似男商贩的绝望哀号。

  原来是与空海擦⾝而过的宦官,走进胡人店面,开始挑选陶壶。

  店东模样的男人強忍怒火,向挑货的宦官说道:“小店没有好壶,净是些不值钱的东两。”宦官却一句话也不吭。

  手拿陶壶,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般说道:“这东两真不错呀——就这个啦。”宦官看了店东一眼,回头呼唤大汉。

  “宮市!”继而道:“拿他三、四十个就行了吧。”语毕,大汉们马上出手搜刮店里所陈列的陶壶,堆放于马车上。

  店东的绝望哀号,是在呼唤异国之神的名号。

  看似店家女儿的两名年轻女子,口外国语言,不知跟大汉们说些什么。

  约略可猜想到,她们是在责备大汉们的不是。

  三十个陶壶,全被装进货车上了。

  宦官对店东说:“会付你钱,这可不是抢劫。”语毕,自怀里揣出一百钱,塞进胡人店东手里。

  宦官所给的,只有实价的十分之一。

  若是正经买卖,论质论量,那些陶壶的价格,少说也得十来两。

  “这点钱,实在太少了啊。”店主強忍怒火说。

  “刚才你自己说卖的是不值钱东西,不值钱的东西,一百钱哪里少了?”宦官不搭理他。

  宦官又瞧了一眼口胡语的姑娘,嗤之以鼻说道:“这姑娘若也卖,我倒想买来用用看。”两姐妹中较年轻的那位闻言,用唐语回喊:“笨蛋。就算买了,你有东西放进去吗?”宦官睑⾊丕然⾊变。

  “说笨蛋,真是言重了。我带来可以放进去的东两。”人在宦官⾝后的空海,边说边向前跨步。

  空海丝毫不给宦官说话机会“若是这部经典,应该够分量了吧。”他从怀里取出一部经书。_“这是玄奘大师取自天竺、译成唐语的《般若经》。我想,这部经典放在那箱子里,可说再合适不过了。”“你是谁?”宦官问空海。

  “在下倭国留学僧。昨天到这店里,看见有个漂亮箱子,让人爱不释手,要店东卖给我,他却说是非卖品,不能卖——”空海指着店內深处一个镶嵌螺钿纹样的箱子。

  “我再三表明非买不可,店东却说:‘这是亡⺟收蔵随⾝对象的箱子。是睹物思亲的贵重东西,就算要卖,也得是置放珍贵物品,才对得起亡⺟。您打算放什么东西呢?明天烦劳再跑一趟,让我看看要放什么东西,再作考虑吧。’——”空海专心凝视着搁在店內的那口箱子。

  “喔,原来如此。若是置放佛经书,那绝对够分量。”店主人立刻拿出螺钿箱,来到空海面前。

  “感不尽。价钱该怎么算呢?”“不,能置放佛经,我已心満意⾜,岂有开价之理。就照您说的给吧。”胡人店东口不甚练的唐语,向空海如此说。

  【四】“空海,吓死人了!竟然临时编造这种谎言。看得人胆战心惊哪。”逸势对空海说。

  “哪里,幸好有店主人配合演出,总算能收场。偶尔带佛经出门也不错。要不然,我也没戏唱了。”“不过,你还真就买下那口箱子了。”正如逸势所说,空海手上抱着原本摆在胡人店內的螺钿箱子。

  略显扫兴的宦官走后,空海果真买下那口箱子。

  店东最初不愿意收空海的钱,但,空海搁下钱就走出店外了。

  现在,两人正走在平康坊大街上。

  “话又说回来,这些宦官还真是蛮横无理。税又重,征税手段更不得了。”空海点头,同意逸势的话。

  确实,当时的长安税制,可说是一片紊

  德宗皇帝即位后,励精图治,重整因安史之动不已的局面,并且改⾰税制,断然施行“两税法”

  对百姓来说,税法却愈改愈糟。

  “两税法”迥异于过去的“租庸调法”它是以劳动力和财产为据,订定税额等级。不分地租或劳役,将诸税一体化,主要都换算成货币来征收。

  取名“两税法”是因一年分夏、秋两次征收。

  推动“两税法”时,德宗曾下令‮国全‬,除了“两税法”所规定者之外,若有人巧立名目征收其他杂税,将受严惩。可是,最先违规者正是德宗本人。

  虽说朝廷因“两税法”税收倍增,却不敷庞大军事开销。

  于是,德宗陆续开征其他税赋。茶税、漆税、木税、房屋税、租赁税、易税,什么税都征。甚至,长安市场税金⾼达营业总额的四分之一。

  此外,朝廷还任意调⾼商税、盐价,強迫商人购买国债。

  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向‮民人‬榨取⾎汗钱。

  不堪税金负荷,因⾝无分文而‮杀自‬者不计其数。

  不仅首都长安如此,地方上较显眼的场所也设置税关,甚至沿街叫卖的菜贩也要收取税金。

  结果,连死人也要征收死人税。

  空海来到长安,正是此一时期。

  宮廷所需物资,均由宦官在长安市场收刮,空海与逸势方才所亲眼目睹,即是例行公事。

  据说,宦官光顾店家时,不仅支付微薄,有时甚至不付半⽑钱。

  也有宦官向店家勒索运费,反捞一笔。

  地方官吏为获得‮央中‬拔擢,竞相向皇上进贡。

  每年四季进贡,每月进贡,甚至每天进贡。贡品支出金额庞大,均出自老百姓税金。

  贡品金额,决定皇帝赐封官位大小。

  然而,彼时长安仍为世界第一大都市,人口一百万,堪称世界史上一大奇迹。

  此刻,空海与逸势正漫步在奇迹之都,长安平康坊的大街上。

  逸势先前喊道:“肚子好饿啊。”两人此刻正走在大街上,四处寻觅可以进食的酒楼或饭馆。

  就在寻觅的当儿,前方街道中,赫然看见写着“红龙酒楼”朱红大字的店招。

  “喂,空海,有着落了。”逸势加快脚步。

  来到那红龙酒楼前,店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映人他们眼帘的是,酒楼被看似路人的群众团团包围。⼊口前方,三名男子正朝着店家大吼大叫。

  “怎么回事?那是——”语毕,逸势与空海止步。

  三名男子似乎喝了酒。

  満脸通红,说起话来,连吼带叫,酒气四散。

  仔细一看,店门口前的泥土地上,有一条细长东西在移动。

  “哎呀,空海,是蛇。”逸势脫口而出,因为看到相同景象,空海当然也知道了。

  三名男子之一,向店里喊叫。

  “喂,这条蛇爷,可是要献给天子——皇帝陛下捉鸟用的。可别让蛇爷饿着了,给我好好照顾着吧!”男子说道。

  “他们是谁——”空海问⾝旁男子。

  “是五坊小儿。”男子答道。

  “原来是他们——”“五坊”指饲养皇上的鹫、隼、鹞、鹰、⽝五种宠物的地方。

  “小儿”则是指在那里工作的人。在这里,空海初次见识到“五坊小儿”这号人物。

  “这些家伙老是狐假虎威。”告诉空海“五坊小儿”的男子,皱起眉头说。

  据说,他们不仅在商店里⽩吃⽩喝,还向店家強行勒索,本不把别人的厌恶放在眼里。

  虽说在皇帝手下做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给人的印象和“街头地痞流氓”没两样。

  这么说来,先前所见到宦官的恶形恶状,也像是地痞流氓了。

  五坊小儿们,有时为了骗钱,甚至做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比方说,在行人必经路口或居民常用⽔井上面,张网捉鸟,若有人挨近,便罗织“贡鸟飞逸”罪名,強行殴打或搜刮财物。

  这时期的长安,所谓“唐朝”的这一历史果实,正从內部逐渐散发出‮败腐‬的气息。

  对啃食果实的寄生虫来说,这颗果实含甘藌般的滋味,同时也散发出发酵后一般的酒香。

  史书曾记载下面这样的事实。

  那是陕西某乡的统计数字。

  有个叫作“阌乡”的地方,原来有三⼲户人家,由于不堪重税,竟有三分之二村民逃离或死亡。

  另外,原有四百户人家的渭南县长源乡.谕力l成村民非死即逃。

  据说,德宗推行两税法时(七八O年),大唐帝国总户数(也就是必须缴税的户数)约有四百一十多万户。二十五年后,空海来唐时,总户数仅剩二百四十万户左右。

  约有四成帝国居民,若非死亡,即沦为离乡背井的流民。

  居民疲弊不堪,大唐帝国已面临国力衰退的命运。

  然而,当时长安仍为世界史所孕育出的绚烂历史之果。

  此时,在名为长安的这一世界史舞台上,空海不过是来自东洋小国倭国的一位初登场的沙门而已。

  ⽇后,在⽇本国这一温室当中,栽培发轫于印度的密教体系,并以佛教史上少见的⾼完成度,令其开花结果的空海,此时,登上了这舞台。而不论逸势或历史,都还未能知晓空海⽇后的重责大任。

  所谓密教,可说是包容人类的善、恶与所有一切,肯定宇宙全体的思想体系。

  思考空海与密教的邂逅时,总会不噤令人感觉,这世上确实存在着类似命运,或撼动宇宙与人世的法则。

  空海于⽇后必须担负的历史任务,若说此时已有自觉之人,那无非是空海本⾝吧。

  不,说是自觉,应该尚有段距离。对空海內在来说,或许称为“野心”还比较贴切。

  【五】“原来如此。这是替天子捕鸟的蛇。”空海说。

  仿佛受到声音惊吓,五坊小儿将视线扫向空海。

  “喂,空海…”逸势吃惊般低声呼喊空海。

  逸势大概没料到,空海竟会主动向他们打招呼。三人视线聚集在空海⾝上时,仿佛配合他们的呼昅,空海向前跨步而出。

  “原来如此,所以这蛇才有翅膀。”空海望着三人。

  “翅膀?”男子们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是啊。”空海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随手抓起地面的蛇。

  “瞧!就在这儿,翅膀不是这般迭起来吗?”空海指着左手抓住的蛇背“正因有翅膀,这蛇才可以捉到鸟吧。”空海说得简直不合情理。

  此刻,逸势也无法揷嘴。只能静静观看事情发展。

  “看吧,迭在一起的翅膀要伸出来了。喔,这翅膀多么纯⽩美丽啊。不愧是天子的蛇——”空海说毕,男子们同声大叫。

  “啊!”“啊!”三名男子望着纠在空海左手臂的蛇,仿佛可以见到展翅的模样。

  “这是栖息在南山海州的翔蛇,这是瑞兽。如此吉祥之物,你们在哪里抓来的?”“不,不,那是——”男子们惊叹之余,张口结⾆说不出话来。

  “瞧!翅膀挥舞成那般,好像在告知什么祥瑞之兆——”“喔,真的在挥舞翅膀。”“据说这蛇飞向天空时,只要尾随其后,它会告诉人们奇珍异宝的蔵匿之处。

  你瞧!翅膀如此这般——”“嗯,嗯…”“喔,蛇飞起来啦。往西飞去了。”空海放眼天际,追赶腾空而去的翔蛇一般移动视线。

  “啊喔,真的飞起来了。往那边去啦。快,追啊——”三名男子慌慌张张追赶在似乎腾空而起的翔蛇之后,原地只剩下空海一人。

  “逸势啊,我就玩到这儿,你觉得怎样?”空海脸上浮现一抹恶作剧的笑意,向逸势微微颔首。

  看热闹的⼊将视线纷纷扫向空海。

  “空海啊,你刚刚把蛇怎么了?我也看见那蛇飞上天——”逸势挨近空海。

  “没什么,你在洛不也见识过了?”“洛?”“术士丹翁曾露过一手植瓜术给我们看——”“是那个?”“就是那个。”“可是,我亲眼看见蛇飞上天。”“没飞上天。”“那蛇跑哪儿去了?”“别管了,逸势,我们不吃饭,先离开吧。这儿人多嘴杂,再说,如果那些五坊小儿回来,可就⿇烦了——”空海催促逸势,跨出脚步。

  逸势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以视线追逐两人⾝影的围观群众,在空海两人拐弯后,也不再注视他们了。

  走了好一阵子,空海在一棵柳树下停步。

  随风摇曳的柔绿中,空海将右手伸进左边袖口,从中取出方才那条蛇。

  “你,竟然把它蔵在袖子里——”“对。在这儿把蛇放了吧。”空海将蛇放下,蛇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消失在附近人家暗处。

  “空海,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待蛇消失踪影后,逸势说。

  “为什么?”“连这事你也行。往后我不能耝心大意随便靠近你了。”“逸势,那不一样。”空海答道。

  “什么不一样?”“我是说,‘会什么’和‘那人很可怕’是两回事。”“你又要讲⾼深的学问了?”“这并不⾼深。比方说,这儿有一把快刀。”“嗯。”“这把刀可怕吗?”“不可怕。那刀只是在这儿而已,总不会主动飞过来袭击我吧。”“那如果有人拿了这把刀,又怎样?”“那还得看是谁拿了那把刀吧——”“逸势,你说的一点没错。”“什么一点没错?”“总之,逸势,对你来说,会加害于你或夺走你的钱财的人,拿了那把刀才会让你感觉可怕。如果是与你亲近的人,即使拿了再锋利的刀、,你也不觉得可怕——”“你说的没错。”“所以啊,逸势,并非刀可怕。当你觉得可怕时,是因为拿刀人的,令你感到可怕。你怕的不是刀本⾝——”“原来如此——”“这和植瓜术道理相同。植瓜术本⾝和刀一样。人们不必对植瓜术感到恐怖。

  该担心的是,到底是谁拥有那把刀或拥有那法术。”空海说。

  “嗯。”“逸势,你放心吧。你本无须对我害怕——”空海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逸势的肩膀。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呼唤声。

  【六】“请问,师⽗——”是男人的声音。

  空海与逸势转⾝望向出声之处。

  该处站着个男人。他长得一副正直坚毅的模样。

  男人一边微笑一边走近两人。

  “原来真相如此。太令人惊讶了。我看到了飞上天的蛇,以及放进袖口的蛇,到底哪只才是真蛇?我可想了好一会儿。”“两只都看见了?”“不错。您刚刚所做的事,真让人一扫心头闷气啊。五坊小儿的行径,我早已忍无可忍了。”说毕,他慌慌张张地行礼道:“真是失礼,在下还没自我介绍。敝人名叫子厚。”“在下空海。”“在下橘逸势。”’空海与逸势也报上名来。

  “大名听来很陌生。两位是唐国人吗?”“不。敝人是倭国的留学僧。”“我也来自倭国,是来学习儒学的留‮生学‬。”两人一前一后回答。

  “空海先生唐语说得很好。”“不,要像贵国人那样流畅,还差得远呢。”“此事姑且不提,方才你们不是在找吃的吗?”“是啊。不过没吃成。”“若是如此,前面有间酒楼,是我的友人所开设。我们就在那儿一道吃顿饭如何——”空海与逸势应邀,随同子厚走进“青山酒楼”

  在这家店里,空海与子厚展开了对话。

  “空海先生,您怎么看现今唐国的政治?”子厚问。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那我这样问好了。您觉得这‮家国‬的百姓幸福吗?”“这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比起我住过的倭国,唐国——不,长安城可说先进许多了。以倭国生活⽔准来看此地,百姓多半很富裕。拿贵族来说,长安贵族和倭国贵族,其奢华程度简直难以相提并论。不过——”“不过,生活⽔准⾼跟是否幸福,那又是两回事了。”“没错。”“现在唐国百姓正处于疲弊之际。百姓苦于沉重赋税,贵族依旧是贵族,他们只求明哲保⾝,自谋出路,本无暇顾及老百姓。”“是的。”“我一直在想,大唐盛世是否已过去了。如今只剩洛和长安,仍残留华丽的气息。可是,实情却如您刚才所见到的景象一样。”子厚用字遣词,似乎理智胜于情感。

  然而,他那理智的內面,却又隐含着某种苦闷的情感。

  “如果有机会…”子厚说。

  “机会吗?”“对。我想,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可以让这‮家国‬比现在好一点,或许只能稍好而已,但比起现在,百姓应该可以更容易安居乐业一些。至少,若有机会能为此事全力以赴,我一定会満怀欣喜.奉献出我这条命——”‘几杯酒下肚,略显多话的子厚,倾吐満腔热情地说道。

  “如果有机会——”空海、逸势与子厚谈了好一阵子,有时讨论唐国时事,有时谈诗说文,也提到了倭国的种种。

  趁着酒兴大发,他们呼喊店家拿出砚、墨,准备纸、笔,子厚一挥而就地写起诗来。空海也和诗回赠。逸势见状,竟也罕见地拿。

  起笔,绞尽脑汁地作起诗来了。

  倭国一片云他以此句起首,以“清风虽吹尽,我志无尽期”结尾,是首利落飒慡的好诗。

  子厚震慑于空海与逸势的字迹笔势,尤其空海诗句的精湛文采,令他毫不吝惜大声赞赏。

  不久,三人在酒楼前分手。

  “百姓的幸福…”空海望着子厚背影,喃喃自语“思索何事是幸福,真是个艰深的问题啊。”“怎么说呢?”逸势问。

  “因为人的望无边‮界无‬…”“怀大志的生活方式,其实也很严苛…”“嗯…”听了空海的话,逸势似乎觉得恰恰说中了自己的某部分,同意地点了点头。

  【七】柳宗元,字子厚。

  中唐时期的文人代表。

  其祖先来自河东,亦即⽇后的山西省。

  柳宗元家族已在长安落地生数代了,他本人也土生土长于长安。

  他生于大历八年癸丑(七七三)。比同时期文人韩愈小了五岁。

  刘禹锡曾在《柳宗元集》的序文称:“子厚于贞元初,即以童子而有奇名。”“贞元初”的贞元元年(七八五),柳宗元不过十三岁,那时起他便享有“奇名”也就是说,他的存在备受瞩目,序文如此记载。

  这番话绝非奉承之词,从年轻时起,柳宗元便比旁人出⾊。

  事实上,他于贞元九年,以二十一之龄及第,成为科举进士。

  比才子韩愈二十五岁及第,还提早了四岁。

  不幸的是,那年他的⽗亲却撒手人寰。

  五年后的贞元十四年,柳宗元登“博学宏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也就是从事“图书校勘”的‮员官‬。

  翌年,二十七岁的他,杨氏亡故,并无留下子嗣。再隔一年,长他二岁的姐姐过世。到了贞元十九年,长姐也亡故。这时,柳宗元三十一岁,却已无任何手⾜了。

  贞元十九年,柳宗元被拔擢为“监察御史里行”(译注:里行.指直接提拔到朝廷为御史的试用期),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已经与韩愈并驾齐驱。

  那年冬天,韩愈被贬为山令,刘禹锡取代韩愈,成为监察御史。

  当时,以柳宗元为首的年轻‮员官‬、皇太子李诵所信任的王叔文、王侄等人为中心,形成一股政治势力。

  空海东渡大‮人唐‬长安,是在贞元二十年十二月的事。

  隔年一月,德宗皇帝驾崩,李诵继位,是为永贞皇帝,也就是顺宗。

  正是今年的事。

  为此,亲近李诵的王叔文、王坯,均获提‮子套‬任要职。

  与王叔文渊源深厚的柳宗元,也成为掌权一方的人了。

  此刻,柳宗元在优溪驿的小饭馆里,与空海相对而坐。

  柳宗元⾝旁是⽩乐天。

  空海⾝旁则是橘逸势。

  “您似乎已经掌握机会了。”空海说。

  一月见面时,柳宗元告诉空海,他愿为‮家国‬竭尽绵薄之力。如果有机会,他将満怀欣喜,奉献一己之命。

  空海的开场⽩,即是据这些话而来。

  “嗯。可是,这机会大概也不长了。”“皇太子——,喔,不,您指的是永贞皇帝生病这回事。”“是的。”柳宗元点点头。

  去年九月,李诵脑溢⾎中风。

  因为后遗症,他虽当上皇帝,却无法自如移动⾝子,说话也不甚灵活。

  那时,王叔文已位居翰林学士、起居舍人。

  王坯也出任左散骑常侍。

  王叔文所担任的“起居舍人”官职,是在天子⾝边记录其言行举止。由于经常随侍君侧,所以拥有极大的实权。

  王叔文原本只是陪侍皇太子李诵下棋之人。李诵即位后,因直接与闻皇帝言行,于是拥有了撼动天下的权位。

  自从掌权甚久的京兆尹,也就是长安‮长市‬李实(译注:李实为唐⾼祖李渊十五子元庆之后,袭封“道王”拥有皇室背景)失势之后,王叔文和王坯強力改⾰政治。

  他们裁减、解放后宮宮女,废止“宮市”流放诸多受贿‮员官‬。

  改⾰派王叔文等人,因而深受旧体制保守派庸痛恨。

  如果永贞皇帝驾崩或禅让大位,王叔文、王坯可能即刻垮台。

  在空海看来,他们垮台的⽇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不过,以王叔文为核心的种种改⾰,却赢得长安百姓喝采。

  李实失势一事,官吏、百姓莫不欣鼓舞。

  李实征税严苛,少缴一钱一厘也不许。即使官吏,无法按规定征税也会被处死。

  一般市井小民若欠税或缴纳不⾜,可想而知,将会遭致什么后果。

  二月辛酉,诏数京兆尹道王实残暴掊敛之罪,贬为通州长史。

  市井呼,皆袖瓦石,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而获免。

  ——史家如此记载当时情景。

  王叔文等人如此改⾰,却造就了众多敌人。

  据说,被夺走权力的宦官们,仍暗中与遭到贬抑的贵族或军人结合,策动打倒王叔文。此种风声,空海或逸势也曾有耳闻。

  王叔文等人的政敌,这段时期必然利用永贞皇帝病情,伺机而动。

  柳宗元与空海的对话,自然也包括了这些內容。

  正是如此关键时刻,空海与柳宗元在优溪驿相见了。

  “您不是公务繁忙吗?”空海问柳宗元。

  “那当然——”柳宗元率直地点点头。

  “这种时刻,怎么还来这儿?”“正因为是这样的时刻,才要亲自跑一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空海先生,您已知晓许多事情,我就跟您实话实说了。”“嗯。”“这回您要去的徐文強棉田,发生过什么事,我也听说了——”柳宗元简述空海已知晓的徐棉田之事。随后,他又问道:“空海先生,最近京城大街发生的布告牌事件,您可知情?”“是的,我曾耳闻。”“那木牌预告皇帝之死。”“没错。”“还有一事。金吾卫刘云樵家里,大约去年开始,陆续出现猫形妖物,这只妖猫也预言了德宗皇帝之死。这件事,空海先生想必清楚吧。而且,您也已经被牵扯进来了。”“是。”“刘云樵家里出现妖猫、徐文強棉田的怪声,以及大街上矗立的布告牌——我想,这三件事或许有某种关联。”“不错。”“圣上的命,等于是我们的命——”柳宗元说。

  万一永贞皇帝这时候死了,王叔文便会失势。

  失势就是死亡。

  或许暂时贬谪远地,不久之后也会遭到毒杀,或编造某种理由而被下诏赐死。

  万一情况糟糕,柳宗元或许也会被赐死。情况稍好,则被贬为地方小官。

  在这情况下,所谓“左迁”不光是一个人的事,它包括整个家族及宗族的命运。

  “京城该做的事非常之多,相形之下,我们所剩下时间非常之少——”“看来您很焦急。”“明知焦急不好,却还是焦急得很——”柳宗元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攸关皇命,换句话说,包括圣上,也与我们的大志有关。所以我才来这儿。”“有人在宮里放话,说是我们谋害先皇,也就是德宗皇帝的“哪里不一样?”空海望向⽩乐天。

  “因为我不适合政治。”⽩乐天别扭地回答。

  “他这人感情太丰富、太丰富了。”柳宗元说。

  “感情太丰富?”空海问。

  “政治之事,当然要动之以情,却不能感情用事。”柳宗元看了一眼⽩乐天。

  “刚刚我说过不打算逃。譬如逃情诗文之中。不过,自居易却有这样的情愫。

  我虽也爱昑诗作赋,却不会因此抛⾝忘命。但是,⽩居易他——”“我也没打算为诗文拼命呀——”⽩乐天打断柳宗元的话。

  “我的事就此打住,继续你的话题,如何呢?”“说得也是。”柳宗元点头,视线从⽩乐天移至空海⾝上。

  “空海先生,老实说,我有一、二事相求。”“您尽管开口吧。”“一件我已说过,就是请让我今天与你们同行。”“另外一件呢?”空海问。

  柳宗元看了看⾝边的人。有空海、橘逸势、柳宗元、⽩居易,加上张彦⾼、两名卫士及大猴。

  “您方便对我说的话,也可以对大猴说。”空海说道。

  “啊,您说的是,空海先生。之前我看见您将蛇蔵了起来。您那种行为,该说是出于侠义之心吧,我相信您那时的心情。”“然后呢?”“不胜感之至。”“话说用倭语所写的那封信,到底是哪位写的——”“您大概也知道吧。是晁衡大人。”“晁衡?!”空海反刍这个名字时,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逸势,突然大声说:“是安倍仲⿇吕吗?!”他难掩‮奋兴‬语气接道:“请务必、务必要让我们看那封信。我们可求之不得。”安倍仲⿇吕。

  是安倍船守之子,生于七。一年,与李⽩同年。

  七一六年时,他以十六岁之龄被推派为遣唐留‮生学‬,翌年,与吉备真备、僧人玄防随同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县守跨海渡唐,这已经是八十八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正是玄宗皇帝主政时期,李⽩、杜甫全聚集在长安城。

  大唐王朝连绵盛开的‮大巨‬花朵、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当时均尚未展开。

  【八】一行人策马于舂⽇旷野。

  柳宗元。

  ⽩乐天。

  空海。

  橘逸势。

  大猴。

  六人各怀心思,马儿正穿越秦始皇陵寝,驰骋于舂⽇旷野之中。蔼柳絮在风中纷飞。

  【九】放眼望去,地面上柔和浅淡的青翠,随风摇曳。

  的一部分。

  心,也是如此。

  心是⾁体的一部分。

  ⾁体也是心的一部分。

  这不是理论。

  是空海亲⾝感受、体会出来的。

  空海立于曼陀罗之中。

  发怔出神,仿佛陶醉于曼陀罗的境界,悠然自得地跨出脚步。

  逸势在远处,忧心忡忡地望着空海。

  一旁是大猴。

  再一旁是⽩乐天。

  再一旁是柳宗元。

  再一旁是张彦⾼。

  再一旁是徐文強。

  还有卫士数名。

  此刻,对空海来说,逸势的心脏跳动历历在目。

  他感觉得出,所有看得见、看不见、感知得到、感知不到的一切,彼此之间都有一条无形的线连系着。

  仿佛进⼊冥想状态,⾁体正在品尝天之甘露一般,空海将周遭所有一切纳为己有。

  在这当儿,空海的视觉能力、感知能力,似乎突然倍增了。

  甚至⾆尖也能感知空气的味道。

  空海知道,⼊唐以来,自己的⾁⾝和冥想力更加敏锐了。

  空海陶醉在这天地之间。

  心情舒畅不已。

  空海心想,原来就是此种境界。

  在倭国室户岬,持续半个月‮坐静‬所达到的境界,此刻,在极短时间內就达到了。

  室户岬那时,自己曾经历一口呑下天星的神秘体验。

  虽说目前的境界不如当时浓烈,⾁⾝却比当时更增加了些许透明感。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小草菗芽时,想从大地之中伸展而出的力量。

  无数的草。

  无数的虫。

  细微渺小的生命群体。

  汇集这些渺小生命群体,所形成的那股难以置信的顽強力量,此刻,正在这片大地之中冬眠,也正准备自沉睡中苏醒。

  然后——不同于那些令人发狂般的生命力,另一种力量也沉睡在这大地某处。

  这一切,空海都感觉得到。

  他知道,自己正笔直朝着那股黑暗力量前进。

  啊——空海恍然大悟,自己正站立在那力量之上。

  正在那力量上面踱步。

  只是,没想到那力量所横亘的范围竟是如此广大。

  还未到达。

  再往前走吧——空海继续踱步,在该处停住。

  就是这里。

  这里正是那力量的中心点。

  空海站在该处,仿佛探看幽深大地底部一般,把视线落在自己脚下。

  下面的泥土之中,层层迭迭地横亘着某种东西。

  ——个…两个…三个…不只这些。

  数量多得数不清。

  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力量。

  不但没有生命,而且令人背脊发凉,来路不明的力量,正沉睡在自己脚下。

  空海感觉得到。

  “就是那儿,空海先生…”徐文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果然是这里。

  空海点点头。

  站在远处的男人们,慢条斯理地朝空海所在的位置走来。

  有种被人施行強大咒术的东西,正沉睡在这地面之下——一边眺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们,空海一边冷静地‮实真‬感知这件事。

  尽管如此,也未免过于——空海再度深切感知到,自己所被卷⼊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強大。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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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枕貘 更新于2017/11/19 当前章节15575字。看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