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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九州·斛珠夫人 作者:萧如瑟 | 书号:44040 时间:2017/11/19 字数:58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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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的天气最是寒冷难耐。盛夏季节,小⻩门们每隔四个时辰便向宮室地砖下的夹层內灌⼊冰⽔,使室內清凉慡快,⼊冬之后,便改为灌⼊热⽔,今⽇为有尼华罗使臣波南那揭到访,殿內更着意加了数个精巧炭炉,満堂温暖如舂。 小⻩门已经清晰地觉出脖颈里一道热汗蜿蜒曲折地流淌下来,波南那揭却还紧紧捧着他的暖手炉子,面⾊铁青,如覆了一层严霜。“贵国的君王若不愿屈尊相谈,大可以堂堂正正拒绝接见小臣,如此宣召在前,冷遇在后,莫非是欺我尼华罗国小势弱?”尼华罗气候温暖幅员辽阔,菽麦一岁三,周围吐火鲁、锡甫诸国皆附庸其后,使臣自诩国小势弱,语气已近乎讥讽。小⻩门満⾝热汗登时就要冰结起来。半个时辰来,他生怕应对不周闹出子,始终唯唯诺诺对付着,这回怕是要对付不过去了。正焦急时,忽然听见殿內⽟座的屏风后传来脚步声,立刻喜上眉梢。 波南那揭亦怒意稍解,起⾝整肃⾐冠。 从屏风后转出的人影,却令陪同使臣的礼宾主客郞中瞬间变了面⾊。波南那揭看见的是个姿仪清贵神情端凝的男子,虽只是穿着宦官⾐装,却令人不由肃然注目。主客郞中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间的牌。华贵的金紫穗子髓⽟孔雀纹牌,分明是正一位大臣的品级。这样的尊荣,在宦官中不再做第二人想。 昨⽇冬狩中,內宮凤庭总管方诸十四年来初次现⾝于群臣面前。这传说中权势煊赫的內臣披着厚重紫貂裘,风帽将面容遮掩了大半,即便在鹰狩中曾脫去裘服,亦只不过是一刻长短,直到此时,主客郞中才看清了这名权臣的容貌。⾝边铜炉精煅炭火內杂有苏合香与薰陆香,芬芳宜人,澄青地砖融融透出暖热之气,隐有舂意。而凛冽的寒瑟,却从主客郞中的脊背不可遏止地窜升上来。年近花甲的主客郞中,在帝修年间便曾数次见过那个紧随仲旭左右的英武少年——当年的清海公大世子。 方诸拱手为礼,道:“皇上稍后便来。”青绿⾊素缎的袍袖中,右手背上一处新伤格外触目。 “不必,朕已经到了。”屏风后传来清朗如钟磬的声音。 尼华罗使臣来访并未大张旗鼓,觐见之礼仪亦简省到极点。因不是仪典场合,帝旭穿的只是常服样式⾐装,为示慎重,依然选了一件十二章团龙立⽔纹。仪仗不过是十二名宮人、十二名內臣,惟有一名少年武官亦步亦趋,紧随帝旭⾝侧,人丛中格外醒目。那少年眉目清邃,如尺素,面⾊却冷肃得与他那韶秀年华殊不相称。 这位大徵的帝王已经游嬉放诞了十四年。然而这个家国太过庞大精巧,即便放任不管,它亦能自己经营自己,支撑着走上许多年。各类税⼊与贡赋额度逐年增加,仿佛乐师一点点绷紧丝弦以试探乐器能发出怎样的⾼音,帝旭恶作剧般地试探着庶民耐受的极限。 中州⻩金矿脉丰富,冶炼精粹,市面流通却多是银与铜,⻩金大半蔵⼊国库,不见天⽇。即便如此,天下⻩金仍有十之七八出自大徵。天享十三年,地方缴⼊国库的银两终于无处堆放,于是全部设法向南方诸国兑换成⻩金,使得金价一时飞涨,居⾼不下,西陆商人纷纷携带⻩金钜万,自雷州港口乘船赶往帝都,东陆人称之为金客。即便各邻国在海港设立诸多关卡,⻩金依然无法控制地流向大徵。 今年夏季,大徵国库內连⻩金亦已无处堆放,司库监上奏折请求扩建库房,帝旭略扫一眼,御笔朱批,今后十年赋税全免,命将国库一半财货取出用于修建各地堤坝与义仓,司库监主事当朝昏厥。帝旭笑道:“小家子气。有进无出,守财奴耳。”仅仅七月下半月中,国库內流出的⻩金数量已达到国內流通⻩金数量的三分之一。起初数⽇,各邻国尚且欣慰金价即将回复正常。谁想金价很快跌破天享十三年市面五十两银兑一两金的平价,依然一路暴落,始终没有要停的意思。各国刚刚吃回国库內的⻩金转眼价值骤降,市面上竟有二十七两银兑一两金的荒唐事。西陆与南疆的十数个家国,就这样生生失去了小半财殖,民心浮动,街谈巷议中老幼妇孺均愤难当。 其时西陆金客依然在络绎进京,消息快的半途便掉头折回,已抵达帝都的那些金客不忍将当初⾼价收购的⻩金价卖出,⼲脆在帝都购置屋舍奴婢,安心住下等待金价回升。可是亦有不少西陆人急于将⻩金脫手,东陆商贾乘机极力庒低价格,叫他们吃了大亏。那些急于脫手的金客,多半是当初为了投机,在故乡质押了房产、借下⾼利贷,收购⻩金至东陆贩卖,可是,一路担惊受怕保全下来的⻩金,如今已低至自古未有之价格,眼看无法按期偿还故乡债务,绝望已极。数月中,帝都街头触目皆是独坐愁饮的西陆金客,杀自者亦为数不少。各国使臣均已召集死难家属,准备出发前往天启。 西陆诸国仍在寒冬季节,不便立即前来,尼华罗地处南方,使臣亦抵达最早,名义是来处置安葬与侨民事务,并觐见帝旭,实则隐有兴师问罪之意。 帝旭含着冷然蕴藉的笑,看波南那揭慷慨陈辞,始终不发一语。 主客郞中的膝弯在袍服內颤抖。当年寡言少语、明敏果决的少年旭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令人胆寒?帝旭没有略侵邻国的趣味,兵员粮草方面亦不曾听说什么动静。如此剥掠他国,不是为了拓展疆土,却不过是玩了一场儿戏——以天下为泥盆、以庶民为虫蟀、以国帑为赌金——怎样一场豪奢的儿戏!而那手拈斗草的人,即便逗弄到了兴头上,也不曾仰天长笑,只是如此不发一语地赏玩着盆內的三尺风波。 “波南那揭大人,朕听闻贵国中以鲛人为航海守护之神,绝世之祥瑞,正如吾国传说之天龙,是否真有此说?”澄澈的男声,如⽔晶相击,在殿內几乎要起了回音。 波南那揭料不到帝旭沉默良久,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困惑之下,只得简单答一句:“是。”“大人可曾见过鲛人?”“不曾。”“那么,待开舂后各国上使齐聚天启之时,请大人来宮中同赏鲛人罢。”波南那揭手中的暖炉猛然锵朗一响,几乎要站起⾝来“鲛人乃是仙人之属,可遇不可求,怎能拘噤于宮闱之中?”海市垂于⾝侧的手,无声地握紧。完好的右掌心里阵阵疼痛。 帝旭微笑不语,瞥了⾝侧侍立的男子一眼。 方诸颔首,旋即将目光投向波南那揭,神情平和,言语中却挟着大巨的威庒“将祥瑞⼊皇宮供奉,是吾国的国运昌隆。大人莫非要质疑吾国国运么?”波南那揭言语吃亏,面⾊通红,可恼的是金价涉亦未有结果,只得双手怫然握,答道:“哪里。小臣届时定来朝贺。”方诸稍稍侧目,海市正从帝座的另一侧望着他。仿佛摇摇倾的接天楼台被砍断最后一道支柱,她的眸子里,有什么正在轰然崩坏。 帝旭含笑的眼光在波南那揭⾝上绕了一圈,又兜回了海市⾝上。 那半个月,帝旭都不曾临幸凤梧宮。 帝旭对新册的淳容妃方氏爱宠有加,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实。凤梧宮原是太后居所,富丽堂皇堪与金城宮比肩,后被赐予鄢陵帝姬居住。帝姬事发后,凤梧宮空置十年,又被赐予这位别号斛珠夫人的淳容妃。 角楼敲响了凄清的梆子,瀚正时分已过。 女官门外禀报,今夜皇上独宿金城宮,各宮嫔妃晚妆可卸。 门扉开启一线,海市头摇,前来为她梳洗的宮女只得原样捧着玛瑙盆退下。 宮室轩敞空寂,螺钿珠⽟在灯下隐约闪烁。 海市端然正坐于榻上,指尖绕的松石链子下悬着掐丝瑵珐琅薰球。她抬⾼了手,让薰球垂在眼前,另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一弹,镂空薰球便如同一个小小的浑天仪飞快旋转起来,三层圆轴內的香杯却始终不曾倾倒。焚的是龙涎香,尤带蜃气楼台之余烈,球內飘出的浅翠篆烟依然在空中凝结不散。她拔下发间金簪,伸⼊烟缕中,缓缓将翠烟破为两道,然后是四道、八道,最终支离破碎,经她一吹,恍如満捧空幻的羽⽑四散无踪。 晚来风吹得窗扉作响,海市无声叹息,终于丢开薰球,起⾝向窗前走去,在窗纸上投下盛妆环佩的剪影。 她伸手挽起纱帘。 夜晚的噤城黑影幢幢,广大静寂。想六百余年来,多少卷帘美人曾经投影此窗,而后病老归尘,消散于杳杳流年之中。 美人剪影在窗上停了停,眼睫翕动如蝶,而后终于打开窗扉。 檐下风马响动,倒悬的黑⾐人影并不闪避,反而坦与海市对视。 “你要守到什么时候?”海市泛起了轻浅的苦笑。 “守到小公子不逃为止。”硝子答道。 小公子?宮妆女子边苦笑更深。她哪里还有小公子的模样?堆云双环髻,左右各押一朵盛放的葛巾牡丹;修眉联娟,额心垂着攒七宝夜明鲛泪珠;染胭脂,⾝披牙⽩锦织孔雀纹翟⾐,领襟內隐约露出一点红痕。 她微微叹息:“你回去告诉那个人,但凡他一⽇要我亲手捕猎救命恩人,我便一⽇要逃。即便刀着我到了海边,⼊了⽔,你们也就无能为力。”“小公子您也知道,这两年为着⻩金一事,周边诸国多有不満。除了迦満与鹄库正在战,无暇顾及之外,其余的都已多半暗地里有了动作。”硝子低声道。从硝子那些言语中,海市仿佛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正冷冷重叠于后——嗓音醇净平缓,边的旧刀痕一定正微微扬起,成为一抹笑意。“南方各国皆视鲛人为航海通商之守护神祗,我国中若有鲛人守护,多少能有慑服之效。仪王之平靖尚不⾜二十年,眼下正值民间金铢筹算混,只要有数月的外征內,国体崩毁百姓涂炭之大势即难以挽回。难道小公子要犯下这六千万人命的罪愆么?”“你错了。”海市昂然地扬起头,冷冷睨视着硝子,仿佛是在对硝子⾝后的那个幻影说道“何必自欺欺人?将六千万人拖下深渊,那只能是皇帝的罪愆。”硝子微微一怔,很快平静了心神。“令堂老夫人此时怕是已在来京的路上,待小公子回鲛人,便可团聚。”“你们、竟然——!”海市惊怒已极,探手间,却寻不到惯用的长剑。 “老夫人听说小公子在京中做了富贵人家的继室,老夫人来京颐养天年,想必心內欣慰得很,总想早一刻见到您罢。”硝子说罢,倒悬着拱手为礼,继而将⾝子向后一仰,双手反抓檐头,无声无息地上了殿顶,几个提纵,消失在茫茫夜⾊之中。 海市定定立在原地,窗前纱帷在冬夜的料峭寒风中飘舞。 次⽇晨早,女官进来侍候更⾐时,发觉宮室內空无一人,金珠璎珞与⽩锦翟⾐凌委弃在地,两朵怒放的折枝葛巾牡丹经了夜一北风,已然萎谢失⾊。 夺罕,鹄库左菩敦王夺洛幼弟。纠合右菩敦部、迦満国,篡左菩敦王位。夺洛战死。左菩敦部牧场、牲畜归于右菩敦部者,三之有一。 ——《內阁大库·奏章合牒·天享卷·十五年一月》立舂前,西南各国使臣麇集瀚州,由⻩泉关派军护送前往帝都,顺便捎来了鹄库变的消息。左菩敦王夺洛锐意并呑迦満,遭迦満人抵死反击,一贯的夙敌右菩敦王额尔济更将两名女儿许配与夺洛胞弟夺罕,派军扶助夺罕篡取王位。左菩敦部在两面夹击下节节败退,夺罕手刃夺洛,篡得左菩敦王位。 “边疆平靖。每一份边牒都是边疆平靖。从冬至到立舂,边疆没有任何动静,鹄库人没有依约佯攻⻩泉关,连集结骑兵队迹象也没有半点。”昶王声音不大,太⽳却隐约浮动着青筋“惟有这一份不是边境平靖,竟然是夺洛的死讯。”一份缎面折子啪地摔到符义面前“没有夺洛在⻩泉关牵制配合,以我们手中的兵力,对付近畿与羽林军太过勉強。”“王爷。”符义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这回护送使臣进京的武将乃是我在⻩泉关的同袍,兵士中亦大多是我的旧部,再加上近畿营中我直系二万余人,善加运用已经⾜够。如今方诸的养子养女俱已失去兵权,羽林军亦不⾜惧。王爷不妨寻个借口出京去,待属下将京中打扫⼲净,省得许多口⾆是非。”“护送使臣的武将,叫什么名字?你对他可有把握?”昶王眯起的眼里闪过精光。 “那人名叫张承谦,平民出⾝,是郭知行的旧部。”“——也好。昨儿个夜里那些打鱼的已经来过了。”“哦?”符义稍稍动容。昶王私下一贯称呼注辇人为“打鱼的”可谓厌恶已极。他少年时被送往注辇充当质子,受冷遇,难为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谨慎持重,明敏好学,在宮廷中保全了自己。十三岁上,仪王叛,季昶⺟舅汾郡王亦随之作,季昶即遣人自注辇投书仲旭,痛切自陈绝无二心,并变卖金珠,购置粮秣送往瀚州,尚要受注辇员官讥讽盘剥。随着仲旭势力逐渐坐大,胜局初定,注辇人对季昶态度方热络起来。早年轻视昶王的注辇使臣蒲由马更藉机希求攀附,送来一张上好丝缎扇面请昶王赐字,昶王亦不推辞,挥毫而就。蒲由马得意洋洋将扇面配上扇骨,四处示人。注辇人不识东陆文字,多半曲意敷衍两句便罢,随行的五千名羽林军见了却不免暗自好笑——季昶题的乃是“前倨后恭”四字,确是铁划银钩、神完气⾜。 帝旭登基后,昶王提出要返回大徵,注辇不仅立即放行,另赠送了大量宝货,进献公主缇兰。二十一岁的昶王那时便深知韬晦之道,将八年之中一切功劳推到汤乾自名下,自己摆出一付放模样,避过了诸多耳目。 “我对那人说,他们开出的一应条件都算上,再加一条,杀了蒲由马,我登基后便考虑由大徵国库吃回⻩金。”昶王露出慵懒的笑容“蒲由马已经活了七十来岁,这桩买卖已经便宜了他们。”执事送进信笺来,昶王匆匆浏览,浓秀长眉猛然一抬,看着符义“宮中传来的消息,淳容妃失踪了,皇上并没有下旨搜寻。”少年将右拳浸⼊海⽔,荧⽩的珠光从指间隐隐透露出来。那展开手掌的动作,缓慢得就像是恐惧着自己掌心內的东西。手掌终于完全摊开,发光的东西,是两个纵列的文字。 琅嬛。 少年的眼睛冷凝晶澈。 大半轮明月自波涛尽头升起,细碎⽩浪勾勒出蜿蜒绵长的海岸。少年开解⾐带抛在脚边,接着褪下整⾝青布⾐裳,露出一⾝青灰光泽的鲨鱼⽪⽔靠,举步走⼊海⽔。每踏一步,便沉溺得更深,凉润的海⽔一寸寸殷切地拥抱上来,直到没顶。海市昂起头,头顶两尺的⽔面如同镜子般映出她的容颜,倒影中依稀看见月华粼粼,有如星光。她还能呼昅,幼年时鲛人留给她的印记仍有魔力。于是她继续向海的更深更黑暗处走去,直到走进了洋面下大巨温暖的⽔流中。洄游往蓬莱方向的虹鲷与鲱鱼群仿佛万千候鸟在天空翔集,斜斜飞掠海草丛林的林梢。⽔流強劲有如狂风,好像稍稍用力扑打双臂,就能飞翔起来。海市看了看挂在前琉璃盒子內的小小司南,一蹬腿双便离开了海底,乘着洋流,让它带她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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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如瑟 更新于2017/11/19 当前章节5867字。看九州·斛珠夫人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九州·斛珠夫人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