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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4·兵变本能寺 作者:山冈庄八 | 书号:44136 时间:2017/11/19 字数:10976 |
上一章 子救川德 章十第 下一章 ( → ) | |
这天早晨,天还没亮,信康就早早地起了,来到马场。 这里是祖⽗、⽗亲以前每天早晨都会来遛马的马场,古木参天,樱花树郁郁葱葱,浓密的绿叶在晨霭中就像层峦叠嶂的山脉。 信康骑着骏马,像疾风一样在马场里飞奔,不时望望马脖子上渗出的汗⽔。自从菖蒲意外死去,信康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武艺的修炼上。当然,他也有一段时间沉溺于那种流行的风流舞,但是,那不能使他完全忘记自我。他总觉得菖蒲无时无刻不在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菖蒲,你为何要死,为何不留下来陪伴我?”每当信康在心里呼唤,菖蒲总是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头摇。 “简直是莫名其妙,你伤透了我的心。”近来,信康也开始用自己的理解来解释菖蒲的死。 菖蒲一定是担心信康和德姬不和,如果因为她而造成他们夫妇不和,对织田家和德川家丝毫没有好处,因此,谨慎而又善良的菖蒲陷⼊了苦恼。正巧筑山夫人又带来一个叫菊乃的姑娘,因此趁着信康还没有移情别恋,她选择了死…菖蒲死后,信康开始考虑如何修复和德姬的关系。当然,也许是他在潜意识里为菖蒲祈祷。 不知不觉间,菊乃在德姬的⾝边也已经成人了。 ⺟亲筑山夫人还是不満意。“三郞啊,就是到了下辈子也不会给你生下子嗣的人,对她还有什么可担必的。”她不时前来,故意说一些指桑骂槐的话给德姬听,这种时候,信康总是笑着把⺟亲打发走。 现在的菊乃已经习惯了侍奉德姬的生活,过得很満⾜。人世间有些事情真是不可思议。自从信康打算与德姬重修旧好以来,德姬也前嫌尽弃,二人和好如初。 “少主,有些事情妾⾝得求您原谅,我以前曾经憎恨过您。”闺房中,向信康道歉的德姬朴实善良,看起来甚至有些像故去的菖蒲。 “我是武将之后,不能三心二意,一定得好好练武,我在各个方面都还与⽗亲相差太远。”自从有了这些想法,信康不再酗酒,晚上热中于研习战争典故,⽩天则刻苦地修炼武艺。这就是现在的信康。 看到坐骑已经累得气吁吁,信康跳下马来。“不中用的东西,才跑了这么一点儿就累成这样。”他正在独自和马说话,远远看见平岩亲吉骑马而来。 天气晴朗,头顶上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像是有人擦过了似的,格外明亮。清风徐来,吹在汗的肩膀上,心情格外畅快。 “少主今天精神十⾜啊。”亲吉过来后,先打了个招呼。“哦,这匹鹿⽑驹的力气还远远不够,一旦与敌人混战起来,真让人心里没底。要是有一匹更年轻強壮的战马就好了。”信康连头都没有回,一边摸抚着马的前腿,一边说道:“鹿⽑驹啊,我把你牵到河里去,给你洗个澡怎么样?” “少主…” “哎呀,洗完澡后再给你梳理梳理⽪⽑,便会有些名马的派头了。” “少主!”亲吉又喊了一声,嘴里嘟囔着什么。 “你有要事吗,亲吉?莫非又要向骏河出兵?” “不,不是,在下刚刚听到一件令人担心的事,于是…”信康的视线落到了亲吉的⾝上,亲吉也大着胆子看了少主一眼。 “令人担心的事?” “我正想去一趟滨松…少主还记不记得,曾经与酒井忠次有过节?” “过节?阵营中的争论不叫争论,在议论军情的时候,各抒己见是常见的事情啊。”说着,信康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诡谲地一笑“啊,是为阿福那事。” “阿福?什么事?” “这事你不知道。德姬⾝边有个叫阿福的侍女,让忠次看上了。德姬连个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就把她给忠次带到吉田城去了。德姬的⾝边有了菊乃,阿福年龄也大了,但我仍然觉得这样大有不是,就把忠次和德姬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他们为何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作主张。这也有缘故。菊乃是夫人送来给我做小妾的,结果作为丫头使唤,却让阿福有机可乘,我担心夫人知道了会骂德姬,又要闹得⽝不宁,就把他们骂了一顿。这件事忠次也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亲吉一副不解的神情:“那么,就不算什么过节。” “忠次是⽗亲的重臣,不该,也不可能和我争斗。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主,我说了,您可不要吃惊。” “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我又不是胆小鬼。” “已经搬到安土的右府大人给滨松的主公送去手令,要少主您切腹杀自。” “什么?”信康这时才把手从马⾝上拿开“让我切腹?从岳⽗那里传来的命令?为什么?你可不要开玩笑…这和忠次有什么关系?是他存心跟你说笑?” 看到信康浑然不觉的表情,亲吉不噤背过脸去,叹了口气。本多作左卫门已经来到这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告知他了。“少主,这不是戏言。我现在就去见主公,少主也要有个准备。”亲吉的声音有些沙哑。 信康还是一副将信将疑、乐呵呵的样子。 “昨天,左卫门尉忠次为了给少主辩解,可能到安土去了。也不知道他在冈崎停留了没有。如果一刻也没停留,便径直返回了滨松,他的辩解恐怕没有效果…这些都是本多作左卫门带来的消息。” “什么,忠次昨天到安土城去了?” “是,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信康这时才现出不安的神⾊来:“那么,他有没有说,究竟是谁在岳义面前进了谗言…” “具体情况,还要等我到滨松那边去问主公才清楚。在此之前,还请少主不要声张,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哦…”“总之,还请少主保重。” 信康点点头,叫过一个下人,把缰绳给他。“岳⽗是不是认为我存有二心?” 亲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深施一礼,牵马离去。 信康目瞪口呆,直瞪瞪地看着眼前晃动的树叶。 太已经升起,辣火辣的光开始无情地灼烧人的脖子。信康往前走去。“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平⽇里骑完马之后,再去靶场练弓,这是每天的必修课,可是今天信康已全然没有这个心思了。他穿过本城周围郁郁葱葱的松树,来到位于大厅和內庭之间的歇息室。下人端来一杯茶,信康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心中一片茫然。突然,他想起德姬来,她是否知道这件事情? 德姬此时还没有吃早饭,刚刚让侍女梳好头,打来洗脸⽔,早饭依然丝毫未动地放在桌子上。 “啊,这么…”看见信康来了,德姬使了个眼⾊,让侍女们赶紧收拾,然后和颜悦⾊地命两个女儿问安。大女儿虚岁有五,小女儿则只三岁。 “⽗亲大人早安。” 信康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坐下了,心中一团⿇,不知从何说起。德姬脸上丝毫看不出忧郁之⾊,她对近来和睦的夫关系非常満⾜,一举手一投⾜都显得那么轻松愉快。 “少主,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看您今天脸⾊不对啊。”终于,德姬注意到了信康忧郁的表情“孩子们,都到一边玩去。少主,有什么担忧之事?” “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啊。” “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德姬紧张地盯着信康,焦急地追问。 信康也定定地望了德姬一会儿,才道:“我听人说,安土的岳⽗大人对我极为恼怒。”信康没提切腹自尽的话,只说信长恼怒。他顿了顿接着低声道:“你仔细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德姬也纳闷起来,眼睛望着远方“很早以前,我曾经给⽗亲写过一封信,向⽗亲发了不少牢。⽗亲也没有正经回过信,因此,这两年也没怎么联络。” “安土那边,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 “没有。你刚才说⽗亲非常恼怒,到底是什么事?要是能帮得上忙,我立刻就派使者去安土。” “哦,”信康想了一想“那就算了,也没有什么大事。”他也没有问什么,随手端起侍女送来的茶。 事情的真相还不清楚。忠次去安土为自己说情,是听说的,亲吉也刚刚动⾝去滨松,不知能否问个究竟。因此,就不要惊动对此一无所知的德姬了,免得把事情弄糟。信康这样想着,把话庒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真让人着急,您能不能说得明⽩点。”德姬急道。 “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你不要胡思想。”德姬浑然不知之事,对信康来说,却是救命的大事“具体情况,亲吉已经到滨松去问了。弄清楚之后,再告诉你。天气渐渐热了,要注意孩子们的⾝体,莫要生病。”喝完茶以后,信康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歇息室。和德姬见面的时间长了,他就觉得心情沉重,受不了。 “把野中重政叫来。”信康一边在房中吃早餐,一边命令侍者。此种情况下,还能吃出饭菜的味道吗? 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信康笑了笑,表情轻松起来。大概他还不知信长究竟是何想法,也不知⽗亲正在因何苦恼,因而饭吃得和往常一样,两碗还不够,又添了一碗。他笑着让人把碗筷撤了下去。这时,野中重政已经到了偏房,等着信康吃完。“少主,听说您叫我。” “哦,重政,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啊。” “是。即使什么也不⼲,光听听油蝉的叫声,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蝉声了。有时自以为沉着老练,其实仍然很幼稚啊。” “幼稚?您指的是…” “今⽇一早亲吉动⾝去滨松了。” “是去商量出兵打仗的事吗?” “不,是一件奇事。是滨松的作左送来的信。” “什么信?” “说是安土那边的岳⽗大人,命令我切腹杀自。” 重政的表情顿时沉起来。“什么命令?右府大人给您的是…” 信康笑着点点头:“不必担心,我想只是一个误会而已。还听说酒井忠次专门从滨松去安土为我解释。” 重政愣愣地盯着信康,沉默不语。 “忠次回来的时候,如果顺便到冈崎停留,就会真相大⽩。届时,你派个人在街上等候忠次。” “等候?” “你是不是想说,等也是⽩等?” “为何主公还是派左卫门尉大人前往呢?” “重政!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是的,是有一点。” “你这么说,是对我也不信任吗?” “是。”重政小声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低下了头。 “呵呵,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筑山夫人有私通甲州敌人的嫌疑。” “那事啊,不要再说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都那么遥远了。” “但是,过去之事难道就不能重提吗?长筱之战以后销声匿迹的胜赖,现在不是又蹦跳起来了吗?” “哦!”“少主,那时私通的密函早就被送到右府大人手上了。” “会有这样的事情?” “谁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给筑山夫人梳头的琴女和內庭的喜奈姐妹,与被您斩杀的小侍从串通一气,已经偷偷地把夫人⾝边的密函全部抄了下来,悄悄地送到岐⾩去了。” 信康傻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以为这件事只牵扯到自己,没想到连⺟亲都卷了进来。“这么说,⺟亲私通敌人,我也是同谋了?” “不,我不这么看。”野中重政缓缓地摇头摇“但是,安土方面恐怕会认为少主今后会有通敌的嫌疑…” “说什么呀!我有嫌疑?真是混账!” “话虽如此,可是夫人至今还在少夫人面前,称织田氏为敌人。听说密函里还说,把织田和德川两家消灭以后,胜赖会把原来织田所领的一个属国赠送给您。这难道不是同谋吗?” 信康还是沉默不语。事实上,⺟亲至今还在自己面前不断地咒骂织田氏。⺟亲对织田氏的憎恶,自己也非常理解,她只是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弱女子,所以并没当作一回事,可谁曾想这竟会招来难以摆脫的不幸,引来杀⾝大祸。 “哼!我居然也会成为⺟亲的同谋。” 这时,屋檐下又有一只油蝉像撞到火上一样,惨烈地叫了起来。 “实际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 看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的信康,野中重政悲痛地背过脸去,接着说道:“还有,酒井左卫门尉大人,曾经非常惧怕筑山夫人。” “惧怕夫人?” “这些少主大概也知道。左卫门尉曾经多次愁眉紧锁地向我透露,夫人迟早会给德川家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所以,这次左卫门尉即使去安土为您开脫,估计也不会…” “好了好了!够了!”信康忍无可忍,打断了重政“总之,除了等候忠次和亲吉的归来之外,别无他法。重政,你也知道,我信康决没有一丝背叛⽗亲、投靠武田的想法。我一定要亲自找⽗亲和岳⽗理论,我要好好想想,免得把事情弄砸了。” “如此一来,的确…” “好了,你下去吧。” 重政看了一眼脸⾊苍⽩的信康,也觉得此事事关重大,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一动不动。“少主不要胡思想。重政正在等候左卫门尉大人回来,把事情搞清楚。” 信康没有回答,两眼望着天空,似乎在考虑什么。 就这样,冈崎城里,表面平静的⽇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但很快,所有家臣都听说了这个传闻,大家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只有筑山夫人和德姬二人还被蒙在鼓里,没有人去告诉她们。 “听说今天夫人又去见了少夫人,还迫少夫人劝少主再添一房小妾。” 今天早晨,重政出城的时候,又从侍者那里听到这些传闻。他出了城,远远地来到大道上等候。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道上依然又又滑。 走近哨卡的时候,侍卫牵住重政的马,报告说:“刚才奥平九八郞信昌大人路过,只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说是从安土回滨松去,就一直未停地过去了。” “什么,奥平一个人先回去了?” “是,还有两名随从,急匆匆地过去了。” “唉!”重政一下子瘫软在坐骑上。奥平一个人先回去,这意味着事情已无回旋余地。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一定是要把紧急事态报告主公。这样一来,左卫门尉也肯定不会在冈崎停留了。重政內心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了。 果然,信昌过去之后大约一刻,忠次催马急匆匆地赶来,在大桥上哨卡处一看见重政,脸⾊都变了。他也许觉得重政是受信康之命,特意出来斩杀他。“不要来!这次我得赶紧返回滨松,报告紧急事情!”说着,他连听都不听重政的话,一路向东绝尘而去。 平岩七之助亲吉一直停留在滨松,等候赴安土城的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和奥平九八郞信昌的归来。 忠次与信昌出发后不久,甲州的军队知道一时难以击败德川的人马,于是全部撤出了骏河。家康则巧妙地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向小田原的北条氏派遣密使,进行外谈判,企图和北条氏瓜分今川氏的旧领地。 德川与织田之间,危机正在降临。此时的家康,由于担心胜赖会袭击信康,不得不把痛苦埋在心底,积极谋划应敌之策,似乎全然不把信长令信康切腹之事放在心上。这些对亲吉来说,简直难以忍受。 今天也一样,从清晨起,前来领命的、回来密报的,在家康的大厅里等待接见的人络绎不绝。终于等到没有客人了,亲吉才来到家康的面前:“主公,您到底决定了没有?” 虽然已经过了盂兰盆节,可是今年的暑热却格外执拗,老是不肯离去。 已经发福的家康,脖子上长満了红⾊的痱子。“是七之助啊。”家康好像终于舒了一口气,一边擦着⾝上的汗,一边把下人们打发出去。关于信康的事情,家康还没有向家臣们公开。 “左卫门尉大人迟迟不回来,已经说明事情的进展不顺利。可是,我有一个请求,恳求主公听我一言。” “等等,且等我擦擦汗⽔。”擦完汗,家康痛心地说道:“你也很不幸,真是可怜啊。” 在忠次和信昌为信康请命被明确拒绝之前,亲吉已经豁出去了,即使是信康要切腹,也要请求家康派本多作左卫门或石川家成再次出使信长处。 “右府大人列举的罪状纵然有若⼲条,可都是年轻人容易犯的过错,都是我这个辅佐的老臣的罪过。即使右府大人要亲眼看看我亲吉的头颅,我也一定不会吝命。时间紧迫,一发千钧,还请听我一言。” “七之助。”家康擦完汗,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亲吉,轻轻说道:“我决不会应允你切腹。” “啊?为何?” “我是一员武将,被我所杀或因我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你明⽩吗,七之助?可是,从我六岁做人质,从热田到骏河的时候起,你就一直在我⾝边,与我同甘共苦。我怎会因为你想救我儿子的命,而让你切腹?如果这样,我就愧对神佛了。你的心情,家康心里明⽩,我也在双手合十,边哭泣边祈祷…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应允。” 听家康这么一说,亲吉突然号啕大哭。“主公,我亲吉…恨主公。”他像个孩子似的边哭边数落“主公怎还不明我亲吉的心啊。” “明⽩,明⽩得很,才不答应。”家康把脸扭向一旁,努力抑制着眼泪。 “不,您不明⽩。我就是怨恨。从六岁起我就在主公⾝边,后来又被委托抚助信康,因此,亲吉无时无刻不和主公心心相通。我恨主公出了这么大的事,还静如止⽔。主公,我亲吉不是出于一般的忠义和人情来与您讲话。我从心底里倾慕您,所以,多大的困难也不害怕…您却把亲吉的话当作一般的忠义和人情,反而来安慰我,以为安慰一下,我就⾼兴了,主公错了,主公不明⽩亲吉对三郞的喜爱之情。万一三郞切腹杀自,亲吉岂能独活?” “七之助,还不住口!” “不,我就是不住口。只有主公明⽩我的心…您吹灭了我心中坚定的希望之火,让我怎么能沉默?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恨您。” 家康咬着嘴,⾝体在剧烈地颤抖。“七之助…你再不住口,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哦,您对我不客气,我就会害怕吗?我亲吉要走在三郞的前头,先成为浪人,然后在安土城门前切腹,把肠子挂在城门上,若非如此,亲吉的怨气永不会消。” “住口!”家康大喝一声“不要大动肝火,七之助。我心如明镜一般,非常清楚你的心情,才不允许你切腹。你难道不解?” “不解。” “冥顽不化的东西,别再头摇晃脑了,你从头至尾把我说过的话好好回味一遍。我是一名武将,我希望太平,我口中宣扬着正义,杀了那么多的人才走到今天。我也同样溺爱着儿子,因此,就惨无人道地把德川家的顶梁柱——你杀死,我能做得到吗?把你杀死,信康再切腹杀自,那我家康到底成了什么?岂不成了一个杀人如⿇的无道之人?为了自己的儿子,气昏了头,杀了重臣,结果儿子也失去了,岂不成了一个可悲之人?即使外人不聇笑我,神佛也不会原谅我。如果我的心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那我还有什么出息?世人会说,家康就是为了杀人才来到这个世上,他是杀人的魔鬼,是罪孽。难道你想不到?” “…”“七之助…你刚才说倾慕我,倾慕得简直人了,你对三郞的喜爱也难以割舍,这些我都明⽩,越是明⽩,才越不能应允你,你明⽩家康的心情吗?” “…”“七之助,在神佛降罪于我之前,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亲吉的目光像利箭一样,死死地盯着家康。“您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家康看着亲吉凶狠的目光,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能再允许你这样了。你也太骄横了。世事的残酷、无奈,你应心里清楚,可是,你在家康面前太骄横了。七之助,在我家康面前,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不要再说了。” 七之助亲吉又盯着家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怈气地低下头。难道我真的对主公太骄横了吗?一种与刚才不同的悲凉突然袭上心头。他居然忘记了,世间还有比死更悲凉的苟且偷生。“主公,难道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三郞遭此不幸?您就这样狠心?” 家康微微地点点头,回答道:“说不定我还不等信长的命令到来,就提前处决三郞。谁的命令我都不想听。” “提前处决?” “不要再问了,过一会儿你就明⽩了。这样吧,你立即赶回冈崎,莫要在城中引起动。” 亲吉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谁的命令也不想接受,这就是家康的决断,这就是家康的心,透明如镜。这时候,大久保平助来报,说只有奥平信昌一个人回城。 家康轻轻点点头:“信昌的面⾊如何?” 这么一问,平助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苍⽩的脸⾊。“禀告主公,和我平助的脸⾊差不多。” “哦。那么,事情已经决定了。”家康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好吧,你去对信昌说,辛苦了。让他先歇息歇息,待会儿我再叫他。七之助,你也赶紧回冈崎吧。还有,我吩咐本多作左卫门的事情,如果准备好了,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平助答应一声出去了。平岩七之助亲吉也深施一礼,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家康深知,亲吉一定想立刻问问奥平九八郞信昌,了解详情。可是,他还是坚决阻止了亲吉。他知道,即使让亲吉亲自去问,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 其他人都下去之后,家康一个人坐下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扶几,两手托腮,陷⼊了沉思。 宽敞的院落里,突然传来单调的蛙鸣,大概是雷雨来临的前兆。荻花在微风中摇曳,地上的苔藓红彤彤的,像是秋天的红叶。 “哦,大局已定?”家康又一次自言自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早已流⼲,眼⽪酸痛,九八郞信昌那苍⽩的脸⾊浮现在眼前。他恐是对忠次的辩解感到不満,于是提前一步回来,向家康报告大致经过吧。 家康心里难受,他不愿意去问。如果有转机,二人不会分别回来。 不久,本多作左卫门和大久保平助一起来了,作左卫门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本多大人来了。”说着,平助退了出去。家康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主公在闭目养神?” “…”“听说奥平信昌已经回来了,不知主公为何还不见?” “作左,”家康仍然闭着眼睛“我想明天回冈崎一趟。” “确实应该去一趟。”作左点点头。 “你要和我一起去,时刻陪伴在我左右。我要立即去冈崎,马上放逐三郞这个不肖之子。” “哦,少主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作左似乎反应迟钝,眉宇间却露出悲哀之⾊。 “现在,这个世刚刚出现一点新秩序,这是一个关键时刻。” “主公所言极是。” “织田右府大人的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有了结果,在此关键时候,不好好做右府大人的女婿,却偏偏祸害领民,背叛⽗亲,还与重臣相争…而且…” “是。” “因此,我要亲自去冈崎处决他。虽如此说,三郞毕竟是右府大人的女婿,如果连个信都不送,⽇后恐遭大人的责备,所以,派信使小栗大六去安土送信,你对此没有异议吧?” “是。”作左终于忍不住了,将头扭向一边。主公是多么坚韧啊…按照作左的推测,虽然酒井忠次和奥平信昌的辩解不管用,可没想到二人会接受让信康切腹的命令回来。因此,他原以为信长的诘问使会紧随二人,立刻从安土城出发。 家康也看出了作左的心思。信长的诘问使没有来,家康这边却想向信长送处置信康的文书。所有这些,都不是按照信长的命令而行动,而是自己的想法…故,作左连头都没有抬起。 “看来,你是没有异议了。那么,现在立刻就让大六到安土去。你把他叫来。”家康有气无力地说完,才睁开眼睛。 “好,我马上照办。”作左卫门仍然背着脸,微微鞠了一躬,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当⽇,小栗大六就从滨松出发了。他带了家康的信,內容大致是:我儿三郞信康因犯下罪孽,我要将他正法,请大人莫要阻拦… 这之后,家康才把奥平九八郞,以及紧随其后回来的酒井忠次叫来,当面问话。忠次一看见家康,脸⾊就变了。“忠次真是⽩活了这么大年纪,竟被织田大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一脸苍⽩,家康则是不佳地点头“织田的使者随后就到。使者带来的罪状中,记述了我忠次,还有重臣们对少主的指摘。” 这时,家康才答了一句:“哦。” 憨厚直率的忠次和忠世缺之外经验,丝毫不解信长的用心,无意中发怈对信康的不満,事后才惊慌失措,可是,悔之晚矣。 “我也反复考虑过…”家康说道“我决定把三郞驱逐出冈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玷污了德川的名声。否则,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的奥平九八郞一动不动地瞪着家康,忠次则伏在地上,默默地耷拉着脑袋。虽然因为失言羞得无地自容,忠次的心底仍有怨气,他说的都是实情,没有瞎编造。看到忠次这个样子,家康都觉得忍无可忍。“行了。九八郞回长筱,忠次回吉田城,小心防备甲州的敌人,不可⿇痹大意。” 九八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滨松城。 八月初一,家康不等信长的诘问使到,就从滨松出发去了冈崎。 那⽇,秋雨绵绵,滋润着大地,远州滩的嘲⽔在眼前,掀起冲天巨浪。 家康带着本多作左卫门和作左精心挑选的二百士兵出了城,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作左,然后半开玩笑似的道:“作左,你没觉得今天我们有带兵攻打冈崎之感吗?” 作左卫门背过脸去:“什么攻打冈崎城,主公莫要说笑了。” “不,就是进攻冈崎。”家康手挽缰绳,继续说道“为了⽇本,右府大人要处决我的儿子,我明⽩大人的心意,才去攻打。” “我不想听这些话。” “我也不想说,不想说啊。但这却是事实…作左,不可掉以轻心啊。我们二人,应该像初战时一样小心谨慎,要擦亮眼睛,决不可⿇痹大意。” 作左卫门听了,居然掉转马头,跑到了队伍的后面。如此说来,那个执拗的三郞信康,或许应该公开信长的诡计,和⽗亲家康决一死战。 离开城池后,雨越下越大。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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