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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4·兵变本能寺 作者:山冈庄八 | 书号:44136 时间:2017/11/19 字数:11527 |
上一章 变之寺能本 章三十二第 下一章 ( → ) | |
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九的⻩昏时分,织田信长只带了森兰丸兄弟等五十多名贴⾝侍卫,来到本能寺。 女人们以及二百多名护卫早已抵达此处,可是,下午时分,天上却下起雨来,人们一边诅咒着鬼天气,一边焦急地等候信长的到来。 信长每次进京,众王公大臣们总要早早接到山科,繁文缛节地假客套。信长向来对这些虚礼极为厌烦。 大概又是为那些繁文缛节花了不少时间,淋雨恐怕难免了。一想到这里,提前一天抵达本能寺,正在指挥女人们收拾打扫的浓夫人就坐立不安。 位居三品中将的长子信忠已领家康到了妙觉寺,再让长⾕川竹丸和杉原七郞左卫门领着家康从大坂进⼊堺港,之后,信忠就转移到了二条城,只把幼弟源三郞胜长留在了妙觉寺。三七郞信孝向住吉出兵,正打算渡海进攻阿波,这样,织田兄弟已经一口气完成了进攻国中地区的布局,单等⽗亲信长⼊京。 因此,信长本想尽量避开所有的虚礼,⽗子尽快奔赴场战。可是,等来到京城一看,远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公卿大臣们个个都似惧怕信长,因此反反复复地行虚礼,不断地向信长献殷勤。刚把这一位三言两语打发掉,那边又来了一位更加啰嗦的。 本来这次招待家康,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要应付达些公卿大臣,出征自然迟了许多。浓夫人这次特意跟着女人们来到本能寺,也是想帮信长缩短应付虚礼的工夫。 果然不出所料,信长从淋的车上下来,进到內殿的时候,一副很不⾼兴的样子。“阿浓,怎么连你也来了,你来做什么?” 浓夫人笑笑,也不回答,只是忙着让人给信长换⾐服。“我听说有人把你称作傻瓜。” “好像是,我也常有所耳闻。” “女人啊,过了三十三岁,就应该悄悄地隐退,独享清福。” “可是,我的精力就像才二十几岁呢。” 的确,浓夫人看上去出奇地年轻,甚至让人弄不清她到底有多大年纪。在不了解底细的人看来,她顶多三十出头。 其中,既有把她误以为侍女之领的公卿,也有理所当然把她看成偏房小妾的武家,可是,夫人毫不在意。 “大人,由于宮內卿法印不在,所以,明天来问安的官吏名单,现在我这里。” “都是些什么人?京城好是好,就是这些繁文缛节令人厌烦。今天也一样,一大帮人又到了山科,把我急得坐立不安。” “明天主要是近卫大人、近卫御方大人,还有九条大人、一条大人、二条大人、圣护院大人、鹰司大人、菊亭大人,以及德大寺、飞鸟井、庭田、田迕、甘露寺、西园寺…” 浓夫人屈指继续往下数,结果被信长不耐烦地打断了:“够了够了,你看着办吧。” 可是,夫人仍然没有丝毫胆怯。被信长如此大喝一声,其他的侍从和侍女们往往都噤若寒蝉,悄悄地退下去,正因为这样,以后的事情常常变得更棘手。 “即使大人再觉得厌烦,后面的人也当听听…”说着,浓夫人继续拖着同样的语调往后念:“西园寺亚相之后乃是三条西、久我、⾼仓、⽔无濑、持明院、庭田⻩门、观修寺⻩门、正亲町、中山、乌九、广桥、坊城、五进、竹內、花山院、万里小路、中山中将、冷泉、西洞院、四条、头…” “知道了…”信长又大喝了一声“是不是把京中的公卿都当成虫子来晾!” “正是。”夫人微笑着答道“现在已是梅雨时节,所以,明天接待只要茶点就够了,我已经吩咐和尚们去准备了。” “你管得也太多了。唉,这些不懂战机的蠢货,一味地奉承我,反而给我添⿇烦。” “大人,您中途不要喝酒。” “我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用再说!” “夕景的信忠和源三郞就要来了。自从甲府一别,您已经没有和信忠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这次你们⽗子可得好好聚一下。” 信长简直有些呆了,不住地冷笑。“你的吩咐真是周到。你若是真有本事,找个合适的时机,把那些烦人的虫子们都给我打发回去。” “是,我打算等你们谈得差不多了,就打发他们回去。” 这夜一,信长睡得比平时早得多。淅淅沥沥的雨笼罩着壕沟环绕的本能寺,帐外侍女们的⾝影仿佛幻影,显得朦朦胧胧。 浓夫人一直躺在丈夫的⾝边,深情地凝视着他静静睡去。如果自己不出来…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和丈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右大臣的显赫地位,众多员官的逢,硬生生地把二人分开了,仿佛要把夫二人拉到一个见不到彼此的地方去。那些老家臣们想必也寂寞…浓夫人眼前浮现出以前那个亲热地称自己为浓姬的信长来,不久,她也睡着了。 天亮了,为六月初一。 上午巳时,昨⽇通报的那些公卿僧侣们陆陆续续地聚集到客殿。天仍然雾蒙蒙的,雨也似下非下。 信长早就预料到这些了,并没有特别不⾼兴,他将礼品当场退回,然后让和尚们献上茶来,愉快地和众人谈论着京城夏天的庆祝活动之类。大概信长正在期待着傍晚的⽗子团聚。当然,在这种充満虚情假意的场合中,浓夫人没有露面。 下午申时后,公卿、和尚们才相继散去。他们表面上把信长当成一个豪放的右大臣,其实,內心都把他当作一个心智过敏、猜疑重重的大将来看待。 因此,如果某人冷冷地提前离去,看似没有什么大事,此人却很害怕,以为信长会非常痛恨自己,伺机报复。因此,在听到晚间信忠将赶来、信长⽗子还要共商大计的确切消息之前,王公大臣们没有一个敢起⾝离去。 正在这时,森兰丸的弟弟坊丸赶来。“三品中将派人来问,说他立将赶来,不知是否合适?” 如此一说,大家这才知趣地站起⾝来。其实这些都是浓夫人的安排,可是,信长也没有显出不悦之⾊。“哦,你告诉中将,现在可以来了。” 吩咐完毕,他对众大臣笑脸相送“等信长降伏⽑利之后,再来拜望诸位。多有得罪。” 此刻,雨已经停了,本能寺里林木的树梢上,微微露出了一抹蓝天。 信长换上⾐服,站在客殿⾼⾼的回廊上,等待两个儿子。“这回廊已经非常古旧,我看稍加用力就要断裂了。”他故意跺着已经开始腐朽的木板,抬头欣赏着古老栏杆上的雕刻。 还是和自己的孩子见面愉快啊。浓夫人心里这样想着,不觉又感到寂寞。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除了丈夫以外,再也不会有其他依靠了。可是,即使这样,信长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纵⾝一跳,到了她再也碰不到的九霄云外。 “阿浓…” “在。” “今天晚上,我要和信忠、源三郞一起喝两杯,你来斟酒吧。” “是。” “明天就要上场战了,所以,今晚就不要拘礼了,我也要好好地放松放松。” “您说不要拘礼,是说,妾⾝也可以喝一杯吗?” “哈哈,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侍从们今晚也可以随便喝。” “大人…”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这里比不得城里,你们⽗子,还有我这个女人可以不拘礼节,可是,那些侍从…” “怎么,不可以吗?哈哈哈。” “大人似已不是以前的您了。若是这样,今后他们恐会养成恶习。” 信长又奇怪地笑了。“哈哈,阿浓,你到底是个女人。你是在想,如果侍卫们都喝得半醉半醒,一旦有人来袭,便没人护驾了?本能寺并非要害之地,我⾝边不是也没带任何兵力吗?不要胡思想了。当然,如果喝得烂醉,打架斗殴我可不允许。” 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浓夫人低下头,不再吭声。 信忠和源三郞兄弟似乎是掐算着对方的抵达时间而来的。 “哦,你来了,早就等着你了。”看见信忠,信长故意打趣地把中启扇半合半张,正在招呼着,源三郞一行也正走进中门。 中将信忠今年二十六岁,正是精力旺盛之时。而源三郞还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他现在正在命令津田又十郞、津田勘七、织田九郞次郞等麾下的三千多人马到妙觉寺集合,准备攻打备中的头阵。他此时脸上带着动的晕红,两眼奋兴地放着光。 “啊,源三郞也来了,好,快进来。”信长先站起来,走到设好的酒席旁边“客人们都到了,赶紧掌灯,掌灯…” 虽说外面还有一丝亮光,但屋內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侍从们小跑过来,添上烛台,摆上早就备好的酒菜。 “信忠,公卿大臣们都给家康引见了吗?” “孩儿一直谨记此事,已经引见了。” “家康是个乡下人,在妙觉寺还是那样紧张?” “是。”接着,信忠像是回忆起什么,苦笑了一下“我突然觉得,德川大人可怜的。” “哦?可怜?” “⽗亲想一想,我好歹也是个中将,而德川却只是个少将。” “啊,说的也是…” “因此,当我引见的时候,王公大臣们都众口一词:恭喜中将大人的随从气度非凡。当我向他们解释说不是我的部下,而是⽗亲尊贵的客人时,他们这才对他尊重起来。” “哈哈哈…”信长听了,不噤捧腹大笑“哦?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王公大臣们竟然把家康当作信忠的部下,哈哈,简直太有趣了。” 家康确实值得同情。由于王公大臣对信长的追捧,在他与信长之间划出了一道⾝份的鸿沟,不知为何,这竟便信长格外开心。 酒杯里斟満美酒,⽗子们开始探讨起甲州武田氏的旧事来。从备中的⽑利和羽柴秀吉,再从⾼松城谈到在田乐洼击败今川义元的功劳,信长⽗子兴致,⾼谈阔论。 “那时候,我比现在的信忠大一岁,是二十七岁,对吧,阿浓?” “对,是一名骁勇善战的猛将。” “我站着就把泡饭倒进嘴里…好像吃了三碗吧?” “对,一口气吃了三碗。”浓夫人似很怀念当时。 “阿浓,扇子!”信长叫了一声,站了起来“源三郞,你好好地看着。人的一生,进或退,都须雷厉风行。”信长炯炯有神地看着小儿子,然后倒背着手,唱了起来。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浓夫人知道他已经得意,便敲起了小鼓来伴奏。小鼓略显奇异的调子和着信长朗朗的声音,在古刹里回响。 丑时四刻左右,正当在本能寺里享受天伦之乐的信长,醉意越来越浓的时候,光秀的军队已经从保津穿过山中,到达嵯峨野,正向⾐笠山的山脚迈进。来到这里,就连杂兵小卒们都纳闷起来。如果是向国中出征,应该翻越三草,可是上头的命令却说马首向东,从老山到山崎,再经过摄津。来到老山以后,却不往右拐,反而转向了左边。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到京城去? “这路走的有点不大对头啊,咱们最好找个头儿问问。” “对,我也觉得蹊跷。如果这样走,半夜就赶到京城了。那就绕了好多路。” 可是,这时候,各个大将又下达了新命令。“信长公有令,要在京城检阅军队,虽是绕远路,可是也没有办法。所以,先在这里简单地吃点饭,整装待命。” 队伍于是在⾐笠山上就地解散,开始吃带来的⼲粮。信长公要阅兵,听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一个人产生疑心。 这时,唯有一个人觉得有些蹊跷。此人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京都所司代村井长门守舂长的家臣吉住小平太。小平太负责管理桂川附近的公田,他一看见这支军队就一愣:明智的军队要上京城?他赶紧向咐近的农家借了匹马,快马加鞭,亥时左右就赶到了堀河向长门守报告。“有一件怪事。明智⽇向守的军队不向西边前进,反而似是向京城进发。莫不是有什么异常?” 听他这么一讲,村井长门守一边吐着微醺的酒气,一边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觉得现在会有向大人倒戈的浑蛋吗?”长门守担任源三郞的护卫,刚刚在本能寺看了信长的“醉舞”之后回来“⽇向守承蒙右府大人天大的恩赐,即使是奔京城而来,那也是奉命觐见。” 事件爆发之时总有某种前兆,正是这一句话,决定了信长⽗子的命运。 此时,光秀正在向刚刚在山野里吃肚子的将士们披露“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真心。“我不犯人,人必犯我。没有办法,只好取织田信长首级,明⽇即号令天下。骑兵均卸去马掌。步兵每人都穿上新草鞋。火手统统把引线剪到一尺五寸,装好弹药。准备好之后,我们就一口气渡过桂川。敌人就在本能寺和二条城。从现在起,天下就是我明智光秀的了。大家要奋勇杀敌,争立战功,我会重重有赏。当然,打仗免不了牺牲,若有伤亡,就赏赐给儿子,没有儿子就赏给亲戚。全仰仗你们了。” 左马助的三千七百⼊围攻本能寺,治左卫门的四千多人进攻二条城和妙觉寺,光秀率领的主力三千多人马则攻打三条堀河。全军掀起一股席卷京城的狂嘲。 此时的光秀一马当先,率兵突进,却似还在糊,自己究竟在⼲什么? 年轻的时候,光秀就时常和人探讨,究竟什么人能取得天下。受浓夫人的⽗亲斋藤道三人道的影响,他也不是没有悄悄做过当天下人的美梦。可是,眼看着道三人道悲惨死去,再看看浅井、朝仓的灭亡,到大将军义昭的穷途末路,还有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之死,所有这些,都给了光秀沉重的打击。不知何时,想做天下人之心渐渐地消失了。 天下人决非仅凭实力赢来的一个称号。这个名称背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起着支配作用。如果无视这种力量的存在,急功近利,在别人眼中,无异于主动跳进死亡的深渊,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近有武田胜赖,远有今川义元。 识时务者为俊杰。悟明这一点后,光秀没有为三女四男谋求⾼官厚禄,而是给了他们平凡的⾝份地位、安泰的生活环境。多么朴实的⽗亲! 三女之中,长女嫁给了尼崎城主织田七兵卫尉信澄,次女嫁了丹后国守细川藤孝的嫡子与一郞忠兴。十四岁的长子十兵卫光庆,由于⾝患风寒,留在了⻳山城。次子十次郞、三子十三郞,还有小女儿、小儿子,光秀都在悄悄地为他们安排“安泰的一生”只是由于遇到突发事件,他才不得不谋叛信长,夺取天下。 人真是奇怪…想起这些,光秀就不断在心里责怪自己:“你明⽩吗,光秀,如果夺取不了天下,你就只能是一个谋叛者,你的儿都要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就这样,光秀的三队人马到达京城,已是子时左右,准确地说,已是六月初二。军队打破所有的木门,进⼊城里的街道,这时才打起旗号来,按照预定计划行动。 其中最紧张的一队,当属偷袭信长的下处本能寺的明智左马助光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队伍艰苦地穿越本能寺周围荆棘丛生的灌木丛和竹林,沿着黑糊糊的壕沟,将本能寺围了个⽔怈不通。第一道包围圈是四王天但马守,第二道是村卜和泉守和木主计头,第三道则是三宅式部。 因为事情紧急,一旦走漏风声,信长的援军出其不意地增援本能寺,便将坏事。而这样的部署,援军即使来了,也可以将其阻挡在本能寺之外。 左马助光舂包围完毕后,立刻派人飞报给三条堀河的总大将光秀。左马助的报告送达时,妙觉寺和二条城,以及所司代长门守的别馆都被围了个严严实实。而且,外城的大津、山科、宇治、伏见、淀、鞍马等地,也都在出⼊口设下二三百伏兵——部署已经完成。 “好!夏天天亮得早,全军必须在天大亮之前,一举冲进,取下信长的首级。”命令立刻传给了左马助。已近寅时,本能寺里的人刚⼊睡不久,四周一片静寂。 左马助下达了袭击的命令。 为何而战?是大多数士兵所不知的。胜者为王败者寇,想生存,只有战胜敌人。天天使刀弃的武夫在这样的现实中生存,一听到冲锋的军令,立刻发出震天的呐喊,争先恐后地冲到围墙前面。 约一万坪的本能寺院內,一片死气沉沉,甚至让人⽑骨悚然。到处弥漫着皂角树发出的刺鼻气味,树梢上,星星若隐若现。 “杀呀,冲啊!”士兵们⾼举着大刀和长矛喊起来。静寂而黑暗的深夜一下子被喊杀声惊醒。 沉睡中的信长突然觉得不对,一骨碌爬了起来。原来,把信忠和源三郞打发回去之后,信长酒兴不减,又和女人们推杯换盏,一直喝到深夜,烂醉如泥。 “谁?”他冲着旁边的房间大喊“你们这些人一喝醉就吵架,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信长在田乐洼偷袭今川义元的时候,义元就以为属下在吵架,今天晚上,同样的一幕发生在了信长自己⾝上。 隔壁房间里的森兰丸、小川爱平、饭川官松等人听到声音后,都起来了。 “等一下!”信长又喊了一声“不是吵架。你们听…啊,是军兵,而且,正在向寺內进攻。”他一下子从帐中跳出来,一把抓起大薙刀,倾耳听着外面的声音“什么人?阿兰,你去看一下!” “遵命。”森兰丸一手拿着刀,另一手扶着灯,跑到屋外。确实有不少人马在呐喊,可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人?右府大人在此,赶紧停下,休得无礼!” 喝问间,从对面的中门和回廊等处,已有很多人恶狠狠地庒了过来。 “到底是什么人?”兰丸又大声喊了一遍“宮松、爱平,快过来!” 话音刚落,饭川宮松已经来到中门墙下,像松鼠一样噌噌爬上了院子里的松树。“啊,看见了,有旗帜。蓝⾊的底子,桔梗图案。” “桔梗图案?这么说…”森兰丸正要返回信长的卧房报告。 “啊,是光秀啊。”⾝披⽩绫单⾐的信长早已站在了台阶上。他已经换下手中的薙刀,这次拿的是三个人才能拉开、可装十三支箭的強弩,机警地盯着黑夜。有人开解箭柬、举着箭筒跟在后面,由于夜⾊很浓,也看不清到底是侍卫还是侍女。 “主公,⽇向守已谋反!这里危险,请主公赶快到全安之处暂避。”森兰丸劲使地往后推信长。 “哼!这个秃予…”信长把弓拉得吱吱直响,一下子把箭了出去。 与此同时,中门被推倒了,敌人的影子星星点点地出现在漆黑的院子里。 “到处都是军兵!” “有人谋反了!” 寺內顿时像被捅的马蜂窝一样,了起来。虽然算上巡夜和火哨的杂兵,此时寺內人数也还不⾜三百,但不愧是信长精挑细选的侍卫,行动起来,⾝手异常敏捷。眨眼间,有打开拉门做掩护的、举起榻榻米挡箭的,还有指挥着其他人跑到院子里的,在信长的周围筑成了一道人墙。 谁也没有预想到情况如此紧急,可是,一瞬间,他们就进⼊了最佳防御状态。信长一刻不停,接连了四支箭。每次,从中门溜到院子里的黑影就仰天惨叫一声,倒在黑暗之中。敌人不知是何人在何处放的冷箭,就集中在一起,像雪崩一样庒了过来。 “主公!请主公避一避。” “哦。”这时,信长才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惟任光秀谋反,我信长。既然如此,我要抓住他,要大家亲眼看着他切腹!” “对,对,对。”虽然近处发出响亮的回应,但信长已是充耳不闻。他按照森兰丸所说,撤退到房屋的遮雨处,在那里一边杀近前者,一边环顾左右。 森兰丸已经跑出去指挥大家,在⾝边保护信长的,只有森兰丸最小的弟弟、年仅十四岁的力丸,以及其余四五人。信长的视线突然落在了其中一人的⾝上。 “阿浓!”信长厉声喝道。 “在。” “你带着女眷们赶紧撤退。” 可是,浓夫人却没有回答。从一开始她就为信长拿着箭筒,信长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她。 “阿浓!我要你带着大家赶紧逃命,你难道没听见?” “这个任务,大人让别人去执行吧。” 信长无言。虽然嘴上说逃命,可是他心里明⽩,能往哪里逃? 光秀谋反了…信长仿佛是自言自语,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生气,甚至觉得非常滑稽,差点笑了出来。老谋深算的秃子,既然下决心谋反,安排定是滴⽔不漏,要想逃跑,简直难比登天。 信长不噤大笑。他又想起⽩天的事情来。⽩天要是对公卿们摆摆架子就好了,若把礼物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他们定会这么想:也没让尝尝右府大人所谓的豪华茶会,信长真是个小气鬼… 双方已经在寺內展开了混战。嗵嗵嗵!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声。 如果家康不进京,信长定会在本能寺花一整天,举行让公卿们目瞪口呆的盛大茶会,他手头已搜集了为数众多的茶道名器…备中之战也不会如此急于准备。说起茶会来,要把堺港茶室的茶人叫来,就会给接待现在堺港的家康带来⿇烦。家康一定在堺港和宗及、友闲等人频频地举办茶会…这难道就是我的末⽇? 刀相击之声已越来越清晰。 “我信长也是个可笑之人…”信长不噤说出口来。 “大人说什么?” “啊,不,什么也没说。”他依然是弯弓敌的势姿,可是心不在焉,正在一幕一幕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我乃尾张大草包,又是个死脑筋,别人说右我偏说左,人家说⽩,我一定得说成黑。田乐洼和长筱之战就不用说了,比睿山、北陆、长岛、⾼野…无论是僧是俗,格杀勿论。我还建造了⾼耸⼊云的七层安土天守阁和令人瞠目结⾆的教堂;带着⾝⾼超过六尺的人黑招摇过市;建造载有大炮的巨型战舰,不仅让⽇本人,甚至让西洋人都心惊胆战。在安土和京城举行前所未闻的盛大赛马会,还时时举办茶会,甚至引进洋教…总之,不让世人大吃一惊,我决不会満⾜。 即使是我的“末⽇”也会使整个天下大惊失⾊!秃子这一手可玩得太绝了! 在敌人不断的呐喊声中,喜恶作剧、爱抬杠、破罐子破摔那些属于草民时代的野,在四十九岁的信长⾝上轰轰烈烈地复苏了,而且,这些野甚至战胜了“人生五十年…”的预感和醒悟,他开始拼命地起夺命之箭。 “休得无礼!”一声狂疯的喊叫从附近传来。原来是⾼桥虎松,他⾼举着四尺多长的大刀,一步步向爬上⾼廊的三名敌人。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信长的強弩里飞出。一个敌人惨叫一卢,立时毙命。 “逆贼,纳命来!”只见最小的森力丸离开了信长,像弹丸一样跳到佛堂边上。刚才杀出去的小川爱平和森坊丸,此时背靠着背,正被一群敌人回来。 信长放出了第三支箭。敌中有二人被透膛,掉到了廊下,剩余的人则哗的一声,退到了视野之外。信长不愧是擅长弓箭的⾼手,真是宝刀未老,那眼,那手,那脚,全都是強韧的武器。 浓夫人一边⿇利地把箭递到信长手里,一边冷冷地看着丈夫。她在默默地计算着,三百人当中已经有近二百倒在了地上。 夏天亮得早,不一会儿,东方就快放亮了。夫人想,雨停了,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从三条城的堀河一直蜿蜒到本能寺的河沟里面,点点睡莲浮在碧⽔之上。若是再经天空那紫⾊的朝霞映照,该会多么美啊!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必胜的信心。 在夫人的所有亲人当中,还没有一个人能健康地终老。⽗亲、⺟亲、弟弟、同⽗异⺟的哥哥,都是⾝首异处,无一善终。自己又会如何?会一个人在榻榻米上静静地等待死神降临吗?不安像电流一样袭遍全⾝,夫人的心咚咚地跳起来。 最初嫁给信长时,浓夫人曾抱着一种趁信长睡时杀死他的想法,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成了一个体贴丈夫的平凡子,然后,又产生了⾝为子的绝望。信长绝不属于子。他是一个得陇望蜀、贪得无厌的人。夫人曾一直担心勉強维系在二人间的情意之线会断掉。可这些都被光秀意外的叛变改变了。 夫人明⽩,信长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老谋深算、喜恶作剧的信长被一时的疏忽大意所困,以前那个信长终于复活了。但现在,正在向近前的敌人拼命放箭的信长,已经不再是“天下人”了。他悟透了终究逃脫不掉死亡的真理,可还是忍不住要透来犯者的膛,他变成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吉法师。那个吉法师的子只能是浓夫人。却没想到,吉法师会和浓姬死在一起… 嗵嗵嗵!声又从前门响起,皂角树叶的香气中裹着浓浓的火药味。 这时,森兰丸手握沾満了鲜⾎的长,出现在內殿遮雨处的财面,只见他一转⾝,长已刺进一个敌人的口。后面又有十七八个人影庒了过来。 “我是森力丸,逆贼,你们来吧!” 稚嫰的声音刚刚喊出来。眨眼间,就已变成了痛苦的悲鸣。还没等杀死敌人,森力丸就已被敌人杀死。 “为弟弟报仇!我是森坊丸,纳命来!” “不要逞強了,山本三右卫门要参见大人。” “啊——”又是自己人的悲鸣。 信长手中的弓在不断地发出鸣声,夫人则拼命地给信长递箭。此时的信长俨然已成以前的那个恶童,似乎全然忘了自己乃二品大臣。敌人已经向內殿发起了进攻。如想自裁,必须撤离这里——信长这样想着。森兰丸和虎松、与五郞、小八郞四人凶神恶煞般,再次把眼前的敌人击退。 力丸、坊丸、爱平、又一郞全部倒下了。 “长⾕川宗仁在不在?”信长深深地了一口气,大声地喊道:“没时间了,赶紧带女人们逃命,快!” “遵命。”长⾕川宗仁刚答应一声,內殿的⼊口处又响起了敌人的呐喊声。 “宗仁,你还是武士吗?快带上女人们逃命。秃子是不会杀女人与孩子的。”浓夫人一听,心里不噤咯噔一下。本以为已变成了恶童的信长,已忘了一切,只知没命地斩杀面前的敌人。可他早就把光秀看透了。不,这不是算计,而是信长这只巨兽生来就有的敏锐直觉。 信长话音刚落,邻屋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十四五名女子一下子涌出房间。 “浓夫人…”宗仁恳求道,浓夫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往信长手里递着箭。 “那么。告辞了。”女人们跟在宗仁的⾝后,伴随着一声声悲鸣,从台阶上滚到院子里。 “啊…”信长大叫一声“弓拉折了。拿来!” 他⾝边已经连一名侍卫都没有了。每次敌人拥上来,就有一人冲出去把敌人击退,然后永远回不来了。 “是。”浓夫人答应一声,立刻飞跑进里面,取来镰十字长给信长。 信长挥舞着手中的,突然看了夫人一眼。只见夫人⾝穿十字花纹的⾐服,扎浅蓝⾊的带子,头上扎着和侍卫们一样的防汗头巾,里还挂了一把⽩柄的大薙刀。 “阿浓,你也逃命去吧。” “不。” “你难道想侮辱信长吗?信长的末⽇,可不会借助女人的力量。” “阿浓不是女子。还有,只有你一个人在战斗,快停下来吧!” “傻瓜!”尽管叱责声是严厉的,信长的眼角却挂着微笑“信长岂会任你布摆!” 这时,又有四条人影猫着冲了过来。信长好像终于感到⾝边有了敌人。他是决不会后退的。纵⾝跳出,他眼睛眨也不眨,一扎⼊最前一人的心窝。 “啊!”一声惨烈的悲鸣。 “哦,右大将在这里!弟兄们,右大将在这里!” 信长的长又刺向第二条大喊的人影。这时,跑来一个全⾝是⾎的年轻人。 “大人一人作战,凶多吉少,请赶紧自裁!”伴着话音,该人又把剩余的二人用刀了出去。 信长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已浑⾝是伤的森兰丸。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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