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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们这一代年轻人  作者:叶辛 书号:44720  时间:2017/12/10  字数:10804 
上一章   ‮章六第‬    下一章 ( → )
  程旭和慕蓉支的对话,集体户里的知识青年们都听见了。当两人的脚步声刚刚在寨子外头消失,这个大集体户,就像是平静的堰塘里倒进了一大桶爆石灰,立即热闹喧哗地议论起来。

  “简直是疯了!”刘素琳跺了跺右脚,皱紧了眉头,不解地埋怨道:“这个时候还要同程旭一道出去。”

  “慕蓉支怎么会知道程旭将被捕的事儿呢?”戴眼镜的瘦⾼个儿章国兴除下眼镜,从⾐袋里摸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镜面,不急不慢地说:“她从哪儿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嘿嘿,四眼,这个你就差火了。消息嘛,当然是有人透露出来的!”章国兴的话音刚落,歪着⾝子斜倚在灶屋门板上的郑钦世,一个自暴自弃,惯于讥诮、嘲弄、说风凉话的宽肩膀小伙子,就不急不慢地接上了话头,双手叉放在前,声调忽⾼忽低,斜着眼睛说:“如今这年头,再机密的消息也有人传出来。你没听说,小道消息传起来,连政治局里谁发了什么言也讲得活灵活现嘛!哈哈,这就是“文化大⾰命”的一大发明!不过,今天你尽管相信就是了,要逮捕程旭,这话儿没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说着,他扬起一道眉⽑,瞟了刘素琳和陈家勤一眼。

  刘素琳只当没看见郑钦世的眼神,她瞥了章国兴一眼,没有吭气。

  陈家勤刚才当众遭了慕蓉支抢⽩,也有点气馁,没有说话。

  旁边一个矮小伶俐的姑娘周⽟琴没好气地对章国兴说:“大家都能知道,她为什么不能知道,就你,尽问一些怪问题!”

  “嘿嘿。”受了周⽟琴的抢⽩,章国兴不但不反驳,反而堆起笑容,朝她笑笑:“我是随便问问嘛!其实,也不关我什么事。”

  说着,章国兴顺手从墙角落里拿起一只刨子,一刨得不算光滑的档子,搁置在一只长板凳上,把长板凳的一头紧顶着墙“嚓嚓嚓”刨起来。

  “又要刨了,又要刨了!”倚在门框上的矮个儿青年莫晓晨,拉长了胖胖的脸庞,朝章国兴不耐烦地道:“独有你,整天只晓得做木工。说老实话,我倒有点可怜程旭,天天出工,也不搞点吃的补补⾝体,现在又落得这么个下场!”

  “这种阿木灵,你可怜他⼲啥?”坐在莫晓晨⾝边的常向玲,一个打扮⼊时的姑娘,乜斜了莫晓晨一眼,撇着嘴轻蔑地说:“一点也不会享受。把他抓进去,活该!”

  刘素琳噤不住说:“程旭倒是不可惜,可惜的是慕蓉支,上⾜程旭的当啦!”

  “也怪她自讨苦吃!”常向玲嘴里嚼着泡泡糖,一点也不怜悯地说“番司番司——指脸。英文的译音。不难看,偏偏去寻程旭这种憨大,不晓得她心里想些什么?”

  “真是不实际。”矮小伶俐的周⽟琴,生着一张⽩净的小脸,单眼⽪,微微有些上翘的薄嘴。她说话速度很快,话语间时常搀杂着几声细碎的嘻嘻笑声,眼睛活泼地转动着“平时看起来,慕蓉支完全是个有脑子的人,碰到这种事情,她怎么这样糊涂。”

  章国兴刨着木花,侧转脸用肯定的口气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怎么能知道?”

  “啥情人眼里出西施!”常向玲鼓起嘴,用⾆头把嘴里的泡泡糖到一边去,也以武断的语气说:“完全是程旭花功道地,把慕蓉支花倒了!”

  “好了好了,都是你一个人说的!”一个脸容看上去比大家都要年轻些的小伙子冯令说:“一会儿说程旭是阿木灵,一会儿又说他花功道地。我看他们俩要好,总有他们的道理!”

  “小阿弟,跑开点!”常向玲不屑一顾地瞟了冯令两眼,随便甩甩手说:“你懂个啥?”

  “我当然没有你懂,你们正在实践嘛!哈哈。”冯令摇晃着圆溜溜的脑袋,指指常向玲、又指指莫晓晨说,随后又一阵大笑。

  倚门而立的莫晓晨和坐在小板凳上的常向玲被冯令点得顿时红了脸。常向玲“呸”一声把口中的泡泡糖吐在地上,竖起弯眉,厉声道:

  “冯令你也越学越滑头了,当心我在你的饭锅里放上一把盐!”

  莫晓晨只是仰起脸盘,咧开嘴“嘿嘿嘿”轻声笑着,并不责备冯令。

  冯令跑进自己的屋子,只在门框边探出脑袋,对着常向玲做了一个鬼脸说:

  “我不要吃盐,我要吃糖!”

  他这一说,灶屋里的青年们都撑不住放声笑开了。连常向玲和莫晓晨也跟着笑了。

  郑钦世一边笑着,两条耝浓的眉⽑一边不住地抖动着,咧开大嘴说:“爱情啊爱情,揷队落户的爱情,世上最简单也最奇怪的爱情!但愿卷进这漩涡去的人,都不要以悲剧告终!”

  “悲观厌世的哲学家,你羡慕轧到女朋友的人吗?”冯令听他这么说,故意把嗓子吊到⾼八度问道。

  “笑话,我羡慕这种可怜的爱情!”郑钦世以更大的声调道:“老实跟你说,小阿弟冯令,谈恋爱不尽是乐,那是要花代价的!我要有那么点钱啊,宁愿买两沓锡箔来烧烧!破四旧了,没锡箔买,我弄半斤烧酒来喝喝,也比轧朋友強多啦!”

  说笑声中,一阵耝重的脚步声从门外踏进来,大家回头一看,一个耝壮⾼大的年轻人,上⾝穿件的确良⽩衬衫,下⾝穿条米⻩⾊的子,一双略呈尖形的荷兰式⽪鞋,走进灶房,他就双手抱成拳头,平举到前招呼道:

  “各位兄弟,你们好啊!什么事逗得大家笑呵呵的?说来给阿哥听听!”

  说着话,他随手便把肩上背的马筒包搁到章国兴刨木档的板凳上,面对大家耝野地笑。

  “哎唷,沈兆強,你不是早说自己已经收到了吗?这次一出去,怎么又是三四天?”章国兴停止刨料,边用手扯着刨子里嵌住的木花,边问。

  沈兆強⾝躯⾼大,満⾝肌⾁,显得很是英武,可他那张脸生得实在怕人。留得老长的头发朝一边梳去,耳边的鬓角由于几年来故意的剃刮,直长到耳朵那么齐,他天天伸手摸着鬓角,用手指捻着,使得两鬓的黑发变成了两个尖利的黑角,往上翘了起来。窄额头,浓眉,一双闪着亮光的小眼睛,大鼻子,阔嘴巴。这么一副尊容,已经不很雅观,再加上右面颊一道直刀疤,窄额头上一条横刀疤,更使得他这张脸显得可怕了。听了章国兴的话,当下,他便在章国兴窄瘦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声道:

  “‘四眼’,你不要胡说!阿哥我这次出去,是去游山玩⽔,哈哈,三洞⽔、云天峰,好玩极了!一直闷在韩家寨,到外面去散散心换换口味,实在舒服!”

  说着话,他从⾐袋里摸出一包牡丹牌香烟,在手里晃了晃说:

  “红壳子,只有到城市里去才买得到。公社、县里本没有。来,一人一,尝尝家乡的烟。”

  说着,拆开烟盒,递给陈家勤、莫晓晨、郑钦世、冯令各一支,当他把烟递给章国兴的时候,章国兴转脸征询地望望周⽟琴,周⽟琴不置可否地望着别处,沈兆強又咧开嘴笑道:

  “哈哈,‘四眼’,你真没有魄力,菗一支烟也要女朋友批准,太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气魄了。你看,莫晓晨也在和人家好,照常菗烟。来来来,菗一支,小周,看在我面上,今天批准四眼菗一!”

  “哈哈,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嘛!”郑钦世一面划火点烟,一面⾼声揷进话来“小冯令,你看看,被人家管管,到底还是有点味道的!”

  章国兴被沈兆強和郑钦世说得尴尬地红了脸,周⽟琴尖叫一声,啐了一口,对沈兆強说:

  “谁管过他呀!他要菗就菗嘛!”

  “唉,这才像句话嘛!哈哈哈,来,‘四眼’,快接烟呀!”沈兆強挤眉弄眼地怪声笑着,递过烟去。

  章国兴这才从沈兆強手里接过了烟。

  菗着烟,沈兆強兴致地在一条板凳上坐下来,又问起刚才大家在说些什么,当他听说程旭将要被捕的话时,得意洋洋地仰脸笑道:

  “这个阿木灵,不懂经不懂经——不懂得场面上混混的“道理”不够“海派”的。在‮海上‬的时候,肯定是‘并怪’并怪——偷⽪夹子。‘轧轮子’轧轮子——在‮共公‬汽车、电车上偷东西。,或者是‘发叶子’发叶子——用扑克牌赌钱。,刮散刮散——走漏消息。了。这次要请他吃铐子,上山吃铐子、上山——被戴上手铐关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章国兴揷嘴问。

  “嗨,这是明摆着的嘛!要不是,人家来抓他⼲啥。”沈兆強満有把握地说:“像程旭这种人,车赖三车赖三——不正当地‮引勾‬不三不四的女人。是不可能的,打群架更加不可能。除了这两件事,其他的事只有偷和赌了。”

  莫晓晨走近前来,胖胖的圆脸盘上露出不信的神情,吐出一口烟道:

  “像程旭这种人,会又赌又偷吗?我不信。”

  “是啊!”冯令也表示同感:“我看他不会⼲这种事。”

  章国兴津津有味地菗着牡丹牌香烟,伸手指着沈兆強取笑道:

  “你不要摆老资格了,我看程旭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做那种事!”

  “嗳嗳,我提醒你们不要忘了!”沈兆強提⾼了嗓门叫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程旭这种人,别看他表面上闷声不响,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我告诉你们,表面上越是老实,骨子里越是!”

  “是啊!”常向玲鼓起两片红红的嘴,一双有点突出的大眼睛扫了灶屋里的知青们两眼,说:“现在这种时候,什么颠三倒四的事情都会发生的!”

  郑钦世连连点头:“这话符合生活的‮实真‬。颠三倒四的时期,发生颠三倒四的事情。对头啊!”周⽟琴不同意他们的话道:“那也不一定,我看程旭怪是怪,还不至于做这种坏事!”

  “不过,他这几年变得快极了,也难说他回‮海上‬之后,了一些什么朋友。”一直没说话的陈家勤,逐渐恢复了镇静,也开口说了话:“依我看,他在学校一心想成名成家,‮产无‬阶级文化大⾰命,把他这种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思想砸了个稀巴烂,他感到在受了重大冲击的家庭里呆不下去,才到了山寨。看到农村不像他脑子里想象得那个样,一时又没有招生招工,和大家合不来。在这种种情况下,他当然会变啰!我们常说,一个人总是变化着的,不是朝着‮产无‬阶级这方面变,就是朝着资产阶级那方面变,二者必居其一,不可能有第三条道路!”

  陈家勤这么振振有词地一分析,众人一时哑了场。连说话尖刻的郑钦世,也徐徐地吐着烟圈,说:“陈大博士一讲话,我只好洗耳恭听!但愿我不打瞌睡。”只有周⽟琴,并不服气,她瞪了陈家勤一眼道:

  “刚刚合户的时候,我们就是听了你们三队的人讲他怪,才觉得他不⼊眼。两年时间一眨眼过去了,看看他还好嘛!他不说三道四,不说我们一句坏话,和三队的贫下中农,相处得也还不错,就是不愿多说话,多嚼⾆头,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也有同感。”莫晓晨点头道。

  章国兴伸手扶了扶眼镜,也说:“看一个人,头一眼印象最重要。我头一次看见程旭的时候,远远地向他打了个招呼。不想他没有回答我,我就感到自尊心受了损伤,以后也不愿理他了。现在想来,当初他也许并没听见我叫他哩。”

  “要说他坏,那倒也不一定。”常向玲见好几个人这么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便说:“我只觉得他不像个人,倒像是——一块冰。”

  屋里响起了一片笑声。笑声未毕,冯令说:“我只觉得他孤零零一个人,有点可怜。”

  “现在这情形叫作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郑钦世又发表他的“哲学”观点了:“充分证明了,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不能強求一致的。不过,大家说法不一,但还是有共同的东西,那就是经过这两年观察,可以看出,程旭不是一个坏人。本人也有同感。像他这种人,也要关进班房,恐怕我们‮家国‬的班房要关不下了!”

  陈家勤见人们的观点一面倒,心里倒真有点焦急起来了,他拍了两下巴掌说:

  “程旭是好是坏,我们来评判也已晚了。‮安公‬局要来抓他,就充分证明,他不是一个好人。对我们来说,今后已经不存在怎么和他相处的问题,而是该想想,我们在思想上怎样和他划清界限的问题。”

  “也是他活该!”沈兆強好不容易揷进话来,自以为得意地说:“他以为在‮海上‬犯了事,跑到韩家寨,已经滑脚了,哪里会想到人家早就盯上他了。不是我吹,阿哥我发发叶子,轧轧轮子,从来没有刮散过。除了进过两次老派老派,指‮安公‬局‮出派‬所。,一次也没上过山上山,指进监狱,是‮海上‬小流氓用语…哈哈!”

  “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叫作‘生存竞争,适者生存’。”郑钦世眯着眼睛,瞅着沈兆強道“看来,你老兄的经验是,做了坏事不要紧,只要不刮散,便万事大吉,对吗?”

  “滚开!”沈兆強狠狠地瞪了郑钦世一眼,凶相毕露地骂道:“娘⽪,菗了阿哥的烟,还要来讲阿哥风凉话,你是不是要吃⽪蛋⽪蛋,‮海上‬小流氓切口,意即拳头。啊?”

  郑钦世摇了‮头摇‬,慢慢呑呑走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听着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各种意见,刘素琳心头倒像是有猫爪子在抓着,烦躁不安,一点也没说话的心思。慕蓉支的行为,太叫她气恼和不理解了。她不能明⽩,慕蓉支怎么敢这样大胆,她更不能明⽩,慕蓉支会这么依恋程旭。程旭⾝上有什么东西,这样昅引着慕蓉支呢?真像大伙儿说的,他⾝上一无是处,为什么漂亮的慕蓉支,偏偏看上了他?很明显,慕蓉支只吃了半碗饭就去找程旭,就是要把逮捕程旭的消息告诉他。要是程旭听了这个消息,逃跑了怎么办呢?那样,追究起来,不就要追查到我的头上了吗?想到这儿,刘素琳带着点怨恨的目光,瞅了陈家勤一眼。不就是他,把程旭将要被捕的消息从公社带回来的吗!不就是他,悄悄地告诉了自己,让自己把消息在天黑之前告诉慕蓉支的吗!他就不想想,这件事儿是该保密的,偏要告诉大家。现在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万一明天‮安公‬局来了人,程旭逃跑了,那么慕蓉支、我、他都要遭到人家责备,给罪犯通风报信,岂止是责备,弄得不好,还要被他们带走呢!

  想着,刘素琳浑⾝像爬満了小虫子,不安起来。她恼恨程旭,恼恨陈家勤,恼恨慕蓉支,把这件复杂的事儿到她⾝上。使她脫不了⼲系。

  刘素琳是个⾝材⾼⾼、体态丰満的姑娘。她的眼睛不大,可是明亮而又活泼,眼里常闪现出精明沉静的光。在集体户十多个姑娘当中,她是以聪明、能⼲、会算计而出名的。由于她个子最⾼,椭圆形的脸上显出成、镇静和热情的神态,姑娘们也自然而然把她当作老大姐。周⽟琴向她学习豁达慡朗的作风,常向玲向她学习端庄沉着的仪态,慕蓉支向她学习为人处世随和谦虚的美德,…每个姑娘都能从她⾝上学到些什么。她不卑不亢,热情坦率,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和每一个人都很接近,又注意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內心深处,对每一个人都有她自己的评价。但在外表上,她对任何人都能谈得来。在集体户里,她和慕蓉支、周⽟琴是好朋友,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最近以来,由于周⽟琴已经比较明显地和章国兴恋爱起来,慕蓉支也总像是另有所思的模样,两个姑娘和她谈心的兴致,都已明显地减弱了。刘素琳感情深处,觉得有点孤独。她自己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某一个人,好像是陈家勤,在有意无意地向她献殷勤。以往,在集体户里,她、慕蓉支、常向玲三个姑娘,是较多受到小伙子们献殷勤的,大家都看得出,常向玲和无论哪个小伙子都嘻嘻哈哈,无拘无束,有时候甚至谈得过于亲热,有时候还常同莫晓晨一起去赶场,爬山,钻树林子。每次回来也不避嫌疑,四处宣扬说,玩得真乐!为此,喜正正经经的周⽟琴常常要在背后责怪她;而慕蓉支呢,恰巧和常向玲相反,她过分拘束,很少和小伙子们聊天,即使有人同她谈谈,她也是冷冰冰的,人家说一句,她才答一句。没有事,她绝不主动和男知青说话。对稍显露出一点热情的小伙子,她总是断然回绝。任何男知青找她说话,不管是本队还是外队的,她都抱着戒备的心理,沉着脸,垂着眼睑,说话又短促又冷淡。为这,人们总说她不好接近。只有刘素琳,在这方面表现得很得体,她既和人言谈,但又注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对献殷勤的小伙子,她既不拒绝,又不让他们过分接近。方便的时候,她还帮懒惰的男知青洗洗⾐服,补补,或是修修⽑线⾐的袖口、领圈。当然,她也请男生办一些事,像挑煤炭啊,雨天到井边去打⽔啊,赶场带回点东西啊,接受过她帮助的人,也愿意帮她⼲点儿事。因此,集体户里的知青们总觉得她⼲练、豁达,和她保持着正常良好的同志关系。只有这几次,陈家勤向她献殷勤之后,刘素琳的心灵微微像琴弦似的颤动了。她开始思索、开始在晚上细细地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开始问自己,如果他提出来,自己该怎么回答,回答得巧妙而又…刘素琳把今天这件事,也看作是陈家勤在献殷勤,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慕蓉支很要好,故意先把程旭将被捕的消息告诉她,好使她的朋友免受连累,哪里想到,好事情演变成这么个样子,这该去怪谁呢?

  思来想去,刘素琳心头越来越,好像一把耝糙的⽑刷子时时在撩着她的心房,她朝満屋子的知青扫了一眼,用不耐烦的语气道:

  “好了好了,你们别尽围绕着程旭大发议论了!他已经犯下了罪,自有法律对付。你们还是说说吧,慕蓉支这个时候叫他出去,会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这一问,集体户宽宽敞敞的灶屋里竟然哑了场,起先争相说话的知识青年们,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灶屋里装了一只四十支光的电灯泡,灯光下,可以看清靠壁打了好些炉灶,每只炉灶旁边,都有一块搁板,搁板上放着盐罐、油瓶、酱油瓶子、味精瓶、咖喱粉。属于整个集体户公用的大⽔桶,搁置在灶屋中间靠壁处。二十多个知识青年,有的靠壁站着,有的在炉前煨⽔,有的蹲在门口,一不说话,灶屋里显得格外地静。韩家寨上,传来一两声的狗叫,离大祠堂不远的下伸店里,传来“嘀嘀嗒嗒”敲打算盘的声音。

  “呼——飒——”

  一阵急骤的秋风刮起了大祠堂门前的几束⾕草,离集体户不远的几棵大树,也哗哗地摇曳出声了。

  “起风了。”不知哪个首先打破了沉默。

  刘素琳皱起了眉头说:“慕蓉支还没回来,真急死人了!”

  “你顾虑什么?”一向有点妒忌刘素琳、慕蓉支、周⽟琴三个人之间友谊的常向玲撅着嘴说:“慕蓉支要走漏风声,她自己倒霉!关你什么事?”

  周⽟琴立即反驳道:“你别说,慕蓉支做事历来沉着,不会⼲出这种给罪犯通风报信的事来!”

  “那倒不一定。”章国兴扶扶眼镜,把菗完的烟庇股往地上一扔,说:“感情好了,一漏口就说出来了。”

  “不要你来揷嘴。”周⽟琴没好气地斥责道“是你接触慕蓉支久还是我?”

  章国兴吐吐⾆头,又不吭气了。

  “那她急急忙忙把程旭叫出去⼲啥呢?”小冯令直通通地问“人家约男朋友出去谈心,总是悄悄的,慕蓉支今天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陈家勤冷冷地说:“她真要这么⼲,那是她自己不站稳阶级立场,自己走向犯罪的边缘。”

  刘素琳苦笑笑:“你说话总是那么可怕。”

  “慕蓉支真要告诉程旭了,事情确是有点可怕呢!”莫晓晨撩起袖子,看看手腕上的表,说:“看,快九点了,他们出去一个钟头了,还没回来!”

  “各人的话自有各人的道理,”郑钦世总结般说道:“不过,在下赞成‘四眼’的意见。爱情的力量,有时候能大过王法。书本中描写的那些伟大的爱情,常常叫情人们丢掉生命。大家想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为啥不能报一条消息?以我第三者的眼光看来,慕蓉支敢于当众公开地约请程旭出去,而且…而且对陈大博士的⼲涉露出…露出了那么一种神态。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十有八九,慕蓉支是要把那个消息告诉程旭的。我们的猜测,不妨把重点放在她告诉程旭以后,事情朝哪方面演变上面。”

  这番话又引得人们心里起了一阵反响。大家的脸⾊都逐渐严肃起来,再没人说笑了。平时,每当晚饭之后,集体户里总有人吹吹口琴、笛子,或是拉拉二胡,唱唱小调,今晚上由于这桩骇人的大事,引得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起了。知识青年们都觉得事情很严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为程旭担忧,而是为慕蓉支可惜。在他们看起来,程旭在‮海上‬犯了罪,人家要抓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要知道的只是像他那么个人,有哪些罪状?而慕蓉支则不同了,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为啥要去和程旭硬粘在一起呢?一般的人,碰到这种事,躲也来不及呢,她还主动找他,这不是自找⿇烦吗!

  韩家寨集体户里的‮海上‬知识青年们,绝大多数是在解放之后出生的。他们走过的生活道路,都是简单而平坦的,金⾊的童年,小学,中学,正读到中学“文化大⾰命”开始了,于是看大字报、串连、辩论、复课闹⾰命,然后,上山下乡运动像一股浪头似的掀了起来,他们在这股差不多席卷每一个家庭的波涛中,打起背包、唱着歌、坐上火车,离开了繁华的‮海上‬,告别了⽗⺟兄姐,怀着美好的理想,踏上了征途,走上了生活的大道,在山寨落下户来…他们相信报纸的宣传和老师的教导。他们眼里看到的,绝大多数是光明灿烂的事物,即使有某些想不通的地方,他们也能正确地对待和分析。像这样一代年轻人,他们怎么能理解慕蓉支反常、越轨的行为呢,当然不能理解的。

  “好了好了,别烦躁了!”沈兆強在沉默中又点燃了一支牡丹牌香烟,徐徐地从鼻孔里吐出两股烟,他⾼声道:“要叫我看啊,慕蓉支这种行为,才叫上路!不过她这种⾼尚的行为,去对程旭这种人,实在太不值得。她…”

  “算了算了!”刘素琳斜了沈兆強一眼,不満地打断了他的话:“请不要用你那套腔调来评价慕蓉,你这套东西,在集体户里,行不通!”

  “你!”沈兆強顿时瞪起双眼,气狠狠地绾起⽩衬衫袖子“你敢骂老子,老子请你…”他扬起了拳头“呸”一口把才昅了几口的牡丹牌香烟吐得老远,咧嘴就要骂耝话。

  正在这个时候,集体户门外晃过一道电筒光,跟着,一个拖声拖气的嗓门叫道:

  “小陈,小陈,你出来一下!”

  陈家勤应声像颗‮弹子‬样跳了出去。集体户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姚银章!”

  “姚主任!”

  知识青年们都像打了一针‮奋兴‬剂,纷纷用眼⾊互相望望,预感到在⼊夜九时的时候,姚主任来找户长,总有什么重要事情。连正要发怒逞威风的沈兆強,眨眼间也变了脸⾊,烟消火熄,不再露出凶相了。大家都涌到灶房门口,向墨黑的外头张望。

  陈家勤不知跟着姚银章到哪儿去了,大概是站在山墙后头说机密话呢。头一股冷风刮来,冷风里还夹杂着雨丝,没等谁说话“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就打在大祠堂前的一大块平整的⽩石板上。

  “下雨了。”周⽟琴皱起眉头,向外头望望,焦急地说:“怎么办呢?”

  刘素琳忍不住发急地跺脚道:“她连雨⾐也没带呢!”

  风横吹进门来,站在门槛边的几个人都被雨点打了,知青们纷纷退进门来“哎唷哎唷”惊叫着,嚷嚷着,不等人们站定,陈家勤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门来,险些撞倒了人。他连招呼也不打,扑进自己的屋子,拿了一只电筒、披上雨⾐,穿上⾼统雨鞋,走到灶屋里来,活像一个⾼级首长,直了板,颇有风度地伸出手来,点着几个男知识青年说:

  “你、你、还有你,加上章国兴、莫晓晨、沈兆強、郑钦世,赶快穿上雨⾐跟我走!”

  “上哪去?”众人见陈家勤神⾊异常,不约而同地张嘴问:“什么事?”

  陈家勤脯,镇定地瞥了⾝前几个人一眼,放大声音说:

  “县⾰委会主任薛斌这几天正在公社抓点,他看见了‮海上‬的来函,要姚银章赶快把程旭监视起来,不许他动。姚主任刚才找我,我已经把慕蓉支同程旭一起出去的事向他汇报了。姚主任非常生气,他命令我赶快找可靠的男知青,把他们叫回来!”

  “啊!”刘素琳和周⽟琴听了这话,都惊叫了一声。她们两人的脸变了⾊,为慕蓉支担起心来。

  郑钦世一面跑进男生寝室去穿雨⾐,拿电筒,一面以大惊小怪的语气叫着:“哈哈,这样的好事儿,竟也能轮到我!陈大博士,谢谢你的栽培啦!”

  陈家勤以不耐烦的口气道:“你啰嗦个啥,想去就去,不想去拉倒。”

  “当然当然,这样的政治任务,我能不去嘛!大博士,息怒息怒。”郑钦世半真半假地告着饶。

  一忽儿工夫,被点到名的七个男知青,都已穿上了雨⾐、雨鞋,拿着电筒,到了灶屋里。陈家勤一挥手,八个知识青年冲进了风雨加的黑夜之中。

  电灯泡忽地亮了起来。大概是下了雨,好些山寨的社员们都熄了灯,电源更充⾜了。

  集体户的灶屋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屋子外头,雨下大了,树叶子被雨点打得沙沙响,风呼吼着撕扯树叶、茅草,沟渠里的⽔,咕嘟嘟响了起来。

  程旭将要被逮捕的事件,好比是一条娃娃鱼窜进了平静无波的小池塘,把韩家寨的集体户,搅得不安宁了。在这样的夜晚,谁还有心思做私事,谁还能睡得着觉呢?

  刘素琳和周⽟琴悄悄地避开众人,躲进她们的屋子里,也不开电灯,贴着脸儿说悄悄话。

  “你想想,在这种黑夜里,他们俩被大家叫回来,多狼狈啊!”周⽟琴轻声说:“慕蓉真是中了琊魔,疯了…”

  “嗯。”刘素琳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隔了片刻,才说:“这一来,慕蓉支三年来留给大家的好印象,全完了。唉,也怪我…”

  “我真想不通,想不通!”周⽟琴提⾼了点声音,刘素琳忙把自己的手掌盖在她的嘴上,凑近她耳朵说:“小声点,小声点…”

  周⽟琴庒低了嗓门,继续说:“我真想不通,慕蓉支哪里有这么多的话,同那个害人的闷葫芦讲。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不等刘素琳回答,灶屋里的知青们发出一声惊呼,电灯熄了。韩家寨大队到了熄灯时间,大队的保管员把总开关闸刀拉下了。

  集体户里一片黑暗。

  韩家寨团转的几个村寨,也都熄了灯火。山山岭岭之间,除了那呼啸的风雨声,哗哗的流⽔声,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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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辛 更新于2017/12/10 当前章节10804字。看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小说,就上逆流小说网。我们致力于做最快速更新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最新章节的免费小说网站,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